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她那种说话方式。她对我说,‘把杯子端过来!’那个店是自助式的,她应该自己过来端。她无视我们这里的规定,而且用一种我给她端过去是应该的口气说话。”
吉敷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理屈词穷了。这个女孩说的是真心话吗?她真的就是为了这么点儿事就用刀把一个大活人给杀了吗?
“所以你就把她给杀了,是不是?”
矢部富美子缓缓点了一下头。她的视线依然没有任何变化,还是盯着半空中的某一点。
吉敷认为这女孩需要做司法精神鉴定。不过,既然进了审讯室,就问几句吧。
“你对井上女士的哪些方面感到愤怒,能具体说说吗?”
“我对她的一切都感到愤怒。装模作样的态度,大妈式的说话声音,表面礼貌实际傲慢的命令口吻……都让我感到愤怒。”
吉敷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女孩的表情明显不正常。不过凭直觉,这种表情也许是她装出来的。
“大家对你的评价很高。你的学习成绩从小学开始在班里就是第一,大学的老师也说你聪明好学,性格开朗。大家都说你是个好孩子。这样一个女大学生,能为了一句自己觉得难听的话杀人吗?”
矢部富美子无言地盯着半空中的某一个点,像个木头人。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以前一次都没有碰到过说话难听的人吗?换句话说,你认为说话难听的人,昨天是第一次遇到吗?”
矢部富美子还是不说话。她大概在想:如果承认了这一点,审问能结束吗?
“问你话呢!”
“也许吧。好像是第一次遇到。”矢部富美子总算小声嘟囔了这么一句。
矢部富美子被送去进行司法精神鉴定了。警视厅一课以小谷为代表的一些刑警,都认为这个东京大学的女大学生学习过头了,把脑子学坏了。报纸上也这么说。
吉敷不太同意这种说法,但他又说不出理由。搜查了一阵,什么线索都没找到;最近又接手了别的案件,他就渐渐地把发生在展望台上的这起杀人案给忘了。在这个事件里,他学到的新东西只不过是:女孩在这种情况下也会杀人行凶。
但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在这个事件背后,隐藏着令人大惊失色的秘密。
真相的显露,始于事件发生一个月之后的四月五日那天的一个电话。

“我叫井上。”回答吉敷的,是一个听起来非常谨慎的男人,说话的声音很小。
“听不清楚!您是哪位?”吉敷大声问道。
“我叫井上。”对方说话的声音大了点儿。
这回倒是听清楚了,可是吉敷想不起来井上是谁。“井上?”
“就是……就是上个月在飞鸟山公园的展望塔上被杀害的井上典子的丈夫。”
吉敷马上就想起来了。“啊,对不起,失礼了!”
“我太太的葬礼结束以后,我一直在整理她的遗物。她是学文学的,平时爱写东西,各种体裁的文章写了不少。”
吉敷还记得井上典子被杀害的时候,正在一个小笔记本上写纪行一类的文字。
“请您无论如何过来看看,有一部分文字跟她被杀害的案子有关。”井上典子的丈夫很有礼貌地说。
吉敷说,当天晚上他有急务在身,等井上先生下了班就不能见面了。于是井上先生提议,下午三点到三点半这段时间,在御茶之水车站附近的一个咖啡馆见面。吉敷同意了。
上午天还晴得好好的,下午却下起雨来了。吉敷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井上典子被杀害那天也是一个下雨天。
跟井上先生说好在那家咖啡馆的五楼见面,吉敷到得比较早,在靠窗的地方找了一个座位坐下,一边等一边欣赏中央线两侧和神田川两岸的樱花。还不到樱花盛开的时候,稀稀拉拉地开了几朵的樱花树被雨淋着,显得挺可怜的。
急急忙忙地走进来的井上先生,戴着一副银边眼镜,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是个既朴素又老实的男人。他落座之后连连说,您那么忙还把您叫出来,真是太抱歉了;随后掏出一张名片递上来。吉敷接过一看,名片上印着的字是:某某机电公司广告科科长,井上贡。
井上贡的深灰色西装被雨水浇过,肩头黑糊糊的。
“时间不多,咱们开门见山吧。竹井上贡说着从黑色皮包里掏出一个浅褐色封皮的笔记本。他虽然一直在亲切地笑着,但显得有气无力,看来妻子突然死去对他的打击很大。
“这是什么?”吉敷接过笔记本,一边翻看一边问道。女性特有的纤细的文字,把笔记本写得满满的。
“为了整理我太太的遗物,上星期天我在家里大扫除。我把所有的衣柜和抽屉彻底清理了一遍,偶然发现了这个笔记本。是昭和五十三年写的。九年前的东西了,她本人也许都忘了。看起来从来没有拿出来过。”
“九年前?”
“对。那时候我们还没搬到这边来昵。当时我们住在高岛平小区。”
高岛平小区?这个名词触动了吉敷。九年前井上典子住在高岛平,矢部富美子的家也在高岛平!
“这个笔记本里有什么?”
“就是想请您看看。发现这个笔记本以后我一直在犹豫。怎么说昵,这里面有我们一家——不,有我的耻辱。但是,我看完以后,总觉得应该给您看看,因为您是负责调查我太太被杀一案的刑警。”井上贡苦笑着说。
“是吗?您的意思是说,您太太被杀的事件跟这个笔记本有关系?”
“有。”井上贡肯定地说,“看了这个笔记本,那个事件的不明之处 全都能够明白了。”
“不明之处?就是说,您认为那个事件不是一个由于一时冲动造成的杀人事件?_
井上贡慢慢摇了摇头,.亲切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寂寥之感。
“不是的,不是一时冲动。”井上贡说。
但是,经过一系列调查,被害人和凶手确实是第一次见面啊。难道说她们以前就认识?吉敷开始对这个笔记本感兴趣起来。
“怎么说好呢,我太太,还有我,我们犯了一个错误。我所说的我们,不仅仅指我们夫妇二人,我指的是跟我们同年代的做父母的人们。我现在……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我只觉得……只觉得很惭愧……”
井上典子的丈夫说话的时候低着头,看着被客人们的雨伞上滴下来的雨水弄湿的地板。
机电公司的广告科长又说了一遍“您那么忙还把您叫出来,真是太抱歉了”之类的道歉的话,刚好过了半个小时的时候起身告辞。离开的时候他抢过账单,说什么也不让吉敷付账。
吉敷拿起那个浅褐色封皮的笔记本,小心地装进自己的皮包里,拿回位于樱田门的警视厅,认真阅读起来。笔记本里写着的内容如下

我总觉得大量建造这种所谓两居室三居室的住宅不是一件好事情。如果没有比三居室更宽敞的房子了,像我们这种有个十来岁的孩子的三十五岁左右的夫妇,就只能都住三居室。其结果,我们的小区居民楼里,上下左右就全是年龄相同的夫妇和年龄相同的孩子了。也就是说,一座居民楼里排列着许许多多相同的家庭。
这样的话,竞争就不可避免地开始了。丈夫的年龄差不多,就要比谁先当科长。孩子年龄相同,一起进小学,就要比谁的学习成绩好,谁能考上重点中学。他家的孩子开始学弹钢琴了,我家的孩子也要学。于是,妈妈们争先恐后地往乐器行跑。
丈夫升官了,挣钱多了,买得起独门独户的房子了,大家又开丈夫升官了,挣钱多了,买得起独门独户的房子了,大家又开始像蜜蜂离开蜂箱似的,争先恐后地往外搬。但是,到了那时候,大 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我家搬到高岛平小区之前,我下定决心:绝对不参加这种竞争,我要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去生活。但是,搬过来以后,我的决心立刻被现实粉碎了。我想起了我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女童子军露营的事。居民小区的生活跟女童子军露营的区别,只不过是睡觉的时候隔着一道墙。到了白天,所有的隐私就会暴露无遗。
我抵挡不住邻居的主妇们对我生活的介入,这是为什么呢?首先,必须参加的集会比我预想的要多得多。例如,收垃圾的日子应该定在哪一天要集会,拔除杂草要集会,有孩子的妇女交流给孩子看病的心得要集会,暑假期间做广播体操的事要集会,读书会要集会,学习会要集会……随便一个什么名目就要集会。女人们不集合起来开个会就决定不下来的事情,多得叫人心烦意乱。
我住的那座居民楼的人们,尤其热衷于集会,就连去超市买菜,也要集合起十个人以上,说这样的话会便宜很多,还说这在美国等发达国家是很普通的事情,要不就开一个学习会,请熟悉海外情况的人士给咱们讲讲。
我忍不住站出来反对了,同时争取来几个同盟军,阻止了这种无聊的活动。那样的话,我家每天做什么菜吃什么饭,就等于公布于众,就连我做菜技术不高的缺点都会露马脚。她们说话从来不给人留情面。我宁愿贵点儿也要一个人去超市买菜。
喜欢率先提出搞这样那样活动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无所不在。我常想,搞这些活动有什么意思啊?可又常常不知不觉地参加到那些活动中去。
女人为什么这么喜欢争斗昵?我又想起了女童子军露营的时候,女孩围着神父站一圈,每人做一个拿手菜的事。争斗总是在年龄相同的女人之间进行的,如果年龄有差距,互相之间就不会争斗了。还有就是因为有闲工夫,要是大家都跟丈夫一样每天去上班,也就不会争斗了。
我时常想起江户时代的长屋。长屋里住着各种各样的人,有夹着雨伞的浪人,有开药铺的商人,有卖鱼的,有长老,有隐士……
孩子肚子疼,就去敲敲隔壁药铺的门,早晨给卖鱼的一个笑脸,就能买到很便宜的秋刀鱼,流氓无赖捣乱,就请浪人把他们赶走,有什么弄不懂的问题就去请教隐士……大家住在一起,虽然没有什么隐私可言,但这种活法比现在这种简直可以说是互相杀伐的竞争要轻松得多。
主妇们每隔一段时间就拥到我家里来检查一次我的房间。家具用了多长时间了,电视机是什么时候买的,转眼之间检查完毕,然后就开始推算我现在大约有多少存款。
刚搬到高岛平小区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简直就是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露营。我的精神高度紧张,夜里根本无法入睡,可是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女人适应外界环境的能力还是很强的。最近那些赶时髦的女郎,那些在农村被婆婆虐待想跑也跑不了的媳妇,不都是在,顺应外界环境吗?
这几天我忽然意识到.,把女人放进这种四方盒子里,实在是建筑企业的深谋远虑。这些年龄相近的女人,是在相同的环境里,一遵守着相同的规则进行竞争的。在狭窄的小盒子里,看不见大海,只能跟丈夫和孩子打交道。可怜的丈夫白天在公司里被人使唤,累得筋疲力尽,晚上连跟妻子过性生活的精力都没有,满足不了妻子的性欲。精力充沛的妻子无处发泄,就去打孩子的屁股,所谓管教孩子。
有人说日本人的居住环境像兔子窝,我觉得这个比喻不准确。我认为叫鸡窝更合适。去看看乡下的养鸡场吧,那可真叫蔚为壮观。用金属网搭建的七八层的鸡合,远远看上去威风凛凛,其实每只鸡所占的空间小得转不了身。
当然,作为一种生产鸡蛋的下等工具,没有必要为它们花钱建筑更宽敞的鸡合。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设计者想得还是很细的,也可以说是深谋远虑。
鸡合狭窄,就会造成母鸡们运动不足,运动不足寿命就会缩短。于是鸡合的设计者就故意把母鸡脚下的金属网眼做得大小不一。母鸡稍不注意,爪子就会漏下去,吓得它们赶紧移动爪子。这是它们唯一的运动。有了运动,母鸡的寿命延长了,鸡蛋源源不断地通过小传送带集中到一处。
我们居住的小区,从里到外跟养鸡场完全一样,唯一的不同是我们以夫妇为单位入住。我们的运动就是无休无止地竞争。有那么一天我们突然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老太太了。
其实现在就清醒的也大有人在,我就是其中之一。可是,清醒反而不好。清醒的人,对自己那位每天挤车唯唯诺诺去生蛋的丈夫就不再尊敬,爱的皮鞭就不再打在丈夫身上,关心的就只有孩子。妻子看丈夫,也就跟公司看丈夫一样,只把他当做生蛋的工具。然后呢,‘就只剩下了一个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的错觉,自己欺骗自己。为什么说是错觉呢?因为即便是我们的儿子庆彦这么好的孩子,将来也不属于作为他的母亲的我。他终归是要结婚的,一个年轻的女人终归要从我这里杷他夺走。
在孩子们的世界里,进行的是女人之间的战争,而且是最为激烈最为残酷的战争。
我今年四月就满三十五周岁了,我也是一个只剩下那个错觉的女人了。我不指望丈夫有什么出息,他都快四十岁了才是个副科长。我不知道他是在平均线之上还是在平均线之下,这些对我都无所谓.了。
家里,我的丈夫是个很没意思的人。他不会说笑话,没有一点儿幽默感,整天就知道说一些颓废的牢骚话。有时候我也想发泄一下多日积郁的不满,可是他根本就听不下去,说什么社会就是这个样子的,你那点儿委屈跟我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我们的庆彦是个独生子。我想给这孩子一个学习的房间,就搬到这个三居室里来,已经五年多了。现在多少有了一点积蓄,本来想租一处更大的房子,但是为了攒钱买一幢属于自己的独门独院,我现在只能忍耐。
我对庆彦充满了期待。他现在上小学五年级,成绩在班里一直排在前五名。就算考不上东京大学,他也能考上国立大学或有名的私立大学。
我认为,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大家争先恐后地攀登考试这座高山的时代。那是一座非常险峻的高山。但是,我们从小就被要求爬上最险峻的悬崖。有山,人们才会去爬。残酷的竞争五岁起就开始了。如果不能闯过一个又一个难关,就没有自己的将来。落伍者的将来不是饿死就是冻死,在这个时代里不会有生活的资格,只能成为这个时代里纤弱的因子。
庆彦现在每星期一、二 四、六放学后去补习班。每周有三天不去补习班,还能在班里保持前五名,这样的孩子是很少见的。剩下那三天,他或者弹钢琴,或者由我来辅导他。我以前曾经怀疑弹一钢琴对提高庆彦的成绩到底有多大好处,后来发现弹钢琴对提高学习成绩还是很有帮助的。能识五线谱以后的成绩比不能识五线谱时的成绩提高了一大截。钢琴弹得越好,成绩提高得越快。当然,我只能让他弹到初中毕业。考上高中以后,只要不考虑上音乐学院,他就不能再弹了。因为除了音乐学院,考大学是不考音乐的。,即便是考音乐学院,提高音乐成绩的方法也不是练钢琴,而是乐谱知识。掌握乐谱知识,并不需要整天按琴键。要是喜欢上了什么曲子,整天坐在钢琴前面弹奏,就太浪费时间了。
不但浪费时间,而且浪费金钱。学钢琴太贵了。与其花三十万日元让孩子学钢琴,还不如去请一个高水平的家庭教师。
细想起来,母亲赌在孩子身上的战争,跟家具的竞争相比,就不仅仅是个数量的问题了。如果孩子在学校门门考第一,家里的桌子哪怕用装橘子的纸箱代替,也不会有人笑话你。我绝对不希望由于自己的儿子成绩不好而在家长会开会的时候抬不起头来。
孩子到了小学高年级,母亲们就到处打听哪里有优秀的家庭教师,然后不惜重金聘请。为此她们每天盼着丈夫涨工资。
值得庆幸的是,尽管,我们家庆彦的学习成绩也很好。不上补习班的日子,我就给他当家庭教师。我上大学的时候就是一个优秀的家庭教师,有当家庭教师的经验。辅导庆彦这样的小学生,恐怕找不到比我更好更合适的家庭教师了。
但是,最近出现了让人意想不到的问题——小学生自杀现象。这个问题引起了社会的高度重视。庆彦上的那个高岛中央小学,已经有好几个孩子自杀了。
在这种情况下,母亲当孩子的家庭教师是防止孩子自杀的最有效的手段。当然,我坚信庆彦这孩子绝对不会干自杀这种傻事。他不是那种性格软弱的孩子,更主要的是他的学习成绩绝对没有差到非自杀不可的程度。万一他有想自杀的苗头,我作为他的家庭教师,也一定会察觉的。
新学期开学以来,庆彦他们班里有两个孩子跳楼自杀了,一个叫富肋,一个叫村田。这两个孩子学习成绩都不好,自杀的原因都是因为考试得了零分。
我们家庆彦,不要说零分,七十分以下的时候都没有过。所以我不用担心庆彦会自杀。想死的孩子就让他们死去吧。死了也好,反正他们将来也无法在这个社会上立足。与其将来饿死,还不如现在就跳楼自杀。在这个以命相搏的时代,落伍者被淘汰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好了,不再啰唆了,下面我就写一写那个可怕的事件。现在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我一个人,以后我也不会对任何人说,就是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七月的第一个星期二,天气很热,坐在家里不动弹身上也一个劲儿出汗。我把庆彦送到补习班,回来的时候顺便买了点儿菜,准备回家做晚饭。我走到我们家那幢居民楼附近的时候,忽然听到轰的一声巨响。我吓了一跳,原地站住了。
那声音太大了。我还以为是哪家的煤气爆炸了呢,赶紧向周围看了看。
跟平时一样,小区居民楼的窗户大部分都开着,有的阳台上晾着衣服,有的阳台上晒着被褥,没有着火的迹象。
我附近的一些人开始朝一个方向跑去。好奇心驱使着我也跟在他们后面跑了起来。
声音不是来自居民楼上,而是来自地上。我顺着人们跑过去的方向,在人与人之间的缝隙里看见居民楼下面的草坪上躺着一个孩子。
我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想马上离开这里回家,可是最终还是站在了人墙后面,踮着脚尖往里面看了一眼。
我尖叫了一声,感到一阵眩晕。那是一个个子不大的女孩,黑红的鲜血从她的鼻子里嘴里耳朵里喷涌而出。由于全身的骨头都被摔断了,身体的形状很奇怪。
我不由得抬头看了看那幢居民楼。十四层。不过我知道,她一定不是从楼顶上跳下来的。理由很简单:自从高岛平居民小区经过媒体热炒,成了小学生自杀集中的小区以后,这个小区所有居民楼通向楼顶的人口全都被锁了起来。但是,锁起来也挡不住小学生自杀。他们可以从开放式的楼道上往下跳。这个小女孩是从几楼跳下来的昵?
这幢居民楼紧挨着我家那幢居民楼。我们家的邮箱里经常塞着传单,上面写着:为了防止有人自杀,发现情绪不对头的人请立刻拨打一一〇或小区服务电话。学习会也多次就这个问题展开讨论。但是,我从来就没有关心过,因为我身边没有出现过自杀的现象。我家虽然属于高岛平小区,但处于这个小区的边缘。
看热闹的居民里,很多人见过这个跳楼自杀的小女孩,还有人跟她擦肩而过。我朦朦胧胧地想到,以前我也可能见过她。
小女孩那刚才还有血色的手腕,眼看着就变成了土黄色。我的腿开始发抖,呕吐感涌了上来。身边的一个男人对刚刚跑过来的人说:最好别看。扭头一看,刚刚跑过来的是两三个孩子。
警车和救护车呜叫着开过来了。一种奇怪的错觉使我觉得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是从眼前这幢居民楼上发出来的。
我抬头一看,当然没有警车和救护车。我很偶然地看见二楼的开放式楼道上,有一个小女孩从栏杆扶手上面探出头来。她的表情非常冷静,默默看着楼下那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小女孩的自杀现场。天气这么热,可是她那毫无表情的脸却是苍白的。她留着男孩式的短发,一动不动,一直盯着楼下的自杀现场。她的表情强烈地刺激了我。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她,可是当时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她就一直那么站在二楼默默地往下看着,很久也没有下楼的意思。
高岛平小区是一个庞大的居民小区,一共有六十四幢高层居民楼。到达这个小区的车站,就有高岛平站、新高岛平站、西高岛平站三个站,可见其规模之大。但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它的出名不是因为规模大,而是因为跳楼自杀的人多。
这个居民小区从诞生到现在已经有七年的历史,跳楼自杀的人总共有五十一个了,今年还没过完就有十四个了。今天这个小女孩是今年的第十五个,也是我搬过来以后第十五个跳楼自杀的,总数也上升到五十二个。
自杀身亡的有五十二个人,由于及时通报被制止的有六十多个人,本来想死后来又想通了没死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个了,恐怕比以上两个数字的总和还要多吧。说高岛平小区是“自杀名胜”,一点都不是夸张之词。
想自杀的人们也变得越来越懒了。以前,想自杀的话都是特意跑到三原山、阿苏山这种地方去,那要坐很长时间的火车。现在,坐上地铁一会儿就到了高岛平。这个庞大的居民楼建筑群真像一块庞大的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