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晨,我都会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问出那个问题:“她醒了吗?”露丝明白我真正想问的是“她还活着么?”因此会安慰我,告诉我母亲撑过了昨晚。
但母亲撑不了太久了。
恍然大悟的时刻越来越近了。但首先出现的,是另一块路牌。
在我和韦瑟罗尔先生初次相遇后的第二年冬天,卡罗尔一家来了。那可真是个美丽的春天。积雪融化,露出底下的青草,凡尔赛也恢复了平时那种完美无瑕的景致。在修建整齐的树篱的包围中,我们能隐约听到城镇那边传来的喧嚣声,而在我们的右方远处,王宫所在的山坡清晰可见,宽广的石阶通向庞大的宫殿正门。它的壮丽令来自英格兰伦敦上流社会的卡罗尔一家也颇为赞叹。卡罗尔先生和父亲经常在客厅里一谈就是几个钟头,乌鸦们不时也会加入,母亲和我的任务则是款待卡罗尔太太和她的女儿梅。梅开门见山地告诉我,她十岁了,而我只有六岁,所以她比我强得多。
我们邀请她们去散步。为了抵御早晨的些许寒意,我们多穿了几件衣服,但温暖的阳光很快让我们后悔起来。
母亲和卡罗尔太太走在我们前面几步远处。我注意到母亲戴着她的暖手筒,不由得好奇那把刀是不是还藏在里面。当然了,在那头野狼离开以后,我问过她刀子的事。
“妈妈,你为什么要在暖手筒里藏刀子?”
“哎呀,埃莉斯,当然是为了防备恶狼啦,”她狡黠地笑了笑,又补充道,“包括四条腿的和两条腿的。而且,这把刀还能帮助暖手筒维持形状。”
不过那时候,她要我发誓,把那件事当做秘密来保守——而我很快便对这种誓言习以为常了。
韦瑟罗尔先生是个秘密。这就意味着韦瑟罗尔先生教我剑术的事也是个秘密。
越来越多的秘密。
梅和我走在我们的母亲身后,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我们的裙摆拂过青草,所以从远处看来,我们就像是在地面上滑行一样。
“你多大了,小臭虫?”梅对我耳语道。虽然就像我前面说的,她早就确认过我们两个的年龄了。而且是两次。
“别叫我‘小臭虫’。”我拘谨地回答。
“抱歉,小臭虫,再说一遍你多大了。”
“我六岁。”我告诉她。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就好像六岁是个很糟糕的年纪,就好像她从没有过六岁的时候。“噢,我十岁。”她傲慢地说。(说句题外话,梅·卡罗尔的口气无论何时都很傲慢。所以除非我特别说明,请当做她说每句话的口气都是“傲慢”就好。)
“我知道你十岁了。”我嘶声答道,一边想象自己伸出一只脚,然后看她在砂砾上摔个嘴啃泥。
“我只是怕你忘了。”她说,而我不由得想象她挣扎着爬起来,脸上沾满沙子的模样。韦瑟罗尔先生是怎么说的来着?个子越高,摔得越重。
——现在我也十岁了,不知我是否也像她那样傲慢?我跟年纪或者地位不如我的人说话时,也带着那种讽刺的语气吗?按照韦瑟罗尔先生的说法,我有点自信过头,我想着这应该只是把“傲慢”换了个好听的说法而已,也许这就是梅和我总是针锋相对的原因。因为在内心深处,我们两个其实很相似。
我们散步的时候,前方那两位女士的对话也传到了我们耳中。卡罗尔太太在说:“我们担心的是骑士团打算采取的方针。”
“你们还在担心?”母亲问。
“是的。我们担心您丈夫的那些同僚的目的。您也明白,我们的职责就是确保各自的丈夫做正确的事。或许——希望您不介意我这么说——您的丈夫更支持骑士团里的某些派系?”
“的确,这么说吧:有些高阶成员更赞成用非常手段来改变古老的骑士团。”
“这让身在英格兰的我们非常担心。”
我母亲笑了起来。“那是当然的。你们英格兰人从不接受任何改变。”
卡罗尔太太气愤地昂起头。“没这回事。您对我们国民性格的解读实在不高明。但我开始明白您效忠的对象了,德·拉·塞尔夫人。您也是主张改变的吗?”
“如果是往好的方向改变的话。”
“那么我是不是该汇报说,您效忠的对象是您丈夫的顾问?我这一趟算是白跑了吗?”
“并非如此,卡罗尔夫人。能够得知我的英国同僚和我同样反对激烈的手段,这让我安心了不少。但我不能说自己和你们的最终目的相同。确实有些派系想以暴力推翻政权,而我的丈夫选择信任那位上帝任命的君王——他理想中的未来也确实没有任何改变——但我选择的是中间路线。或者说,我要走的是第三条路。您应该也能理解,我的理念相对处于中立。”
她们又走了几步,然后卡罗尔太太点点头,思索起来。
我的母亲再次打破了沉默。“抱歉让您觉得我们的目标不一致了,卡罗尔太太。如果您因此无法对我推心置腹,我只能表示遗憾。”
卡罗尔太太点点头。“我明白。如果我是您的话,德·拉·塞尔夫人,我会动用对他们双方的影响力,提议采纳您的中间路线。”
“在这件事上,恕我不能发表看法。但我保证,您的这次旅行并非徒劳。我对您和您所属的骑士团分部的敬意保持不变,也希望能得到相同的回报。您可以指望我做到两件事:首先,我会信守自己的原则;其次,我不会允许我丈夫被他那些顾问影响。”
“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
“那就好。”
在她们身后,梅把脑袋靠向我。“你父母跟你说过你的宿命吗?”
“没有。你说‘宿命’是什么意思?”
她以手掩口,装作说漏了嘴的样子。“等你十岁的时候,也许他们就会告诉你了。就像我一样。顺便问一句,你多大了?”
我叹了口气。“我六岁。”
“等你十岁的时候,也许他们就会告诉你了。”
后来,在迫不得已之下,我的父母提前把我的“宿命”告诉了我。那件事发生在两年后,也就是1775年的秋天,母亲和八岁的我去买鞋子的时候。
除了在凡尔赛的庄园以外,我们在巴黎城里也有一栋大宅子。每次来的时候,母亲都会去购物。
我之前说过,尽管她对于大部分流行不屑一顾,也厌恶扇子和假发,挑选裙服时偏爱最朴素的那种,但有一样东西是她非常挑剔的。
鞋子。她热爱鞋子。她会从巴黎的克里斯蒂安鞋店那里买丝绸做的鞋子,我们每两周必定会去一趟,就像钟表那样准时。她说这是她唯一的奢侈——当然了,也是我的,因为她每次也会给我买一双。
克里斯蒂安鞋店位于巴黎的一条比较体面的街道上,离我们位于圣路易岛的宅邸很远。不过万事都是相对的:当我们在搀扶下钻出舒适而散发出芳香的轿子内部,来到喧闹拥挤的街道上时,我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叫喊声、马蹄声和车轮从不间断的滚动声传入耳中。这就是巴黎之声。
在对街那些房屋高处的窗边,女人们交叠双臂,看着人来人往。街道两边是贩卖水果和织物的货摊,大声吆喝着的男人们推着堆满货物的手推车,那些系着围裙的女人立刻向我们打起了招呼。“夫人!小姐!”
我的目光被街道边缘的阴影吸引过去,在那片昏暗里,我看到了一张张茫然的面孔。他们用谴责的眼神看着我们,而我觉得自己在他们的眼里看到了饥饿与绝望。
“一起来吧,埃莉斯。”母亲说。我像母亲那样拎起裙摆,以优雅的动作踏过地上的烂泥和排泄物,然后店主便领着我们进到店里。
门在我们身后合拢,将外面的吵闹声阻隔在外。有位年轻店员拿着一块毛巾跪在我们面前,忙碌起来。仅仅片刻之后,我们的鞋子就变得干干净净,仿佛没走过从轿子到全巴黎最奢华的鞋店之间的这段路似的。
克里斯蒂安戴着白色假发,用黑色缎带系在脑后,穿着紧身上衣和白色马裤。他看起来就像是贵族和男仆的集合体,而这也正是他对自身社会地位的看法。他最喜欢说的话是,他拥有让女性觉得自己更加美丽的力量,而这是男人所能拥有的最强大的力量。但对他来说,母亲始终是个不解之谜,因为在她面前,他的力量无法发挥作用。我知道原因。因为其他女人买鞋子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而母亲却只是喜爱它们本身的美。
但克里斯蒂安并不清楚这一点,因此我们每次造访,他都会朝着错误的方向白费力气。
“您瞧,夫人,”他说着,递给她一双装饰着搭扣的便鞋,“每一位走进这道门的女士,光是目睹这件精巧的全新作品都会膝盖发软,但只有德·拉·塞尔夫人的脚踝才能完美契合它。”
“这双太轻佻了,克里斯蒂安。”母亲笑着说。她专横地摆摆手,走向其他货架。我看了眼那个年轻店员,而他回以难以理解的眼神,跟了过去。
她精神饱满地挑选起来,那种不容置疑的气势让克里斯蒂安不知所措。而我作为她始终不变的同伴,看到了她挑选鞋子时性情的改变。那是轻松。她穿上又一双鞋子,在镜子里欣赏着自己美丽的脚踝,听着克里斯蒂安的废话,又朝我这边露出微笑——每一双鞋子都是尚未完成的艺术品,而我母亲的双脚就是点睛之笔。
我们挑好了鞋子,母亲做好了付款和递送方面的安排,然后我们走出店门,克里斯蒂安领着我们走到街上……
我们的车夫让踪影全无。我们的马车也不见了。
“夫人?”克里斯蒂安说着,关切地皱起眉头。我能感觉到她身体僵硬,看到她抬起下巴,扫视我们周围的街道。
“没什么可担心的,克里斯蒂安,”她语气轻快,“我们的马车来得有些迟了,仅此而已。我们会一边欣赏巴黎的风景和声音,一边等待它的归来。”
天开始黑了,周围冷飕飕的,薄雾让傍晚的空气凝重起来。
“这可绝对不行,夫人,您不能在街上等着。”克里斯蒂安惊慌地说。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克里斯蒂安,你这是为了维护我的体面吗?
“这样很危险,”他凑近身子,低声说着,脸上浮现出略显厌恶的表情,“而且旁边还有那些人。”
“是啊,克里斯蒂安,”她的语气仿佛在揭示某个秘密,“他们只是人而已。好了,请回到店里去吧。你的下一位顾客和我同样重视与全巴黎最周到的鞋商共度的时光,如果我们留在店里等待车夫回来,她肯定会很不愉快的。”
克里斯蒂安知道,我母亲不是那种可以轻易说服的女人,而且她对下一个顾客的看法并没有错,于是他默默地鞠了一躬,和我们道别,然后返回店里,留下我们独自站在街上。周围的货摊已经撤走,朦胧的雾气笼罩着来往的行人。
我抓紧她的手。“妈妈?”
“不用担心,埃莉斯,”她说着,昂起下巴,“我们可以雇辆马车回凡尔赛去。”
“妈妈,我们不回在巴黎的家了吗?”
“不回了,”她思索着,咬了咬嘴唇,“我想我宁愿回凡尔赛去。”
她带着我沿街前行,神情紧张而又警惕,与我们的长裙和软帽显得很不搭调。她从手提袋里取出化妆盒,在一间店铺的窗边停下,对着玻璃检查自己的妆容。
我们走这段路的时候,她还不忘利用这个机会来教育我。“保持面无表情,埃莉斯。别把真实的感受表现出来,尤其是你的紧张。不要显出匆忙的样子。维持外表的冷静。保持镇定。”
此时人流稀疏起来。“广场上有出租马车,我们很快就能赶到那儿。不过首先,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听到之后,你不能做出任何反应,也不能回头。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妈妈。”
“很好。有人在跟踪我们。自从我们离开鞋店以后,他就一直跟在后面。是个戴着高顶礼帽,穿着披风的男人。”
“为什么?那个人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这个问题提得非常好,埃莉斯,这也正是我想要弄清的事。继续走吧。”
我们停下脚步,盯着另一间店铺的窗户。“我相信我们的尾巴已经消失了。”母亲思忖着说。
“那应该是好事呀。”八岁大的我天真地回答。
她的脸上浮现出了担忧。“不,我亲爱的,这不是好事。我宁愿他还跟在我们身后。现在我要思考他究竟去了哪里,而更可能的情况是,他已经绕到了我们前面,准备在广场前截住我们。他以为我们会走大路。所以我们要走另一条路,不让他的计划得逞。”
她拉起我的手,领着我离开大路,先是走上一条较为狭小的街道,然后转进一条长长的巷子,这里光线昏暗,只有挂在小巷两头的提灯作为照明。
我们走到一半的时候,有个身影走出了我们面前的浓雾。四散的雾气拍打着小巷两侧光滑的墙壁。于是我明白,母亲错了。
他脸庞瘦削,发色近乎纯白,穿着黑色长披风和高顶礼帽,露出衬衣的轮状皱领,看起来像是一位既喜爱时髦又穷困潦倒的医生。
他手里拿着一只医用手提包,此时放在地上,单手打开,目光始终不离我们。他从里面取出某个细长的弧形物件。
然后他笑了笑,将短刀拔出鞘来。刀身在昏暗中闪烁着不祥的光。
“靠近我,埃莉斯,”母亲低声说道,“不会有事的。”
我相信了她的话,因为我只是个八岁大的女孩,对母亲坚信不疑。而且我看过她面对那头狼的样子,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她。
即便如此,恐惧仍旧啃咬着我的内心。
“先生,您有什么事?”她平静地问。
他没有答话。
“好吧。那我们就原路返回吧。”母亲大声说着,拉起我的手,打算离开。
在小巷的入口处,有道影子闪烁了一下,第二个身影出现在提灯的橘色光芒中。从他手里那根杆子可以看出,他是位灯夫。尽管如此,母亲还是停下了脚步。
“先生,”她谨慎地对那位灯夫喊道,“能请您让这位纠缠我们的先生离开吗?”
灯夫一言不发,径直走向点燃的提灯所在之处,举起了他手里的长杆。妈妈开口道:“先生……”而我不禁好奇,为什么这人想要点燃一盏已经亮起的提灯,这时才注意到那根长杆的末端有个钩子——用来熄灭烛火的那种钩子。
“先生……”
小巷入口陷入了黑暗。我们听到他丢下长杆的声音,等到双眼适应了黑暗以后,我看到他把手伸进外套,取出了一样东西。又一把短刀。接着,他也向前迈出一步。
母亲转过头,看着那个医生。
“先生,您究竟有什么事?”她问那医生。
作为回答,那医生抬起了另一条手臂。我听到一声“咔嗒”,接着他的手腕处伸出了另一把利刃。
“刺客。”她说。那医生朝我们这边走来,脸上浮现出微笑。灯夫也靠得很近了——近到让我们能看清他紧抿的嘴唇和眯缝的双眼。母亲猛地回头,看到那医生将两把利刃贴在身侧。他还在笑。他在享受这一刻——至少是想给我们这种印象。
但母亲却不为所动,正如她对克里斯蒂安的魅力视若无睹那样,她的下一个动作优雅得就像舞步。她迈出一步,鞋跟咔嗒一声落在石头路面上,随后弯腰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刀——而且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在前一秒,我们还是昏暗小巷里的一对手无寸铁的母女。但到了这一秒,情况就不同了:母亲挥舞短刀,保护着我。从她抽刀的动作和举刀的姿势来看,她显然懂得如何用刀。
医生的双眼闪现精光。灯夫停下脚步。两人同时犹豫起来。
她右手持刀,侧身面对那个医生——这让我有点吃惊,因为她是个左撇子。
医生走向前来。与此同时,我母亲将短刀从右手换到左手,然后俯下身,伸出右手以维持平衡,左手掠过医生的身前。后者的上衣出现了一条整齐的开口——就像被裁缝剪开的一样——而衣料立刻被鲜血浸湿。
他受了伤,但伤得并不重。他睁大双眼,迅速后退,母亲的攻击技巧显然让他吃了一惊。他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恐。而我除了害怕之外,也感觉到了自豪与敬畏。以及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尽管犹豫不决,但他仍旧伫立在那里,双眼看向我们身后。母亲猛地转过身,却没来得及阻止那个灯夫用胳膊勒住我的脖子。
“放下你的刀,否则——”那灯夫开口道。
但他没能说完这句话,因为半秒钟过后,他就下了地狱。
她的速度出乎他的预料——不仅是她行动的速度,也是她做出决定的速度。因为一旦灯夫成功挟持了我,一切就全完了。她朝他扑去,找到他和我之间的空隙,手肘重重挥出,击中了他的喉咙。
他发出“咕”的一声,我感觉到他松开了手。紧接着,我看到了刀刃的反光:母亲趁机将那把靴中刀刺进了灯夫的肚子,将他按在小巷的墙壁上,随后轻哼一声,将刀尖向上一推。她优雅地向侧面迈出一步,而那灯夫的衬衣染上了血的颜色,内脏从伤口流出,他的身体也缓缓滑向地面。
母亲挺直身子,准备应付医生的攻击,但我们看到的只有他穿着斗篷的背影:他转过身,飞快地离开小巷,跑向街道。
她抓住我的胳膊。“走吧,埃莉斯,趁着你的鞋子还没沾上血。”
母亲的外衣沾上了血迹。除此之外,根本看不出她与人搏斗的迹象。
我们才到家不久,就有人去报了信,乌鸦们拄着手杖匆忙赶来,他们气喘吁吁,大声说着“追究责任”之类的话。仆人们紧张不安,躲在角落窃窃私语。父亲脸色苍白,我发现他拥抱我们的时候比平时更用力,拥抱的时间也比平时更久,而且他放开我们的时候,眼里闪烁着泪光。
只有母亲镇定自若。她表现出的冷静和自信属于那种有真才实学的人。这也是事实。多亏了她,我们才能幸存下来。我很想知道,她是不是和我一样暗暗兴奋?
在我们坐着雇来的马车返回庄园的路上,她提醒我说,可能会有人向我询问当时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我应该以她马首是瞻,附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而且不能和她的说法相矛盾。
于是我听她讲述她那个版本的故事,而她讲述的对象首先是我们的总管家奥利维尔,其次是随后赶到的我父亲,最后才是吵闹着跑进房间的乌鸦们。尽管她的讲述细节翔实,也回答了他们的每一个问题,却遗漏了最关键的一点。那个医生。
“你没看到袖剑?”有人问她。
“我没看到任何能证明袭击者是刺客的东西,”她答道,“因此我没法断定这件事跟刺客兄弟会有关。”
“普通的街头劫匪不可能像那样条理分明。你总不会觉得马车失踪只是个巧合吧。也许让只是喝多了,又也许不是。也许他已经死了。不,女士,这件事绝对不是临时起意。对你的这场袭击是安排好的,这是敌人对我们发出的挑战。”
他们朝我看了过来。终于有人要我离开房间,而我听话地走了出去,在外面的走廊上找了张椅子坐下,听着房间里的话声和鞋子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响声。
“大团长,您肯定明白,这就是刺客们的杰作。”
——我听到他的话,不由得心想:“这当然是刺客的杰作,你这蠢货。至少是”没能得手的刺客“。
“我和我的妻子一样,不想仓促下结论。”父亲答道。
“但您确实增派了守卫。”
“那是当然,老伙计。谨慎点总是好的。”
“我想您很清楚事实,大团长。”
我父亲抬高了嗓门。“那又如何?你们想让我怎么做?”
“当然是立刻采取行动了。”
“什么样的行动?是为我妻子的名誉复仇,还是推翻国王?”
“不管您选择哪种做法,都能让那些刺客明白我们的态度。”
不久后,消息传来:让的喉咙被人割断了。我全身发冷,就好像有人突然打开了窗户。我大哭了一场。不只是因为让的死,也是因为我对自己的羞愧。我看着宅邸里的人们震惊的表情,听到楼下传来的哭声,还有房间里乌鸦们再次抬高的嗓音。
父亲再一次示意乌鸦们闭嘴。我看向窗外,发现院子里有好些背着毛瑟枪的人。我们周围的每个人都紧张兮兮。父亲一次又一次地拥抱我——直到我感到厌烦,开始挣脱他的怀抱为止。
“埃莉斯,有些事我们必须告诉你。”
这本日记的读者啊——无论你是谁——这正是你一直在等待的时刻,恍然大悟的时刻。我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让我保守那么多的秘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父亲的同事会称他为“大团长”;我也终于明白,他们口中的“圣殿骑士”指的是谁,以及“刺客”这个词的真正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