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宫是非常繁忙的,哪怕她这样的小巫也不能闲着,除了早课还要去研习前代卜人留下的占卜资料及龟壳,到了下午还要静坐冥思,太卜说这有助于他们绝通天地。中午的时候蘼芜得了时间问她的侍女去找茱萸了没,侍女说已派人去过,刘媪说茱萸生了病,刘老爹带她去镇上医馆瞧病去了,蘼芜虽怀疑刘媪是否有这份好心,但转念一想,毕竟茱萸是刘媪从小收养抚养长大,他们夫妇无儿无女,将来指着茱萸养老,应该不会亏待茱萸,因此心下也便释然,想着等茱萸回来神宫一定要给她留点好吃的补补。
下午的静坐冥思之所是在神宫后山,那里无树无草,除了一块空旷的平地,什么也没有,连遮风挡雨的一片瓦也没有,无论何种天气他们只能随意挑选一块地方坐下,春秋还好,冬夏时候十分难捱。这会儿是秋天,虽有些凉意,但午后太阳正好也不觉得怎样。蘼芜赶到的时候那里空无一人,等到所有师门都到齐,墨箴的位子还是空着,他没来,蘼芜这一场冥思便有些恍惚,猜度着。
静坐一个时辰之后,大家三三两两起身离开,云兮跑来和蘼芜一起,一路往回走还一边咬耳朵:“蘼芜,你知道吗,九公子来了,中午我去给觋咸送书简还看到了呢。”
蘼芜对此事不大上心,反应淡淡,云兮却兀自说的高兴,在快近神宫后山门时云兮眼尖看到几个人正往外走,仿佛要下山去,有墨箴还有二师兄莫寒,还有两个看起来通身贵气的公子,可贵的是还年轻,在神宫长大,她们也见过诸多达官贵人,但那些贵人大多年纪很大,暮气戾气并存,主要还是长得不好,像这两位还真少见。
云兮比蘼芜小上一岁,正是什么都好奇的年纪,死拖着蘼芜去跟踪,看看那两位公子到底是不是九公子和苏公子,蘼芜拗不过她,又因为墨箴也在,就半推半就跟着云兮去了。
墨箴等人果然是从神宫后山门出去,看样子是要下山,云兮猜测说一定是师兄们陪两位贵人去看仙音泉,蘼芜想想也有道理,神奇的仙音泉可是名闻天下,一来是它的深不可测,二来泉如其名,仙音,每逢下雨打雷时仙音泉便会如奏乐般响起乐声,声音越大乐声越响亮急促,无人知道原因,但达官贵人们若来出云山必定会去看仙音泉,希望能一闻仙音。
跟了几步,眼看刚刚还晴好的天渐渐乌云密布,蘼芜虽也想去听听仙音,但她未携带油伞还是罢了,她的身体不能受湿寒,发起病来难受得要命,太卜说可能是当初从蘼芜丛中发现她时已下了一夜的雨,尚在襁褓的婴孩儿湿邪入骨,难免落下终身的病根,调养了这么多年终是没大起色,那种难受,就算墨箴在前她也不想忍受。
蘼芜找借口摆脱云兮往回走,还没走多远就听见云兮极惊讶的呼声:“茱萸!”
侍女不是说茱萸去镇上医馆瞧病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蘼芜纳闷着就听云兮在喊自己:“蘼芜,蘼芜,快过来,茱萸她,她好像是要死了呀!”
闻听此言,蘼芜也顾不得淋雨不淋雨,转身就往云兮那边跑去。
看到蘼芜冲过来的时候,茱萸放心的笑了,蘼芜会救她的。
姬元瓒根本不想看什么仙音泉,就算会奏乐,不还是一潭水而已?能退敌还是能治病还是能当饭食?一样都不能不就是一潭有点奇怪的破泉水罢了!不知道苏牧廷这厮拼死拼活要来是为了什么!他们这些没上过战场的细皮嫩肉的世家公子们当真是沉迷于奇|淫巧计,没追求。
一个聒噪的苏牧廷又加上一个口若悬河的神宫弟子莫寒,从住的院子走出后山门姬元瓒已经剑眉紧拧,不停压抑着想给二人一剑封喉的冲动,经过后山时他留意到了后面偷偷跟上来的脚步声,从声音判断,应是两个女子或者小童,因此姬元瓒虽不喜倒也没令暗中随行的侍卫把跟踪着的两人扔回去,他对不能成为他对手的人从来不感兴趣。
刚出山门,眼力好的姬元瓒一眼就看到匍匐在湿润的石阶上的那坨……从“它”还在努力沿阶蠕动而上看,应该还是人而非尸体,这么一坨脏兮兮破烂烂的人出现得好生诡异。
大概感应到被强烈的目光注视,那一坨人影脏污的手撑着石阶使劲抬起头来,那张巴掌大的脸比手更脏,从脸到脖子,混着血污,已经快要不辨颜色,还好两只眼睛还散发着活人的光芒。姬元瓒一向不大记得住人,旁边的苏牧廷却一把抓住他袖子道:“天哪,这不是被狼咬的那姑娘吗?这是来找我们寻仇吗?”
姬元瓒啪的拍开苏牧廷的手,被他蠢哭,就算这姑娘被狼咬找他们寻哪门子仇?
“天哪!茱萸!蘼芜,蘼芜,你快来,茱萸,茱萸她是不是要死了呀!”跟踪他们的一个小姑娘躲在不远处的树后咋呼着。
茱萸?蘼芜?难道都是野草地里成精的?
正想着,斜刺里冲出一道黑色人影,直奔到那坨茱萸面前,看身量,两人差不多年纪,成精的那株蘼芜不顾脏污抱住茱萸,不停问她怎么了,娇软的声音里满是担忧,茱萸仿佛没了力气靠在她肩膀,嘴唇轻轻动着说了两个字“救我”,声音几不可闻。
“大师兄!”见茱萸已晕倒,蘼芜有些手足无措,立刻扭头问墨箴,也是一张巴掌脸,和瘦的尖嘴猴腮的茱萸相比,蘼芜脸颊上肉肉的,眼睛大大的,鼻梁虽不高耸却也不塌,嘴唇不点而朱,美中不足的是眉毛稍嫌粗而疏淡,但也不影响什么,还是我见犹怜的小美人一个。
肉肉的,看起来,肥而不腻!姬元瓒心里想道。
被蘼芜喊到的墨箴冷冷看着她怀里昏死过去的茱萸,他记得蘼芜为她求过情,墨箴虽将刘媪赶出神宫却对茱萸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为了自己过得好些,攀附神宫弟子不算,还告自己养父母的状,白眼狼一只,听苏公子所说,茱萸乃是被狼所伤,好端端的女孩子若老实在家怎么被狼袭击?受了伤又来找蘼芜,不过是仗着蘼芜心软,这等女孩子实在是令他不齿,墨箴转了这样的心思,对茱萸的生死就不在意起来,面上和姬元瓒一样冷漠,仿佛那处在生死边缘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株野草一朵野花。
眼看两个做主的不置可否,一路相谈甚欢的苏牧廷和莫寒相视一眼,莫寒表示:大师兄在前我不敢造次啊!苏牧廷皱皱眉,没脸没皮又扯了扯姬元瓒的袖子:“公子,燕王教导我们要爱民如子……”
“滚。”苏牧廷刚开了个头就被姬元瓒骂了。
“……爱民如子,况且,如非这个姑娘,九公子您怎么会得了头资质上佳的狼,就算看在狼的份上,也该饶她不死才是。”虽然被骂仍旧不能阻止苏牧廷说了长长的一串。
墨箴不明白九公子怎么会和茱萸扯上关系,但看着忽然攥住自己袍角的那一双手以及那张小脸蛋上恳求的目光,墨箴想,罢了,既然蘼芜喜欢,不过是浪费些草药膳食。
“一会儿让仆妇带她回去照看。”墨箴说道。
蘼芜脸上绽出笑容:“谢谢你大师兄,马上就要下雨了,茱萸伤好像很重,我还是和云兮先带她回去让巫医婆婆看看吧。”
两个身量不高的女孩子一左一右架起昏迷的茱萸,艰难的朝神宫走去。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苏公子要看仙音泉的心情,在看到远处天边隐隐的闪电之后他更是一马当先往山下跑。
“跑得像只猴。”姬元瓒衷心称赞苏牧廷的矫捷。
莫寒抿嘴偷笑,生生收住想要追赶上去的念头。像个猴什么的,罢了。

☆、活命

茱萸没昏多久,在巫医给她清洗伤口的时候因为疼痛难忍就醒过来了,疼得直皱眉,蘼芜在旁边不时探头看过来打听情况,老巫医已经用清水洗掉一块块的血痂,又露出伤口本来狰狞的面目,耽搁了好几天,伤口处除了仍旧红肿已经有些化脓,老巫医用手翻了翻伤口,眉头紧锁。
“我活不成了吗?”茱萸疼得紧紧抓住床单,咬着牙问道。
“不过是被咬了一口,应该不会致命吧?巫医,您倒是说话呀。”蘼芜也急了。
老巫医说,若是被咬了之后立即清理伤口上些消炎止血的药再好好将养应无大碍,但这伤口显然是没处理过,如今已经化脓,再者狼牙有毒,毒素已进入身体,能不能治好真不好说,末了,斜眼问茱萸能否挨得住疼,如今之计,只能将烂肉脓血刮去,若里面的肉还鲜红再辅以膏方草药也许能挽回一条命,茱萸当然连连点头,无论受什么苦,她要活着。
割肉很疼,很疼。
茱萸死命咬着牙不吭声,双手紧攥着身下的床单,浑身已被冷汗浸湿,好疼,几天粒米未进,她连抓住床单的力气都要没了,蘼芜胆小,怕见血腥,不敢凑到她身边来,只敢站在门口给她打气:茱萸,挺住,快要好了哦。
老巫医说,忍住,快好了,要抹药膏了,可能会有点疼。
茱萸打起精神看老巫医手里拿着个琉璃小瓶儿,里头半瓶殷红如血的药膏,看着就怪吓人,瓶子后,老巫医脸上的笑怎么看都像不怀好意,茱萸心里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这药膏别是要命的吧?
老巫医从瓶子里抠出一指甲盖的药膏,轻轻涂在茱萸那可怖的伤口上。
茱萸眼睛瞬间睁到最大然后头一歪一动不动了,连一直紧握的拳头都缓缓松开无力的摊在床上,蘼芜不顾害怕跑来探茱萸的鼻息,一息尚存,十分微弱,蘼芜咽了下口水看着老巫医,巫医仍旧老神在在的将药膏涂抹均匀,拧好瓶子又带着些怜惜的眼神看了看疼得面无血色两颊凹陷的茱萸,然后交代蘼芜:不要碰她的伤口,就这样晾着,明天我再来换药,多给她喝水,略放点盐,晚饭给她点粥就行。
蘼芜丛房里出去的时候腿还软着,手心里都是冷汗,听苏公子所言茱萸是被狼咬了,到现在已经五天,茱萸的伤口溃烂化脓红肿,看来刘媪并没有带茱萸看病,这么些天茱萸到底是遭了怎样的罪啊,这样一想,蘼芜眼里就闪了泪花,走进大殿做晚课时,脸上泪痕犹湿,惹得同门们纷纷侧目不明所以,云兮凑过来问她茱萸怎么样了,两人的悄悄话还没说完只见同门们都站了起来,面向大殿门口垂手而立,是太卜大人来了,已闭关半月有余的太卜大人看起来并不如往次那样神采奕奕,反倒有些忧心忡忡,让弟子们不自觉更加紧张,殿里除了邓华爆裂声,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在这紧张的晚课进行了半个时辰之后,殿中响起了可疑的“咕噜噜”声,蘼芜弯着腰使劲按着肚子,脸红得滴血,不过晚饭没吃,这肚子还真是不矜持,连太卜大人都投来淡淡的一瞥。
晚课结束,神宫侍者说九公子求见,太卜大人匆匆离去,同门们也各自赶着回去沐浴整理,很快散去,只有墨箴在轻卷竹简,蘼芜惦记着茱萸急忙忙往门口走,只听墨箴淡淡的声音传来:“巫医说茱萸死不了。”
蘼芜收住脚步,今天多亏了大师兄点头,想到这儿蘼芜冲墨箴笑着谢过,虽只是背影,但面冷心软的大师兄一定会感受到她真诚的谢意的。
越来越暗的树林,刮过树林的风越来越大,像有一群野兽正在疯狂迫近,那条看不到头的石阶也仿佛是通往可怕的地狱,茱萸趴在石阶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大雨下来之前她还爬不到神宫只能葬身山林喂蚂蚁了,她不想死。
神宫的路怎么那么长,隐隐中,她好像听到了风吹过仙音泉奏起的音乐,以前听起来神奇乐音现在听起来也如同丧乐,真是让人恼火的兆头,而且怎么捂耳朵声音都甩不掉,终于路过仙音泉,水面上水汽氤氲,看起来恍若仙境,虽然上空阴云密布,但并无雷电,仙音泉并没有怪声,静静的,并没有怪声,乌云的缝隙中洒下星星点点的阳光金子般落在仙音泉上,美得让人挪不开目光,茱萸倚着泉边一棵大树休息了半天,掬了几捧水喝,还幸运的抓到了一条小小的鱼,饿了许久的茱萸拎着鱼尾就要送进口里,小鱼使劲扭来扭去试图挣脱茱萸的钳制。
最后,茱萸放了那条鱼。
“我放你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吃了你也是浪费,而是你和我一样想活下去。”饿,茱萸只好又灌了几捧水才继续赶路,说爬路会更确切点,头晕眼花脚踩棉花,膝盖软得根本直不起来,回望一眼茱萸却是吓到了,来时路已经漆黑一片,那团黑暗仿佛有生命的雾气缓缓的聚拢,靠近,忽然,黑暗中两点红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吓得茱萸死死抠着石阶,那红光终于走出黑暗,露出了身体的一部分。
“啊!狼……”
“茱萸?茱萸,醒醒,醒醒,没有狼,是在神宫呀。”柔软的声音急切的唤着她,天籁一般。
茱萸睁开眼,使劲眨了眨,方才回忆起自己命大,在神宫后山门遇到蘼芜,巫医也给自己瞧过病了,脖子和手臂正火辣辣的疼,茱萸神游了会儿,眼神终于不再涣散,她看到蘼芜焦急的脸,然后虚弱的笑了笑说道:“蘼芜,真好,遇见你。”
蘼芜也笑,露出两个好看的梨涡,她探探茱萸的额头,仍旧灼烫,命侍女端来汤药喂茱萸喝下,又给她将被子掖了掖嘱咐她莫要担心才回房睡下了。
茱萸伤口虽然凶险,但她自幼生活艰辛,劈柴挑水烧饭洗衣擦地追兔子掏鸟窝样样在行所以身体底子不错,加上巫医的药膏和汤药双管齐下,茱萸还是顺利熬过了最危险的两天,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蘼芜这才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茱萸笑笑说没事,这病凶险她怕山下的大夫治不了送了自己的命所以就上山来了,蘼芜不信,气哼哼的说:“你不必为他们辩解,他们是看你治不了把你撵出家门自生自灭吧。”
茱萸一咧嘴,没答,蘼芜真是她见过的最善良的人,从不会把人往最坏了想,即便刘媪夫妇,她也只觉得他们至多把自己撵出家门而已,根本不会想到他们会恶毒到把她扔进乱葬岗,连片裹尸体的草席都舍不得。
想到这儿,茱萸有些担心,她死了倒罢,活了还是要回到那个家受苦,以前刘媪夫妇怎样苛待打骂自己,念着他们的养恩她也都默默受着,如今呢?
见茱萸不语,蘼芜以为自己猜对了,仍旧气呼呼的在房里走来走去,念叨着:既然他们不仁你也不义,他们把你撵出来自生自灭,那你便再不回去也不认他们这养父养母,我去跟大师兄求情,你往后就跟着我,有我吃的就饿不着你,再不回去受他们的气!
茱萸虽有私心,跟着蘼芜过活轻快些,但到底蘼芜也不过是神宫普通弟子,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出头,对蘼芜也不好,是以虽然蘼芜的计划很诱人茱萸还是咬着嘴唇拒绝了:“不,不用了,刘媪他们好歹将我养大,让我自生自灭也不过是因家里贫穷,等我好了自然还是要回去,以后我加着小心不受伤就是了。”
这一次,回去之后就离开吧,这些年她偷偷卖兔毛、给镇上药铺采些常见药材,或者卖几个鸟蛋偷偷攒下了几百文钱,虽深知不够指望多久,但离开之后总归不用立刻讨饭甚至卖身。
这边茱萸已打定主意,一心一意想将身体养得好些,盘算趁个清晨回去附近山石下取回自己的钱,至于去哪里,天下之大,她却只在赶集时听人提起过陇西郡,是整个大周朝最富庶的地方,该怎么去,走什么路,往哪个方向走,对茱萸来说都是难题,她打算向蘼芜旁敲侧击,蘼芜读书识字,肯定知道。
蘼芜不知道茱萸的打算,她正拿着小石碾碾药材,有一下没一下的,巫医走过来,轻排掉蘼芜的手蘼芜才发现自己只顾着盘算茱萸的事,药末都洒出来了。
“想什么心事这么入迷?愁那个小茱萸?且放心,死不了了。”巫医倒出药末,小心往瓷瓶里装。
蘼芜机灵,立刻顺巫医的话说道:“是呢,愁死人了,巫医婆婆,您不知道,刘媪真是黑了心肝,茱萸被狼咬成那样,他们就把茱萸撵出门自生自灭,还骗人说带茱萸去镇上医馆,茱萸好歹捡回一条命,再回去可不是又给他们当牛做马,下回也许就没这么好运了呢,巫医婆婆,我好愁啊,您帮我想个主意?”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这药堂继续说道:“您也上了年纪,一个人管着这么大药堂,那些个支使跑腿的也不大管用,不像茱萸,又会干活又勤快,巫医婆婆……”
巫医年事已高,喊来用的人又不合心,既然蘼芜提起,巫医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蘼芜在神宫虽然还没差事,于“绝天通地”上还不到火候,但她是太卜大人捡回来的,感情自然比别的弟子亲厚,自己收留了茱萸不过是多个粗使丫环,肯定没坏处,巫医这么一想也就应了,答应改日去和墨箴说,蘼芜很是高兴,巫医婆婆去说,哪怕太卜大人也要给几分面子,这事准成了。
蘼芜急于回去和茱萸说这个好消息,立刻就放下石碾跑了,因为太过专注看脚下,穿过花园假山拐角时冷不防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奔跑的蘼芜根本没收住一点力,直直撞到来人的胸口,鼻子立刻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
苏牧廷高举着双手,很无奈,他不过是听说神宫里有种极稀少的花,秋天时开放,趁着无人来欣赏一番,谁知被个姑娘撞进怀里,还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旁人看见定会想歪,若以为他冒犯了神宫女弟子……姬元瓒能提着他头回帝都,迅速的这么一想,苏牧廷公子猛地后退几步:“蘼芜姑娘,你、我……我不是故意要撞你,实在是没瞧见,你别哭可好?我给你说声对不住。”
蘼芜眨眨眼,擦擦眼泪,笑了:“是我惦记着别的事跑得太快,苏公子,我也不是故意要撞你。”
多好的姑娘,苏牧廷心里想着,也笑得和颜悦色。
“苏牧廷,你在干什么!”这忽如其来的不悦声音,不止苏牧廷,蘼芜也吓了一跳,循着声音,只见摆着“别人欠我钱”脸孔的姬元瓒正狐疑的看着两人,苏牧廷吓得连连摆手道:“我正要去看新月花,和蘼芜姑娘正好碰见,真的只是碰见!”
姬瓒又是一脸嫌弃表情:“废话真多,带路。”
蘼芜看着两人走过去,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还是赶紧回去告诉茱萸这个好消息是真。

☆、药童

苏牧廷第一次来神宫,新月花所在也是问了神宫侍者,侍者说的清楚,问题是……苏牧廷方向感不大好,带姬元瓒绕来绕去,直到姬元瓒一把揪住他后领伸手一指远处:“可是那个?”
那边是用竹篱围起来的小小花圃,里面搭着架子,架上缠缠绕绕着藤一样的植物,比藤纤细许多,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走近了细瞧,果然找到几朵花,由细细的茎系着长在藤上,远看,像用细绳挂在那儿的,花远看是白,近了,却是泛着些淡黄,每朵花花瓣只几扳,显得零散,看起来透着孤冷气,苏牧廷本是兴冲冲而来,见到没开几朵又是这般孤冷的格调兴致遂减了几分。
“去摘下来。”姬元瓒吩咐。
苏牧廷疑惑:“摘?花?”姬瓒居然有摘花的兴致?这品味,这眼光,真和他整个人完全不符啊。
“要不呢?摘你的头?”姬元瓒冷视。
“公子喜欢,何不自己去摘?又不费力气。”苏牧廷咕哝着扒着竹篱去摘。
“这么娘气的事本公子不能折了身份。”姬元瓒理所当然。
苏牧廷怒目而视,心中腹诽几句,还是把架上的花都摘了捧给姬元瓒,只是还没等站直身体,眼前就忽然漫天星光飞旋。
噗通!
苏牧廷如软面一般瘫倒在地,毫无征兆,手里的花也随之飘落,飞舞着散落在地。
有毒!姬元瓒飞身向后,看看仍旧晕死的苏牧廷,这小子虽然蠢,也不能让他蠢死在这儿……
蘼芜很是兴奋的和茱萸说为她在药堂谋了份差事,又告诉她巫医婆婆人很好,在她手下只要勤快点就行,茱萸听了一直高悬的心蓦地放下,于她,这当然是最好的出路,她对陇西知之甚少,尚不知路上多少凶险,即便到了那里,她也无人可投奔一时除了当丫环都想不到出路,在神宫就很好,有了正正经经的差事,即便她是神宫的下人,只要她不回去,刘媪夫妇也不敢到神宫来找她麻烦,这样很好。
“蘼芜,我又给你添麻烦了。”茱萸红了眼圈,只有蘼芜对她好,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报答蘼芜如此的大恩大德。
“哎呀,我看看,剜肉都没掉一滴眼泪的茱萸姑娘哭了呢?”蘼芜轻轻拭去茱萸的泪水,忽然恶作剧的使劲揉搓了下茱萸的头发说道:“别胡思乱想了,有你跟我作伴你不知道我多高兴呢。”
蘼芜是真心高兴,虽然她是神宫弟子,虽然太卜大人对她厚爱,但骨子里她知道自己和其他同门是不一样的,她的同门皆出自大周朝的名门,即便除去身份,他们至少知道爹娘,也有名有姓,不像她,蘼芜丛里捡来的就叫蘼芜,所以她和茱萸亲厚,因为她们同病相怜。
茱萸也高兴起来,似乎连伤口都不能那么疼了,养了这几日,伤口红肿消退不少,已慢慢开始结痂,她的命好像终于有了转机。
高兴的两人又聊了会儿,蘼芜到了下午静修时间,急忙去了,到了后山却没见几个同门,连墨箴都没来,蘼芜不解到底发生了何事,直到晚饭时候大家悄声细语闲谈才知那位苏公子闲来无事去摘不醒花晕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