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他碰见了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看来她就是那个小女孩的母亲。埃齐奥向她解释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当然,他刻意降低了那些事情的危险程度。当得知女儿的所在之后,这位母亲条件反射般地跑了起来,边跑边发疯似的叫着自己孩子的名字:“索菲娅!索菲娅!”——“妈妈!”很快小女孩便哭着跑了出来。埃齐奥笑着将缰绳交给了弗雷德里克,他对埃齐奥千恩万谢,并恳求他千万别把这事儿告诉马里奥。埃齐奥自然不愿让这位老朋友为难,更是帮助他将马匹赶回了马厩里。
“索菲娅,还不快谢谢叔叔!”母亲连忙拍了拍小女孩。
“谢谢叔叔。”稚嫩的童声响了起来。小索菲娅抬头望着埃齐奥,虽然她的眼神中还有一点怕怕的样子。
“下次可要跟紧妈妈哦,”埃齐奥温和地说,“别再让你妈妈担心了,好吗?”
小女孩使劲点了点头。
“如果没有您的照顾,我们就真得会失散了。”母亲心怀感激地说道。
“这只是我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埃齐奥回应道。但在进入城堡之后,他却不禁皱起了眉头——虽然他相信自己能站稳立场,但他还是不愿意与马基雅维利过早碰面。因此趁着会议开始的这点儿时间,他信步走上了防御墙,打算看看那几门让马里奥引以为荣的大炮。他放眼望去,每一门大炮上都刻着漂亮的青铜花纹,旁边也都码放着一堆堆的铁质炮弹。最大的一门炮足足有十英尺长,据马里奥说,这些家伙的重量每个都在两万磅以上。巨炮的周围还放着一些更加轻便,更加灵活的小型火炮,塔楼上也还摆放着一些小型的轻装炮。城墙、塔楼、铁架与木塔,这些共同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看到一群炮手正聚集在大炮周围,埃齐奥也凑了过去。
“我的乖乖。”看到面前的这尊大炮之后,埃齐奥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仔细摸了摸炮身上的装饰花纹。
“您有些激动了,埃齐奥先生。”一个块头很大但显得暮气沉沉的军士长走上了前来——埃齐奥认出了这个人,当他第一次来到蒙特里久尼时,他记得这个队长还是个年轻人呢。
“我听说不久之前你们还在训练,那么……我能试着打一发吗?”
“当然可以,但是我们只能用较小的火炮。这几门巨炮都是崭新的,我们还没有完全掌握驾驭它们的办法,而且不巧的是……负责调校的技师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你们就没派人去找找他吗?”
“我们派了,但是现在还没有消息。”
“那我也来帮你们找吧。这些家伙不是拿来当摆设的,没准什么时候就得派上用场呢。”
埃齐奥站起身,继续沿着护墙走去。走了二三十码之后,他忽然听到了一阵呼噜声。他寻声望去,发现声音来自一座高塔顶端的木棚里面,旁边散落着整整一箱子的工具。随着埃齐奥的靠近,混沌不清的呼噜声也逐渐变成了有节奏的鼾声。
木棚内部又暗又热,弥漫着一股陈年老酒的味道。随着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埃齐奥发现有个浑身脏兮兮的大块头男人正四仰八叉地倒卧在一片大干草堆上。他轻轻地踢了踢那个家伙,但这也只是让他嘟囔了几句而已。他翻了个身,然后面靠着墙壁继续呼呼大睡起来。
“起床吧,伙计,”埃齐奥无奈地再次踢了踢那家伙,这次他直接用上了脚尖。
那个男人终于转过了身子,睡眼惺忪地打量了下埃齐奥。“有什么事,朋友?”
“我们需要让炮位上的大炮运转起来,伙计。”
“今天不行……大清早的,别吵好嘛。”
“我看你是喝晕了头,在这儿玩忽职守!要是马里奥听说你在这儿混水摸鱼,他会作何感想呢?”
“不成……今天我干不了活儿。”
“现在已经很晚了,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不知道……也不关心。我是玩大炮的,又不是修表的。”
技师腾出了块地方招呼埃齐奥坐下,但他刚一坐下就条件反射般弹了起来:那个技师一张嘴,一股刺鼻的大蒜与劣质葡萄酒混合的味道便扑面而来,差点把埃齐奥熏了个趔趄。
“我要你随时让大炮保持最佳状态,现在就要!”埃齐奥失去了耐心,“难不成你希望我去找个更称职的人来顶了你的活儿吗?”
听到这句话,技师这才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朋友,别这么着急嘛,我倒想看看,哪个兔崽子敢动我的炮,”他随手搭上了埃齐奥的肩膀,“你不懂那感觉!有那么几个士兵吧,根本就不懂尊重大炮。对他们来说,大炮不过是个新鲜玩意,但事实是这么回事儿吗?他们以为大炮是啥?魔法?所以说吧,在他们手里,玩啥啥毁那太正常不过了!”
“那我们能边走边谈吗?”埃齐奥看着他,“时间不等人,我们还是走吧。”
“我跟你说,”技师继续着他的唠叨,“现在这些东西还跟新的一样,所以马里奥先生非常喜欢它们。但说实话,它们还是太简陋了些。我曾经搞到过一份法国的设计图,那玩意儿是手提型的,叫个什么……‘铸铁杀手’?那东西的设计可是太巧妙了!想想看吧,手提的大炮!这才是未来的发展趋势,是的!”
说话间,他们便走到了围在大炮旁边的士兵那里。
“现在交给你了,”埃齐奥指了指那门炮,“去吧。”
老军士长斜眼打量了一番这个技师。“就是这家伙?他成吗?”
“哈!我穿衣服的品位是差了点儿,但我还算个热爱和平的家伙。所以我经常把自个灌个烂醉,这样就不用看着你们急着送命了,”他一把推开了老军士长,“让我看看……”
经过一番检查之后,技师转过了身子,狠狠地瞪着那些士兵。“你们都干了些什么?糟蹋东西吗!感谢上帝,你们幸好还没开炮,否则都得上西天!它们现在简直一团糟,现在你们全都给我去清理炮膛,就是现在!”
“或许我们只要有你就够了,要炮干啥……”老军士长嘟囔了一声,“你嘴里那股味儿……你对敌人吹口气,他们铁定就得全趴下!”
还好技师正忙着用沾满油的棉布绑制通条,没听见这句牢骚。他的动作很迅速,很快一根通条便交到了士兵们的手中。
“就这样吧,”他转向了埃齐奥,“让他们为你装填炮弹吧。虽然鬼知道他们花了多久才学会这个,但至少他们确实还干得来。看见那边的小山了吗?那上面立着些靶子,你试着把它们给敲掉吧。哦对了,要是这门大炮不幸炸膛的话,至少你的脑袋不会给敲掉的,放心吧。”
“这听着还真让人安心呢。”埃齐奥不禁苦笑了一声。
“试试看吧,先生!现在点燃导火索吧。”
于是埃齐奥顺从地将导火索接到了炮身后面的孔洞上,然后点燃了这根细线。不久之后,整个炮身猛地一震,随后便是一声霹雳般的巨响!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埃齐奥还是被这声巨响吓了一大跳。他连忙抬眼看去,只见其中的一处靶标已经被炸得粉身碎骨了。
“打得漂亮,”技师不由得赞叹了起来,“哈哈!不错,除了我之外,总算是又有了一个会操纵大炮的人啦!”
埃齐奥来了兴致,他连忙让士兵们重新装弹并再次试射了一发。遗憾的是,这次他却给打偏了。
“谁又能百发百中呢,是吧,”技师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天亮了再来吧,我们可以再好好练练,到时候我要好好练练你瞄准的功夫。”
“好吧。”埃齐奥敷衍了一声。但是此刻他肯定想不到,下次开炮时他绝对不会有这种闲情逸致了。

当埃齐奥踏入马里奥城堡的大厅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仆人们忙着点燃一盏盏的蜡烛和火炬,好驱散大厅里的昏暗——但是随着会议的临近,昏暗的情绪却在埃齐奥的心中聚集起来,怕是什么灯光都难以将它驱散了。
他完全陷入了沉思之中,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注意到大壁炉旁边有个徘徊着的身影。高大的罗马石像让她显得有些矮小,但这丝毫掩饰不住她的婀娜多姿。当这位女士走到埃齐奥身前并优雅地伸出手臂时,回过神来的埃齐奥不禁吓了一跳——是的,他认出了她,这令他瞬间显露出了无比惊喜的神情。
“晚上好,埃齐奥。”女士的言辞很有些羞涩。
“晚上好……卡特琳娜”,他深深地向着弗利伯爵夫人鞠了一躬。看来他们在过去曾有过的那些暧昧,直到现在双方都无法忘记。当两人的手臂触碰在一起时,埃齐奥似乎感到了他们之间出现了某种“化学反应”。
“是克劳迪娅告诉我,说你会来这儿。我真的很想见见你,但是……”埃齐奥吞吞吐吐了起来,“蒙特里久尼毕竟离弗利蛮远的,而且……”
“哦,其实你真的没必要掩饰见到我的那份激动的。”伯爵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这让埃齐奥不由得有了种自己尽在对方掌握的感觉。真是个有主见的危险女人啊。
“是的,我随时都很乐意为您效劳,夫人,只要我能办到的话。”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道。
“是啊……但这一次的难度怕是不同以往呢。”虽然面带难色,但她还是开了口。
“哦?什么事情?”
“这次的事情可不简单,”卡特琳娜夫人说道,“我现在需要一个盟友”。
“能详细说说吗?”
“恐怕你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埃齐奥。教皇的军队正向弗利集结,虽然我的领地很小,但它却不幸正位于战略要冲上。对于任何有意占领它的人来说,它的价值都是难于低估的。”
“所以,您需要一些援助,是吧?”
“我的军队很弱小,所以我很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哦……这件事情我要先与马里奥打个招呼才行。”
“他一定不会拒绝我的。”
“是啊……我也不会。”
“来吧,如果你能帮助我的话,那么我们就能向世人证明,我们一定会携起手来战胜邪恶的!”
这时马里奥走了过来,“埃齐奥、伯爵夫人,我们都在等着你们呢。”他仍然是一脸的严肃。
“好吧,我们稍后再聊,”埃齐奥耸了耸肩,“叔叔召集了一个会议,指明要我参加。我待会儿得解释很多事情,所以我们还是等会儿再见面吧。”
“哦?可这次会议也与我有关呢,”卡特琳娜笑了笑,“那么,我们还是一同进去吧?”

埃齐奥对这间会议室再熟悉不过了。大圣典整齐地码放在内墙上,原本堆满地图的桌子也收拾得整整齐齐。会议桌旁边放满了暗色木料制成的靠椅,兄弟会的成员个个正襟危坐。奥迪托雷家的成员也都出现在了会场上,这次的说明会与他们的利益息息相关。马里奥端坐在他那张桌子的后面,另一边坐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虽然看上去很年轻,但他的前额上早已布满了皱纹。是的,此人就是埃齐奥最亲密的助手,也是抨击他最尖刻的批评家:尼科洛·马基雅维利!当埃齐奥领着克劳迪娅与母亲玛利亚·奥迪托雷(在埃齐奥的父亲去世后,他的母亲便担负起了奥迪托雷家族族长的重担)入场之后,这两个人都站起了身子,表达了自己的敬意。
玛利亚紧紧地抱住了他这仅存的儿子,如今埃齐奥早已成为老人的主心骨。感人的重逢之后,埃齐奥便坐在了卡特琳娜的身旁,正对着马基雅维利。两人的眼神对在了一起,埃齐奥能感觉出马基雅维利满脑子的狐疑。看来,今天注定是缺不了火药味了。
“首先,我或许亏欠大家一个道歉,”马基雅维利率先打破了沉默,“我当时赶去佛罗伦萨处理紧急事务,所以没能出现在穹顶里。虽然马里奥已经告诉了我事情的大概,但我认为,只有让你自己进行阐述,我才可能得知事情的全貌。”
埃齐奥站起身子,同样开门见山地回答起来:“当时我进入了教廷,找到了罗德里格·博基亚,也就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我们一对一地打了起来,但他已经得到了一片伊甸园的碎片,就是那根权杖。所以我当时陷入了苦战,但最终还是获得了胜利。此后,我用权杖与金苹果打开了一道密室,然后将他丢在了外面。他绝望地要求我给他个痛快,但是我没有那么做……”说到这里,埃齐奥顿了顿。
“然后呢?”马基雅维利显然抓住了重点,整个房间里一片沉默。
“在密室里,我遇到了很奇怪的事情,那都是咱们做梦都想不到的东西。”想起那些事物,埃齐奥仍然难以掩饰自己的激动,于是他只得尽力让自己的音调变得平缓一些,“密涅瓦的幻象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她告诉我说,人类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里遭受一场浩劫,而届时会有一些远古神庙来救赎人类。然后她又向我展现了一些幻象,似乎那些景象与我有某种联系,但我实在是无法理解。在做出了这些警告之后她便消失不见了,此后我便看到了教皇将死时的景象。他似乎是喝下了毒药,但此后一股神秘的力量又将我给赶回了密室。苹果还放在原处,但是权杖却沉入了地下。说实话对这个结果我很高兴,因为单单是那个苹果就已经超出我的职责范围,虽然我已经把它交给马里奥叔叔进行严加看管了。”
“真是不可思议……”卡特琳娜不由感叹了起来。
“居然有这样的事情,真是难以想象啊。”克劳迪娅随声附和道。
“也就是说,穹顶里其实并没有我们所害怕的什么秘密武器了?或者可以说,圣殿骑士团还没有掌握控制它的方法?这确实是个好消息。”马基雅维利终于开了口。
“话说,那个密涅瓦女神长什么样?”克劳迪娅好奇地问道,“她是不是……与我们一个样子?”
“她确实是人类的外貌,但怎么说呢,她应该是某种超人吧,”埃齐奥认真地说,“她声称自己是一个比我们古老的多也伟大的多的种族的代表,而她的同胞早在数世纪前就已经灭亡了。她等待这一时刻已经等了很久,呵……真希望我单凭语言就能描述清楚她的神力。”
“她所说的那些神庙是个什么东西?”这次是马里奥发问了。
“我也不清楚。”
“那么,她的意思是让我们寻找神庙吗?但是我们怎样才能知道什么才是我们的目标呢?”
“或许这就是我们的使命吧……但愿我们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个问题是一定要解决的,”马基雅维利开了口,“但是,我们必须先把事实给弄清楚。听你的意思……好像教皇并没有死,是吧?”
“当我回到穹顶时,我发现他的长袍正落在地上,而他整个人已经不见了。”
“他就没说什么吗?或者说,他就没有表示忏悔吗?”
“都没有。他已经让力量搞得走火入魔,当他意识到自己无法掌控那力量时,他自己也就崩溃了。”
“然后你就让他自生自灭了,是吧?”
“我只是不想亲手杀了他罢了。”
“你为何不亲自下手?”
“我来这儿不是为了苛责过去的。那是出于我自己的判断。现在我们该讨论将来才是,讨论接下来我们的对策!”
“是啊,拜你没做掉圣殿骑士团老大所赐,接下来我们全都得给你擦屁股!”马基雅维利哼了一声,但很快缓和了语气,“好吧,埃齐奥,你知道我们都很看重你。要是没有你二十多年来对兄弟会的贡献,我们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说实话,我还是挺赞赏你的决定的。你遵从了自己的内心,也维护了我们对荣誉的恪守。但是,我的朋友,你终究还是犯了错误。正因为你的这个决定——我们怕是真要后患无穷了!”他顿了顿,用敏锐的目光扫了扫周围的人,“我们在罗马的间谍送来了报告,罗德里格似乎现在已经不足为虑,至少他的精神已经崩溃了。但是,俗话说:人是婆娘狠,鬼是娃娃凶。如今罗德里格的儿子凯撒已经成了我们新的敌人。那家伙现在散尽了博基亚家族的钱财——当然,大部分的来路都很有问题,”说到这里,马基雅维利轻蔑地笑了笑,“他组织了一支庞大而训练有素的军队。凭着这支力量,他们很可能会拿下整个意大利半岛,并且他们绝不会满足于在那不勒斯王国边境线上停下来。”
“做他的千秋大梦去吧!他们绝不可能成功的!”马里奥咆哮了起来。
“不!他们确实想这么干,并且确实能这么干。”马基雅维利厉声大喝,“他是个邪恶到骨子里的家伙,还是个比他父亲更狂热的圣殿骑士,更糟的是他还是个残忍的军人。虽然他早在十七岁时便被父亲捧上了巴伦西亚枢机主教的位置,但他最终还是当了兵——为了这个他甚至直接辞去了枢机主教的职务,这可是教廷历史上破天荒的头一次。博基亚家族在教廷里肆意压榨着我们的祖国,就像那里是他们的封地一样。凯撒正计划着先拿下北方,征服罗马涅并孤立威尼斯。与此同时,他很清楚我们将是唯一有能力阻止他的人,所以他也正策划着将我们这些刺客一网打尽,彻底根除。‘要么投降,要么灭亡’,这就是他的座右铭——如果我们不屈服于他,他就铁定会把我们杀个干净。并且我觉得这个疯子绝不是那种说说而已的人。”
“对了,叔叔好像说过他还有个妹妹。”埃齐奥开了口。
马基雅维利转过了身子,“是的,她叫鲁克蕾西亚·博基亚。她与凯撒嘛……怎么说呢,非常亲密。他们的家庭关系挺紧密的,要不是这帮疯子正准备杀光那些他们看不顺眼的兄弟姐妹、丈夫妻子的话……他们还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玛利亚·奥迪托雷不由得反感地哼了一声。
“也就是说,想要接近这个蛇巢的话,我们就一定要加倍小心才行,”马基雅维利总结道,“毕竟谁都说不准他们下次会在何时发起攻击。”他顿了顿,仰头喝下了半杯葡萄酒。“好了,马里奥先生,我也该离开了。埃齐奥,我想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你今晚就要走吗?”
“时间不等人,亲爱的马里奥先生。我今晚就得赶回罗马去,再见了。”
马基雅维利的离去让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埃齐奥有些难堪地开了口:“看来,他对我没下手杀掉罗德里格的事情耿耿于怀呢。”他环顾四周,“这也是你们的心声,是吧?”
“我想,这里每个人都会像你一样做出判断吧,”他的母亲打了个圆场,“并且他死定了。”
马里奥拍了拍他的肩膀。“马基雅维利知道你的考量,我们也都能理解。退一步说,就算教皇真的死了,我们也还得接着对付他的那窝小崽子不是?”
“但是……如果我当时砍下他的脑袋,那么他不就什么都做不了吗?”
“好了,埃齐奥,我们只能以事实为依据做出决定,而不能凭空臆想事情应该是什么样子。”马里奥把手搭在了他的背上,“明天开始我们都会忙起来了。大家还是早些共进晚餐,然后好好休息一晚吧!”
人群渐渐散去,而卡特琳娜与埃齐奥四目相对了起来。他是在沉思正事,还是在想入非非呢?此刻怕是连埃齐奥自己也搞不清吧。

埃齐奥简单地吃了点儿东西——就着蔬菜和烤鸡,加上几杯兑了水的基安蒂红葡萄酒,这就算一顿饭了。晚餐期间他几乎一言不发,对于母亲的问话也是几个字就敷衍了事。经过这场拷问般的会议之后,他已经非常疲倦了。自从离开罗马,他甚至没来得及好好歇息一番。而从事态的发展上看,“回佛罗伦萨看看”这个长久以来的梦想终究还只能是个梦想而已。他很怀念在故乡的山冈上徜徉与阅读的感觉……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想到这里,他便站起身来得体地告别了众人,然后走回了自己的卧室。他的卧室位于城堡顶层,是一间大而安静的房间。屋子里的灯光稍显昏暗,但打开窗户便能看到一大片的乡村景色。他支走了仆人,让自己彻底放松在了这间只属于自己的空间里——长久以来的重担彻底地卸了下去,他整个人忽然有了一种抽掉了魂的感觉。他的身体猛地放松了下来,肩膀自然地向下垂去,就连步伐也轻松了很多。他慢慢穿过了整个房间,走向早已放满了热水的浴缸。他轻轻脱去了鞋子与衣服,然后驻足端详起了等身铜镜中的自己。呵,镜中的那个人苍老了许多,但也强壮了不少。更重要的是,他的智慧也有了不小的成长。看来四十年的光阴改变了很多事情,而他也必须承认,漫漫人生长路也留下了很多疲惫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