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雷沐浴过一把抱起她往床上而去,雪茵被他灼热的气息包围着,心中却不起一丝涟漪,躺下去轻轻推开大雷,指了指靠墙睡着的灵儿:“你也累了,睡吧,再说灵儿还在屋里睡着。”

大雷探身过去看了看笑说:“小家伙睡得这么死,雪茵怕什么?我轻些就是。”

轻些两个字在雪茵心里激起波浪,轻些,若是你那夜能轻些,如今……大雷捏捏她脸笑说道:“雪茵想想啊,照着高人说的话,我是学艺晚了,还有我们儿子啊,等雪茵为我生了儿子,一生下来,我就送他去天山。”

他提起孩子,又说生下来就送去天山,雪茵心里的浪涛开始翻滚,静静瞅了大雷半晌方问道:“你就没别的话要对我说?”

大雷挠挠头,睫毛向下遮盖了眼眸,想着这半年来的心思,离去前踌躇满志,一旦离开了,夫妻间那种亲密欢快总是不经意得袭上心头,尤其是夜里客栈中守着孤灯,没到天山就有些后悔了,雪茵会不会生气?她也会孤单吧?好在有如墨照顾她,足以放心。

可他洪大雷何时说话不算数过?就这么回去岂不是遭人耻笑?再说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哪能迷恋老婆孩子热炕头?大雷给自己打着气到了天山,跪倒在高人门前三日三夜,高人才放他进去,高人对他说,虽然他年纪已大,若是清心寡欲慢慢修炼,十年八年后也可小有所成,大雷想了七天七夜,白日里雪茵不时对他微笑,夜里又想着她床榻间热情如火,七日后对高人老实说的:“吃苦受罪我不怕,可是这清心寡欲,还真是做不到。”

就这样下了山一路餐风露宿回来了,沿途也不拜访名家,也未找人比武,就为着赶到年前回来,为着雪茵少生些气,刚看到豫章城门,心里就琢磨上了,怎么样雪茵才会消气?对了,雪茵对江湖极其神往,先是东拉西扯说一番见闻,雪茵在床榻间对他最好,然后仔细洗浴干净了,搂着她云雨几次,待她最迷糊娇弱的时候,再低声下气道歉,雪茵的性子吃软不吃硬,她肯定会消气的,然后一家人高高兴兴过年。

谁想灵儿这个小捣蛋会睡在屋里,总是如墨又接诊出门去了,灵儿不敢一个人睡,唉,这半年忍得辛苦,大雷想着还是先求求雪茵,要不换个屋子,事毕再回来,叫了声雪茵没人搭理,再一看雪茵睡着了,手搭在雪茵腰间,闻着她的香味也睡了过去,雪茵听着身后的呼噜声,眼泪悄悄滑落下来,竟然一句安慰人的话也没有。

第二日灵儿醒来,雪茵已照例早起去厨房忙碌,她一看师父躺在床上,跳起来紧紧捂住了他的口鼻,大雷挣扎着醒过来,看着灵儿笑了,灵儿也笑嘻嘻的:“师父,想死灵儿了。”

大雷笑道:“还是灵儿对师父好,师父给灵儿带了好吃的。”

说着话跳下床去,打开包袱,里面一大包又大又甜的葡萄干,灵儿吃得满嘴,鼓着腮帮埋怨:“本来生师父的气,一看见师父,又忘了,如今吃着好吃的,就不提了。”

大雷揪揪她发辫:“为何生师父的气呀?”

灵儿哼了一声,口齿不清说道:“就因为师父不在家,爹怕师娘过年孤单害怕,回太康看他师父师娘也没带着我,说是过了二月二才能回来,我都想死爹了,夜里总是梦见爹回来了。”

大雷笑嘻嘻说道:“灵儿知道太康离这儿多远吗?上千里呢,就算我在家,你爹也不会带着你,长途跋涉天气又冷,带你这么个累赘做什么?”

灵儿呸一声吐出嘴里嚼碎的葡萄干,溅了大雷一脸,气呼呼说道:“才不信师父的话,师父骗人,我爹怎么会不愿意带着我?”

大雷接着逗她:“那灵儿好好想想,你师娘母夜叉一般,泼辣凶悍,鬼见了都得绕道走,她一个人呆着会孤单害怕吗?”

正巧雪茵做好饭来到门外,听到大雷这句话,心里如沸油一般翻腾开来,刷得掀开门帘,灵儿正指着大雷嚷嚷:“师父胡说,师父刚走的时候,师娘就……”

雪茵喝了一声:“灵儿闭嘴,大人的事情小孩儿少管。”

灵儿看看雪茵阴沉的脸色,说了声去厨房洗漱,飞一般走了,大雷对雪茵不满道:“大早上的发什么脾气?再吓着孩子……”

雪茵冷冷说道:“我本来就是如此,泼辣凶悍,早饭好了,洗漱了吃饭吧。”

大雷抚一下她脸:“刚刚说的你听到了?以前常这么说,也没生过气啊?走吧,吃饭去。”

雪茵躲了躲,跟在他身后出了屋门,看着他的背影沉吟,搁在以前总得朝他挥出宝剑,可如今不知怎么连跟他打架的兴致都没有,和大雷带着灵儿简单吃过饭,雪茵忙忙碌碌又蒸年糕又炸豆腐,大雷带着灵儿出门买了炮仗,回来在院子里噼里啪啦放个不停,雪茵在厨房里手忙脚乱,被炮仗声扰得心烦,出来院子里看灵儿笑得开怀,叹口气又回去了。

别家的男子年前鲜少有大雷这么闲的,都忙着置年货垒年火,自身的事齐备了就动手帮女子们做些琐事,雪茵叹着气想起去年,年前大雷和她回了趟娘家,等回来时如墨和明生娘已将一切准备妥当,当时心里过意不去,跟大雷说明年一定不能让如墨操这些心,大雷笑嘻嘻说好,谁知今年……

夜里累得散了架一般,大雷又嬉皮笑脸贴了上来,雪茵翻个身留个脊背给他,大雷偏不依不饶,雪茵偷偷掐灵儿一下,灵儿睡梦中不满道,干嘛呀?大雷惊得全身都软了,讪讪睡下了。

第二日更是忙碌,雪茵实在顾不过来,指派着大雷打扫院子贴春联,大雷倒也都听,夜里两人都累了,倒头就睡,初一总算闲下来,放鞭炮窜门子吃饺子,大雷玩闹在行,逗得雪茵露了笑颜,不巧夜里雪茵来了奎水,大雷只能咬牙忍耐。

初二明生娘知道大雷回来了,就接了灵儿到自家去,想着小夫妻半年没见,也让他们好好亲热几天,初六再送回来,初五夜里大雷厮缠上来,雪茵说没彻底干净呢,大雷不干,一把扯了她衣衫:“灵儿明日就回来了,以前都是过了头三日就行了,管它干净不干净。”

说着大手握住她腰就要挺身,雪茵身子一颤,想起坐小月子的苦楚,屈膝顶了上去,大雷吃痛缩回去,惊疑看着雪茵,雪茵淡淡说道:“你走后有一阵子身子不好,如墨嘱咐过,奎水干净前不可同房。”

大雷只顾护着命根子委屈赌气,竟没想起问问为何身子不好,夫妻二人就这么冷淡着,灵儿回来后大雷若是缠得急了,雪茵就总把灵儿掐醒,大雷心中疑心越来越重。

很快过了二月二,如墨回来了,甫一进门雪茵就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热络得嘘寒问暖,吃饭时饭桌上都是如墨爱吃的,雪茵不时给如墨夹菜,大雷心中疑惑落更深,夜里拎着酒壶闹着跟如墨喝酒。

如墨长途劳顿,却也不忍拂了老友美意,一番推杯换盏后,大雷红着眼睛问如墨:“我出门半年,雪茵变心了,兄弟可知道她看上了谁?”

如墨笑道:“哪里有的事,大雷兄何时成了疑神疑鬼的人,既不放心,当时为何偷偷就走了?”

大雷咬牙道:“我回来一个多月,她一次不肯与我同房,不是变心,还有别的可能吗?”

如墨惊讶看着他,继而沉吟道:“大雷刚走,雪茵就落胎了,落胎原因是大雷走前那一夜太鲁莽了,大雷可知此事?”

大雷手中酒杯掉在地上,蹬蹬蹬回屋去了,进了屋看着雪茵,认错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话到嘴边变成了:“雪茵,那件事如墨告诉我了,孩子没了还能怀上不是?雪茵也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女子。”

雪茵猛得扬起手,狠狠掴在大雷脸上,咬牙说道:“洪大雷,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大雷捂着脸瞪着眼:“雪茵你也太过分了,打人不打脸知道吗?”

雪茵没在理他,自顾到床边躺下了,大雷走过去:“雪茵,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变心了,要不也不至于小产就赶我走。”

雪茵点点头,声音冷得象冰:“没错,我确实是变心了。”

大雷咬牙切齿:“奸夫是谁?”

雪茵凄然一笑:“没有奸夫,是我对如墨一厢情愿。”

大雷跌跌撞撞出了门,之后一年多没有音讯……

作者有话要说:
夫妻年少,误会重重……

9. 无猜

如墨一走数月,新老病人听说他回家,络绎不绝前来,或拜访或问诊,雪茵自大雷出走,又气又恨又愧疚,躲在屋中数日不出,灵儿自然也是伤怀的,不过只过半日,发觉爹和师娘都顾不上管她,就蹦蹦跳跳到药铺里找明生。

明生此时十三,身子结实浓眉大眼,颇得如墨真传,脾气温和举止有礼,说话也轻声慢语的,头上方巾端端正正,青色衣衫黑色布鞋,整洁得不染一丝灰尘,药铺里总是收拾得井井有条。如墨人虽斯文,写的字却是狂草不羁,只有明生能认得,每有人前来,接过药方拿起小秤,一丝不苟将药秤好了,用纸包得方方正正,再利索用纸绳绑好了,双手递到来人手里,仔细嘱咐如何煎药,多大火候几个时辰,再有如何服用,一日几次饭前饭后,说两遍不放心,还要让对方口述一遍才许人家离去。

灵儿咯咯笑着说他啰嗦,写下来不就行了,明生认真说道:“那可不行,纸张容易丢弃,记在心里则不会忘,再有若是病人住得偏僻,走上几里没个认字的,即便认字,写的东西容易解出歧义。”

灵儿扎着眼睛似懂非懂,明生就说:“是魏郎中教给我的。”

灵儿点点头:“我爹说的,那准没错。”

雪茵在屋里足不出户,如墨想着大雷那夜说过的话,大抵猜到夫妻二人生了嫌隙,若是大雷在家还能问几句,跟雪茵就只能三缄其口了,每日忙碌之余还要准备家里三口人的饭菜。半月后雪茵总算肯出屋门,出来后就笑着跟如墨道歉,说是一时想不开,害得如墨做家务琐事,日后还是跟以前一样,家务琐事交给她,如墨自管忙去。

笑容里多了些无奈,而且不肯再教灵儿功夫,只肯教她下厨做饭,又在邻舍中找来手巧的小媳妇,教灵儿女红,灵儿赖着不肯学,急了就哭闹,故意捅雪茵痛处:“师娘再不教我,我也离家出走……”

雪茵叹口气:“不是师娘不肯教你,只是女儿家学了这些,长大后为人妇也会被人说粗鄙,就因我有些功夫,你师父他认为我落胎只是小事一桩,我若是计较就是婆婆妈妈,这天下男子大抵都喜欢娇气弱小的女子,保护着宠爱着……”

灵儿依然是听不太懂,只是看出了师娘的伤心,也就不敢再提,厨艺和女红上都是敷衍,学字时倒认真,因为答应过爹爹,也用心背诵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如墨空闲了背给他听,如墨笑着连声说好,雪茵在旁说要不要再学些《女诫》、《内训》,如墨摇摇头:“那些东西不读也罢。”

雪茵认真问为何?如墨不说话,他向来不会说人是非,只是做到心中有数,雪茵在大雷走后,虽认为大雷有错,同时也一直反省自己不够贤淑,想着读一下女四书,以为天下男子都如此要求女子,如墨一句话,她非要追问个究竟,如墨在追问下淡淡说道:“熟读女四书的女子见过不少,不是面目可憎,就是委屈隐忍,鲜少幸福快乐的。”

雪茵愣住,如墨看看她斟酌说道:“嫂子还是找找大雷吧,嫂子的娘家哥哥江湖朋友众多,找着他应该不是难事,大雷这个人万事不往心里去,可一旦在意了,心里的结十二分难解,嫂子比我了解大雷,我这些日子也在四处打听,只是我认识的人都不出方圆几十里,大雷又性喜游荡。”

雪茵咬牙说道:“我是有错,不过我错在小他错在大,为何是我去找他?我只在这儿等他回来,就足对得起他了。”

如墨听出雪茵的恨意,不好再说什么……

转眼两度石榴花开,灵儿过了十岁生日,如含苞待放的亭亭小荷一般惹人喜爱,只是依然心性简单,性子热情爽朗,少有小女儿心思,她的女红没怎么学会,雪茵倒是精进了,比乔大嫂手艺还要好些,总把灵儿装扮得干净漂亮,走在街上慢慢有少年人搭讪吹口哨,灵儿总是毫不客气拔剑伺候。

雪茵知道后,本要约束些灵儿,如墨却摇头:“生来就是那样的性子,嫂子要约束她,她总得想方设法反抗,折腾得鸡犬不宁四邻不安,不如顺其自然,大是大非上教导她就行了。”

雪茵发愁说长大嫁不出去,如墨笑笑:“挑个简单殷实的人家,嫁得远些就是,她这些顽劣旧事那么远不见得会打听,就算打听,街坊四邻冲着我也不会说她坏话,她爹再不济也是郎中,且小有名气,郎中的女儿别人总归会看重的,定亲后教她一两年,学着做些家务,懂得孝敬公婆,知道怎样夫妻和睦就是。”

雪茵低头苦笑:“家务事不难教,孝敬公婆也不难,怎样夫妻和睦,我是教不好的……”

如墨看看她,雪茵幽幽说道:“早就听了如墨的劝,托哥哥四处寻找,说是端午节的时候在武当山下远远看见了,身旁簇拥着一群鲜衣怒马的人,哥哥一喊他的名字,他竟假装不认识,匆匆忙忙走了。看来,他是不会回来了……”

如墨劝慰道:“大雷去天山半年就能打个来回,由此可见多在意嫂子,怎么会一赌气一年多不回来,定是有什么牵绊住了,说不定是又碰上了武林高手,陷了进去,等着迷的劲头过去,也就回来了。”

雪茵点点头,心里说但愿是吧,趁机又跟如墨说道:“灵儿都十岁了,我呢又不是细腻女子,许多事教导起她来力不从心,如墨也该说一门亲事,灵儿也说了,只要她和你都喜欢就成。”

如墨笑笑:“如今这样就挺好,过几年再说吧。”

雪茵看他今日不恼,也不若两年前说要一个人过一辈子,趁机问道:“如墨,你跟嫂子说说,你是不是心里装着一个人?求之不可得,却怎么也忘不掉?”

如墨摇摇头避过了话题,起身叫灵儿过来,温和笑着说道:“灵儿啊,日后不可轻易动刀动剑,功夫防身即可,不可伤人,那些少年人也是喜爱你才会跟你说话。”

灵儿一仰头:“他们喜爱我,我不准许……不过爹爹既然说了,不再拔剑就是,施以拳脚也是一样。”

如墨依然笑容和煦:“再说一遍,功夫防身即可不可伤人,若有再犯的话,嗯,就罚你三日不出屋门。”

三日不出屋门,对活泼爱闹的灵儿来说,是天大的惩罚,她只能赌咒发誓答应了,过去靠着师娘撒娇,雪茵正搂着她说话,明生带进来一位游方僧人,对着雪茵双手合什拜了下去,雪茵慌忙回礼,僧人站直身子看着雪茵一脸悲悯,低低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女施主节哀顺变。”

然后将手中包袱递过来,雪茵颤着手打开,里面是一个白色的瓷坛,如墨呆愣一下,忙让明生带着灵儿到前面练字去。

明生站在灵儿身后,手把着手教她写字,这些年一直习惯如此,近日却总是走神,正眼看灵儿发辫乌亮脖颈白皙,侧眼看长而卷的睫毛扑闪着,腮帮白里透着粉,似乎能掐出水来,好不容易稳住心神看着字帖,鼻子里钻进几丝馨香,惹得他咽了下口水,心里怦怦跳个不停。

灵儿往后靠了靠:“咦?明生哥,还真是你的心跳声,我以为外面有人敲鼓呢。”

明生窘得满脸通红,慌忙放开她手,看着灵儿想起前几日,娘亲说要为他寻一门亲,又说他在药铺已有些年头,在乡邻中口碑极好,好几个张罗着给他说亲的,还说托了魏郎中的福,本来家境贫寒,担心儿子长大不好结亲,当年求了魏郎中,跟着他学抓药,为家里添了家用不说,还博了好名声,一到十四就有媒人登门,都是些不错的姑娘,就等着明生挑。

明生犹自出神,灵儿去百子柜中拿了几片山楂,嚼得满口都是酸水,看明生发呆,起了捉弄之心,知道明生喜甜怕酸,踮起脚尖塞两片山楂到他嘴里,明生嚼着憨笑道:“真甜啊……”

灵儿歪头看着他:“明生哥今日怎么怪怪的?”

明生咽下嘴里的山楂,又连咽几口唾沫,结结巴巴说道:“灵儿,我娘要给我说亲,我想来想去,我想娶灵儿,灵儿,你愿意吗?”

灵儿稍微想了想,点头说道:“愿意,嫁给明生哥,我还能守着爹爹和师娘,要是师父也能回来就好了,明生哥还能天天教我写字,还能让我踩着肩膀摘果子,这样最好了……明生哥,你真好,我怎么就想不到?”

明生高兴得脸红扑扑的,搓着手觉得有千言万语,终究只说了句,我告诉娘亲去,就蹬蹬蹬飞快跑了,灵儿追出去嚷着也要去他们家玩耍,哪里还有明生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女四书:中国古代对妇女进行教育所用的《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四本书汇集的总称。

10. 懵懂游方僧人带回的是大雷的骨灰,歉然说本该将遗体带回,路途遥远天气又热,只好依僧人礼火葬了,雪茵看着僧人,自打他一进来,就猜测莫非是哥哥吗?万没想到是大雷,听僧人说洪施主,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嗓子眼一股腥甜涌了上来,用力咽了下去,瞪大着眼睛听如墨向僧人询问。

僧人说在武当山下客栈中遇上大雷时,他已是弥留之态,说是与人比武落下了病,一时大意耽搁了就医,他嘱咐僧人将他送回豫章魏郎中家,说那里也是他的家,又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隔日就闭目辞世了。

如墨心头涩然,接过信来果真是大雷的笔迹,说是拜托他呵护雪茵,将来若得了空,务必将他送回青州老家去,如墨一字不落低低念了出来,雪茵听完骂了一声混账,一张口鲜血喷射出来,随后晕厥了过去,如墨忙过来施针,再抬头时僧人已飘然而去。

待雪茵幽幽醒来,一把抓住如墨的手,急切说道:“如墨,跟我说说大雷,你们怎么认识的?他家在何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如墨从不喜与人如此亲近,这次却没有躲开,低低说道:“大雷的家乡离太康不远,至于是何出身,家里都有什么人,他从不肯提起,只是有一次他跟人打架受了刀伤,跑到药铺里求我,我为他敷药包扎好,一来二去我们就熟了,再后来我陪着……姐姐远嫁淮阳郡富春县,又过了一年多,我来到豫章,不想又碰上大雷,他浪迹江湖累了,就来我这儿歇息一两个月……”

雪茵听得出神,笑着说道:“他呀,性情简单爽朗,总是待人以诚,在我心里,他就是大雷,从没想过问问他打哪儿来的,也从不问他的过往,总以为……总以为他任何时候都会在那儿,没心没肺得笑着,他……”

干笑了几声,却再说不下去,眼泪一滴滴大颗大颗流在如墨手上,如墨眸中也闪着水光:“是啊,我也是任他随意来去,得了空与他聊几句,忙起来也就不管他,有时候离开前他还在,回来他又走了,总是让明生带几句话。”

雪茵低泣出声,如墨叹口气说道:“嫂子,就在这院子里为大雷兄办个丧礼吧,过两年灵儿大些,再与嫂子送他的灵柩返乡,嫂子也该看看大雷的家人去。”

雪茵点头又摇头:“送他回去后,在他的家乡补办丧礼吧。”

如墨点点头起身要走,雪茵紧紧抓住他手,心里的痛悔想要说出来,明知道他那个人简单粗鲁,我却偏要和他置气,只为了听他几句软话,因为气他不知悔改,竟说自己变心了,倾心的人正是他视如兄弟的好友,他就这样被气走了……都怪我,都怪我,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此话一说难免勾起坐小月子时的心思,虽说那些心思后来就淡去了,只把如墨当弟弟看,可是却不敢当着他的面提起,若是说出来了,如墨兴许会厌烦自己吧……

满腹心思却无言倾诉,再忍不住靠在如墨怀中大放悲声,如墨也不躲避,任由着她,心想能哭出来就好,不致郁结于心伤了身子,这时灵儿从外面回来,看到师娘靠在爹的怀中,想也没想大喊一声:“爹,师娘,你们在做什么?”

雪茵被灵儿一声大喝惊得忘了哭泣,坐直身子呆呆看着她,如墨伸手去拉灵儿,灵儿躲了一下,如墨揪着衣领拎到瓷坛子前面:“灵儿的师父去了,磕三个头吧。”

灵儿不解,反问道:“什么去了?”

雪茵突然大声说道:“就是死了,你师父洪大雷死了……灵儿,你要不要学剑?师娘舞给你看。”

灵儿看师娘状若疯狂,往爹身后躲了躲,乖乖磕下头去,磕完头方醒过神来,师父死了?象小时候养的那两条鱼一般,象隔壁张婆婆一般,象明生哥的祖母一般,再也见不着了?灵儿呜呜哭起来:“你们骗人,头发白了牙齿掉了才会死,我师父是大侠,是武林高手,我师父力大无比,到那儿都背着我扛着我,怎么就突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