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那个小女孩自杀的那天,我不由得想到:如果那是我的儿子庆彦,会怎么样呢?想到这里,晚饭我一口都没吃下去。
第二天,庆彦放学回来以后对我说:“妈妈,你说的那个跳楼自杀的女孩是我们班的,叫北冈祥子。”
“啊?为什么?”我问。
“她的口袋里有她写的遗书。上面写着:‘妈妈,对不起,我得了零分。’”
又是因为得零分自杀!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为什么会得零分呢?学习不行吗?”
“不行。怎么说呢,她挺怪的。”
“挺怪的?”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谁也不知道她一天到晚在想什么,总是傻呵呵地笑。”
“是不是智力发育迟缓?”
“智力发育迟缓是什么意思?”
我给儿子简单解释了一下“智力发育迟缓”的意思。
“嗯——我觉得不是。”儿子无精打采地说。
我跟儿子的对话到此结束。对于学习成绩差的孩子自杀的问题,我一直反应冷淡。我总觉得落伍者被淘汰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跳楼自杀的孩子集中在庆彦的班里,这让我感到不安。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不过,过了一段时间,这件事给我的刺激淡薄起来,奇怪的是,那个站在二楼开放式楼道里往下看的女孩毫无表情的脸,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高岛平居民小区的小报上刊登了北冈祥子自杀的消息。这孩子的父母都上班,是人们常说的那种脖子上挂钥匙的孩子。北冈家在十楼,女孩是从十楼的开放式走廊——自己家门口跳下来的。
她从十楼跳下来的,所以有那么大的声音。我放下小报,一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就在这时,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那个站在二楼开放式楼道里往下看的女孩的脸。那个女孩是不是庆彦班里的呢?我老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她,莫非是学校参观日的时候?
我拉开壁橱,把庆彦的影集找了出来。我记得他们班今年春游的时候,全班同学照过一张合影。
那张夹在影集里的照片,是他们全班在镰仓大佛前面照的。照片上孩子们的脸显得很小,我用手指一个挨一个地点着看。
找到了!我心里涌起一阵奇妙的兴奋。至于为什么兴奋,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照片上的那个女孩也是面无表情,跟她从二楼往下看的时候表情完全一样。别的孩子都天真地笑着,只有她的脸是阴沉沉的。
庆彦回家以后,我向他了解了一下这个女孩的情况。
“哦,矢部富美子啊,”庆彦说,“特别聪明,学习特别好!”
“全班第一?”
“全校也是第一!”
见儿子这么佩服一个女孩,我有点儿生气。“庆彦真没出息,输给女孩!”
“谁没出息了?”庆彦撅着嘴反驳道,“她是个例外。除了她以外,我绝对不会输给别的女孩。”
听庆彦说,这个叫矢部富美子的女孩是全校有名的才女,从来考试都是第一。在全国规模的“四谷进学塾”补习班里,她也是前十名。这样学下去,考上东京大学绝对没问题。
我早就听说过“四谷进学塾力,参加那个补习班的学生只要能进入前一百名,就能考上东京大学。为了参加“四谷进学塾”的补习,从九州坐飞机过来的学生都有。进那个补习班要经过严格的考试,遗憾的是我们家庆彦没考上。
矢部富美子是庆彦他们班的班长。老师们也很喜欢她,班主任山根老师为自己班里有这么一个学生感到自豪。
班里的男孩谁也不敢戏弄她,更不敢欺负她,因为大家谁都不想得罪老师。矢部富美子在庆彦他们班,甚至在全校,都是一个特殊人物。女孩谁都不敢接近她,她好像一个好朋友都没有。
我感到奇怪的是,矢部富美子跟跳楼自杀的北冈祥子是一个班,而且是班长,北冈祥子自杀以后,她为什么站在远远的地方,不走近看看呢?
她在二楼认出跳楼自杀的那个孩子就是北冈祥子了吗?要是认出来了的话,难道没有走近看看的必要吗?我觉得是有必要的。就算她在二楼看不清楚,没认出来,也应该很自然地想到跳楼自杀的孩子也许是自己那个班的,更应该急急忙忙地跑下楼来。但是,这个矢部富美子没有跑下楼来的意思,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的心里产生了疑问。难道矢部富美子事先知道北冈祥子要自杀?要不就是矢部富美子把北冈祥子从楼上推下来摔死的——除了以上两个理由,我想不出别的。
想到这里,我问庆彦:“北冈祥子是你们班第三个跳楼自杀的吧?别的班也有这么多人跳楼自杀吗?”
“别的班没有,就我们班。”儿子满不在乎地说。

对矢部富美子的怀疑越来越深了。说出来都会让人感到恐惧的想象在我的脑海里翻腾。每天跟庆彦在一个教室里上课的矢部富美子,说不定是个杀人狂!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的魔掌很难说绝对不会伸向我们家庆彦——太可怕了。
我想去找庆彦的班主任山根老师,问问班里这几个孩子为什么自杀,了解一下这几个孩子的家庭情况,借机调查一下矢部富美子。可是,我以什么理由去找老师呢?就算老师接待了我,我又能从老师那里调查出什么来呢?老师们是那么喜欢她。
于是我去了高岛平居民小区的小报编辑部。我认识编辑部主任小川,是以前在学习会上认识的。
我对小川说,前几天跳楼自杀的那个北冈样子,跟我儿子是一个班的,我想跟他谈谈高岛平小区的儿童自杀问题。
听我这么一说,小川擦着额头上的汗,拿出一张统计着自杀人数的大表来。
“在咱们这个小区,儿童自杀的现象算是比较少的。您也知道,今年以来已经有十五个人自杀了,其中只有三个孩子,剩下的都是大人,而且大部分不是咱们高岛平小区的居民。”
“可是,这三个孩子都是咱们小区的居民啊,这是偶然的吗?”
“是的。”小川点点头,“你看,到现在为止自杀的这五十二个人里面,大约有四分之一是高岛平小区的居民,而且集中在前两三年。后来,咱们小区的自杀人数就减少了,主要是小区外面的人……”
“外面的人?”
“当然主要是东京人,都是坐地铁过来自杀的。”
“主要是些什么人呢?”
“这个我们也分析过,不过还没有分析出个名堂来。怎么说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无家可归的人,也有大公司的老板……跳楼,自杀的人选择哪栋楼也没有什么规律可言,选择的楼层也是哪层都有,有从十四层的楼顶跳下来的,也有从三楼跳下来的……”
“这些自杀的人为什么选中了高岛平小区呢?”我明知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还是这样问了。
“哈哈哈哈哈哈……就是啊,为什么呢?您不是一直在看咱们小区的小报吗?说什么的都有。恐怕您提出的这个问题还要深入讨论下去。到了八十年代,说到东京的时候,不说咱们高岛平小区就交代不过去,你信不信?
“不过嘛,眼下还得不出结论。我个人认为,这个小区的建筑方法是原因之一。你看,房子是水泥的,路是水泥的,整个小区都是水泥的。整个小区是在短时间内,用最便宜的方法建设起来的,一点人性化设计都没有。这都是因为想用最少的钱盖最多的房子造成的。
“这么多人集中在一起的地方应该叫做城市,但是,这样叫的话我觉得很可笑。这不能叫做城市,应该叫兔子窝。这个兔子窝就是东京这座大城市的缩影,或者说是东京的模型。在东京生活的人决定以自杀的形式结束自己的生命的时候,选择在这里跳楼,您不觉得这有什么象征意义吗?
“日本人属于通过死来阐明自己的主张的人种。在目前的自杀潮中,我们应该听得到某种声音。我们需要更加人性化的住宅小区!比如说,有池塘,有假山,有树林,有绿地……那样才像个城市的样子。如果打算自杀的人坐着地铁过来,下车以后看到的是那样一个人性化的住宅小区,会是怎样一种结果呢?我不认为还能做成这么大一张统计表。”
我一边点头一边听着他的高谈阔论,到底是个编辑部主任,跟邻居那些家庭主妇的见解就是不一样。但是,我没有心思听他说这些。他这些炫耀男人的浪漫的演说在我眼里一文不值,我现在关心的是我儿子的安全。
誓包括前几天自杀的那个北冈祥子,我儿子他们班今年已经有三个孩子自杀了。我开始担心我的儿子了。咱们小区的报纸,是不是应该搞一期儿童自杀问题特辑?”
“应该呀,太应该了!我们正准备搞一期儿童自杀问题特辑呢。”
“那太好了。我正想去我儿子的学校找他们的班主任谈谈呢。等谈完了,我把结果向您汇报一下好吗?”
“好啊!那就拜托您了。有可能的话您帮我们写一篇文章吧!”
“我儿子他们班自杀的另外两个孩子。一个叫官肋,是个男孩,一个叫村田,是个女孩,统计表上有他们吗?”
小川看了看统计表说:“有。官肋敏夫,五月三十日。村田里美,六月四日。”
五月,六月,七月,连续三个月,每个月都有!
“您知道他们的地址吗?三个孩子的我都要。我想去拜访一下他们的家长。”
“知道。我这就给您找。”
把三个孩子的地址记下来,去拜访他们的父母。都不在家。看来这三个孩子都是脖子上挂钥匙的孩子。
傍晚,我趁家家户户都在做晚饭的时间,再次去了官肋和村田家,这次见到了他们的母亲。她们的态度极其冷淡,我多少感到有些不愉快。但是,我了解到一个重要情况。在官肋敏夫和村田里美的口袋里,都发现了一张写着“妈妈,对不起,我得了零分”的遗书。
三个孩子的遗书的内容竟然是一样的,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不过,村田里美不是从小区的居民楼上,而是从学校教学楼的楼顶上跳下来的。学校的教学楼是三层楼,但比一般居民楼的三层高得多。
对了,我从村田家还了解到,别的班也有一个跳楼自杀的。那个孩子不但没有得过零分,考试成绩从来都是前三名。那个孩子没有留下遗书。
我决定去学校了解一下这几个跳楼自杀的孩子的情况。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我去儿子所在的高岛中央小学,找到了他们的班主任山根老师。家长会对山根老师的评价是:年龄不小,能力有限,但从不大谈教育理想论,容易接近。他对父母带孩子去补习班和请家庭教师的问题表示理解,能够站在孩子父母的立场上考虑问题,该妥协的时候就妥协。
我们这些做家长的感到幸运的是,最近这样的老师越来越多了。当然,无视社会现状,大谈教育理想论,像个任性的孩子,常常使家长们噤若寒蝉的老师也大有人在。
这些老师的主张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他们的主张离现实太远了。让孩子们自由成长确实是件好事,只不过自由成长的结果是将来没有饭吃,冻死饿死。
我向山根老师自我介绍说,我是井上庆彦的母亲,山根老师立刻把我作为上宾请进了学校的会客室。
这是沾了我儿子庆彦学习成绩好的光。要是那些学习成绩不好的孩子的家长有事来学校,班主任老师站在楼道里三言两语就把他们打发了。这是现实,所谓教育理想论只不过是空洞的理论,毫无意义。
寒喧之后,我对山根老师说明来意,山根老师满脸认真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这三个孩子学习成绩都不好,也都不起眼,在老师的脑子里几乎留不下什么印象,有时候连他们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开个玩笑。”
山根老师有点儿胖,看上去谨小慎微,还有些神经质。不过听我儿子说,他在学生面前可厉害了,大概跟我丈夫是一种类型的男人。
“我听说宫肋同学和北冈同学是在小区的居民楼跳楼自杀的,但是村田同学是在学校的教学楼跳楼自杀的,是这样的吧?”
“是的。”
“您能给我讲讲村田同学自杀时候的情况吗?”
“情况是这样的。当时,全校学生和老师都回家了,她自己爬上教学楼的楼顶跳楼自杀的。”
“没人看见吗?”
“没有吧。谁没事到楼顶上去呢?”
“尸体是谁发现的?”
“一个勤杂工。”
“那个勤杂工姓什么?”
“舟山。”
“现在能见到他吗?”
“这个我也说不好。也许在吧。”山根老师说话的口气明显警觉起来。
“我儿子所在的四班自杀的孩子最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还有,我听村田同学的母亲说,五年级一班也有一个孩子自杀了,不过那个孩子学习成绩很好。四班这几个学生都是因为得了零分而自杀的,您作为班主任,怎么看这个问题?”
“这个嘛……作为班主任,我痛感自己责任重大。说到一班那个孩子嘛,在残酷的考试竞争中感到身心疲惫,害怕自己保不住前三名而选择自杀的道路,这也是社会上常见的现象。
“我带的这个班是个很特殊的班。您在楼道里也许看到了全校学习成绩表,我们四班在全年级的平均分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这么好的成绩,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四班有一个叫矢部富美子的孩子,她的学习成绩特别好,大家受她的影响,也都努力上进,另一方面是因为学习好的孩子相对集中在我们四班。也就是说,我们四班比起别的班来,竞争更激烈。我虽然经常对孩子们说,该玩的时候就要痛痛快快地玩,但是每到考试,全班同学都很紧张。在这样的班集体里,一旦得了零分,受到的打击之大是不难想象的。在全年级前十名里,我们四班经常占到三四个。第一名永远是矢部富美子。”
“矢部富美子是个怎样的孩子呢?”我问。
“一句话,是个天才。智商恐怕在一百六以上。我们学校时常让五年级的优秀学生跟六年级的学生一起参加模拟考试,这种考试矢部富美子也能考第一。我们学校的历史不长,建校以来还没有过这样的学生。老师们都对她的将来充满了期待!”
“她的父母是干什么的?”
“都是一般人。虽然都是大学毕业,但都不是东京大学毕业的。母亲是早稻田大学毕业的,父亲是山口大学毕业的。矢部富美子跟自杀的那几个孩子一样,也是所谓脖子上挂钥匙的孩子。补习班上得也不多,但成绩就是好,真是了不起!我作为班主任,常常为此感到骄傲。在某些方面,她比我知识丰富。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很尊敬……”
我忽然觉得心情烦躁起来。
“这孩子性格怎么样?”我打断山根老师的话,又问。
“性格方面也堪称典范。我经常对全班同学说,你们在所有的方面都要向矢部富美子同学学习!她已经连续当了两个学期的班长了,这属于破例。照常规班长不应该连任,找不到合适的人嘛……”
从山根老师那里没有得到我希望得到的东西。我离开学校的会客室去找勤杂工舟山。通过楼道的时候,我看见了张贴出来的全校成绩表。五年级一共有七个班,四班的全班平均成绩排在第二位。
我找到舟山先生之前碰到了另一个年轻的勤杂工,他说舟山先生已经回家了。我顺便向他打听了一下村田里美跳楼自杀的事,他知道的也不比山根老师多。他把舟山先生家的地址告诉我,我记在了小本子上。舟山先生也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但我还是来到了他的家。
舟山家也在高岛平小区里,在离我家不远的一座居民楼的五层。我按响门铃以后,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探出头来。我对她说了要见舟山先生的理由,她说她的老伴儿身体不舒服,在里面趴着呢。我正打算说改天再来打扰,舟山先生从里面出来,说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舟山先生是个六十多岁的小个子老人,我一问村田里美跳楼自杀的事,他马上就跟我谈了起来。
“那天我正在打扫校园里的花坛,忽然听见教学楼那边轰的一声响。我跑过去一看,一个孩倒在地上,好像是跳楼自杀的。我赶紧大叫来人哪,值夜班的老师跑过来了。我对他喊道,赶快打一一九叫救护车,我在这里守着。”
“那孩子已经死了吗?”
“没有。还有心跳和呼吸,当时我觉得也许还有救。”
“当时有没有什么人从楼顶往下看?”
“什么人都没有。我看到那个女孩的时候,立刻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了看楼顶,什么人都没有。”
“也没有别的学生过来看看吗?”
“没有。当时天都快黑了,学生和老师都回家了。不过,我好像看见从二楼一间教室的窗户后面,有个孩子在往下看,吓了我一跳。”
二楼?我看到矢部富美子的时候她也是在二楼!
“男孩还是女孩?”我乘势追问。
“光线太暗了,没看清是男生还是女生。”
“您再想想,是不是女生?”
“好像是女生吧。”
“您看看,是不是这个孩子?”我赶紧拉开挎包的拉锁,从里面把五年级四班春游的时候在镰仓大佛前照的那张合影拿了出来。我也不知道那天离开家时为什么带上了这张照片,真是太好了。
“您看,第二排,从左边数,第一……二……三……第三个,是不是这个女孩?”
老人拿起照片,眯缝着眼睛看了半天,终于说道:“啊,是……是这个孩子。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好像是这个孩子。当时天都快黑了,您这张照片上孩子的脸又太小,我也不敢百分之百地肯定就是。可是,您为什么知道就是她呢?这孩子干什么坏事了吗?”
果然是这个矢部富美子!班里三个孩子跳楼自杀,至少有两次她都在现场!
“啊?您说什么?这孩子嘛……”我感到很为难,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老人的问题。
“算了算了,还是不问的好,省得惹麻烦……还是不问的好。”贤明的老人说。

从舟山家出来,我一边朝电梯间走一边想:我的直觉竟然没有错!
现在可以断定:这几个所谓跳楼自杀的孩子,都是那个叫矢部富美子的女孩从楼上推下去的!可是,理由是什么昵?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呢?
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里,如果我是矢部富美子会怎么做昵?会把谁从楼上推下去摔死呢?当然是我的对手。要想坐稳第一名的宝座,就得干掉第二名,第三名。不好!庆彦所处的位置太危险了!
我立刻失去了理性的控制能力,一时慌了手脚。可是转念一想,不对,事实不是这样的。矢部富美子能力超群,没有人能把她挤下第一名的宝座。这个小学里根本就没有她的对手,她完全没有必要把第二名、第三名从楼上推下去摔死。
而且,已经死去的那三个孩子都是学习不好的,都是得零分的。她为什么要把那些得零分的孩子杀掉昵?这样做她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电梯来了。我走进电梯,还在苦思冥想。人家得零分,你管他干吗?得就得呗,反正也碍不着你第一名的事!你把他们杀了干什么?
电梯到一楼了。电梯门一开,我看见电梯门口站着一个人,当时吓得我头发倒立,双膝颤抖,差点儿尖叫起来——太可怕了!
门口站着的这个人正是矢部富美子!
时值黄昏,楼门外远处的沙土地里,一群孩子在欢快地玩耍。以那群孩子为背景,矢部富美子这个让人感到恐惧的女孩跟我面对面地站在电梯门口。
她的个子还不到我的肩部,消瘦的身子,扁平的胸部,完全是个孩子的体型。但是,她的眼神完全是一个成熟大人的眼神。她用那种大人的眼神看着我,非常平静地开口说话了,说话的口气也完全是大人的口气。
“把您忙得够呛吧?”矢部富美子说。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东问西问地问了好几家了,这回该问到我了吧?”她说完也不等我答话,转身就朝大门外面走,完全是一副一分一秒都要珍惜的样子。
我心里害怕,没有勇气向前迈步,站在电梯口没动,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
“怎么了?井上庆彦的妈妈,您不是找我有话说吗?为了满足您的要求,我特地到这儿来迎接您了。我学习忙着呢,没工夫在这儿跟您耗着,快跟我走吧!”矢部富美子走出几步以后,转过身来对我说了上面那一番话。
她说完转过身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走她的路。我灰溜溜地跟在她身后。我跟着她走进旁边的一座居民楼,上了电梯。她的个子实在还太小,伸手按十四层的按钮的时候,欠着脚才能够着。但是,跟她同乘一部电梯时,我一直有一种错觉:我觉得这个叫矢部富美子的小女孩是一个跟我年龄相仿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