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母,这鱼您是想怎么做?”
苏眉不料他一个年轻男子竟有这样利落的厨艺,听他如此一问,更觉得窘迫,忙道:
“真是不好意思,还是我来吧。”
虞绍珩却站着没动,“我也是许久没有下厨,见了技痒,正好借您的厨房一用,请老师尝尝我的手艺,还请师母不要见怪。”
叶喆方才见苏眉和那鱼“搏斗”,又听了许兰荪的话,心道若是叫这位师母掌勺,还不知道晚上能吃些什么,反是虞绍珩的手艺他尝过两次,靠谱得很,当下便帮腔道:“绍珩说的对,我来打下手,您就歇一天吧。”
苏眉还想再劝,叶喆已闪身进了厨房,帮着虞绍珩解了外套搭在外头。
许兰荪见状,对妻子笑道:“那就随他们吧。俗话说,三代为官,才知道穿衣吃饭,看来绍珩是有几分家传心得。”
虞绍珩听了抬头一笑,既不附和也不谦辞,打量着厨房的台面问道:“我知道老师是能吃辣的,不知道师母能不能吃得?”
许兰荪道:“你拣顺手的做吧,她也吃得。”
虞绍珩指点着叶喆帮手备料,许兰荪便坐在近旁的石凳上笑看。只许夫人苏眉总觉得这个局面十分得过意不去,可又实在插不上手,只好站在厨房门边,以备他二人有事“咨询”。
细看之下,见虞绍珩做起菜来手法娴熟,着实比自己高明许多,愈发不好意思起来。许兰荪是“君子远庖厨”,可自己一个主妇连准备一桌家常便饭招待客人都不能,却是太过失职,赧然之余,更对虞绍珩这手本事多了两分艳羡:
“你做菜是和你母亲学的吗?”
虞绍珩轻笑着摇头:“家母…”
他原想笑言一句“家母的厨艺未必比得上您”,又觉得虽是戏言,但未免有嘲讽之意,便改口道:
“家母不大肯下厨,我做菜是跟家里的大司务学的。说起来,父亲倒还指点过一二。”
苏梅听了更是诧异,“虞先生会做菜?”
绍珩笑道:“其实家父也很少动手,只是说夫子有言,食不厌精,如果吃得不好,人生在世就少了一大乐趣;自己会做,便不求人。”
孙兰荪听着,连连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个笑话,先前我们学校有一位教数学的教授,夫人极厉害,一言不合就收拾行李搬回娘家。每回都是他上门赔礼,长揖到地恳求夫人回来。我们问他,怎么就不能有骨气一点?
他说,骨气是有的,奈何肚皮不争气,别的都好说,只是一样:夫人一走,家中无人治馔,一天两天犹可,三天便捱不下去了。
后来,此君发愤学厨,只待有朝一日夫人再不顾而去,他也可以有个扬眉吐气的机会。”他说到此处,住口不言,叶喆抢先追问道:“那后来呢?”
许兰荪悠悠一笑,“后来,他们夫妻二人一直相敬如宾,即便夫人回一趟娘家,也是隔日必返,无他,只因为先生菜做得太好。”
他娓娓而言说得正经,其余三人却都莞尔。绍珩抬眼间,见苏梅立在门边,斜阳柔光穿过丝蔓陆离的葡萄架,在她面上印了淡淡的影,眉间一点嫣红精致如画,他蓦地心弦撩动,仿佛一册记忆久远的相簿不经意间掉出了一页。
02、暗香(三)
绍珩虽然有几样拿手的菜式,但以往不过是在家宴中多奉一道菜讨父母欢心罢了,独自整治一餐饭食还是头一回;且此处远不如他家里的厨房中西兼具诸事齐备,他边想边做,尽心凑了三菜一汤出来,又打发叶喆出去买了两样冷荤。一时饭菜上桌,他犹自觉得今日下厨处处约束,不能尽善尽美,然而许兰荪夫妇看在眼里,却是难得的丰盛。他还来不及谦辞,许兰荪便赞道:“色香已俱,今日这一餐,可一饱口福矣。”
虞绍珩笑道:“老师先起筷尝尝吧。”
许兰荪见之前在后厨折腾许久的那尾鲤鱼此时金红油亮地躺在盘中,便夹了一块鱼肉送进口里,一尝之下,果然十分的鲜香美味,“先前我在荣春楼吃过他们的一道干烧岩鲤,跟你烧的这一条也差不多。”
虞绍珩点头道:“这是锦西名厨丁成贵丁老先生的拿手菜,荣春楼就是他徒弟开的。我这点微末本事差得远,不过是家父跟他讨了个诀窍,又指点给我。正经做这菜,要用崇州本地的岩鲤才好。”
苏眉试了那鱼,亦赞美味,但虞绍珩细看之下,却见她一餐饭下来只夹了两箸,且吃得极拘谨,过后还喝茶去送。虞绍珩猜度她是不能食辣,心中微有些诧异,却也不便点破;又见她在席间替他们师生三人添酒布菜,察言观色处处留心,殷勤里透着紧张,像是头一次被主人带出门作客的黄鹂鸟,啼声新试,只怕不够合人心意。
一时饭毕,宾主尽欢。虞绍珩和叶喆从许家告辞了出来,相视一笑,叶喆的神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手里捋着一枝从路边揪出的两耳草,诡笑着问虞绍珩:“咱们这个小师母,你瞧着怎么样?”
绍珩慢慢踱着步子,口吻像谈天气,“挺好啊。” 见叶喆弹着手里的草叶,轻笑着“哼”了一声,问道:“你觉得不好?”
“那倒没有,就是…”叶喆咂了咂嘴,“看着也太小了,说不定还没惜月大呢。”
绍珩淡淡递了一句:“那也是师母。”
叶喆耸耸肩,咕哝着说道:“差点儿意思吧。”见虞绍珩讶然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原想着,能叫许先生这样德高望重的守礼君子大动凡心,必得是个尤物,没想到,还不如惜月呢。”
虞绍珩忽然皱了下眉,“你可别总拿我妹妹跟人比来比去。”
叶喆笑道:“这不是你刚回来,也不认识什么人嘛。”
虞绍珩和叶喆背地里品评许兰荪夫妇,许夫人苏眉亦免不了同丈夫谈论他们。许兰荪那边一送客人出门,苏眉便拿过虞绍珩送来的《玉台新咏》玩赏,许兰荪转回房中,见她捧书在手,移到灯下细看,唇角轻扬,欣悦之色溢于言表,不由笑道:
“这书是送的,不是借的,你明天再慢慢看也不迟。”
苏眉摩挲着那书的素蓝封面,嫣然笑道:“你这学生不识货,这书若是我的,我绝不肯送人!”
她这半日尽力撑出一副为人长辈的主妇面孔,虽然不甚成功,但却着实费心费力,到此时没了客人,方才显露出小女儿的娇憨本色。许兰荪含笑望着她,目光中不觉渗出一缕怜惜来,“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书,自然是送给书生最合宜。于你我是心爱之物,于他便是一份佳礼。”
苏眉的下颌抵在书册上,歪着头想了想,笑微微地说道:
“我以前去过虞家,他家里排场很大的,他母亲开车带我和舅母出去野餐,不光有佣人,还有许多警卫…不过你这个学生,倒没什么纨绔作派。”说着,盈盈一笑,“居然还会下厨。”
许兰荪摇头道:“你不要看他家境好,便以为是蜜罐子里泡大的。绍珩的父亲在家里管教儿子是长官带兵,行军法,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还要吃苦头。绍珩是好的,他那个三弟淘气些,挨打受罚是家常便饭。有一回我去他家,老远就看见绍珩的小弟满头是汗跑过来跟我问好,腊月里就穿了件单衣,我同他说话他也不停,一边跑一边说,他和三哥被父亲罚了,他这个‘从犯’要绕着栖霞跑圈,他三哥那个‘主犯’正在家里挨打呢!
我去到他家一看,他父亲一藤条下去,那孩子的衬衫都抽破了…”
苏眉听着,讶然而笑,“虞先生脾气这么坏?小时候,我父亲拿戒尺吓唬我和哥哥,总是举得高落得轻,我们一哭,他就后悔。”她口中说着,面容倏地一僵,睫毛低低闪了两下,慢慢收住了笑容。她同许兰荪恋爱结婚,家中不啻一场地震,父亲一怒之下,登报同她断绝了关系。到现在,全家上下没有一个人敢和她有过一言半语的联系,连母亲也没有过问她的近况。
许兰荪见她眸光黯然,便知她是提及家事触动了愁肠,却又无计相劝,只好温言谈书:“这部小宛堂的《玉台新咏》是明覆宋本,刻得风雅,当时的书商便挖了序跋落款当宋版书卖。我自诩‘黄金散尽为收书’,可即便是肯散尽黄金,这样的东西也要有机缘才能得见。”
苏眉抚着手里的书,柔软绵韧的纸页从指间划过,沉淀了岁月的文墨气息滤静了心意。或许人生中称得上宝贵的东西都需要付出代价才能摘取,而且有时候,还需要一点运气——她想起当初在舅父家中第一次遇见许兰荪的情景,那年她十五岁,到江宁来过暑假,经过舅父的书房,隔窗听见一个低清的男声:
“…世人尝言黄山谷的情词浅俚,岂不知世间小儿女的情意,非浅俚不能描其情摹其态,从来男子作闺音,多是美人香草自抒怀抱罢了,只见自命高标,少有情真意笃,反不如他‘随俗暂婵娟’来得赤诚洒脱。”
她一时听住,偷偷拨开近旁的紫薇花枝去看,却只窥见一个素灰长衫的背影。到了晚间吃饭方才知道,这人是舅父留学时的师兄。她正讶异一个学矿业冶金的人怎么谈起宋词这样心思入微,便听舅父接着道:“眉儿,你前日一径说好的那副扇面就是这位许伯伯的佳作。”
许兰荪连忙谦辞,她却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喃喃一句:“您的画真好。”
后来每每追忆,都不免羞悔,第一次见他,她那样傻。
十五岁,父亲说,小孩子不要偷懒,业精于勤荒于嬉;母亲说,年纪不小了,该有个大人样子了。
十五岁,就像艳阳下的紫薇花,密密匝匝的花朵团作一枝凝艳,热烈蓬勃;然而细看那一朵朵小花,每一朵都像彼时最隐秘的少女心事,柔弱娇怯,不堪一捻。
如今想来,她亦佩服自己的勇气。那几个月,仿佛日日都电闪雷鸣,从来对她宠溺有加的父亲,盛怒之下,几乎要一掌掴在她面上。可她只抱定了一个念头,那念头便是许兰荪。
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总需要我们付出代价,有时,那代价会难以想象。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她想要的这样简单,那她付出的代价足够了吗?
02、暗香(四)
虞绍珩一回到家,便在书柜上查看相册的编号。他记性一向都好,尤其是认人,他记得在哪里见过她,就一定是见过。他慢慢回溯,抽出书柜顶层倒数第二盒相册,小心地翻开。按盒面上的标记,这是三年前他离家时拍的最后一册照片。虞绍珩一页一页翻过,一帧照片赫然撞进眼帘——一方七寸的黑白旧照,梳着两条发辫的女孩子,蓬勃稠密的紫薇花…那时已是夏末,她穿着件浅色波点的连衣裙,十四五岁的年纪,正凝神仰望面前的花树,薄薄的刘海被风吹开,眉间一点嫣红,吸住了他的视线。他在花园里试相机,一眼瞥见,随手便按了快门。
家里常有亲眷的孩子来往,他并没有在意,连想要去问她是谁的念头也没有,拍过之后便走开了,仿佛她只是园中新栽的一枝花。
绍珩想着,微微一笑,那时候他看她,只是个半大的小孩子,不想三年后再见,这女孩子却成了一个小妇人,还做了自己恩师的妻子,怪不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只觉得似曾相识,却记不真切。想不到这么一个小姑娘居然有如此的魄力。
他又端详了一下那照片,大约当时花园里高树阴翳遮挡了日光,她的人和周遭景物反差太小,这照片看起来未免灰黯了些,那时他初学拍照不久,相片洗得仓促,也不懂得补救。他一边自己品评着,一边从编了号的无酸袋里找出当年的底片。
为着他喜欢摆弄相机,栖霞的配楼里专门设了一间暗房。一应门窗都特制了两层,深黑的窗帘隔绝了每一寸光线,只有幽红的灯光为这个布满工具的房间带来一种脱离现实的奇幻感。唯一和旁人的暗房有所不同的,大概是他在这里搁了一台唱机。大多数时候,他都享受这片幽深湖底般的寂静;但如果某一卷胶卷有麻烦,他便愿意在这隐谧的黑暗里先听支曲子,再动手。
稍高的水温,浓度更大的显影液,定影,去水斑…三年前的豆蔻倩影不多时便跃然而出,是比当年那一张好得多。然而就在他把照片顺手夹起的那一刻,心头突兀地掠过一丝异样:
他深夜开了暗房,只是额外多洗了这样一张照片,未免有些怪异;但已然洗出来的照片,也没有毁了的道理。虞绍珩退开几步,远远打量着那照片,犹豫片刻,不等它晾干,便带上门走了出去。
军情部对很多人来说,是个神秘中带着一点阴郁色彩的所在。但实际上,凡是门口挂着牌子的情报部办公区都和其他军政机关没什么两样。作为情治系统的最高长官,蔡廷初的办公室出人意料的空旷明亮,书柜几乎是空的,雪洞般四面空墙也没有任何装饰,甚至窗帘都从不拉起,只有他办公桌上的四台间距相等的电话显示出主人的事物繁杂。
“钧座,我跟您添麻烦了吧?”
虞绍珩负手站在他办公桌前,恭敬而谦逊的笑容里夹着一点亲昵。
“坐吧。”蔡廷初笑微微地摇了摇头,“虞校长倒没有过问什么,是总长知道你在我这儿,叮嘱了两句。”他顿了顿,视线落在虞绍珩身上,有赞赏,也有不加掩饰的疑虑:
“其实平心而论,我也觉得你到参本部去可能更合适。不过,你想留下,我一定不反对。”
虞绍珩正色道:“钧座,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到三局去。”
“去东亚处?”
“是。”
蔡廷初略一思索,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去看六局的旧档案吗?”
虞绍珩道:“了解别人做事的手法,才知道怎么同他们到交道;了解别人犯过什么错,自己才会少犯错。”
蔡廷初点点头,“所以,我建议你是不是先到六局待一段时间?” 他说得温和婉转,虞绍珩却从沙发上肃然起身,答得极干脆:“是,钧座。”
蔡廷初垂眸一笑,轻轻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夫人近来好吗?”
绍珩听他问及母亲,这便是谈完公事闲话家常了,遂放松了态度,道:“家母这个礼拜到燕平去了,她有个朋友在那边开画展。”
蔡廷初道:“你到我这儿来,夫人怎么说?”
虞绍珩笑道:“母亲叫我听您的安排,不要自作主张。”
蔡廷初刚要开口,恰有秘书进来请示公务,虞绍珩便辞了出去。蔡廷初望着他年轻挺拔的背影,一时喜忧参半。作为长官,他给他的建议都是对的;但作为长辈,他并不愿意让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来作自己的部属。
现在和过去不同。曾经让其他人艰苦卓绝的过去,反而叫他怀念。因为那个时候,敌人是清楚的,朋友是清楚的,光荣和梦想是清楚的…但所有这一切都随着战争一起褪去了。保护一个国家比创造一个国家更复杂,复杂到…他翻着手里的“机要”档案:阁揆的新欢,一个刚从国外回来的26岁留学生,两个人在江宁近郊的一处别墅里约会了三次,阁揆的幕僚长自以为安排得隐秘,不会有人知道——蔡廷初眼中掠过一丝讥诮,可是在他这里,所有人都没有秘密。无论多么私隐多么肮脏,他都不得不知道,并且,用最有效的方法去使用那些秘密。在他的世界里,保护一个国家复杂得超乎人们的想象,但却从来没有荣耀可言。
一个他喜欢的孩子,不应该来做这种事。
作者有话说:
虞绍珩:总觉得好多蜀黍暗恋我娘亲肿么破?
冷:其实也许可能大概是暗恋你爹爹…
虞绍珩:LZ你还真治愈
03、调笑(一)
“笃笃”两下随意的敲门声,紧跟着一句啧叹:“绍珩,你这间办公室不错啊。”
虞绍珩抬起头,见门口斜倚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中校军官,却是早他几年从扶桑陆大毕业的学长腾作春,眼下是六局行动处的一个副处长。两人虽然差着好几个年级,但前年陆大校庆,正好腾作春在扶桑公干,顺便到母校凑热闹,两人就此相识。军中向来最重长幼资历,虞绍珩一见是他,连忙起身迎了过来:“师兄取笑了,这不是我的办公室,只是我刚来,没地方安置,临时放在这儿看房子罢了。”说着,便取了杯子倒水泡茶。
腾作春心照不宣地同虞绍珩对视了一眼,在他对面坐下,“感觉怎么样?”
绍珩笑道:“说实话,还没什么感觉呢。”
腾作春莞尔道:“我们这里跟别处不一样,制度上要隔离,纪律上有约束,对新人不大热络——”他顿了顿,深看了虞绍珩一眼:“尤其是你。”
虞绍珩点点头,“我明白。”
腾作春又道:“不过,想混熟了也容易,六局的人喜欢去挹江路的‘寒舍’喝酒,安静,24个钟点不打烊,正合适我们这些人,怎么样?晚上一起去喝两杯?”
虞绍珩忙道:“多谢师兄指点,不过今天不成,家里长辈有差遣,我得回去吃饭,改天我请您!”他言语之间态度抱歉得很,腾作春了然一笑,又谈了几句诸如食堂什么菜好吃之类的闲事便告辞了。
其实,如果不是今晚这个“约会”着实推脱不得,他还真的愿意跟腾作春走。
说起今晚的事,虞绍珩忍不住要佩服起祖母来,他头天搬进这间新办公室,刚扯好电话线,分机号码都还没印在内部通讯路上,老人家第二天就把电话打了过来,叫他礼拜六过去吃晚饭。绍珩的祖母出身名门,嫁到虞家亦是夫荣子贵,一辈子富贵尊荣,养成了一副说一不二的脾气。今日既是祖母有命,做孙儿的自是不能违背。只是绍珩一到淳溪别墅,便知道祖母要他过来吃饭的用意了——都说女人上了年纪喜欢给人做媒拉纤,真是不假。
二楼的小客厅里,除了祖母和一干佣人婢女,还坐着三个衣饰精致的年轻女子,一眼看去皆是桃李年华,端庄窈窕。绍珩心底苦笑,老人家未免也太露骨了些,可面上却只能装作浑然不觉,由着祖母介绍了那三个女孩子,他一一问好寒暄,心中默默猜测这几位小姐来之前知不知道是这么一个局面。到了晚饭时分,一片温柔轻巧的莺声燕语把老妇人哄得十分惬意,绍珩身在其中,也不由佩服起这些女孩子来。果然大家闺秀好教养,能把原本尴尬的气氛妆扮出宜人的姿态来。
好容易吃完晚饭,又陪着虞老夫人用了茶点,女孩子们估摸着时间一起告辞。虞绍珩刻意地长吁了口气,连喝了两口茶水,老夫人含笑嗔了他一眼:“行啦。你今天乖乖过来,算是给奶奶面子了。怎么样,有没有中意的?”
虞绍珩皱眉道:“奶奶,您这场面太大了,也不怕我吃不消。”
老夫人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没出息。” 说着,宠溺地拍了拍孙儿的手,“你父亲像你这个年纪,女朋友都交了一巴掌了。”
绍珩笑着呷了口茶,“我怎么敢和父亲比?”
老夫人闻言失笑,拈了颗盐津果子含在嘴里,好一阵才道:“我这个儿子也是个没出息的。”言毕,神色微凉,拉了拉孙儿的手,“你可不要学你父亲。”
绍珩一听,便知是触了祖母的心头旧患,这样的话,他无论如何是不能接的,权作不曾留意,只道:“奶奶,您就算要介绍女朋友给我,也不好一顿饭请三位小姐来——人家也是名门千金,我应付着吃力,对别人也不尊重。”
老夫人听着,赞赏得点了点头,“你有这个心思,就是好孩子。不过,便是你不来,她们也是要陪我的,你不用在意。跟奶奶说,你瞧着谁好?”
虞绍珩心道若说自己一个都不中意,过几天老人家十有八九要再来一场,非成了笑话不可,他略想了想,揣摩着祖母的意思道:“方才我只顾着应酬,也没仔细留意,倒是坐在您身边那个不大爱说话的,看着不俗。”
他这样一说,老夫人眼角的笑纹愈发深了,“嗯,我也瞧着沅贞好,这孩子端静大方,不浮躁。我看你刚才同龚家那个三丫头话多些,还以为你喜欢她——就这一条,你比你父亲老成。”说着,满意地注视孙儿,“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张罗去。你父母都不管,我就更不操这份儿闲心了。”
绍珩听着祖母这一番言不由衷,只是赔笑,老夫人又絮絮说了些自觉同他有关的亲眷闲事,渐渐有了倦意,才放他出来。
绍珩看看表,九点刚过,回家嫌早,约人嫌晚,估摸着这时候叶喆应该在照看他的生意,便把车开到了凯丽。叶喆正跟经理在酒窖里盘点存货,听说虞绍珩来找他,匆匆吩咐了几句便丢开了手里的事,待听虞绍珩说了晚上陪祖母吃饭的事,同情地拍了拍他:
“度秒如年吧?走,哥哥带你找点儿乐子去。”
绍珩道:“你这里不就有现成的消遣吗,我们打两局桌球去。”
叶喆眨了眨眼:“既然你是被女人闷着了,咱们就去找几个能解闷儿的女人呗。”
虞绍珩皱眉道:“你不是要去丽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