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春楼里仍然顾客盈门,莺歌燕语声不歇,但见她来,老鸨子并两个龟公带她从后院上楼,老鸨在前龟公在后都和她保持了几步远的距离,仿佛她是带着瘟疫霍乱来的。
表哥虽死在女人床上,但衣冠还算整齐,袭虹姑娘拿着手帕在旁抽抽噎噎大有不舍之意,被老鸨狠狠一巴掌甩在脸上:“给老娘惹了这么多晦气还哭。”老鸨指挥两个龟公将表哥用油布裹了抬走了,顺便还给了甄绵绵两个大大的元宝,这是私了之意,甄绵绵掂了掂收下了。
抬回来的尸首把刚刚有力气站直的狗儿吓得又跌坐在地,抱着桌子腿抖个不停,指望不上他,甄绵绵只好亲自给表哥换了身衣裳整理了遗容,然后用一块白布盖好就停在他这月余来睡的床上。
收拾完了,甄绵绵在房里找了找,在抽屉里看到了自己那方手帕,还白白的,索性就收起来继续用,表哥来时带的那小小包裹她也拆开看了,不过几件换洗衣服和几块碎银,要说值钱的就是一块儿菠菜绿的翡翠了。
“表哥,反正这些钱到那边你也花不了,索性就送给我吧,以后每到你忌日我会给你烧很多纸钱的。”甄绵绵说道,掩了门出去了。
表哥下葬又是个雨天。
看着三座并排的坟头甄绵绵轻轻摇头小声说道:“唉,爹爹,你在天有灵的话可别再指引什么亲戚上门了,我们家不知道犯了什么煞,风水太差。”
回去的时候雨停了,原本就躲着她的左邻右舍们躲得更远,甄绵绵隐约听到一个字眼:天煞孤星。
天煞孤星?听起来真气派。
盛夏时节,一旦不下雨就闷热得很,京城里因为常有王爷们走马灯似的带兵来驻扎就显得挤,一挤就更热。
看向皇宫的方向,那有冲天的火光。
“看来明天又有生意了。”甄绵绵对狗儿说道。
表哥下葬两天了狗儿才回复了正常,就是每次走过表哥住过的房间都撒丫子大步跑,还有两次神神鬼鬼地和甄绵绵说听到房内有翻动东西的声响,说这话的时候狗儿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甄绵绵就故意吓唬他说,也许表哥有什么心爱的东西我们忘了给他陪葬,所以他回来找。
第二天,生意果然很好。
狗儿累坏了,甄绵绵也不轻松,为了让狗儿有力气干活甄绵绵许这个月多给他一吊钱。
灯花爆了又爆,狗儿的眼珠又开始左右乱转:“东、东家,你听,外头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哦?”甄绵绵暂停下裁纸的剪刀做凝神倾听状片刻说道:“好像是有人在雨水里奔跑的声音,啪—啪—啪……”
因还没上铺门,可以看见房檐下不断线的雨流,狗儿听她这么一说简直都不敢抬头了。甄绵绵啪拍他脑袋一下:“胆子小的针鼻儿没针鼻儿大,本来还想你给我壮胆,反倒被你弄得每天疑神疑鬼,好了好了,去睡吧。”
甄绵绵看看沙漏,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使劲抻了下胳膊腿准备去上铺板。
狗儿放下了活计动作夸张地捏肩揉腰到后院去了,甄绵绵一边拿着铺板一边自言自语道:“一说不干活就像赶着投胎似的。”
上好了铺板和门闩,甄绵绵举着个蜡烛各处检查烛火,要是有个火星子她这家业就打水漂了,正哈欠连天,门板被大力拍响,饶是甄绵绵胆子大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手一抖歪了蜡烛洒了烛泪,还好是一堆纸花,也不会显眼。
“谁啊,大半夜的这么急。”虽然抱怨,但是他们这个行当就是个没日没夜,毕竟各路神鬼啥时候出来拿人也不会有个准时辰。
哗啦拉开门闩,正好天上一个闪电,甄绵绵差点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一瞬间以为是她操办的某件后事的尸首不满意从坟里刨土出来了,且看抓着她门板的人:一脸一身的血,衣服翻飞,肩头露出被雨水冲刷的有些发白的肉,这形状,比隔壁的隔壁老苏头诈尸还吓人。
“医馆在巷子头上,往那边过去七家店铺。”甄绵绵定定心神抬手往右一指。
这客官喘着粗气,摸摸索索从怀里拿出一块儿玉璧摊在掌心:“够办后事的么?”
“够,办十个也够了,请问客官您办几个?”甄绵绵看着那块儿上好的白玉壁眼睛都直了。
“就我一……”这客官直不楞腾就朝甄绵绵倒了过来,眼看着他手里那块儿白璧脱了手朝空中飞去,甄绵绵没做二想扑过去抓。这么个宝贝摔碎了多可惜。
扑通、扑通!
甄绵绵握着白璧爬起来就见那位客官以脚在外身子在内脸朝下的姿势扑在了她的店里。
“狗儿,过来,有生意。”甄绵绵喊道。
没死成
油灯如豆。
这是后院里没人住的一间窗户朝北的空房子,因为一直下雨屋子不通风,霉味很是浓重,如今还混合着血腥味,因为狗儿死活不肯进表哥那“闹鬼”的房间所以只好委屈这位贵客先住这儿了。
那只铺了几条宽木板,下头用石条支撑的简易床上,此时躺着,更确切地说是摆着一具只着一条里裤的男人,旁边地上的大铜盆里的水已变得腥红,甄绵绵“啪”把手里白帕扔进铜盆,溅出了不少水。
“去拿块儿白布给他盖上。”甄绵绵说道。这男人,擦干净了血迹的脸还挺周正,就是有些粉白,一看就没风吹日晒过。
陈狗儿跑去拿了一块儿皱巴巴的白布,甄绵绵慢悠悠看他一眼说道:“拿块儿干净平整没用过的。”
“要我说,反正都是没用的了,还浪费块料子,能裁两件孝衣呢。”陈狗儿说道,瞥一眼那已擦干净脸的男人又补充道:“再好看的脸蛋儿埋起来也被蚁虫吃了……”
“这不是还没吃呢么。”甄绵绵说道,做生意得讲究个诚信,毕竟人家那么大块玉璧呢。
等陈狗儿把白布拿来给那男人从头到脚盖严实了,甄绵绵又把白布折了折盖到他肩膀处:“还没死透呢,你看着,我睡觉去了,等他死透了你叫我起来换你。”走出去没一会儿又折回来,怀里抱着一个黑乎乎的罐子,使劲挖了一把不辨颜色臭乎乎的药膏都涂在那男人翻飞着的伤口上,横一道竖一道看着怪瘆人的。狗儿在一旁疑惑半晌终于问道:“东家,这药膏是哪儿来的?”
甄绵绵顺手把药罐子放在地上又捡起变成淡红色的帕子擦了擦手不在意地说道:“上回金宝儿用剩下的。”
陈狗儿怪叫一声:“那能行么?”
帕子再次被扔进铜盆,甄绵绵随意在裙摆上抹干了手说道:“反正他也不是奔着活命来的,死马当活马医呗。是生是死看他的命了。”虽然她很想把那玉璧合理地据为己有。
甄绵绵一夜好眠,早起雨还下着,天阴沉沉的,甄绵绵一边系裙子一边琢磨,这种天可别有人来买纸扎,那东西不好送,淋湿了就成大花脸了,还得重做。开门想起后院那小偏房里还躺着一个,甄绵绵拿把黑油纸伞过去瞅了瞅,狗儿歪在椅子上歪着头咧着嘴呼呼大睡,口水都流了下来。
往床上看看,那男人丝毫没有移动,收了伞放在门口一脚先踹醒陈狗儿再去探那男人的鼻息:“咦,没死啊。”
狗儿擦着口水打着哈欠也凑过来瞅了瞅:“东家,你好像挺失望的。”
那是,他不死就没法办后事,没法办后事就没法顺理成章地把那玉璧据为己有。
甄绵绵撇撇嘴说道:“算了,这种天还真不适合发丧,他这样也挺省事。你看着点,他要是醒了……”
“掐死?”陈狗儿问道。
“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我们这行当是积德的!”甄绵绵耷拉着眼皮阴沉沉看着陈狗儿,“一点长远眼光都没有,他这回死了我们就做一回生意,他要是活了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子子孙孙无穷匮,这样我们生意才能长长久久,懂不懂?”
“懂懂懂,东家,我去卸铺板哈。”狗儿狂点着头跑了。甄绵绵拍拍手又琢磨一个问题,这男人要是活了的话,这玉璧可不可以作为定金,以后他家十个人的丧事她都包了?他能同意不?
不知道是药膏包治百病还是那男人命不该绝,每早晚甄绵绵来看时他都没偷偷咽下最后一口气,一转眼过去了五天,又不睁眼又不咽气让人纠结。
甄绵绵端了一碗红糖水来,寻思着给他灌点补补血气和糖,免得伤口没要命倒被饿死了。
咯吱推开门一抬头就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活生生吓了甄绵绵一跳。
这人,居然活了?
一口白白的牙又露出来,那是男人对着甄绵绵粲然一笑:“我饿了,正想出去找点吃的。”看到她手上端着的碗男人低下头闻了闻又伸出手指沾了沾尝了尝然后不客气地端过去一口气喝光了,“红糖放得少了,不够甜,还有没有?”
一刻钟之后,后院厨房灶上,甄绵绵看着身裹白布埋头苦吃的男人有点欲哭无泪,作为一个生意人果然不能有这种烂慈悲的心肠。他活过来了,看起来头脑也还清醒,那块儿玉璧也要长翅膀飞了,还白白浪费了她的药膏还有这些剩饭菜。
男人吃饱了,看着灶上一溜儿空盘似乎有点歉意:“我有点饿了。”
甄绵绵摇摇头,说法真客气,有点饿了,那明明是饿疯了,连金宝儿的伙食都没剩下,就差没金宝儿舔的干净。
俩人相顾无言,甄绵绵是琢磨着怎么开口说玉璧的事,没等她开口就听男人有些犹豫地问道:“你是谁?”
“我?”甄绵绵指指自己,“先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我想不起来了。”好看的男人说道。
“那你慢慢想,这种事不大容易忘,至于我嘛,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大恩不言谢,到时候你涌泉相报就是了。”甄绵绵站起来,还得去赶活计呢。
“你不认识我么?”
这问题问的,她又不是管天下户籍或者阎王殿管勾魂拿人的,怎么会认识那么多人。
“这个,我还真想不起来是否认识你,不过看你的样子应该家境不错,想起来就快回去享福吧,我们是凶肆,不吉利的地方,别给你沾染上晦气。”甄绵绵说道,自不再去理会他。
不大好用的免费劳力
甄绵绵在做孝帽,余光瞥见裹着一身白布的男人犹豫着推门进来了。
“慢走,不送。”甄绵绵道。
“可是……”那男人换了眼泪汪汪的表情说道,“虽然我晕过去了,但我明明记得你为我宽衣。”说着话一把抓住甄绵绵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摩挲一下,“对,就是这稍微有点粗糙的手,还有些凉,绝对错不了。”
“在我眼里人分两种,活的和死的,不分男女。”甄绵绵说道。
“明明还有个伙计在,可还是你亲自帮我宽衣,给我上药,还天天来看我。”男人好看的眼睛盯着甄绵绵,一片清明。
“我是去看你有没有咽气……”甄绵绵道。
“看,你还是担心我会死!”
“我巴不得你死呢,那样我就可以赚……”差点把玉璧说出来,甄绵绵活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既然巴不得我死还给我上药,那不是多此一举?可见你是违心之言。”被他抓住了话头反驳了。
“那是怕你大下雨天死了不好出殡。”
“出殡不是还要先停棺?哪里就正好赶上下雨。再说,若素不相识,你只需随意将我丢出或者挖坑浅埋也是恩德,何必还要费周章出殡?”
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说话还这么有条理——果然是一件令人厌烦的事。
“人果然不能起贪念,好吧,我说。”甄绵绵稀罕巴拉地拿出一个帕子,直翻了五六层才摸出玉璧,像呈上自己的命似的放到那男人面前,“认识不?”
男人把玉璧拿在手里把玩几下又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认识,玉璧,而且是很上好的玉做的。”
甄绵绵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以证明自己确实不是好心救他,绝对是为了图这块儿玉璧的,她边说就见男人的脸色变得越发迷惑甚至还添了些无助的样子,那楚楚可怜的表情让甄绵绵都觉得有点于心不忍。
“没印象。”男人摇摇头。
“东家东家,跑了……啊!!你怎么在这儿?啊,活了啊。”语无伦次的陈狗儿嘟嘟囔囔冲进来,又看见男人手里拿着的玉璧眼睛都直了。
聒噪的狗儿被甄绵绵赶了出去。
“我还是觉得没你说的这样简单,要不这样吧,这玉璧看起来也值些钱,大概还够我吃几顿饭,姑娘你就发发善心收留我,待我想起就离开,可好?”男人说道,一副恳切的语气。
甄绵绵对这种调调没有免疫力,况且他又挺好看的,最关键的是还有玉璧……
“先说好,这玉璧将来我可不还你,而且看在我救了你一命的份上,你家将来的白事要用的东西都得从我家买。”甄绵绵一把夺过玉璧小心揣好。
男子露齿一笑:“好。”
商议完毕,想着给他取个名字,男人笑眯眯地说:“我刚才看见玉璧上有个‘钧’字,既你说这从前是我所有,也许那是我的名字,就叫钧吧。”
“姓呢?我们总不能跟你钧来钧去的吧?”甄绵绵问道。
“这个,真想不起来。”
“那你就以玉为姓吧。”
“玉钧?很好,很好。”
有了名字,男人很主动问有没有旧衫借他两件,甄绵绵索性就把表哥的衣服给他了,玉钧穿着那旧蓝衫出来的时候把正扛着白布的狗儿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污了布惹来甄绵绵一记冷眼,顺便把许他的一吊钱扣了二百。
凶肆的日子单调,托众位王爷的福近来忙得不可开交,甄绵绵很想把玉钧这个劳力派上用场,让他去裁纸裁布,剪出来的都歪歪扭扭,让他去糊纸人,他弄得纸人里里外外都是浆糊,浪费面糊不说,不小心推倒一个就连上一片,一扯就坏了,让他去收钱——甄绵绵没那么放心,总之,除了一张脸足以傲视这条街的男人和吸引女人,玉钧在甄绵绵眼里一点价值都没有。
但是,生意人会物尽其用,别的不成就用那张脸倚门揽客吧。
玉钧第一天站门口,甄绵绵就被他弄得直想用纸花把他砸昏。
“凶肆!这是凶肆,谁家办喜事上这儿来啊?你笑得七月艳阳天似的,嫌人家心里不够堵得慌吗!”早上,甄绵绵教训道。
“你哭丧着脸也就罢了,还挤出几滴眼泪?!又不是你家死人,人家又不给你哭丧钱,凑什么热闹!”下午,甄绵绵说道。
“算了,玉钧,你还是去喂喂金宝儿吧。”黄昏时分,甄绵绵有气无力说道。
黑狗金宝儿听到主人叫它名字,立刻摇着尾巴从蜷缩的角落跑出来伸着大舌头喘个不停。
揉揉肩膀,甄绵绵放下活计,又要生火做饭了,真烦,看一眼蹲着乐呵呵喂狗的玉钧,对哦,他要是会煮饭还算有点用处,不过,瞧他那细皮嫩肉的样子好像也没什么希望。
“玉钧,你会煮饭吗?”万一会呢。
玉钧回过头,一脸茫然:“煮饭?”
“算我没问。”甄绵绵自钱袋中摸出一串铜板递过去,“去巷口买几个饼子和酸萝卜,再买两个卤猪蹄。”
玉钧乐呵呵出门去了没一会儿拎着东西回来,出门送东西的狗儿也回来了,手上拎着个油纸包,说是人家给的烧肉,今天晚上的伙食可算是丰盛得了不得,三人刚坐定提起筷子就听门口传来喜悦的声音。
“绵儿妹妹,上次听你说买鱼,我托人找到了,正好路过给你送来。”
听到这个声音,玉钧和狗儿都转头去看,甄绵绵聋了样先夹了大大一块儿烧肉在碗里。
玉钧的画
“咦,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好丰盛的饭菜。”那人继续说道。
“宗白繁,你这个人从来就没眼色,没见我们正吃饭呢?”甄绵绵终于赏脸扭过半个身子。
那人身前放着一个竹编鱼篓,隐约可见鱼儿在跳。
“今天晚饭可不是比平时早了一刻钟?我还想着这个时候送来能给绵儿妹妹晚上加菜呢。哦?绵儿妹妹又请了位伙计?”宗白繁显然是对这儿很熟,放着鱼篓不管过来坐下了,直打量玉钧,玉钧回他一个微笑,然后回过头夹了块儿猪蹄慢条斯理地啃。
“你是来送鱼的吧?”甄绵绵可没心情和他闲聊。
“是啊。”
“那鱼送到了你可以走了。”
“绵儿……”
“你泰山泰水和夫人应该不会喜欢你身上带着凶肆的煞气回去,还得费钱请神婆。慢走,就不送了。”甄绵绵说道。
宗白繁讪讪笑了:“那我就不打扰绵儿妹妹你吃饭了,有时间再来瞧你。”
半夜里,甄绵绵仍旧像往常一样在空房子里糊纸人,偶尔便听见外边走廊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听了几回,开门去看,玉钧正弯腰含胸像一只虾米一样有气无力扶着柱子往这边走。
“大半夜的,你是晚上吃多了撑的来来回回的跑?要是实在睡不着的话,我不嫌你的活孬,帮我干活来。”甄绵绵依着门说道。
“我大概好些天没吃过荤腥肠胃有些受不了,这么半宿……嘶——”话未完又转身奔着茅厕的方向狂奔而去。
“啧啧,看样子也是家境富裕的,竟然长了个连书生都不如的肚子,啧啧。”甄绵绵喃喃道,回房里去继续干活儿。
半盏茶的功夫,啪嗒啪嗒的声音再次由远及近并放慢了节奏,终于停在了她开着的门口前。
玉钧叫了她一声进来了,弯着腰捂着肚子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甄绵绵对面,对那些个白团团的纸人好像没看见似的。
“甄姑娘,这些都是你做的么?”
“当然。”
“这些纸人还要画上五官的吧?”
“又不是白面鬼,当然要画。”甄绵绵说道。
“甄姑娘,在下手上的活计不行,于写写画画的还略通一二,这些纸人就交给我来画吧。”玉钧说道。
还挺有眼色,知道白吃饭不好意思。
“好啊,笔墨在那边,倒不用急,这两天还用不着。”甄绵绵说道,毕竟他还拉着肚子,她偶尔也会心善一下的。
“好!我这……抱歉,我先出去下。”玉钧说着话又捂着肚子啪嗒啪嗒地跑走了。
甄绵绵熄了灯关了门回房的时候隔壁的隔壁的媳妇又在疯叫,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又隐隐传来。
第二日一早,玉钧那本来白皙的脸变得苍白,两颊都凹下去了一些,看来昨晚折腾得不轻,问他说是到了五更的时候才勉强止住睡了一会儿。
“上午没什么活,你暂且歇着吧,哦,好些的话把那些鱼拾掇拾掇,活鱼先放水缸里养着,死的……你先查查死了几条!”
玉钧脾气好,慢条斯理来查看了一遍说,死了五条。
“炖一条晚上吃,其余的抹上盐风干了留着以后吃。”
“这么热的天晚上怕是有味道了,为何不中午吃?”
甄绵绵扫他一眼说道:“晚上吃得好才有力气干活到深夜。”
玉钧表示明白双手拎着鱼篓到后院去了,甄绵绵干了会活又不放心,撩帘子到后院看看,果然……
果然来看看是对的。
后院的木头台子上并排放着四条鱼,玉钧还邀功似的说抹好了盐。
甄绵绵没言语转身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出来,三下五除二将四条鱼变成了八片,刀子轻轻一翻转鱼肠鱼肚都掏了出来。
“啊,鱼籽,很好吃啊。”玉钧在旁说道。
“上次你吃了金宝儿的,这回还想把银宝儿的也吃了,反正你拉肚子也干不了什么活,搬把椅子在这儿看鱼吧,免得被银宝儿都给吃了。”甄绵绵说道。活不会干,吃上倒是挺有见解,果然纨绔子弟一个。
吃过中饭,甄绵绵跟狗儿到城外去收白布,回来已是黄昏时分,店里没一丝烟火味,狗儿酸不溜丢的说没现成的饭吃啊,甄绵绵没理会,让狗儿搬东西归拢好,她到后院去看了看,发现放纸扎的屋子开着房门,里头玉钧正小心翼翼在一个纸人面前画来画去,嗯,还挺自觉。
过去瞅瞅想夸他两句,可一进门甄绵绵就不知道该怎么夸了。
“甄姑娘,你回来了?我下午觉得好些又没什么人上门,所以我把这个画一画,手艺不好,见笑。”玉钧很谦虚笑着说道。
“客气,你这手艺好的可以去做宫廷画师了,涂抹这些实在太浪费人才。”甄绵绵说道。
“甄姑娘过奖。”玉钧这回嘴里客气,脸上却是掩不住那一点自得。
“你见过出殡的人家没?”甄绵绵问道。
“这,应该见过吧。”玉钧有些不确定。
甄绵绵假笑了下:“那你见谁家纸人弄得这么风情万种艳若桃李的?人家陪葬的是丫环不是娇妻美妾!”
看看,看看,那远山眉,那杏核眼,那樱桃嘴,这也就罢了,两腮还是淡淡的胭脂红,比这街上许多怀春少女脸上抹的都自然,好吧,这也算了,为什么每个的表情又不一样?有泫然欲泣的有含羞浅笑的有粉面含春的……又不是画来给皇上选妃子的美人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