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伏地磕头,咚咚有声,程微下意识挣扎着喊道:“母亲,不关二姐的事,是我自己弄的——”
“三妹,你快别和母亲顶嘴了。”程瑶抬起头,额头已经青了,她急急扯了程微裙角一下,目光环顾,然后微微咬唇,鼓起勇气对韩氏道,“母亲,瑶儿和三妹不懂事,惹了您气恼,您教训是应当的,只是…先让几个伺候的下去吧。”
韩氏手微微一顿。
程微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两个丫鬟并一个婆子,都是平日在母亲跟前伺候的。
她的脸腾地红了,这种难堪,几乎比得上对止表哥表露心意那日,那几个小混蛋突然出现的时候了。
她终于忍不住顶嘴:“我没有不要脸面,母亲您忘了,那日是花朝节啊,母亲您当年,不也是在花朝节上看中了父亲么——”
话未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就落在了她脸颊上,把满屋子人都打愣了,也包括程微。
要说起来,母女二人向来生分,可韩氏动手打她,这还是头一次。
而韩氏打了女儿后,顾不上心头一晃而过的些微内疚,身子气得直抖,厉声道:“出去做什么?谁都不必出去,就得要她知道,犯了错,哪里还有脸面!雪兰、霜兰,打水来,伺候三姑娘净面!”
雪兰和霜兰都是韩氏贴身伺候的大丫鬟,闻言对视一眼,忙出去了,片刻后从耳房折返,一个端着脸盆子,一个托着软巾等物。
二人走上前来,雪兰刚要拿起软巾打湿,韩氏就直接抓过软巾,浸了水往程微脸上抹。
程微才挨了打,脸上火辣辣地疼,突然沾了湿热的软巾,忍不住挣扎着避开,韩氏一边加大力气一边恨声道:“你还敢躲,是不是舍不得这张假脸,啊?”
脸上的脂粉成了粉汤子,有一些流进了眼睛里,程微眼睛顿时睁不开了,受了刺激的眼睛,泪珠一串串往下落,与脂粉混在一起流入嘴角,味道甜腻中带着苦涩,古怪的令人作呕。
程微紧紧闭着眼睛想,这辈子,她再也不会碰胭脂水粉了!
“夫人,三姑娘眼睛好像进水了,怕是痛得厉害,还是让老婆子给她洗洗吧。”一直在屋子里立着的婆子终于忍不住开口。
韩氏不自觉停下,程瑶忙趁机求情道:“是呀,母亲,等会儿咱们还要去国公府呢,若是外祖母见了三妹这样子,定会担心的。”
听程瑶提起去卫国公府的事,韩氏心头渐消的怒火又冒了起来,手一紧,猛然间看到程微狼狈不堪的脸,还有强忍疼痛的神情,到底还是松了手,对那婆子示意道:“桂妈妈,你们带三姑娘去暖阁清洗吧。”
“是。”
桂妈妈扶了程微往暖阁走,程瑶连忙跟上,却被韩氏喊住:“瑶儿,你留下,我有话要嘱咐你。”
经过门槛,桂妈妈口中道:“三姑娘,您小心脚下。”
程微疼得睁不开眼,轻轻点了点头。
桂妈妈见了,心底忍不住叹了口气,亲母女生分成这样子的,真是不多了。
她忍不住回头,正瞧见韩氏面色平静的说着什么,程瑶肃手而立,神情恭敬,连连点头。
啧啧,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姑娘才是夫人嫡亲的闺女呢。
桂妈妈心里滑过这个念头,眼瞧着形容狼狈的程微,不知怎的就生了几分同情,一边扶着她往前走,一边回想起造成这母女二人关系冷淡的缘由来。

第四章 韩氏的心结

卫国公老夫人生有两女,长女便是程微的母亲韩氏。
韩氏自幼跟着父兄习武弄棒,养成了爽直的性子,及笄那年的花朝节与程二老爷偶然相遇,一见倾心之下便大着胆子对他吐露了心意。
要说起来,面对一个姿容明丽的姑娘主动表白,年轻男子即便无心,也会生出几分飘然,不巧程二老爷数日后就要参加会试,此番匆匆出门,是要与人交流学问的。
面对锦绣前程,再美的姑娘也成红粉骷髅,程二老爷拒绝的可谓干脆利落,奈何太利落了些,令性子爽直的韩大姑娘当场恼羞成怒,解下腰间软鞭就抽了过去。
那一鞭抽得不重,可刁蛮粗鲁的印象已在程二老爷心头重重落下了。
少女心思难料,韩氏回想起程二老爷轻轻拨开软鞭、冷然离去的样子,那一鞭,却似抽在了自己心上,回府就对母亲说了。
韩氏前面有三个哥哥,三兄不足周岁就夭折,紧跟着便有了她,父母娇宠可想而知。
卫国公老夫人虽觉那怀仁伯府处境尴尬,可谁让宝贝女儿喜欢呢,打听之下程二老爷未及弱冠已是举人,更是欣喜,忙叫了最出名的官媒去说项。
面对婉拒的结果,老夫人出离愤怒。
看得眼珠子般的女儿居然被历来视为勋贵中另类的怀仁伯府嫌弃了,这还了得,定是那怀仁伯府上上下下都有眼无珠!这种有眼无珠的人家,她宝贝女儿怎么能嫁!
老夫人态度转变略快,韩氏一时适应不良,冲动之下就跑进宫去和手帕交冯皇后哭诉,偏巧还被皇上碰到了。
于是张榜那日,向来门前冷落的怀仁伯府,报喜人前脚刚至,赐婚的圣旨后脚就来了。
婚后,程二老爷对韩氏一直不冷不热,数年后遇劫匪身亡的消息传来,韩氏已有了一生下就被视为未来太子妃的长女程雅傍身,对肚子里的这一个,无论是她,还是老伯爷夫妇,都盼着是个儿子,好延续二房香火。
韩氏临盆之时九死一生,足足生了两日一夜,诞下一对龙凤胎,可惜是哥哥的男娃不足三斤,没活过三日就没了,女娃却足足有六斤重,喝奶的劲头比寻常单胎的婴儿还足。
用太医的话说,在母体时,这哥哥的营养都被妹妹抢走了,才有这般状况,更令人叹息的是,韩氏因为难产,已是不能再生育了。
后来老夫人做主,过继了程家旁支的男娃养到韩氏名下,韩氏对次女程微一直不怎么亲热,待数年后程二老爷领着花姨娘母子三人出现,后来与花姨娘又生一子,只有两女和一个嗣子傍身的韩氏,对次女态度就越发冷淡了。
桂妈妈转念极快,把这番缘由想过,就听到了霜兰的惊呼声:“呀,姑娘脸肿起来了。”
“一惊一乍的做什么!”桂妈妈瞪了霜兰一眼,目光落在程微有些红肿的左脸颊上,忙安慰道,“三姑娘莫怕,等会儿老奴给您涂些脂粉遮掩了,就瞧不出来了。”
三姑娘对去卫国公府是最热衷的,要是因为面上不雅被留下,这母女二人关系就更僵了。
一直安安静静的程微猛然睁开眼:“我不用脂粉!”
她眼里进了污水,清洗后通红一片,这么一扬眉,一瞪眼,真真不是一个小姑娘能有的气势,竟是让一把年纪的桂妈妈下意识退了一步,才讪笑道:“好姑娘,收拾妥当了才好出门呢。”
“那便不出门吧。”程微瞧了菱花镜中的自己一眼,洗净脂粉的脸露出微黑粗糙的肤色,左边面颊的红肿更是让那几粒红痘不堪入眼。
她在绣墩上坐下,盯着染了污渍的鹿皮鞋面出神。
“三姑娘,莫闹脾气,几位姑娘还等着呢。”
程微抿唇看着桂妈妈,开口道:“桂妈妈,我没有闹脾气,是真的不想去了,劳烦你和母…”
“母亲”两个字在她舌尖打了个转,压下要涌出喉咙的苦涩,才吐了出来:“和母亲说一声吧。”
见她倔强的模样,桂妈妈摇摇头向韩氏回禀去了,留下霜兰觉得气氛尴尬,忙笑道:“三姑娘稍等,婢子去拿个熟鸡蛋,给您脸颊上滚一滚。”
等人都走了,只剩下厚重的姜黄色细棉布团花帘子微微晃动,程微这才双手捂住脸,双肩抽动,无声哭了起来。
桂妈妈进去时,正瞧见程瑶依偎在韩氏身旁说话逗趣,韩氏脸上总算有了些许笑意,听到动静看过来。
“夫人,三姑娘精神不大好,想留在家里——”
韩氏面色陡然一沉:“我就知道,她倔脾气又犯了,不去便不去,随她!”
程瑶忙站起来,拉着韩氏胳膊柔声道:“母亲,三妹还小呢,难免会闹小孩子脾气,其实她心里定是想去的。三妹今日心里委屈,若是再出不了门,心里就更难受了,到时候母亲不也心疼么?让瑶儿去劝一劝就好啦。”
“她做错了还觉得委屈了?”韩氏一挑眉,不过最终没说别的,算是默许了程瑶的话。
程瑶见状,抬脚寻程微去了。
韩氏冲桂妈妈叹口气:“不说和雅儿比,那孽障要是能有瑶儿一半懂事知礼,便好了。”
“大姑娘贤淑,二姑娘文雅,三姑娘率真,都是好的呢。”桂妈妈劝道。
韩氏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妈妈也别宽慰了,我已经打定了主意,等这次回来,就进宫和雅儿提一提,讨一个有经验的教导嬷嬷来拘一拘那孽障的性子,省得再闹出笑话来,丢了我的脸面是小,若是连累了雅儿,那真是容不得了!”
长女身为太子妃,外人看着风光,其中艰难,也只有她做母亲的最清楚了。
韩氏说完这些,才转头对立在一侧的雪兰道:“叫董姨娘她们进来吧。”
衣袂窸窣,早已在外等候多时的董姨娘走进来,盈盈拜倒给韩氏请安,还不忘暗暗拉了拉身侧的四姑娘程彤。
韩氏居高临下,早把程彤暗藏的不忿看个清楚,又恼恨董姨娘的惺惺作态,当下一声冷哼,好大一个白眼飞了过去。
桂妈妈见了嘴角猛抽,恨不得冲过去把韩氏摇晃清醒。
夫人呐,您就装个贤良的正室,会少一块肉啊?回头老爷得知这对母女受了委屈,又该给您脸色瞧了。
桂妈妈紧挨着韩氏站着,同样悄悄碰了碰她,韩氏这才不情不愿地道:“起来吧。”
“多谢夫人。”董姨娘袅袅站起来。
韩氏最见不得她这样子,板着脸冲雪兰道:“去看看二姑娘、三姑娘收拾妥当没,时候不早了。”
正说着,帘子挑起,程微和程瑶已经携手走了进来。
程微重新换过了衣裳,脸上脂粉未施,因为肤黑,红肿已经不大明显,就是脸显得胖了些。若是单独来看,顶多觉得这姑娘不够秀美,可偏偏旁边站了个同样素面朝天,却更显清丽的程瑶。
韩氏看一眼女儿,怎么看怎么像女妖精被打回了原形,成了女妖怪,忽然就有些后悔先前的举动了,又不好自打嘴巴,于是捂着发堵的心口站起来,一甩衣袖:“走吧。”
她大步流星从董姨娘身旁经过,连眼角都未抬,董姨娘却不以为意,给了程彤一个安抚的眼神,婷婷袅袅回住处哄才四岁的小儿子去了。
韩氏带着程微姐妹三人从念松堂经过,并没有进去请安,而是直奔垂花门去了,其他人也不觉有异。
这其中,还有个缘故。
怀仁伯老夫人年轻时操劳过度,落下了偏头疼的毛病,夜里常失眠,早上时却是睡得最熟的,最忌讳人打扰,所以怀仁伯府和寻常人家的规矩不同,给长辈请安,要晚上一个时辰。
而在大梁,男子虽仍沿袭古礼二十加冠,可在十六岁生辰过后,大多殷实些的人家就会给儿子安排启蒙人事的通房了,所以十六岁生辰算是行小成年礼,亦是比较郑重的,惯例请的都是近亲密友,韩氏当姑姑的自是要早去,是以昨日便先和老夫人打了招呼。
一行人刚到二门口,一个穿玫红比甲的丫鬟就匆匆追上来:“二夫人,等一等。”

第五章 毒舌也是技术活

韩氏回过头,认出追来的丫鬟是大姑子程芳英跟前伺候的,脸下意识就一沉,问道:“何事?”
“二夫人,我们姑娘身子安好了,姑太太说让她随您一起去长长见识,请您略等等。”那丫鬟面不改色地见礼道。
怀仁伯府共三房,三老爷是庶子不提,大老爷虽袭了爵,才能却平庸,府里上下都清楚,真正的主心骨是二老爷。而二老爷鲜少往正院来,放在心尖上的是莲皎居那娘儿几个。
且二夫人娘家虽显赫,奈何与其母关系不睦,也从未听闻她回娘家诉过苦。长女虽是太子妃,太子对她的冷淡也是瞒不住人的,现在虽碍于百年前的圣诏占着太子妃的位置,等将来太子继位,这皇后的位置留不留给她,就难说了。
因着这些缘由,在这丫鬟乃至府中大半下人的心里,出身高贵的二夫人不过是只纸老虎罢了。
“昨日不是说,有些发热么?”
丫鬟不紧不慢道:“昨晚喝了三老爷配的姜糖茶,今早已是好了。”
韩氏皱了皱眉,她虽和大姑太太程芳英向来不睦,却也无意为难一个小姑娘,于是点点头道:“我们在马车上等着,让灵芸利落些。”
程芳英嫁的陈家是京郊大户,祖上出过京官,现今虽无人出仕,家底却厚实,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奈何两年前程芳英与陈家和离,带了女儿陈灵芸回娘家常住,把儿子留在了陈家。
丫鬟口中提的姑娘,便是陈灵芸了。
韩氏上了停在门口的一辆小巧马车,程微三人上了另一辆大些的,等了一刻钟左右,就听细碎脚步声传来,一个少女声音响起:“二舅母,我来迟了,您可别恼。”
话音刚落,还没等韩氏答话,棉布车门帘掀起,一个和程微年纪仿佛的少女携着一股冷风就钻进了马车里。
她面貌寻常,浓眉大眼却显出几分机灵,扫一眼车里,先是对程瑶打了招呼,接着斜睨一眼程微,发出不屑的冷哼,就紧挨着程彤坐下,二人亲亲热热说起话来。
“怎么不好好歇着,又不是以后没机会出门了。”程彤嗔怪地问道。
近些年来,大梁对女子的束缚确实松散了许多,姑娘家想要出门,只要请示过长辈,带上丫鬟婆子护卫,大都是被许可的,出门的机会自然就没那么难得了。
陈灵芸目光落在程微身上,意有所指地道:“本来我娘也是不让的,我是想着,你一个人落了单,万一被某些蛮横不讲理的人欺负了去,可怎么好?”
放在往常,程微早就与陈灵芸针尖麦芒地吵起来,可她自打挨了韩氏那一巴掌,心就空落落的,面对陈灵芸的挑衅眼帘都没力气抬,表情木然。
陈灵芸诧异挑眉,冲程彤眨眼问道:“今儿个真是稀奇了,莫不是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先前韩氏让董姨娘母女在外久候,不过是一个银戒子,程彤就从小丫鬟口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此刻听陈灵芸问起,掩口轻笑,与她咬起耳朵来。
程彤声音轻柔,“涂脂抹粉、”“攀附”、“挨了巴掌”等字眼却清晰落入程微耳中。
程微手动了动,抬起又落下,最后紧紧按住左手腕上一只花纹奇特的镯子,控制着心头升腾而起的怒火。
程微的沉默却似乎让陈灵芸发现了新的乐趣,她一边咯咯笑着听程彤说,一边拿眼瞟过来,见往日对头依旧不语,扬了扬唇道:“人家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果然一点不错呢!”
这就是讽刺韩氏当年求了圣旨强嫁给程二老爷的事了。
程微终于抬眸,冷冷扫陈灵芸一眼。
陈灵芸恍若未见,叹口气道:“要不然,二舅舅和你娘举案齐眉,该多和美。”
“别说了,谁让我娘命苦呢,好好的正房太太,忽然就成了妾室,我虽有个嫡女的名分,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三弟和四弟就更命苦了,嫡子成了庶子,将来总是低了人一头。”程彤熟练的从袖口里抽出白手绢拭泪。
程瑶这时开了口:“四妹快莫哭了,今日去庆贺止表哥生辰,原该高兴的。这些年你心里虽不好受,但也应该清楚,其实这也不关三妹的事。”
程瑶的维护却让程彤更委屈了,揪着帕子抽泣道:“是呢,是不关三姐的事,谁让从太太肚子里出来的,都命好呢!”
这话却勾起了陈灵芸的怒火,她当下脸一沉,不阴不阳地道:“彤表妹说的一点不错,微表姐命好,雅表姐命就更好呢,生下来就是内定的太子妃!”
见程微木着一张脸,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冷笑一声道:“只可惜,太子妃之位再尊贵,也有不足之处呢!”
程彤忘了抽泣,问道:“什么不足?”
陈灵芸扑哧一笑,伸手一指程微:“和微表姐一样,都不得心上人欢喜呀!”
话音刚落,就见程微矮着身子站了起来,马车空间总是有限,眨眼的工夫已经到了近前。
陈灵芸一愣,翻了个白眼道:“干嘛,想打架啊?”
程微抿唇,居高临下盯着陈灵芸。
她唇色比寻常女子要红,且薄,这样紧抿着,眸色深深,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冷艳骄傲劲儿,不像才十三岁的小姑娘该有的,令人下意识忽略了容貌不足之处。
陈灵芸一时有些看呆了。
就在其呆愣的工夫,程微果断抬脚,鹿皮小靴踹上陈灵芸肩头,一脚把她蹬了个四脚朝天。
抽气声响起,程瑶和程彤不约而同的互望对方,然后不可置信地看着程微。
这是什么情况,大家闺秀有矛盾,不就是言语交锋吗,你一言,我一语,就把那些恩怨是非化成了利刃,插在了对方心尖上,这直接用脚踹是怎么回事儿?
旁观的二人都看傻了,至于挨踹的陈灵芸就更懵了,一时之间连惊叫都忘了,仰面躺着手脚胡乱挥动,想不起以这样不雅的姿势该如何优雅的站起来。
程微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挨着程瑶重新盘腿坐下,一双丹凤眼睃了陈灵芸一眼,不屑地道:“乌龟!”
“呃?”连同陈灵芸在内,三人没有一个反应过来的。
程微挽着程瑶胳膊笑盈盈道:“二姐你看,她这样,像不像玄清观放生池里的小乌龟呀?”
程瑶下意识看去,竟然真觉得有些相像,强忍着嘴角上翘的冲动,咳嗽一声道:“三妹,你太顽皮了,怎么能这样对灵芸表妹呢?”
而陈灵芸也终于找回了手脚,爬起来顾不得去扶摇摇欲坠的钗环,就向程微冲来:“程微,我跟你没完!”
程微眼皮都没抬,面无表情地道:“来呗,反正我这样子也无所谓了。”
这话却比灵丹妙药还管用,陈灵芸一下子止住了身子,怒视着程微咬牙切齿地骂:“程微,你还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给不给伯府丢脸!”
程微那一脚踹的酣畅淋漓,顿时恢复了往日的战斗力,冷笑道:“陈灵芸,你也别张牙舞爪,不就是你娘因为麻子脸与太子妃之位失之交臂,然后你们母女就迁怒到我大姐头上了么!”
程微的高祖原本只是一个游方郎中,以卖狗皮膏药为生,还兼带着烧符化水,替人治病驱邪,谁知道一来二去竟混成了出名的符医,还特招进了太医署,一时被传为奇谈。
而这还不算完,没过多久当时的太子遭逆贼算计身中奇毒,性命垂危之际一众御医束手无策,上至皇帝老儿,下至京中百姓,只觉天都要塌了。
盖因数年前的藩王之乱后,皇室男丁凋零,只剩了太子一根独苗,这太子要是没了,皇帝老儿坐惯的舒舒坦坦的龙椅,百年之后可就要便宜侄子们了!而对淳朴百姓们来说,国无储君,这不是天下将乱,生灵涂炭的征兆吗?
就在这从上至下饱受折磨的紧要关头,程家高祖登场,一出手居然就把太子给治好了!
皇上大喜,一眼扫见程家高祖身旁的小女娇娘,脱口而出,许了太子妃之位。
对欢喜至极的嘉德帝来说,太子妃出身低些算什么,其父能替他保住儿子,把这江山一代代传下去,就是天大的功劳,更何况这其中太子妃还出了力。
原来程家高祖有三子一女,独独最疼娇娘,传其医术不说,出门问诊时也常带着给他打下手。
彼时,娇娘很有些聪慧名声在外。
不料红颜福薄,没过多久,娇娘竟急病而亡了。
嘉德帝见此,重新下旨,赐了程家高祖怀仁伯的世袭爵位,以示皇恩。
原本事情也就到此为止,可没出半月,嘉德帝又下了一道圣旨,而这道圣旨,不但惊掉了当时文武百官的下巴,更令百年来的史官们费解。
嘉德帝竟许诺,怀仁伯府后人中第一个品貌端庄的嫡女,以太子妃之位待之。
说来也怪,自此后,怀仁伯府再无嫡女出生,族中子弟更是平庸,直到程微的大姑姑程芳英出世,京中人人侧目,都道怀仁伯府总算可以翻身了,不料没出几年,一场天花让程家这颗明珠成了麻子脸,自然无缘太子妃之位了,这才有了后来程雅的事儿。
只是因为先前那两桩未成之事,京中渐渐流传出一种说法,怀仁伯府泥腿子出身,福薄根浅,受不住这泼天富贵,再加上程雅不得太子欢喜也不是秘密,怀仁伯府虽出了太子妃,在勋贵圈子中却依然不被看好。
但对程芳英来说,失去太子妃的尊荣,已经足够她耿耿于怀一生,从而迁怒韩氏母女。陈灵芸耳濡目染,有这番言语便不稀奇了。
“你胡说!”听程微说母亲是麻子脸,陈灵芸气得面红耳赤。
程微抬了下巴,理直气壮地问:“哪里胡说?是说大姑母麻子脸,还是说你们迁怒我大姐?”
“三姐,你这样说就过分了——”程彤蹙眉指责。
“你也闭嘴吧!”程微嘴角一挑,带上讥笑,“口口声声说我母亲占了你娘的位置,父亲对你娘才是真心,若真是如此,父亲明知回了伯府会委屈你娘做妾,怎么还欢欢喜喜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