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我叫到了父亲的办公室,要仆人把椅子搬到壁炉边,然后再让所有仆人离开房间。父亲站在那儿,而母亲坐在椅子里,身体前倾,用眼神安抚着我。我想起自己被木刺扎到的时候,母亲也会抱着我,安慰我,帮我擦去泪水,而父亲会捏住我的手指,帮我拔掉木刺。
“埃莉斯,”他开口道,“我们本想等你十岁生日那天再告诉你的。但今天发生的事无疑引起了你的许多疑问,你母亲也认为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所以……听我说吧。”
我看了看母亲,她拉起我的手,露出安抚的笑。
父亲清了清嗓子。
那个时刻到来了。我脑海里对于未来的模糊概念,在那一刻都彻底改变了。
“埃莉斯,”他说,“将来的某一天,你会成为一个历史悠久的秘密国际组织的首脑。你,埃莉斯·德·拉·塞尔,将会成为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
“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我说着,目光从父亲转向母亲。
“对。”
“法国的圣殿骑士团?”我问。
“是的。目前的大团长是我。你的母亲在骑士团里的地位也很高。那几位经常来拜访的先生和莱维斯克夫人都是骑士团的骑士,而且他们和我们一样,致力于维护骑士团的守则。”
我听着他的话,虽然有些部分不太明白,但我不禁对一件事产生了疑问:如果说所有骑士都目的一致,那为什么每次会议时,他们还要朝着彼此大喊大叫呢?
“圣殿骑士是什么?”我问他。
我父亲指了指他和我母亲,随后伸手画了个圈,表示我也包括在内。“我们都是圣殿骑士。我们致力于让世界变得更美好。”
我喜欢这句话。我喜欢让世界更美好。“爸爸,您是怎么做的?”
他笑了。“噢,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埃莉斯。和其他那些庞大而古老的组织一样,我们心目中达成目标的最佳方法各有不同。有些人觉得,我们应该以暴力对抗我们的敌人。其他人认为,以和平的方式传播我们的理念才是最好的。
“可爸爸,你们的理念是什么呢?”
他耸耸肩。“我们的座右铭是‘愿洞察之父指引吾等’。我们圣殿骑士明白,无论如何劝诫,人民都不会想要真正的自由和责任,因为那些负担太过沉重,只有最坚定的心灵才能承受。
“我们相信人民本性善良,但容易被人导向邪恶、懒惰和腐化,他们需要追随优秀的领袖——那些领袖不会利用他们性格的缺陷,而是会赞美他们的优点。我们相信,用这种方式就能维持和平。”
听着他这番话,我感到自己的视野突然开阔起来。“父亲,您是想用这种方法引导法兰西的人民吗?”我问他。
“是的,埃莉斯,正是如此。”
“您进展顺利吗?”
“噢,让我问问你吧——你觉得呢?”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觉得?这是我听过的最难解的问题。我毫无头绪。他和蔼地看着我,而我知道他希望听到回答。我看向母亲,她鼓励地捏捏我的手,用眼神恳求着我。这时候,我想起了她对韦瑟罗尔先生以及卡罗尔太太说过的话。
我说:“先生,我认为我们目前的国君已经腐败到不可救药了,他的统治严重影响了法兰西人民的福祉,为了恢复人民对君主制度的信心,路易国王必须下台。”
我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他露出吃惊的表情,用质询的眼光看向母亲。她耸耸肩,仿佛在说“这和我没关系”,虽然我刚才所说的每个字都是在照搬她说过的话。
“我明白了,”他说,“噢,埃莉斯,听到你支持这类观点,你母亲肯定很高兴,因为在这件事上,她和我的意见并不完全一致。她和你一样,相信改变。就我来说,我知道那位君主是上帝任命的,而我相信腐败的国君也会听取意见,认清他自己的错误。”
他又看了妈妈一眼,然后耸耸肩。我问:“爸爸,还有别的圣殿骑士吗?”
他点点头。“全世界都有。有效命于骑士团的人。还有和我们目的相同的人。不过就像你和你母亲今天发现的那样,我们也有敌人。希望用自己的想法去塑造世界的古老组织并不只有我们:有一个与我们对立的组织,其追随者同样众多,也同样热衷于他们的目的。我们希望为人民承担选择的责任,充当他们的保护人;而与我们对立的组织却崇尚混沌和无序,坚持认为人应当独立思考。他们提倡抛弃传统的思维方式,虽然那种思维方式指引了全人类几千年,代表着一种截然不同的自由。他们名为‘刺客’。我们相信今天袭击你的正是刺客。”
“可父亲,我记得你说自己还不确定……”
“我那么说,只是为了平息骑士团的某些人对战争的渴望。袭击你的只可能是刺客,埃莉斯。只有他们能做出先杀死让,又派人去刺杀大团长之妻的大胆举动。毫无疑问,他们希望让我们动摇。这次他们失败了。我们必须确保他们下次也同样会失败。”
我点点头。“好的,父亲。”
他看了看母亲。“你母亲今天自卫时的身手肯定让你吃了一惊吧?”
我并不吃惊。遭遇野狼时的情景——虽然那也是个秘密——早就让我有了心理准备。
“是的,父亲。”我说着,对上母亲的目光。
“这是所有圣殿骑士都必须具备的技艺。总有一天,会由你来领导我们。但在那之前,你首先要加入骑士团,并学习骑士团的行事方法。从明天起,你要开始学习搏斗的技巧。”
我再次看向母亲。我早就开始学习搏斗了。到那时为止,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
“我明白,你可能一下子没法消化这么多,埃莉斯,”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母亲的脸色略微变了变,“或许你觉得自己的人生会和同龄的女孩一样。我只希望现实的反差不会让你焦虑不安。我只希望你能接受这个事实,因为这是你必须实现的宿命。”
我一直觉得自己跟其他女孩不同。现在我可以确定了。
第二天早上,露丝帮着我穿衣打扮,为我外出散步做准备。她一边忙碌,一边小声嘟囔说,昨天发生了那种事,我不该再冒险出门。她说我们能够逃脱纯粹是因为运气,要不是那位恰好路过的神秘绅士吓跑了强盗,母亲和我早就死在那条巷子里了。
这就是仆人们听到的说法。充满了谎言和秘密。想到我是仅有的两个——噢,算上那个医生应该是三个——知道昨天真相的人,我就兴奋不已。只有少数人知道,真正对付了那个袭击者的不是什么神秘男子,而是我母亲。知道全部内情的人少之又少,更何况,我是亲身体验了这一切的。
我在那天早晨醒来,感觉自己的人生阳光灿烂。我保守的那些秘密终于有了意义。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的父母和其他父母天差地别,而我又为什么没法和其他孩子融洽相处。因为我的命运之路和他们截然不同,而且从我生下来就是这样。
最棒的地方是父亲的那句话:“你母亲会充当你各方面的导师。”父亲当时看着母亲,露出温柔的笑容,而母亲则将他的爱意传达给了我。他笑着补充道:“噢,或许不是每个方面。或许在理念方面,你更应该聆听你的大团长父亲的意见。”
“弗朗索瓦,”母亲责备道,“你得让孩子独立思考。应该让她自己得出结论。”
“亲爱的,我怎么觉得对埃莉斯来说,今天的事算不上太意外呢?”
“弗朗索瓦,你以为我和埃莉斯平时出去的时候都聊些什么?”
“鞋子?”
“好吧,”她承认,“我们的确会聊鞋子,可还有什么呢?”
他摇摇头,明白过来,为自己没能察觉眼皮底下发生的事而吃惊。
“她早就知道骑士团的事了?”他问她。
“这倒没有,”她说,“虽然我敢说,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那武器呢?”
“她确实做过些武器方面的练习。”
父亲示意我站起身来。“让我们看看你的预备姿势学得如何,埃莉斯。”他说着,摆出架势:伸展右臂,随后伸出食指,仿佛正举着一把剑。
我照做了。父亲吃惊地看了眼母亲,随后绕着我转了一圈,仔细打量着我的姿势,而我能感受到他赞许的目光。“和她父亲一样是个右撇子,”他笑出了声,“跟她母亲不一样。”
我弯了弯膝盖,确保重心维持平衡,这时我父亲又笑了起来。“朱莉,这件事是不是有某个英格兰人的参与?”
“是的,韦瑟罗尔先生的确曾在埃莉斯的课余时间协助过训练。”
“我懂了。怪不得这段时间他来得比以往频繁。告诉我吧,他是否还对你余情未了?”
“弗朗索瓦,你这是存心要让我难堪啊。”母亲斥责道。
——当然了,那时候的我并不明白他们这些话的意思。但我现在懂了。我见过韦瑟罗尔先生在那天晚上悲痛欲绝的样子。噢,我真的懂了。
父亲的表情严肃起来。“朱莉,你知道我在任何方面都很信任你,我不会反对你教导埃莉斯的事,更何况她还因此在昨天的袭击中保持了冷静。但埃莉斯总有一天会成为大团长。她会追随我的脚步。她在搏斗和策略方面可以做你的门徒,朱莉,但在理念方面,她必须效仿我。你听明白了吗?”
“是的,弗朗索瓦,”母亲露出温柔的笑容,“我明白了。”
母亲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又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因此,在摆脱了露丝毫无必要的关心之后,我来到了会客室,等待和母亲外出散步。
“请你带上挠挠和护卫吧,朱莉。”父亲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她说。
“当然可以。”她说着,朝站在会客室阴影里的那个人做了个手势。我们的家突然显得拥挤起来。
他走上前来。是韦瑟罗尔先生。他和父亲对视了片刻,随后韦瑟罗尔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两人握了握手。
“弗朗索瓦和我把将来的事告诉了埃莉斯。”我母亲说。
韦瑟罗尔先生的目光从我母亲转向我,他点点头,随后弯腰亲吻了我的手背,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位公主。
“现在你知道自己将来会统领圣殿骑士了,年轻的埃莉斯,你有什么感想呢?”
“我觉得非常自豪,先生。”我说。
“我想也是。”他说。
“弗朗索瓦已经知道埃莉斯接受过训练了。”母亲说。
韦瑟罗尔先生把目光转向父亲。“当然,”他说,“我想我对她的教导应该没有冒犯到大团长阁下吧?”
“我昨天晚上已经解释过了,在这种事上,我毫无保留地信任我的妻子。我很清楚,弗雷迪,你能照看好她。”
这时候,奥利维尔走了过来,在不远处停下,等到父亲招呼他过来,他才走上前,在他主人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父亲点点头,对母亲说:“我得走了,我亲爱的,”父亲说,“我们的‘朋友’来拜访了。”
不用说,是乌鸦们。他们又要来吵闹一整个早上了。有趣的是,现在我对父亲另眼相看了。他不再只是我的父亲,也不再只是我母亲的丈夫。他是个大忙人,是个肩负重任的人,必须时刻专注于他的事业。他的决定能改变许多人的人生。我们出门的时候,乌鸦们走进门来,礼貌地问候了母亲和韦瑟罗尔先生,然后匆忙钻入会客室。那里立刻变得繁忙而喧闹,他们都在说必须为昨天的袭击复仇,不能让让白白牺牲。
最后,我们三个走到屋外,又前进了一会儿,然后韦瑟罗尔先生开了口:“知道你的命运以后,埃莉斯,你真正的感想是什么?”
“就和我在父亲面前说的一样。”我告诉他。
“这么说你一点也不担心喽?你就不怕那些责任吗?”
“韦瑟罗尔先生觉得你还太小,并不真正了解你的命运。”母亲解释道。
“一点也不。我很期待看到未来的全貌,先生。”我答道。
他点点头,仿佛对他来说,这样的回答已经足够了。
“而且我希望能多练习些剑术,先生,”我补充道,“现在不用再保密了。”
“正是如此!你应该多加练习还刺和旋剑,然后再去表演给你父亲看。我想他会大吃一惊的,埃莉斯,他会发现你已经是个了不起的剑客了。或许有一天,你会超越你的母亲和父亲。”
“噢,这不太可能吧,先生。”
“弗雷迪,请别给这孩子灌输奇怪的概念,”母亲用手肘碰了碰我,对我耳语道,“不过私下说一句,我觉得他也许没说错。”
韦瑟罗尔先生的表情严肃起来。“现在你们能告诉我,昨天究竟发生什么了吗?”
“有人想取我们的性命。”
“真希望我能在场。”
“你没必要在场,弗雷迪。我们毫发无伤,而且也没因此留下心理阴影。埃莉斯的表现很完美,而且……”
“你当时就像一头正在保护幼崽的母狮子,对吧?”
“我做了我该做的事。可惜其中一个逃跑了。”
韦瑟罗尔先生停下脚步。“其中一个?什么?他们的数量不止一个?”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噢是啊。还有一个,而且比死掉的那个更危险。他用的是袖剑。”
他张大了嘴巴。“这么说,这真的是刺客们干的?”
“我有我的疑惑。”
“噢?什么疑惑?”
“他逃跑了,弗雷迪。你听说过会逃跑的刺客吗?”
“他们只是人类,而您是个可怕的对手。我觉得换作我是他,我或许也会想逃。您拿着短刀的时候简直是个魔鬼。”他回过头,冲我眨了眨眼。
母亲瞪了他一眼。“你还真会恭维人,弗雷迪。不过那家伙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他太过……招摇了。他的外表像是刺客,那把袖剑就是证明。但我在想,他真的是个刺客吗?”
“我们得找到他,问个清楚。”
“的确如此。”
“告诉我,他长什么样子?”
母亲描述了那个医生的外貌。
“……还有些别的。”
“什么?”
她领着我们来到树篱边。昨晚我们逃出巷子的时候,她捡起那医生的手提包,然后才坐着马车和我回了家。在走进庄园之前,她让我跑去把手提包藏起来,现在又交到了韦瑟罗尔先生手里。
“这是他留下的?”
“没错。他在里面装了一把刀,除此以外就没别的了。”
“没有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有的……把它打开。看到里面的标签了么?”
“这只手提包是英格兰产的,”韦瑟罗尔吃惊地说,“那刺客是英国人?”
母亲点点头。“有可能。可能性很大。你不觉得英国人想杀死我的理由更充分么?我早先向卡罗尔太太坦白过,说我支持改变君主制。”
“可您也反对流血啊。”
“的确。卡罗尔太太似乎觉得这样对她的组织来说就足够了。但或许他们并不满意。”
韦瑟罗尔先生摇摇头。“我还是想不通。我是说,抛开我自己的爱国心不谈,我实在看不出这对他们有何好处。总体来说,他们认为您在骑士团里起到了缓和矛盾的作用。杀死您只会带来动荡的风险。”
“或许他们就是想赌一把。不管怎么说,这只英格兰产的医用手提包就是关于那个刺客身份的唯一线索了。”
韦瑟罗尔先生点点头。“我们会找到他的,夫人,”他告诉她,“这点您可以放心。”
当然了,这些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听到过那个医生的任何音信。那场刺杀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就像那些被巴黎的浓雾吞没的贫穷百姓。
1778年4月13日
我希望她好起来。我希望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她的女佣走进门,打开床帘,却发现她已经坐了起来,说着“我觉得自己活过来了”,我希望阳光能穿透她的床帘,涌入这栋昏暗宅邸的走廊,赶跑那些充满痛苦的阴影,照在父亲身上,让他恢复理智,回到我身边。我希望能听到厨房再次传来欢声笑语。我希望这种压抑的悲伤能够终结,希望自己的笑容不再虚假,不必去伪装内心翻涌的苦痛。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我的母亲回来。我的母亲,我的老师,我的导师。我需要她。每一天的每一刻,我都会思索如果没有她,我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而我始终都找不到答案。
我希望她好起来。
然后,在那年的晚些时候,我遇见了阿尔诺。
摘自阿尔诺·多里安的日记
1794年9月12日
我们的关系以死亡之火铸就——我父亲的死。
我们之间正常而传统的关系维持了多久?半个钟头?我当时身在凡尔赛宫,因为我父亲在那里有公务要处理。他要我等在那儿,让他处理好必要的工作,而我就这么坐在椅子上,晃荡双腿,看着宫廷里那些贵族们来来往往。这时候,埃莉斯·德·拉·塞尔出现了。
她的笑容是那么可爱,但她的红发对那时的我来说并不特别,而年幼的我也和成年的我不同,丝毫无法察觉她的美。毕竟那个时候我只有八岁,而八岁大的孩子通常懒得理睬八岁大的女孩,除非那个八岁大的女孩真的非常特别。埃莉斯就是个非常特别的女孩。她看起来与众不同。她是个女孩。但即便在我刚刚与她相识的那几秒钟里,我也看得出,她跟我见过的所有女孩都不一样。
“来追我”。这是她最喜欢的游戏。我们在儿时和长大后不知玩了多少次。可以说我们从未厌倦过。
在宫殿镜子一般的大理石地板上,我们奔跑着——穿过人群,跨过走廊,经过立柱和支柱。即便到了现在,那座宫殿在我眼里仍旧很庞大,天花板高得难以想象,走廊几乎延伸到目力所及的最远处,在高大的拱顶窗户之外,是石制的阶梯和宽阔的庭院。
但那时候呢?对那时的我来说,它简直大得出奇。而且尽管那是个庞大而陌生的地方,尽管每走一步,我都会更加偏离我父亲的指示,但我仍旧无法抵抗新玩伴的诱惑。我以前遇见过的女孩都与她不同。她们总是聚在一起,对任何与男孩有关的事物不屑一顾;她们总是跟在母亲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起来就像小一号的俄罗斯套娃;她们不会咯咯笑着穿过凡尔赛宫,对人们的抗议置若罔闻,只会为了奔跑的乐趣和对玩耍的热爱而飞奔。我不禁思索,那时的我是否已经坠入情网?
就在我开始担心找不到路回去的时候,我的担忧却失去了意义。一声叫喊响起。我听到了匆忙的脚步声。我看到了背着毛瑟枪的士兵,接着,我在巧合下发现了父亲与杀害他的人遭遇的地点,随后跪在他身边,看着他吐出最后一口气。
等我最终将目光从他死气沉沉的身体上抬起时,看到了我的救星和新的监护人:弗朗索瓦·德·拉·塞尔。
摘自埃莉斯·德·拉·塞尔的日记
1778年4月14日
他今天来见我了。
“埃莉斯,你父亲来了。”露丝说。她和其他人一样,当父亲在周围时,她的言行举止就会改变。接着她行了个屈膝礼,转身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你好啊,埃莉斯。”他站在门口,用生硬的口气说。我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晚上,母亲和我经历了小巷里的可怕袭击,刚刚从巴黎归来,而他紧紧地把我们抱在怀里,不肯松手。他抱我抱得那么频繁,以至于让我喘不过气来,只好努力挣脱他的手。此时他站在那儿,看起来更像长官而非父亲,而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为换取他的一个拥抱。
他转过身,踱起了步子,双手交扣在背后。他停下脚步,看向窗子,但他看着的并非窗外的草坪。我看着他在窗璃上映出的模糊脸庞,而他就这么背对着我说:“我想看看你怎么样了。”
“我很好,谢谢你,爸爸。”
接下来是短暂的沉默。我抚摸着自己外衣的衣料。他清了清嗓子。“你在掩饰情绪方面做得不错,埃莉斯;这样的才能是你将来作为大团长的时候所必要的。你的实力不仅会为我们的家族增光,有朝一日也会让骑士团受益。”
“是的,父亲。
他又清了清嗓子。“即便如此,我也希望你明白:在私下里,或者我们两个独处的时候,你……就算不掩饰也没关系。”
“那么我承认,我很痛苦,父亲。”
他垂下头去。窗璃上映出他带着黑圈的双眼。我知道他为什么觉得难以面对我了。因为我让他想起了她。我让他想起了他垂死的妻子。
“我也很痛苦,埃莉斯。你母亲对我们来说都意味着整个世界。”
——在那一刻,我真以为他会转过身,穿过房间,把我抱在怀里,分担我的痛苦。可他却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