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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知道。」
又是属下,罢了罢了,随便他。
习惯了沈飞鹰的顽固,泪眼汪汪的罗岳不曾再试图纠正他,只能看着众镖师们兴致勃勃,簇拥着宝贝女儿出门,直到看不见了,才垂头丧气的往大厅走去。
繁华盛世,百姓富足,节日自然极为热闹。京城里处处悬挂着红纱灯笼,店家与摊贩的花灯,各比奇巧,让人目不暇接,不论是长衫飘摇的商贾店东。还是短衣褐布的劳动者,都乐在其中。
玄武大街上人潮汹涌,马行、香药铺、茶坊、酒肆等等,都竞相点灯,其中龙门客栈的花灯最为出众,门前还请来戏班子,名角登台演出,引得人们驻足观赏,叫好声不绝于耳。
明明是最该开心的时候,罗梦却心有惆怅,在花灯的照耀下,望向身旁的沈飞鹰。光影在他深刻的五官上,来回变化着,唯有他的神情不改,随时警戒。
他并没有看她。
四周有很多人,为她而惊艳止步,还有几个人看得出神、嘴巴开开,甚至被后头的人潮推挤着,失足一个接一个,扑通扑通的被挤下大运河的支流里,仍一边泅泳、一边望着,连眼都舍不得眨,对这些她全都不在乎。
因为,他没有看着她。
一如,每个人都夸赞她美丽,唯独他没有,不论她怎么问,他就是不说。
偏偏,她最最在乎的,就是他的意见。
人潮拥挤,他的大手始终护着她,没让任何人挤着她。她看着身畔的大手,脸儿莫名的嫣红,更显得肌肤白润,因为突然醒觉,盘桓在心中的谜团,一颗心跳得好快。
蓦地,他像是听见,她激动的心跳,终于低下头来。
四目交接的瞬间,仿佛万籁俱寂。她望见他眼里的诧异,以及隐藏得太好的动摇,忍不住上前,往他怀中更踏进一步……
「有了有了!」门圆胖的小女娃冲来,硬是挤入两人之间,胖手举得高高的。「梦姊姊,拿这个回去给堂主吃吧!很甜的!」被大力推荐的,是个被咬了一口的香糖果子。
追在后头的徐厚,还没说话,就先赏了小妹一颗爆栗。
「哇,好痛!」星星大叫。
「笨蛋,你要堂主吃你咬过的东西吗?」
「不咬过,怎么知道甜不甜?」小小年纪,星星却懂得据理力争。
「不行,再去买。」徐厚坚持,还转过头来,大嗓门变得小心翼翼。「小姐,还需要替堂主买些什么?」
眼看沈飞鹰转开视线,怅然若失的罗梦,单薄的双肩下垂,轻声回答。「咸热的买软羊肉、赤白腰子,再添些鹑、兔等野味;甜的就买金丝菟梅、香橙丸跟蜜煎雕花。」
「知道了!」
「那香糖果子呢?」
「你自己吃吧!」
兄妹二人一边吵着,一边走向摊贩,很快就没入人潮,忙着联手跟游人们抢着买食物去,隔着老远还听得见他们的叫嚷声。
她小小的手,握成粉拳,一时心乱如麻,就像是遇到一个最难解的谜,心中闷得发慌。几次吸气后,她抬起头来,刚想说话,却瞧见他神色一凛。
原本陪同着,走在四周的镖师们,动作快疾如风,转眼间己围靠过来,用人墙将她团团围在中间,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是湖南七怪唯一的漏网之鱼。」上官清云说着,视线紧盯着某个脸色阴沈、面黄肌瘦,衣衫破烂的男人。
「上次行镖,湖南七怪来抢,全都被兄弟们押送官府,就只有他逃了。」
「来者不善。」
「先擒下再说!」
镖师们简短交谈,话才说完,凭着多次出生入死的默契,已齐步上前,预备在最短的时间内,不惊扰游人下,将恶徒一举擒获。
不同于众人上前,沈飞鹰却护着罗梦,不浪费任何时间,即刻就要离开。「回大风堂。」他言简意赅。「你的安全最重要。」
她心里一颤,话己经脱口而出。「是对你重要,还是对爹爹重要?」
沈飞鹰没有回答,将她抄抱入怀,施展轻功疾行。
罗梦被护在宽大的衣袍下,花办似的脸儿,受不住扑面而来的寒风,双眼眯如细细弯月,娇怯怯的依偎着,他热烫结实的胸膛,小手不自觉的扯着也的衣角,眷恋得不肯放开。
花灯璀璨,却不如他的双眸,更教她着迷。
只是,奔腾了一会儿,还来不及回到罗家,沈飞鹰却己经停步,抱着她直奔某条暗巷深处,京城里亮如白昼,却只能照得巷内的砖墙隐约可见。
这是一条死巷。
沈飞鹰将她拉到身后,让她紧贴在砖墙的凹处。她能感受到,他全身的每寸肌肉,都紧绷起来,随时蓄势待发。
一阵诡异的笑声响起,十来个黑衣人跃下,将巷口堵住,阴森森的视线,全盯牢了暗巷底的两人。
「这家伙脑子坏了。」
「嘻嘻,是啊,竟逃到死巷里。」
「天下闻名的大风堂,原来也不过如此。」
黑衣人们说着,各自甩手,藏在袖中的长剑嗖声而出,在昏暗中仍可看见,剑刀冰冷的寒光,让人胆颤心惊。所有的剑尖,都指向同一方向。
「先说清楚了,免得你死得不明不白。」带头的那个黑衣人开口,语气轻松。「为了报仇,湖南老四用自己做活饵,而我们则是收了银两,要剐掉罗岳的心头肉。」
沈飞鹰的答案很简单。
「休想。」
黑衣人们没有发怒,长剑一抖,发出刺耳锐声,直接攻了过来。
倏地,沈飞鹰也抽剑迎敌。
这是数年来,她首次看他出剑。往常,不论凶险大小,他总是不必用武器就能取胜,但是佩剑从来不曾离身。
那也直接证明,此次的情况,比以往更危险。她眼看着,他的长剑幻出朵朵剑花,诧异于他的剑法,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人都高妙,却也深深担忧着黑衣人们的长剑,出奇诡诱,但每一次进攻,都被挡退。
剑刀交击的声音,在暗巷中回荡,偶尔迸出火花,照亮某张狰狞的脸庞,随即又变得昏暗不清。
「妈的!」
久攻不下,有人渐渐失去耐心。
直到这个时候,罗梦才明白,沈飞鹰挑选死巷迎敌的理由。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凭着一个人、一把剑,独自挡住,如潮水般袭来的攻击,确保她的安全,不让她暴露在危险下。
但是,敌众我寡,即使杀手一个一个陆续倒下,剩余的杀手们聚精会神的连番久攻,让他终于渐露疲态。
每一次,利刃划过他的皮肤。
每一次,剑锋切入他的血肉。
每一次,刀尖直刻他的骨头。
紧贴在他背后的罗梦,感受到每一次,攻击时的震荡,仿佛感应到他的痛,全身也跟着发疼,泪水盈满双眸,一滴滴濡湿他的背。
「再待下去,对我们不利!」带头的黑衣人,万万没想到,对手竟如此难缠,横身踏上砖墙,窜身前攻。
就在同时,其余的杀手们,滑身挥剑而来。
沈飞鹰长剑连挡,剑锋灌足内劲,攻来的长剑不是被挥开,就是被击碎,锐利的钢铁叮叮当当落了一地。意想不到的是,最后一个杀手,主动弃剑。诡笑着迎来,以身喂剑。
中计了!
沈飞鹰的脸色乍变。
来不及将剑抽回,带头的黑衣人,剑锋己掠过他的发,兵器的寒光映得罗梦的脸儿苍白如雪。
她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那把剑,笔直的劈来——
蓦地,阴影盖来,痛楚没有爆发,她却听见血液飞溅的声音。直到阴影挪开,她看清景况时,全身顿时冷透。
他弃了剑,为了她,弃了那把被人肉刻意卡死的剑!
原本,该劈着她的那一剑,被沈飞鹰伸手一把抓住,可是人手哪能抵得住利剑?
那一剑,砍得极深,但他不放,硬生生抓着。
暗红色的血泉不断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衫、他的全身,甚至在脚边蓄成一小汪血池。
「不!」罗梦失声惊叫。
他的视线迅速扫过,确定她没有受伤,转身又拚着重伤,仅以赤手空拳,与黑衣杀手们缠斗,他一次次以掌拍开或格挡长剑,可是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得己,只能以徒手喂剑的时候。
鲜血飞溅如花,染上她的衣裳与双颊。
银光闪动,那一刹那间,好似满天都是剑刀、都是他飞溅的血。
「不要了,你走,快走!」她惊慌的哭喊,猛推他的身子,却无法撅动他分毫,只能看着他一而再的,被砍出更多伤口。
血战之中,他哑声开口,如铁般坚决。
「不。」
连他的语音,仿佛都沾了血。
就在黑衣人的头子,冷笑着挥剑,要砍断沈飞鹰的颈项时,数个人影从空中跃下,加入战局之中,转眼扭转情势。
「该死!」徐厚大骂,单手拧住一个杀手的脖子。「见敢用调虎离山这招来耍我们!」他气得青筋浮起。
才眨眼的工夫,杀手们倒的倒、昏的昏,都被制住了。
「飞鹰!」上官清云急忙上前,看见好友遍体鳞伤,简直是惨不忍睹。难以想像,要是他们再晚来一些,沈飞鹰是否还能活命。
明明身受重伤,他却还屹立不摇,任由鲜血大量流失,却还慎重说道:「她没事。」这件事,比他的命更重要。
上官清云连忙点头。
「我知道了!」
直到这时,满身是血的沈飞鹰,才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始终被压在砖墙凹处的罗梦,仓皇的跟着跪下,颤颤的小手悬宕在每一处伤上,想要触碰,却又怕让他更疼。她的眼泪如断线珍珠,一颗颗落下,滴落在他的脸庞上。
他微微睁眼,确定她安然无恙。
然后,黑暗降临,沈飞鹰昏了过去。

他所受的伤,足以致命。
焦急的罗岳,连御医都抓来,逼着为沈飞鹰看诊,还花费巨资,买下最珍贵的药材,才勉强保住他的性命。
让他没有沦陷幽冥的,不仅是细心的治疗,以及强大的求生意志。一
其实,在昏迷之中,最让他难以割舍的,是柔弱的哭声,还有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的轻唤。
他认得她的声音。
她在哭。
罗梦在哭。
就因为她在哭,所以,不论是牛头马面,都无法拘走他的魂魄。他分不清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守护她这件事,已深入他骨血心头。
罗岳找到藏匿在深山中,茹毛饮血、立誓报仇的他,还为他沈家一百二十人条人命报了仇,他不能死,他得报恩——他还有恩要报!
他还了几条命,但是还不够,他欠的还很多很多。
罗岳要他照顾她,他答应了要照顾她,不只是保她平安,他还希望她能开心,因为她的开心,就是罗岳的开心。
他不想让她哭,更是舍不得她哭,好几度他都挣扎着要醒来,为她止住担忧的哭泣。
数日之后,沈飞鹰终于清醒过来,大风堂里所有人,总算都松了一口气。既是担心他尽忠丧命,更担心他再不醒来,罗梦就要把双眼哭瞎了。
贵为堂主之女,她为了他的醒来而雀跃,忙进忙出想要照料他,却被他坚决婉拒,只能天天都来到他屋里,忧心忡忡的看着,大夫替他换药,每次都看得脸色苍白。
要不是他拒绝,她还想亲自喂药。
渐渐的,他可以进食后,她就张罗起食物,天天让人从龙门客栈里,送来珍贵的补品,不但滋味绝妙可口,而且道道所用的食材,都是价值连城,有的更是皇家珍藏,有钱都买不到。
如此养伤,养了一阵子后,某一天罗梦却不见踪影。
直到他的双眼,被日光晒得有些花了,他才知道,自己其实从醒来,就一直望着门口,期待听见她的脚步声、望见她的娇靥。
又等了半晌,还是不见罗梦到来,他难得心乱,无论如何也无法静卧,终于下床往外走去。休养了这些日子,虽然还尚未完全康复,但是他的步履己如往常,能够触地无声。
他在宅邸里,四处搜寻着,靠着敏锐的听力,很快就知道她身在何处。
厨房里头,四处狼籍。
他隔着窗棂,瞧见厨房里被用过的锅子,搁得到处都是,珍贵的食材被切或被剁,形状大小不一,在厨案上高高堆起,炉子上正烧着一锅药膳,但因为火力调节不当,先是冒火,接着很快就烟雾弥漫。
「咳、咳咳咳……」站在炉火旁的罗梦,织锦的衣袖乱挥,被熏得脸儿脏脏。
「为、为什么,会、会有这么多……咳、咳……烟……」
瘫坐在厨房角落,特地搬来的圈椅上的,是个肤若白玉、眼若晨星的少女,只见她用精致的衣袖,努力挥开眼前的烟雾,小脸上满是无奈。
「因为,你把那锅药膳又烧糊了。」
罗梦咬着唇,不甘心的跺脚。「我每个步骤,明明全都按照厨师所教的做了,为什么不是烧糊,就是烧坏?」
「做菜嘛,要讲天分的。」
「我不信!」
身为龙门客栈的千金,龙无双扶着额头,连连叹气。「你就像之前那样,都让厨师来烹煮,再端去给他喝,不就得了吗?」
「不行。」罗梦很坚定,用力摇头。「他是为我而受伤的,从现在开始,我要亲手烹煮给他吃。」
「相信我,你这么做,绝对不算报恩。」龙无双翻着白眼说。
「我再多练几次,一定能成功。」被熏脏的脸儿,充满信心与希望。
这可不得了!
龙无双吓得跳起来,全身瑟瑟发抖,就怕又要被逼着试味。「不用了、不用了,你先前烧的几锅里,就有能够入口的了。」她慌忙的指着地上的几锅。
「但是,你说味道不够好。」罗梦记得很清楚,连滋味都要计较,就是为了让沈飞鹰能喝到营养可口的药膳。
自作自受的龙无双,只能苦着脸,可怜兮兮的说:「反正滋味好坏,他也未必尝得出来啊」
「不,我要再重做。」她挽起袖子,要把炉上的锅子拿开,指尖才刚触及,就烫得连声轻嚷,连忙用指尖捏着耳朵,才能缓住灼烫。
「拜托,你就放过自己的手,也饶过我的舌头吧!」她从小吃的都是最可口的菜肴,哪里想得到,竟会有沦为「实验品」的一日。
罗梦不肯听劝,从头又开始煮起另一锅药膳。日光斜斜照入厨房,照亮她脸上,细细的汗珠,她却专心一意,连汗都来不及去抹。
隔着窗棂,他震慑的注视着,那个从小被人百般呵护、养尊处优的小姑娘,略显笨拙的一举一动,看见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少女,为了他洗手作羹汤,弄得狼狈不堪,脸儿脏了、衣裳角落还被烧了一小角,甚至很可能就要毁掉整间厨房。
焦味飘飘,他的心中,却感受到一阵暖流,轻轻的淌过。
沈飞鹰无声无息的离开,回到自个儿屋里,重新躺回床榻上,等待着她煮到满意了,再将药膳端来,他决定不论滋味如何,都会喝得一乾二净。
日光暖暖,焦味随风飘来,愈来愈浓了。
他躺卧在床榻上,回想着罗梦认真的模样,薄唇上浮现希罕的淡淡笑意。


第四章

半夜三更,下过雨的春夜,寒意更是沁人。
罗家宅邸之内,一间接着一间的院落,随着月儿高升,各院落的灯火一一掩熄,只有一间还亮着灯。
那里,是罗梦的院落。
虽然院落的廊上,还亮着一盏灯笼,但是早在几个时辰前,这)L就已安静无声,怕扰了罗梦歇息,所以少有人在天黑后,还敢靠近这里。
庭院里头,只有扶疏的花木,在月下随风轻轻摇曳。
蓦地,枝上的一朵白梅,随风缓缓飘落,转啊转的,飘转到了门前廊上,落到那恍若石雕般,一动也不动的沈飞鹰身前。
他的气息绵长,长到让人以为,他没有在呼吸;长到让人以为,他是木石雕成的假人,非要仔细察看,才能发现他依然有在吐息,只是真的很慢、良长。
深黑的双眸半闭,瞧着那花儿飞落靴前,双手仍不动的环抱在胸,高大的身子轻靠门柱,有如门神般守着,一半的神智专心的放松吐息着,另一半.l凝神注意着周遭动静,一如数年来许多个夜晚。
他可以听见,那纤弱的身子,在屋里床榻上辗转反侧。
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近来她总是睡不好,他清楚不是因为恶梦,过去几年来,她不曾再因恶梦惊醒。
可是近日,她总在躺下后,反复久久,才会真正睡着。就像今夜,她就寝至今,都还没真正入睡过。
客客的衣料声,再次轻轻响起,可是这回,那声响却不只是翻身而己。
沈飞鹰察觉到,屋里的少女坐了起身,水灵灵的双眸隔着窗根瞅着,教他脊背不由得抽紧。
「鹰。」
果然,下一刹那,他听见娇嫩柔弱的语音,叫唤着他的名。
「你进来。」
看着靴前那朵小花,他缓缓站直了身子,垂下在胸前交抱的手,却没依言进门,仍旧站在原地,淡然开口说道:「还没到添油的时辰。」
这句回应,教罗梦沈默,有些恼了。
他虽然没有瞧见,却也能精准猜出她的情绪。
这些年来,他早已晓得,那温柔优雅面具下的真正脾性,她生来貌美,被人人捧在心上、握在手上,很少有人会拒绝她的要求。她从小就比同龄孩子要聪慧许多,不着痕迹的用她的美貌、柔弱与心机,让人心甘情愿的为她做事。
「我不是要你添油。」罗梦悄声说。
他依然背对着门房,恭敬有礼的再说道:「小姐需要什么,直接跟属下说就可以,我立刻就去备来。
屋里,再度陷入静默,隔了半晌才又有声音传出。
「我睡不着……」软嫩的声音,飘在寒冻的空气中,落入他的耳中,带着怯怯的问:「你不能进来陪我一下吗?就像是以前一样?」
那声轻问,几乎带着恳求,教他心头微紧。
可是她己经芳龄十三,不再是八岁的女娃儿,甚至己经来潮,都能嫁人了。男女终究有别,要是没有重要的事,他不该再进她的房间。所以,他只是垂眼看着那朵小花,淡淡的说道:「夜 己深了,属下进房,于礼不合。」
她又沈默了。
一会儿后,衣衫的窸窣声再响。罗梦没有死心的乖乖躺回床上歇息,反倒是下了床、披上衣裳,走到门边。
然后,门开了。
清幽的香气袭来,如芙蓉般柔软的裙摆,随着莲步轻移,终于停在沈飞鹰的面前,盖住那朵他注视己久的小花。
十三岁的罗梦,比起十二岁的罗梦,更加美得如梦一般。
廊上的灯笼光晕下,她昂着小脸,红唇轻抿,绝美的容颜带着从不让外人瞧见的恼火。可是,即便是生气,她也是美的,美得让人心疼且紧。
望着眼前的男人,她无法移开视线,不论是眼里,还是心里,满满都是他的存在。
今年他就二十一岁了,她亲眼瞧见,他在练武场里练武时,藏在长衫高袍下,虎背熊腰的结实男性身躯,不比同堂里的镖师们逊色。
他原本己经练成精湛的剑法,却因为她而废了。她深深记得,他为她挡刀的神情,没有丝毫的犹豫,为了不让她担忧,神情不露半点痛楚,反倒还先探看她是否受伤。
虽然,无法再施展剑法,可是他不曾因此荒废武功,比起大风堂内所有人,他练武总练得比谁都勤。
勤能补拙。
他利用为她守夜时,修习内功,将内家功法练到了,超乎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境界,爹爹说他是练武奇才,唯有她知道,他是花费了多少心力。
就因为如此,她才不想让他在这儿吹风,要他进门歇歇,但是他却顽固得像颗石头般,教她好生气恼。
原本,罗梦想仗着堂主千金的身分,对他下令。可是,当她走到他面前,瞧着那张熟悉的脸庞,气却又莫名的消了。
唉,其实啊其实,她该气该恼的是自己。
他哪有什么错呢?
打从一开始,就是她不愿意,让他卸下职务。
明明她就是可以,要求爹爹换人轮替,让他休息的。可是,只要一夜没有他在门外守着,她就难以成眠,任何人都不行,非得是他不可……
「小姐,夜深了,你该早些歇息。」罔顾她的注视,他面无表情,好整以暇的说着。
她动也不动,不肯听劝,软软的娇声说道:「我睡不着,你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
表面上是问话,但是不等他回答,她己经回身,敛裙在门前的石阶上坐下,仰望着前方在月下绽放的白梅。
梅花的时序己近尾声,朵朵的花儿几乎落了一地。
夜风又来,吹落几朵白梅,扬起她的长发,她单薄的衣衫,抵挡不住春寒,白嫩的小手拉紧外衣,娇小的身子瑟缩着。
沈飞鹰还是不动如山。
望着不断落下枝头的小花,罗梦只觉得心头莫名难受,一时之间,吹来的寒风好似又变得更冷了。她不自觉伸手,接住飘转到身前的花办。
小手接着了花,却让寒风灌进衣襟,她冷得直打哆嗦。然而,下一瞬间,一股热气从旁而来,替她挡住半边的风。
罗梦心中欣喜,转头看着,终于愿意坐下的沈飞鹰。他还是没有瞧她,黑眸望着茫茫夜色,脸部线条比先前更冷硬。
只是,他的动作,不但暖了她的身,也暖了她的心。
她将手中的梅花,送到他面前。「喏,帮我拿着。」
毫不迟疑的,沈飞鹰伸手,任她小心翼翼的,将娇柔的小小花儿,放进他的手中。
盈白的梅花,在他黝黑的掌心里,显得好小好小,衬得他掌中的伤疤,更加丑陋。
她心头一紧,不自觉以指尖,轻抚着那道几乎撕裂手掌的伤。
「现在,还会疼吗?」她悄悄的问。
「不。」他吐出一个字,又将手缩了回去。「多谢小姐关心。」
那木然的神情,教她顿时黯然。她自小聪明过人,总能猜透旁人的心思,却无法拿捏他的一丁点儿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