蘼芜诧异,苏公子不是要去看新月花,怎么会摘了不醒花?再说,不醒花还有一旬左右才到花期,怎么偏偏提早开了还被苏公子给摘了?早知他不认识新月花自己就带他去了,也不必睡上这两天,哎呀,罪过罪过。
太卜大人亲自看过说无事,睡足两天自然醒来,顺便告诉姬元瓒,那花不是新月而是不醒花,也叫长梦,新月花不能见日光是养在花园的山洞里,而且还没开花。
姬元瓒面无表情点头,太卜大人不能揣摩他的意思也就讪讪告退。
“苏牧廷,蠢死你算了。”待太卜大人离去,姬瓒用十分唾弃的语气对昏睡的某人说道,本打算明日就启程,被苏牧廷这蠢货给拖了后腿。
不知道苏牧廷体质偏弱抑或是早开的不醒花药性太强,苏牧廷睡到第三天黄昏还没有醒转迹象,姬元瓒板着脸,连太卜大人都有点摸不准这位公子是着苏公子不醒还是恼神宫闯祸,刚要开口说几句宽慰之言只见姬元瓒抬手就掐住苏牧廷人中,原本睡相安然恬谧的苏牧廷整张脸立刻扭曲狰狞,双手扒上按着他人中的手用力想要挪开却未果,自己倒疼醒了,头使劲往旁边一躲总算挣脱了按人中的命运,正要对下狠手的人怒目而视,一见姬元瓒就立刻没了脾气。
“呵,公子……”
“呵你娘,滚起来,耽误爷的行程。”姬元瓒丝毫没有对病人的“怜香惜玉”。
苏牧廷知道自己这一晕死耽误了行程,立时出了一身冷汗,原本瘫软无力的身体也立刻充满了力气,腾的准备下床表示决心却砰的摔了个倒栽葱。
苏牧廷醒来之事早有利落侍卫去通知巫医来瞧,巫医说无碍,但苏公子似乎体质不很好,最好再休息两日进些补品养养元气,把苏牧廷一张嫩脸气得一阵红一阵白,待巫医走后,姬元瓒说:看,不是我一个人说你是娘们吧。
苏牧廷这边好了,茱萸那边也下得了地了,虽然这些天只能喝些汤汤水水其实身上还酸软乏力,但茱萸一个神宫佃户家的养女偷偷被蘼芜留在神宫治伤养病已是冒了风险,蘼芜已为她谋了差事,她但凡能挪动一点也不敢赖在床上,生怕给蘼芜招来什么嚼舌根的话,于是便趁着蘼芜去修早课自己下了床,洗脸漱口,又把床单拆下来轻轻搓洗,蘼芜回来时吓了一跳,埋怨她不爱惜自己身体,茱萸就忍着疼伸胳膊伸腿给她看,力证自己好得七七八八可以去药堂打杂了。
因为茱萸坚持,蘼芜也知道她的顾虑,虽有些不忍,还是顺茱萸的意带她去药堂,照顾她身体弱所以走得很慢,还一边跟她闲聊转移注意力,于是就说起了苏牧廷错把不醒花当新月花摘了之后昏迷三天的事,这件事,神宫弟子间已传为笑谈,蘼芜说着笑着,茱萸也忍俊不禁,直到来到药堂,见到与狼相遇那天出现的刀疤那人和胆小公子正等着巫医拿药,茱萸瞬间腿软,下意识就想转身跑掉。
“蘼芜见过九公子、苏公子。”蘼芜大大方方和两位请了安,姬元瓒目光斜斜看了他们一眼,苏牧廷笑着点头,面露尴尬,大概也知道自己丢了人,然后他就看到了刻意往后躲了躲的茱萸,立刻将话题转到茱萸身上:“茱萸姑娘,你伤好了吗?怎么不多休息几日就下床走动?被狼咬可不是闹着玩的。”语气好像跟茱萸多熟似的。
茱萸不自然的笑笑,蘼芜以为她是害羞,于是为她解围:“狼毒倒是清了,就是伤口还没长好,红通通的看着怪吓人,我也要她多休息两天,她却不肯,怕人闲话,非要来药堂帮忙。”
蘼芜回着话一边心里快速想着苏公子如何会认识茱萸,很快便想起来茱萸上山来那日,苏公子大喊“被狼咬的那个姑娘”,心里不禁对苏牧廷有些不满,见到一个姑娘家被狼咬了竟然不施以援手,但转念一想,苏公子乃是世家望族出身,人命在他们眼里什么稀罕,那位九公子不更是连咬伤茱萸的狼都弄回来养着了么,每日里还得神宫好吃好喝伺候,待遇不知比茱萸这个活生生的人好多少倍,想到这里,刚才还温柔灿烂的笑容收敛起来,回身拉住茱萸进了药堂一边冲巫医说:“巫医婆婆,我把茱萸给您带来了。”
巫医眼皮也没抬,挥挥手让药童带茱萸出去,蘼芜顺便跟出来笑得甜甜的安慰茱萸放宽心然后便自忙去了。
第一天在药堂,茱萸无事可做,一来巫医知道她身体未好,二来除了山野里常见的药材,稍微珍贵些的她都不认识,第三她也不识字,就算上头写着名字让她分类也会搞错,然后她就在药堂的晾晒场闲闲的待了一天,晚上蘼芜上晚课,巫医这里没什么事了茱萸就自己慢慢走回去。
以前刘媪还在神宫做粗使杂役时时常把茱萸偷带进来替她做活,所以茱萸对神宫也不陌生,起码人迹少至的花园的雪她是扫过一年又一年的,那时候就算刘媪总是把凉掉的饭食留给她一点她也觉得极好,毕竟比家里淡而无味的野菜和粗面好吃多了。现在走在神宫茱萸还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从此后,只要小心谨慎,衣食应该无忧了吧?像她这样出身,衣食无忧就是最大的幸福,至于刘媪夫妇,最好他们因为做了亏心事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两不相干。

 


☆、刘媪上门

回到蘼芜的居所,蘼芜还没回来,她的小侍女正忙着添香煮茶磨墨,茱萸不方便做别的就帮忙磨墨,一直到很晚蘼芜才回来,满面喜色,说太卜大人命她随同二师兄过两日下山办事,要去很繁华的一座城邑,来回大概要个把月呢,兴奋之余,蘼芜又有些紧张,毕竟是第一次下山,对俗世并不了解,小姑娘,想看热闹又怕丢人,于是就翻箱倒柜找书想研究一番,翻找到半夜无果在侍女的劝说下洗洗躺下,却忍不住时不时和茱萸聊上两句,直到快天亮蘼芜才睡去,茱萸反倒精神了,睁着眼睛到天亮。
这一天,九公子姬元瓒和苏牧廷启程回京,太卜大人率神宫弟子恭敬送至山门,再有大弟子墨箴,二弟子莫寒护送至山下,虽隆重繁琐,跟茱萸这等下等杂役是无关的,倒是过了两天蘼芜下山去茱萸很是舍不得,虽然蘼芜安慰她一切不用担心,但茱萸仍旧惴惴,仿佛忽然离了母兽的小兽,彷徨无措,甚至想厚着脸皮随蘼芜前去,想想终归没好意思提,不想让蘼芜为难。
蘼芜一走,茱萸扳着手指数日子,觉得甚是难熬,药堂那里药童们知晓她和蘼芜交好因而也就有意无意的排挤她挤兑她,对她伤口未愈这事故意视而不见,渐渐就把繁重的活计交给茱萸,每每累得茱萸晚上回去时腿是软的,手臂是颤的,伤口也因为时常拉扯总是长不好,被汗水一浸,火辣辣的疼,晚上打了水洗一洗,能瞬间疼走所有的睡意。
就算这样,茱萸仍旧觉得满意,每晚回来,虽然蘼芜和小侍女都不在屋子里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她仍旧要换上两盆水,把家具擦拭一遍,甚至蘼芜养的花的叶子落了点灰都要擦干净,做完这些,偶尔茱萸会在小小的书柜边站一会儿,这书里的每一个字蘼芜都识得呢,茱萸在旁看过,那些字曲里拐弯的,看着就好难,蘼芜翻书的速度却极快,真的……好羡慕。
如果她也识字多好。
在茱萸心里,竹简和纸书都是神圣的,像她这样的俗人连碰一下都没有资格,所以,当蘼芜和侍女都不在,这些神圣之物对蘼芜来说就有了致命的吸引力,好像她能碰触一下,翻开瞧瞧就不这么无知似的。
就拿一本翻看一下,偷偷的,不弄坏应该没人会发现的。
茱萸对自己说着,手指轻轻划过书脊,来回两遍才终于抽出一本薄薄的翻开,字她当然一个都不认识,只是白纸黑字似有魔力能将她的目光黏在上面舍不得移开。
“怎么是你?”门口忽然传来冷冷的饱含着不悦的声音吓茱萸一跳,不小心把书页扯裂,虽然刺啦声不很明显,但茱萸吓得血都要冷了,她闯大祸了,扯坏了神圣之物,还被人抓了个正着。
抓住她的这个人她认得,几年前她被派去清理静修场大雪的时候不小心把雪扫到他脚上,被刘媪按着跪地请罪,他只冷漠的扫她一眼即走开,跟看一只爬过的蚂蚁没什么两样,刘媪却拎着她的耳朵骂了半晌,让她以后“睁大狗眼”看清那是神宫第一弟子墨箴公子,以后别腌臜了他,就是因为这件事,茱萸对墨箴形成了一种本能的恐惧,一看清他的脸茱萸膝盖一软就跪下了,头低低垂下,含胸驼背的瑟缩模样。
看着跪得麻利又一副“心虚”模样的茱萸,不知前因的墨箴自然以为茱萸是趁着蘼芜不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否则怎么被人发现就怕成这样?墨箴对茱萸的鄙夷不由得增加了一分,蘼芜师妹善良单纯,救了茱萸也便罢了,若天天这样相处难保不被带坏,这个茱萸还真是留不得。
墨箴打定主意,冷冷瞥了眼茱萸就走了。
虽然听到墨箴离去的脚步声茱萸还是没敢动,过了半晌才敢偷偷抬头看看门口,长长出了口气,这位墨箴公子当真是好可怕,她手心里硬生生吓出了冷汗。
原以为此事过去的茱萸万万没想到,第二天自己还在去药堂的路上就被神宫负责洒扫的主事拦住,这位主事以前管着刘媪,所以也认得茱萸,也不跟她客套,直接说上头有令将茱萸调离药堂,负责静修场的一切洒扫之务,并搬到杂役房与人同住。
清扫静修场是清净的活儿,只是要耗着时间要千万分小心,神宫弟子静修时不能受到丝毫打扰,而神宫又很有一些勤奋弟子,天还未亮就到此落座,也有修行到半夜方才离开的,而她必须在静修场无人时方可打扫。
茱萸知道和墨箴有关,否则以她这样谨小慎微在神宫里来往的仆役怎么会由“上头下令”?茱萸认定是自己昨夜翻看神宫书籍惹得墨箴不喜,神圣之物果然是不能随意碰触的,不知道她勉强补好的那页书被发现之后会不会连累蘼芜……想到这些,茱萸对自己行将面对的辛苦便不以为意,一心一意担心起蘼芜来,惆怅得很。好在和茱萸同住的女孩子芳荪性格和软不难相处,因大茱萸两岁,对她还颇照顾。
蘼芜不在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来了,茱萸的伤一天好似一天,因为活计的关系,经常在神宫都沉寂之后她还在勤恳干活,天气越来越冷,山风也越来越大,带来许多落叶枯枝,打扫起来不太省心,每天都是一身汗回房,无论多晚,芳荪都等着她,这令茱萸十分过意不去,过了几天发现芳荪睡很晚,她手里的绣绷好像就没放下过,为此芳荪反倒不好意思,有天下午时分芳荪拿了几根竹竿和一些粗布回来,竟是怕扰了茱萸睡眠要给她搭一座帐子,茱萸大力拒绝了,同住一个屋檐下,生生隔成两个空间自然就感觉生分,再说不过一盏油灯又能影响到哪里。
因为这件事,芳荪对茱萸又亲近了些,有天早上起床时茱萸发现枕边有一件布料虽不精美但做工细致的裲裆,显见是用了心,睡她对面的芳荪正从枕头上爬起来,茱萸抱着裲裆很诚恳的道谢,芳荪摇摇头:“天气一天冷似一天也没见你加衣服,要再过几天才领新的,你先穿这件将就着,别嫌弃是碎步拼起来的就好,等布料下来,我给你做件最好看的。”
芳荪这件裲裆真是雪中送炭,那个白天下过秋雨之后,夜里一下子就觉到更深的寒意,茱萸穿得暖和,虽然顶着绵绵细雨,心情还不错,不自觉哼起了歌谣,打扫起来也觉得轻快许多,等一切收拾好,蓦然回首,却赫然发现入口两根杆子挑着的风灯下一道黑影矗立,风灯被吹得摇摇晃晃所以也看不清那人的脸,不管是谁,他成功的把茱萸吓了一大跳,立刻举起手中的扫帚做出防备的姿势,那人却不动,长发和袍袖随风舞动着,对峙一会儿,他转身飘然离去,茱萸虽好奇那到底是谁,细一想,左不过是神宫勤奋弟子,于是也就不去细想,将扫帚簸箕归拢好拔腿就往回跑。
跑回房里,芳荪煮了些红枣水,正在小泥炉上热着,茱萸喝几口,仿佛就把刚才的怯意给淹没了。小泥炉是茱萸仗着在刘媪家练就的本事自己和泥搭的,竟然十分管用,芳荪从厨房弄来一口小锅,烧些热水在冬日里极好。
茱萸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挺好,除了静修场,她平时闲着的时候也到处去帮忙,想在神宫安稳的,勤快些总没错,安了心的茱萸几乎忘了在刘媪家的苦日子,一心盼着蘼芜回来。
就在蘼芜快回来的前两天,茱萸在厨房帮忙腌葵菜,忽然冲进来两个凶神恶煞的婆子架起茱萸就走,她们孔武有力,茱萸使劲挣扎也挣不脱,问她们去哪儿也不说,直愣愣的架着茱萸走。
想着自己没犯什么规矩,每天老老实实干活,怎会招来这等凶煞?偏又挣不脱,茱萸再次体会到何谓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一颗心几乎要吓得碎了。半路遇见来寻她的芳荪,想让芳荪去找人就自己,一张嘴却发现者神宫里除了蘼芜她没有任何依靠和指望,蘼芜又不在神宫。
她这次大概是完了。
茱萸能想得再多再长远,也绝没料到是刘媪找上了门,彼时刘媪立在神宫一位主事的身边,不停用袖子抹眼泪,见茱萸被押进来立刻扑上来,两手抓着茱萸的胳膊上上细细仔细打量,嘴里还说着“我的女儿,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害我和你爹爹有多担心……我和你爹爹借钱回来不见你,都要吓疯了,到处找也找不到,好在神明保佑你碰上了好心的蘼芜姑娘救了一命……”
神宫主事显然对他们家这点破事不耐烦,打断了刘媪的假情假意的哭号告诉她,茱萸是蘼芜姑娘留下的,即便你要带她回去,也要等蘼芜姑娘回来才好,蘼芜姑娘三两天就回来,你到时再来神宫走一趟吧,听他这样说,茱萸的心稍微放下了些,蘼芜回来会为自己做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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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保重”

主事的说罢就要拂袖而去,却被刘媪扑通跪下挡住了去路,涕泪齐下,悲痛之情仿佛死了丈夫似的,嘴里更是翻来覆去说着茱萸不过是一个小小下人怎么敢总是劳烦蘼芜姑娘,况且,就算蘼芜姑娘回来,以蘼芜姑娘的通情达理,难道还能讲出不让父母带孩子回家的道理?那架势就是今天一定要带茱萸回去。
主事的面色一顿,显然心中有所思量,应是态度有所松动,茱萸的心就凉了,刘媪是个泼皮妇人,为了达到把她带走的目的就算在神宫扑倒在蘼芜面前闹腾起来也做得出,刘媪做得出,茱萸却不想蘼芜再被自己牵连毁了前程,看来,陇西自己是一定要去的了。罢了,就随刘媪回去吧。
茱萸定了主意回主事的话愿意回去,刘媪为了证明自己真心对待女儿似的,立刻眉飞色舞拉着茱萸的手说起眼看她生辰在即,就要及笄,她们早为她寻了好婆家,不日嫁过去就能过蜜罐里的日子了,七七八八说了一堆,茱萸挣脱刘媪的的手,不冷不热说道:“婚姻大事,全听父母之命,哪怕朱大是傻子我也会听话嫁过去的,毕竟朱家杀猪宰羊,天天能有肉吃。”
刘媪哪里听不出她语气里的嘲讽,立刻面露狠毒之色,但随即又换上笑脸劝慰茱萸,朱大不是傻,是憨厚,等你这个机灵人嫁过去早晚不还是你当家?那副卖女求荣的嘴脸活生生的让人犯恶心,茱萸没心思再跟她争辩,正正经经的给主事的行了个礼,请他等蘼芜姑娘回来转达她的谢意,还请蘼芜姑娘不要再担心她,她会好好的,还有她想回去收拾下衣物也跟芳荪道个别。主事的因为茱萸的识相所以点头应允,刘媪倒是怕她跑了,巴巴的跟在后头想一并去。
天寒地冻的温度,此时也比不上茱萸的心寒。
正走着,前方过来一行人,茱萸打眼一瞧,是墨箴并几个神宫弟子,看看日头,这个时辰,他们应该是要去静修了,茱萸就侧身低头立在一边给他们让路,眼看几人就要过去,忽然听到云兮清脆的声音:“茱萸?你不好好干活,跟刘媪这是干什么去?”
刘媪又厚着脸皮把刚才的说辞讲了一通,点头哈腰,谢到的谢不到的都谢了,谄媚的像她的那条癞皮狗,茱萸咬着唇,偷偷看一眼墨箴,她知道墨箴在神宫里的地位,如果他开口留人,哪怕刘媪也是不敢再来闹的,可她看得出墨箴是很讨厌她的,此时应该恨不得她快点离开。
茱萸不吭声,兀自向前走,刘媪赶紧跟上来,一边大声训斥茱萸没规矩,茱萸不理,闷头走路,眼看山门就在眼前,茱萸心情沉重,这一脚迈过去就又跌落回泥沼里,以刘媪的性格哪怕是捆着也会把她看得牢牢的送上朱家的花轿。
这边,和茱萸擦身而过的神宫弟子们,只有云兮投来了怜悯的一瞥,但也只是怜悯,与对神宫每次祭祀要杀死的牺牲一样,没有区别。
下山的路上,茱萸不止一次冒出“推刘媪下山”的恶毒念头,甚至有那么一次,她的手已经鬼使神差的举起,却在看到刘媪那一脸得意的时候放弃了,刘媪不是要用她交换傻子家的丰厚嫁妆吗,那她不如在成亲那天逃掉,让刘媪人财两失,对她来说被人追着要债那才是真正的难受。
平平静静下了山,不出所料,刘媪果然在她房外加了锁,吃喝拉撒的时候才给她开门,茱萸在房里透过稀疏的木板缝听闻着一群鬼祟婆子来找刘媪,连她们朝这边打量的猥琐眼神都看得清楚,她们经常特意提高了嗓门说着为茱萸“盘算”嫁进朱家如何拿捏住朱家人当家做主的屁话,然后忽然就压低了嗓子说些什么,随之而来就是令人作呕的笑声,总归不会是好话,茱萸也不闹,任她们演戏。就连刘媪拿来簇新的嫁衣茱萸也冷静收下放在一边然后定定的看着刘媪,直看到刘媪喜气洋洋的脸变得恼羞成怒才垂下眼皮再不搭理。
眼看和朱家敲定的吉日就要到了,刘媪才放心,对茱萸,她真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从小就像个闷葫芦似的,就喜欢用眼睛直勾勾看人,总要把人看得不舒服才罢,常和她混迹在一处的婆子们说大概茱萸被捡到的地方离坟地不远所以沾了鬼气才不阴不阳的,耳朵里听进了这话真是越看茱萸越觉得她少了人气,如今总算要把这不顺眼的丫头弄走,刘媪心里别提多开心了,但一想到主事的说蘼芜姑娘三两天就回,她开始还有些担心蘼芜会来要人,眼看吉日将至神宫也没一点抢人的动静刘媪才真正放心,她就说嘛,蘼芜姑娘堂堂神宫弟子,难道真会关心一个粗使丫头的命?
蘼芜如期回到神宫,因要将旅途中事向太卜回报,又要补上落下的课业所以忙得团团转,没见茱萸也只以为她还在药堂帮忙,直到稍闲了些才向云兮问起,云兮便将刘媪那番说辞讲了一遍,蘼芜虽觉刘媪对茱萸实在坏,但想必给茱萸找好婆家应该是真——就算不喜欢茱萸,但刘媪爱财,家境殷实人家才给得起多些彩礼,思量了一番,蘼芜觉得对茱萸来说这也算时来运转,毕竟茱萸和他们不同,总不能在神宫做一辈子的杂役,终是要出去嫁人,到时年纪大了更不好寻好人家,如此甚好,这么一想,蘼芜替茱萸高兴起来,高兴到一半,又想起自己的身世和处境,没有高门背景,将来太卜不在谁还会庇护她呢?思及此心头不禁涌起淡淡的哀伤。
虽然为自己将来担忧,蘼芜还是真心为茱萸高兴,想送茱萸些贺礼,但身在神宫,平时都是黑色衣袍,胭脂水粉没有,首饰更是没有一件,她一时还真找不出能送的出的礼物,思量很久,蘼芜趁侍女不在从箱子底翻出个小小包裹,打开,是一条折得板正的襦裙,粉色的,绣着鹅黄和水蓝的蝴蝶与花朵,煞是可爱,蘼芜摩挲着光滑的布料,嘴唇不自觉抿起,很舍不得,但还是咬咬牙将包裹系好,虽然心爱,但这辈子大概没机会穿了,送茱萸吧,喜庆。
想要下山见茱萸这事儿蘼芜可不敢劳烦太卜大人恩准,也不想让大师兄为难,于是便想去磨好脾气的莫寒师兄,莫寒磨不过她答应偷偷带她下山,蘼芜把小包裹两手紧紧攥在身前,好在衣袖宽大瞧不出什么。
师兄妹二人到刘媪家时已是黄昏,正在烧饭的刘媪见蘼芜不请自来,紧张得手一抖将正要磕破的鸡蛋捏碎,蛋黄蛋清从指缝中淌下来,弄得满手都是,刘媪撩起围裙擦了一把就谄媚迎上前:“我说今天怎么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有贵人登门,莫公子,蘼……”
莫寒不耐烦听一个婆子絮叨打断她直言让茱萸出来,刘媪那张脸阴晴不定,带着防备,茱萸的声音从西边破烂的木板屋中传出:“蘼芜姑娘救我一命,你连让我当面道谢都不肯,传出去让人怎样讲你我没心肺?你放心,我不会跑了的。”
刘媪这才磨磨蹭蹭开了门,蘼芜迈进门去,她就立刻将门掩上,自己杵在外头不肯离开,莫寒也不搭理她到柴门外等着去了。
茱萸原本以为蘼芜是来寻她回去,连推脱之词都想好了,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因蘼芜的一声“恭喜”生生咽了回去,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蘼芜拉起她的手,声音低低的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大概是不怎么甘愿,但是你也知道,这里靠不住,山上也不能待一辈子,你总得找个依靠,我出去走了一趟,略微也知道,除了神宫子弟,大概这世上的女子都要走这一遭的,甘心不甘心……也别无他法,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