我反击道:“女儿也不过在区区一个相府折腾,朝堂之上,也只有爹能治治贞元将军那老狐狸了吧?”
爹正色道:“我看你精神极好,改明儿嫁了吧?”
我心中大骇,扯着爹的袖子:“近来大娘二娘四弟他们都好么?”

爹呵呵乐了半晌,笑得我毛骨悚然,这才叹了口气,“至你晕倒,全家人就没一个睡得安稳。你大哥二哥每日上朝都无精打采,修泽也跟着你三娘天天吃斋念佛了。”说罢,捏捏我的鼻子,“真不知道茴儿这折腾鬼有什么好,全家人都护着你。”
我笑道:“我虽折腾,但我人好。”
爹道:“你这会儿倒不谦虚。”说着,沉思一番又说,“那李公子对你倒是出乎意料的尽心尽力,累了十来天,看你好些便一人去姬州帮你寻念真老道了。”

房里焚着沉水香,想必是青桃专替我点上的。那天西苑里繁华满眼,我说与其嫁人,不如出府看看这天大地大。
好,那就不嫁。他说。
窗外的雨势渐大,落在屋檐嘈嘈切切地响着,如急管繁弦。四月暮春的几场雨过去,寒意洗尽,夏日将至。不知李辰檐何时回来。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我蓦地僵住。呆滞了半晌,敷衍伸了个懒腰,“爹,女儿有些累,明早起来跟爹一起用早膳吧。”
“好,好好。”爹连声应了,“看你睡了半月有余,竟然还能睡,爹甚是欣慰。”
我语塞地望着爹,即刻灭烛,盖被,睡觉。

然而在床上辗转发侧多时,却睡意全无。那天完全昏倒前,我仿佛记得有人对我絮叨着说了些话,现在却想不起来了。
我烦躁不安地坐起身来,窗外的天已呈水蓝色,公鸡报晓。
东苑几个丫鬟听到我起身,鱼贯而入,将水盆,清茶,衣物送上,又说青桃近日贴身照顾我,老爷差她回去休息了。我点点头,帮我整理发髻的丫鬟不小心将发钗折断在内,挑落一小团发丝。
见她吓得脸青色白,我揉着被扯疼的头皮,说道:“临时没带多余的饰物,你看看爹的房里有没有可以用的。”
她迟疑地看着我,默不作声。众人互看了几眼,都不敢动爹房内的东西。

我心下了然,环顾一周,瞟见左角立柜的抽屉上挂着娘从前用红绳编的碎花。模样普通的花式,细细簇簇开满许多,是娘最喜欢的茴香花。
满腹疑云顿起,我忙随便将头发一拢,遣散了她们。
不出所料,抽屉里果然装着娘临终时留给我的木匣子。表面上了黑漆,周身并无开口。
娘是在我七岁时去世的。她去世半年前离家出走过四月,回来时已身染重疾,拖了两个月便归天了。
临终时她与我说,让我长大了,拿着木匣子里的东西,去寻一个女子。爹当时在身边,替我接过木匣子,只道:“这木匣子我先收着。若那人真如你所说,我自会替茴儿寻来。”
至此之后,造访相府的风水术士,相士神婆便络绎不绝。

我将木匣子往袖口里一塞,心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8

一顿早膳用得鸡飞狗跳。先是大娘三娘拉着我老泪纵横嘘寒问暖,后不知为何新来的丫鬟打翻了热粥,溅到四弟身上。四弟本在与我说话,粘稠热乎的米粥横空飞来,英俊脸蛋顷刻石化。三娘尖叫如鬼啸,一家人纷纷吓落碗筷。丫鬟下人惊慌失措,忙里忙外又撞翻三尺高的古董花瓶。满地碎瓷片让人无处落脚。大娘怨声连连,大哥安慰着扶她出去。二哥愤然命人收拾残局,倒是爹一人感慨不已:“唉,相府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我即刻汗颜,忽然意识到多年来爹对我的纵容,也许并不是因为宠爱,而是在我胡作非为种种行径下,看到了自己在朝为官被遏制的顽劣本性。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了几天。暮春的雨渐渐停了,天气晴好,鸟语花香。西苑更是静谧宜人,丽景烛春余,清阴澄夏首。
我把玩着造得天衣无缝的木匣子,又一次忍住将它砸在地上的冲动。筷子在旁劝道:“小姐算了吧,不如直接去问老爷。”
我道:“不行,爹把它藏了这些年,压根就不想让我知道。若去问他,岂不是送羊入虎口,这辈子我跟小匣子都无缘了。”
毛球在我身旁跳来跳去,叫了几声以示赞同。
筷子望了毛球一眼,哀叹一声。我嘻嘻笑了笑,赞许地看着毛球。此狗颇为得意,甩了甩浑身狗毛,耀武扬威地从筷子面前路过,蹿进我怀里。
我拍了拍它的头,笑道:“这几天你老大要来。”
毛球浑身一僵,顿时打了个激灵。

这毛球便是我十三岁落水后,念真送的小狗。
江湖说书先生中总有几处段子屡见不鲜,比如大难不死的官家小姐少爷,总能在危在旦夕之时,遇上一位世外高人。保住性命之后,还可得高人以神物相赠,或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或是一窜辟邪招福的护身手链。念真老道倒好,我病情微有起色时,弄了条灰不溜秋的小狗来,说是死物不如活物能防身御敌。

小时候的毛球长得极丑,八字眉,眼睛老睁不开,嘴巴一条线跟裂缝似的,整张脸就能瞧见圆圆一个黑鼻子,老远看着像只小怪物。最开始,我一直叫它“小怪”。后来青桃说这么叫下去,不丑的狗都被我叫丑了。
那个时候,毛球跟着我窜前窜后差不多半年。起初觉着它挺讨厌,后来它帮我吓跑一条毒蛇,踩死一只蟑螂,成为西苑动物霸主后,我对它的印象大有改观:这狗虽丑,但深谙人心。

毛球喜欢在午后晒太阳,身子蜷成一团缩在冬暖阁门口,远远看去像毛茸茸的线团。
我想了想道:“就叫毛球吧”。我这边刚起好名儿,那边毛球就汪汪叫了两声,摇着尾巴朝我跑过来,匐在我脚边,老睁不开的眼睛笑成月牙状也挺可爱。我吓了一跳,说:“小怪你喜欢毛球这名字?”毛球又兴奋叫了两声,绕着我小跑三圈,拼命摇尾巴。至此与我亲密无间。

春日迟迟,午后倦人,我将木匣子递给毛球瞅了两瞅,道:“说起来你也是条奇狗。你看看这木匣子有什么异样?”
毛球仔细端详一番,呀呀低吟了会儿,作势要咬。我忙拿开木匣子,拍它的头,“我娘会术法,你也不怕伤着。”
正说着,脑中灵光乍现,“说起来,念真老道和李辰檐像是也修过术法。不若问问?”

“姐——”我转头一看,修泽神色犹疑地立在石桥边。抱起毛球迎了上去,我打量他一番,笑道,“男大十八变,我家修泽出落得越发英俊了。”
“姐…”修泽无奈笑了笑,伸手揉揉毛球的头。
毛球有一个特点让我颇为恼火,它虽是公狗,但见到英俊公子,格外殷勤听话。这会儿它哼唧两声,满脸堆笑地往我怀里缩,跟害臊的大姑娘似的。
我看得脑门涨疼,喝道:“老实点!”

修泽笑笑:“念真道长来了,姐不带毛球去看看?”
我愕然道:“那李辰檐也回来了?”
修泽怔了怔,随即笑道:“李公子前些日子对姐颇为费心,姐应当亲自感谢才对。”
我愣住,照顾倒是真的,据青桃所说,他边照顾边说我是怪物。我嗫嚅道:“也不知该去感谢还是寻仇。”

修泽听了愣怔地望着我,我随即一笑,揉了揉毛球的头:“你老大来了你想不想他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毛球知趣地叫了几声,恋恋不舍地望着修泽。我满意地说:“那咱就去看看吧。”刚走了几步,我思索一番又退回去,“修泽,近来见你与大哥二哥都心神不宁,是不是朝中有事?”
修泽诧然道:“姐看出来了?”
我学了学他的表情,道:“你还小,有什么事便写在脸上。”

修泽蹙起眉头:“二哥被贞元将军参了一本,手上的军权被架空,这些天正愁着。我从小偏重习武,只恨不能帮他。”想了想他又道,“姐,大哥与爹是文官,如今朝堂之上廖通那老贼握了三分之二的兵权,加之与姬州姬家同气连枝,这些年颇有压倒之势。”
我笑道:“听我家修泽的说法,像是已有了主意?”
“嗯。”修泽点点头,神色严肃起来,“我打算明年秋闱考武官。”迟疑片刻,他又说,“拖一年是为看清局势,眼下表面太平,实则波涛暗涌,尤其是南面越明楼称帝后,芸河一带…”
还未说完,他却又笑起来,“真是的,我遇到事总来跟姐说。也不理姐是不是有兴趣。”
我扬扬眉头:“只要是我家修泽说的,甭管什么姐都听得兴味盎然,何况从小你与大哥二哥哪里当我是女子,什么政事伦常全与我做闲谈。”说着,又拍拍他的肩,“三兄弟里,你最敏慧沉着,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有担当,明年秋闱就给相府中个武状元回来。”

修泽展颜笑道:“姐是深秋的生辰,若明年能高中,算起来姐刚好二十寿诞,做弟弟的一定奉上大礼。”
一听二十寿诞,我心中不由凉下来,继而毅然决然点点头,笑道:“姐怎么说也要等着你的大礼。”

 

 


第一章杀破狼(五)

9

一炷香后,我出现在爹书房外的左墙角。来的路上碰到打探消息的青桃,她说李辰檐与念真刚到,爹就遣走下人,与二人在书房秘密商议。
偷听这种事,虽有失我相府三小姐的身份,然而事态紧迫又攸关小命,我只得亲自上阵。
虽说我一直奉行及时行乐的原则,若能多活两年也求之不得。反正人生在世,跌宕起伏,不称意十有八九,我霍小茴只求痛快体验勇往直前,逮住机会不放手。活二十年是这样,活一百年也是这样。

“奇怪,怎会不见了?”书房里传来爹的说话声。
我暗吃一惊,下意识摸了摸袖囊中的木匣子。毛球抬脸疑惑地望着我,我手指贴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那宝贝女儿机灵诡诈,若说被她拿去了也不足为怪。”瓮声瓮气声音,幸灾乐祸的语气,除了半吊子念真老道不作他人想。
“茴儿?”爹略一回想,“是了。她前些日子住在我房里。”

屋子里一阵沉默。
“只怕被她发现什么倪端…”
“众生命数皆不可逃。她体内妖气已紊乱两次,又无内丹聚气,如此下去于她不利。”
“这些话,弄香在世时也说与我听。”
“大人早也知道,何不一试?”李辰檐的声音清透沉朗。

又是一阵沉默。
“我早已立誓,有我霍渊在一天,绝不容许茴儿受到伤害。”
“大人如此强留她在府内,又可知小姐心中所谓何求?”李辰檐问道,“相府风水确实得天独厚,然而却不能助小姐熬过命中之劫。她虽本体为人,却是妖物所生,内丹离体,能保住性命已是奇迹。”
“难道让她出府独自寻找,就能找到内丹,找到那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子么?”爹怫然问道,“我多年寻道问仙,招揽相士术士,然则这许多人里骗吃骗喝的为多,真正的高人又有几个?”说着他又苦笑起来,“即便是你,甚至你师父,不也一样无计可施?”

“妖物的内丹与本体有感应,若让她出府,不定可以找到。”
“弄香与我说过,天下六界,各行其事各为其主,茴儿本体为人,即便内有妖气,也不过是一届弱女子,放她出府,我如何安心?”
“多年来,她针对相士也不是无因可循。虽嘴上不说,但她生来机灵过人,心中定然对自己的命数了然无比。我请相士到府,不过是为求高人为她续命,此事触及到她的痛处,才稍微顽劣了些。”

我怔了怔,爹的话也并不全错。但长久以来,我捣腾耍诈欺负人,多少还是有些乐趣的。他此时矫情悲叹,大抵是关心则乱。我捏捏毛球的爪子,它也做出一脸无奈的表情,直摇头。

“她一直知道。”李辰檐说,“可她也不曾害怕退缩过。”
“小姐凡事向前,若知道有一线生计,凭她的个性,怎会放过?”李辰檐说着又笑道,“夫人临终时留给小姐的信物,不是被她偷去了么?”

我又是一怔,被我偷去了?我不过是拿了还没来得及告诉爹。毛球这会儿竖起耳朵听了一阵,抬头朝我一笑,我望着它,嘴角也不自觉地勾起笑容。

李辰檐又道:“何况她生性开朗单纯,好猎奇,必定也想去看看天大地大的。”
“这倒是。”念真插了一句,“想我年少时,游历江山好不快活。茴儿小姐虽是女子,但性情却十分直爽勇敢。”
落昌承袭瑛朝的传统,历来男子弱冠前,都要独自出行周游江山,以增长见识,扩宽心胸。

“那她的婚事…”爹迟疑道。
“我可以想法推迟。”李辰檐道,“姻亲终不过于流年有助力,对命盘上的路数却如浮游撼树。”顿了顿,他又略微迟疑地说,“小姐的命盘倒也奇怪,后半生贵人福泽与劫数灾难同时出现,两者相交虚虚实实,却也不失为一线生机。”

爹问:“你不是说她今年有煞星在主宫之位?”
李辰檐笑道:“大人放心。小姐的劫数不过在入夏这一月。恰好她内息紊乱,离府后可先去姬州青凉观。道家清静之地可助她避劫。加之青凉观的心法于她有调息之用,修习一些时日,也能将紊乱的妖气压下来。”
念真道:“我与李公子已商量妥当。待茴儿小姐在青凉观住上月余,李公子把自己的事也安排妥当,便可带着茴儿去天下各处寻访内丹。”

“这…唉,也罢,我回头问问茴儿再议吧。”爹叹了口气,“倒是李公子对茴儿尽心尽力,真让老夫自叹弗如啊。”
我倚着左墙角坐着,乐哉哉地逮着毛球两只前爪左右挥舞。小狗被我摇得晕头转向吐口水。眼前花景繁丽,深静似海。

李辰檐笑道:“敝人不过尽心力,成其事罢了。何况这也是师父交代的。”
我忽然愣了,脸上的笑容蓦地僵住。毛球在我怀里动了动,转头望着我。我抿了抿嘴,又朝它笑笑。正起身欲走,又听书房里念真道:“李公子如此用心待人,也难怪得如花美眷倾慕,就不怕招惹了茴儿?”
爹呔道:“胡说。”语气中分明把那当成玩笑话。

我又是一愣,手臂失力,毛球不着劲跌了下去。我连忙弯身去抱它,怎奈身子不听使唤地向前一个趔趄,袖中的木匣子顺势滑落出来,“咔嚓”一声脆响摔裂了。
盒子里装着一个金丝镶边的红绸荷包,和一只青铜色的发钗,钗尾精致的茴花细碎簇拥,勃勃绽放,是娘生前最喜欢的饰物。

书房的门吱嘎一声开了,一行人走了出来。爹看了看地上,又看了看我,沉了口气。
气氛尴尬又沉默,谁都不愿多说一句。小心翼翼地把持着,在这静谧的时光中,丝缕空气也带着步步为营的气息。
念真师父面有难色。我朝他身旁看去,蓦然对上一道如炬目光。李辰檐见了我,只是一怔,便将眼神移了开去。

我忽然有些烦躁,只觉近日诸多事端十分拖泥带水。活了十八余年,哪次遇事不是干脆利落,果断麻利。而这些日子,许多事情却说不清道不明,如一团乱粥浮黏在思绪之上。
思至此,我决定快刀斩乱麻,遂往前走了几步,捡起发钗跟荷包,笑道:“原来这小木匣是这样的开法。”端详了一番,又说,“这荷包不像是娘的,娘素来喜欢清淡颜色。”
爹唇角动了动:“茴儿…你,刚刚一直在外面?”
我怔忪道:“没有啊爹我没有啊,我来问问念真师父和李公子要不要在相府用晚膳。”

众人神色俱是错愕。远道而来,便是住也住在此处了,这一问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又继续越描越黑:“哦是这样,刚才我碰到青桃,她说爹与念真师父和李公子在书房议事,就过来请安。”
众人语塞地望向我。
我抬手抹汗,笑道:“爹还有要事相商吧,那茴儿就不打扰你们啦。毛球,毛球——,爹,那茴儿先走了,你们好聊啊。”
我抱起毛球,满头满背冷汗涔涔,直欲飞奔回西苑。才迈出一步,身后忽而传来一声:“三小姐留步。”

事与愿违,遘兹淹留?
我转头悲愤交加地盯着李辰檐:“公子有什么事吗?”
李辰檐满脸温柔,口出恶言:“想必小姐已然听到我们刚才说的话了吧?”
我算是懂了,相士招人厌的原因就在于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抿嘴“嗯”了一声,七窍生烟头脑发昏地笑:“听了一点,但没听太清。你知道的,暮春天气不好,总是变来变去的。”我指指天空。青天白日,晖光普照。

半盏茶的功夫后,我被李辰檐一句“这天气的确不好,还请三小姐一同进屋避避雨”请进了书房。

10

书房里,茶香袅袅,爹着人新沏了壶上好的碧螺春。李辰檐与念真老道分坐左右两侧,手持茶碗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茶叶。我立在爹的身旁,犹如芒刺在背。爹手握着茴花钗,又拿起金丝红荷包端详一番。毛球蜷缩在我脚边,一脸难得的老实模样。
我用脚尖轻轻踹了踹它,它抬头瞥我一眼,打了个呵欠。我气结,满屋子的人都在装镇定,只有这只狗是真镇定。

“这是你娘留给你的,你收着吧。”
我愣了愣,正欲接过发钗与荷包,忽听李辰檐道:“大人可否让敝人一观?”
爹神色一滞,半晌点点头。
李辰檐上前只接过茴花钗,翻来覆去看了,又递回我手上,“既然是二夫人留给小姐的,就请小姐好好保管。”说罢,朝爹行了个礼,“只有一问,在下想请教大人。”
爹叹了口气:“你问。”

“敢问大人这钗从何而来?”
“此钗既是弄香赠与茴儿的,自是弄香之物。”
李辰檐浅浅一笑,“敝人问的是,这钗是何人赠与夫人的?”
“你…”爹又叹口气,“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李辰檐退后两步,作了个长揖:“若在下有冒犯之处,还望大人见谅。”顿了顿,又说,“二夫人是茴妖,然而这发钗却是仙气所化。其气清冽,与妖无害。相信赠钗之人法力高深莫测,若能寻得此人…”他的余光落在我身上,“说不定可助小姐驱除体内妖气。”

我愣怔半晌,错愕道:“我娘既是茴妖,那我身上妖气既由她而来,如何除去?”
李辰檐但笑不语地望着爹,爹看了看念真老道,思索片刻,沉声道:“若真与茴儿有益,倒也罢了。”

也不记得是多少年前的事,天下六界分族而居互不侵犯。传说花妖聚集在一处叫月凉山的地方。草木中,茴香花灵性极弱,本无缘化身为妖。然而弄香却似得了天助运气,春秋辗转之际忽有灵气入体,至此有了法力根基。
如此修炼百年,勉强可化身为人。然而灵性太弱,只能维持人体,无法施法弄咒。后有一日,她遇上有几个道士,口口声声说要斩妖除魔。危急之时有一男子相救。那男子法力高深莫测,电光火石间便吓跑道士。

“这男子便是这发钗的主人?”李辰檐问道。
爹点点头:“正是。”

弄香得此人相救,感激不尽,然而此人却笑道:“你是我花妖族人,相救也是应当的。”
弄香这才恍然大悟,面前之人竟是花妖族的妖主望天仙。这妖主本体为望天树,后得到修成仙体。救了弄香的数年之后又与之相遇,以茴花钗相赠。

“以茴花钗相赠?”我心中一惊,“难不成娘亲与这望天仙有段情缘?”
爹脸色沉然,我忙住了嘴。念真问道:“那日我在山中遇难,得弄香相救,她与我说要寻人,可是在找这望天仙?”
“不错。”爹看看我,又道,“茴儿是我与弄香之女。然而自古以来,强弱相扶,弱极生强。弄香法力太弱,所以沾得我的人气,反而生出妖力深厚的茴儿。”
“本来那妖气为茴儿所用,不但不会乱体,更会延年益寿,然而不知为何,这妖气却隐约带毒。如此强留于五脏六腑之中,危害极大。”

李辰檐皱起眉头:“小姐确实本体为人,体内妖气藏毒,然而为何她的内丹也不见了?若内丹在,兴许可以保得一命。”
爹道:“这我也不知。”
“弄香知道茴儿体内的妖气岌岌可危,在茴儿七岁那年便与我说当下之际,只能寻得望天仙,说不定他有法子。我思量再三,只得由她离府数月,去寻那花妖妖主。”
“谁知四月后,弄香没寻到望天仙,却带回一个半吊子道士。”说至此,爹瞥了一眼念真老道,毛球颇为会意,叫了两声,咧嘴朝它老大粲然一笑。
念真老道窘迫不堪,脸色唰得变红。

“事后弄香与我说,她找到望天仙时,那仙人已身受重创不久于人世。临走前告知她为茴儿续命之法。又拿出一个金丝红荷包,让弄香交予一女子。至于茴儿内丹的下落…可惜他刚要说,便化作星光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