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程微像是一只斗赢了的猫,懒洋洋又骄傲地靠着弹墨靠枕,轻笑道:“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什么嫡子、庶子的,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笑话,就留在那山沟子里,长大后不就是刨地吗,只听说袭爵时有嫡庶之分,分家产时有嫡庶之分,祭祖时有嫡庶之分,别欺负我年纪不大见识少,可没听说过刨地还有嫡庶之分的!”
“你,你——”程彤是真的又气又恼,反而忘了哭了。
这时马车吱呀一声响,停了下来。
程微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去,才发觉卫国公府已经到了。

第六章 论如何成为被讨厌的表妹

朱门金匾恢宏依旧,兽头辅首凶猛威严,立在门口迎客的少年面带微笑,众人簇拥之下,耀眼如明珠美玉。
熟悉的人和景映入眼帘,程微不自觉露出欢喜笑容,忙放下了帘子。
“灵芸表妹,你发有些乱了,我替你整理一下吧。”程瑶开口道。
“我来便是了。”坐在陈灵芸一旁的程彤道。
程瑶微微一笑,碰碰程微:“三妹,那我们先下去吧。”
“好。”程微一刻不想在车厢内多呆,当下便站起来,弯腰提裙,从靠近车门而坐正匆忙整理仪容的陈灵芸身侧经过。
她见后面载着丫鬟们的马车还未停稳,而少年已经抬脚迎向韩氏,便扶着车壁跳了下去,谁知脚还未落到实地,就觉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身子直直往前栽去。
慌乱之下,程微下意识反手一抓。
一声惊呼响起,把人们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程微只见程瑶忽然挡在她前面,二人一起往下倒去,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比二姐壮实的多,要是这么压下去,岂不是把二姐压成柿饼了?
落地瞬间,她忙以手撑地,惯性之下,手肘一曲擦在了地上,左手腕的镯子与青石地面相撞,发出一声脆响。
久违的声音顿时在脑海中响起:“你干嘛呢,作死呀?”
程微早就察觉那声音似乎感知不到外界的动静,只能与她言语交流,当下置之不理,望着面露痛苦之色的程瑶急忙问道:“二姐,你没事吧?”
“姑娘,您没事吧!”程瑶的贴身丫鬟抱琴疾奔而来,周围更是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于是,程微的询问就淹没在一片嘈杂里。
迎向韩氏的少年脚步一顿,径直向这边大步流星走来,相距不过一丈时停下脚,脸色数变望着倒地的姐妹二人,抿了抿唇才恢复淡然,侧头吩咐道:“还不快把两位表姑娘扶起来!”
被这番变故惊住的侍女们这才醒神,忙七手八脚把二人扶起。
“两位表妹没事吧?”
程微忽略了手肘处的刺痛,下意识扬起一个笑:“止表哥,我们没事儿——”
话说了半截,却见韩止目光半分没往这边落,望向程瑶的眼神温和关切。
程微一下子住了口,忽然间就觉得很委屈,只是她倔强惯了,不愿示弱人前,只狠狠咬了唇抬抬下巴,把汹涌而上的泪意强压了下去。
韩止察觉程微忽然安静下来,投来淡淡一瞥,瞧见她这神情,几乎是下意识拧了眉,嫌恶失望之色一闪而过。
程微一下子愣住了,轻轻眨眨眼,似是不相信看到的一切。
前几次踏入卫国公府,韩止对程微冷淡疏离,已是让小姑娘百般费解,反复琢磨,这才想着趁今日的机会说个清楚,二人好恢复以往的样子,却不想才下马车,就被对方冷淡之外多出的嫌恶给了迎头一击,呆愣当场。
“三妹,你没事吧?”程瑶推开丫鬟的搀扶,拉着程微上下打量着。
“我没事。”程微顺口道,双眼依然望着韩止,见他长身玉立,表情清淡如往昔,心中又闪过疑惑:莫非——是瞧错了?
这时的程微还不懂得,有的时候,女孩子会对明显的事实避而不见,不是她没有判断力,就只是——不愿相信而已。
程瑶长舒一口气:“没事就好。”
站在韩止身旁的紫衣少年再也忍不住,盯着程微低声道:“再没见过这般恶毒的!”
“容昕!”韩止警告地喊了一声。
原来这紫衣少年,就是景老王爷的孙子,在京中有个“小霸王”的诨名,言行最是肆无忌惮的。
这时韩氏已经走过来,有些气急地瞪着程微,斥道:“胡闹!”
“姑母,侄儿扶您进去吧,我让人领两位表妹去收拾一下。”
韩氏也不愿众目睽睽之下教训女儿,顺着韩止递来的台阶点点头,警告地看程微一眼:“好生跟着你二姐,莫要再惹事!”
一行人转了身往里而去,程微由欢颜扶着,如提线木偶般跟着领路的侍女走,等进了一处布置精致的客房,避在四季花开屏风后面换衣裳时,才发出呼痛声。
“三妹,怎么了?”先一步换好了衣裳的程瑶听到动静问道。
程微这才醒过神来,皱眉盯着手肘处的血迹,有些灰心地道:“没事。”
她换好了从家中带来的备用衣裳,自屏风后转出来。
程瑶迎过来,牵了程微的手坐在供客人小憩的美人榻上,柔声问:“怎么啦?”
见程微不语,抬脸对二人的丫鬟道:“你们先出去吧。”
“是。”抱琴微微屈膝,见欢颜站立不动,伸手去拉,“欢颜妹妹,咱们出去吧。”
欢颜面无表情,缓缓看人的动作显得有几分呆气,冲抱琴摇摇头,看向程微。
因为程瑶混得开,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庶女,抱琴也算有脸面的丫鬟了,见状颇有几分恼火,手上力气加重,语气也重了几分:“欢颜妹妹没听到么,姑娘叫咱们出去呢。”
欢颜慢条斯理看她一眼,一动不动:“姑娘没说。”
“怎么没说?”抱琴真的恼了,“二姑娘说的话,你没听到么?”
两个丫鬟的小争执,倒是把程微二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程瑶脸微沉,斥道:“抱琴,你怎么越发不懂事了,敢在姑娘面前拌嘴了,还不快出去!”
因程瑶平日颇为和气,抱琴并不怎么惧怕,有些委屈地辩解道:“姑娘,不是婢子想拌嘴,是这丫头不听吩咐。”
欢颜比抱琴还委屈,理气直壮道:“我没不听,我家姑娘没吩咐。抱琴姐姐,二姑娘吩咐了,你快出去吧,不然二姑娘要生气了。”
抱琴先是呆了呆,才气得跺脚:“姑娘,您看这小蹄子——”
程瑶似是有些难堪,看向程微。
一直沉默不语的程微目光掠过程瑶看向欢颜,不知怎的,心中一酸,又有一种说不清的开心满足涌上来。
原来,除了二哥哥,还会有别人,是不论其他人有多好,也只愿意听她说的。
小姑娘大抵都是这样,哪怕之前很生气很生气,也许因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就会把烦恼暂时忘到脑后去,程微也不例外。
她扬起嘴角,声音轻快起来:“欢颜,你出去吧,我和二姐说说话。”
说到这,有些心虚没有维护程瑶脸面,冲她解释道:“二姐别和这丫头置气,她向来是个呆的。”
程瑶见状,自是没有什么可说的。
欢颜这才抬脚跟着抱琴往外走,走到半途开口道:“抱琴姐姐,我很呆,你别和我置气。”
抱琴哆嗦着嘴唇吐不出一个字来,胸脯气得一起一伏的,狠狠冷哼一声,丢了个白眼转过头去。
不料二人已经走到门口,她这么猛然一转头,已是来不及刹住脚,脸直接贴在了门框上。
程微和程瑶对视一眼,一时都有些无语。
抱琴大窘,推开门掩住面就冲了出去,欢颜轻轻带好门跟上,隐隐传来二人的对话声。
“抱琴姐姐,我的手帕是软绸的,我家姑娘给的,你要不要擦擦脸?”
“不用!”
“可是,你脸上有撞出来的门格印子,真的不用擦擦吗?”
“闭嘴!”
之后终于没了动静,程瑶头一次在程微面前露出难堪的神色。

第七章 红颜多薄命

“那丫头被我宠坏了,让三妹看笑话了。”
“不会,我怎么会和一个丫鬟计较。”程微很随意地道。
程瑶一愣。
程微不假思索的回答,让她意识到,原来,总有一些人,就算在旁人眼里再不堪,骨子里的骄傲也是许多人学不来的,比如——她。
甚至,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从未意识到,这种理直气壮的骄傲,让她如此的艳羡,又…讨厌。
见程瑶神情有异,程微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像是收起锋利爪子的猫,面对信任的人少了威胁,只剩温顺:“再说,我才不会笑话二姐呀。”
程瑶再次愣了愣,深深看了程微一眼,恢复了往常的笑容:“是呢,三妹对我最好了。我们过去吧,不然该迟了。”
“嗯。”程微起了身,与程瑶挽手往外走,走到门口处停下来,有些踟蹰。
“三妹,怎么了?”
程微咬了咬唇。
大姐姐远在宫中,一些女儿家的话是没有机会说的,二哥又随恩师去了荟城,年底才能回来,想来想去,能一吐烦恼的,只有二姐了。
“二姐,你说,止表哥是不是讨厌我?”
“怎么会?”程瑶失笑,“你忘啦,小时候,众多表姐妹里,止表哥最爱带你玩的。”
“可是,今日止表哥看我的目光,就像…就像我看四妹似的!”程微只要一想到止表哥若是讨厌她,像她讨厌程彤那样,心都碎成了渣。
“你定是看错了。”程瑶扑哧一笑,“三妹,我听说,止表哥这个年纪的少年最是面皮薄,兴许是为了二月里那事,还在避着你呢。”
程微这才放下了心,忍不住抿唇一笑。
二姐也这样说,看来她果真看错了呢。
“这下放心啦?走吧,止表哥见你去迟了,说不定才真会生气了呢。”
二人推门而出,带上各自的丫鬟,由候在廊芜下的引路丫鬟领去了女眷所在之处。
一踏进花厅,程微就快速扫了一眼。
厅里都是些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坐首位的是外祖母,与她说话的是小霸王的母亲曾氏,也算是程微的姨母。
说到这,不得不提起一段伤心往事。
卫国公老夫人原本有二女,长女是程微的母亲明珠,次女闺名玉珠,自幼殊色天成,还未及笄就有了京城第一美人的美誉。偏偏她还通武艺,性格舒朗,京中贵女非但不嫉妒她的美貌,还大半与之交好,常相约一同出门游玩,却不料有一次踏青,路遇了歹人,待歹人切西瓜般把跟来的丫鬟护卫砍翻,韩玉珠挺身而出与歹人力战,从而给了好友们逃生的机会,自己却被歹人掳走。
虽说没过多久,韩玉珠就被人救回,名声却是受损了,更糟糕的是,她竟有了身孕!待八个月后早产下一子,便用一根腰带结束了鲜花般的生命。
而曾氏,就是当日与韩玉珠一同出门的好友之一,韩玉珠自尽后,她就主动认了卫国公老夫人为义母,而后嫁人生子直到如今,老夫人已是把曾氏当真正的女儿待了。
外祖母下首,则依次坐着大舅母陶氏,二舅母刘氏,小舅母赵氏,母亲韩氏,其余的,则是陶氏的娘家人及密友,还有几位表姐妹了。
一见程微进来,卫国公老夫人就露出欢喜的笑容,招手道:“微儿,来外祖母这里。”
程微也是不自觉扬起嘴角,脚步轻快地走过去,施了一圈礼,然后伏在卫国公老夫人膝头,喊了一声“外祖母”。
卫国公老夫人抚着外孙女黑鸦鸦的头发,欢喜的不行:“微儿貌似长高了,也长胖了,不错。”
对老人家来说,瞧着晚辈长胖些,总是欣慰的。
角落里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女扑哧一笑,与一旁的少女咬耳朵道:“三姐,你看祖母偏心的,微表姐一张脸都成发面馒头了,她都觉得好看!”
另一个年龄仿佛的少女撇嘴道:“还不是微表姐小时候总有人说她长得像早逝的二姑母。那时候太小,记不得了,可你看她这又黑又胖的模样,不用说,定是那些人一味奉承,哄祖母高兴呢。”
不远处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瞪了二人一眼,二人这才悻悻住口。
“婉娘,你瞧微儿,是不是越发好看了?”卫国公老夫人侧头问曾氏。
这下子,便连那十七八岁的少女都有几分尴尬,同情地看着曾氏。
孰料曾氏面不改色,仔细瞧了程微一眼,笑道:“确实呢,待过上几年微儿长开了,就更出众了。”
听了这话,卫国公老夫人就如喝了蜜一般,舒坦地脸上笑褶更深了。
韩氏实在听不下去了,硬邦邦道:“母亲,您再这样,她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
“我哪样了?”老夫人脸一板,“你自己的闺女,你瞧不出好来,还不许我这当外祖母的实话实说了!”
一屋子人悄悄看看程微,又看看老夫人,忽然深刻理解了实话实说的含义,俱是低头忍笑。
坐在不起眼处的陈灵芸再也忍不住,低声对程彤道:“她脸皮也够厚的,要是我听了这样的夸奖,早臊的躲出去了!”
程彤嘴角一直挂着浅笑,轻声细语道:“老夫人这么说,咱们就听着呗,谁不是听着呢。”
这话说的极妙,一等国公府的老夫人夸赞自己外孙女,旁人可不就是听着,难道老夫人说外孙女是九天上的仙女,她们非要提醒一句可惜是脸着地么?
这其中,也只有韩氏身为程微的母亲,一方面觉得尴尬,一方面怕女儿时常听着这些话,越发认不清自己斤两,再闹出更大的笑话来,才与老夫人起了争执了。
卫国公夫人陶氏悄悄摇了摇头。
想当年,婆婆最宠的就是韩氏,韩氏执意嫁到怀仁伯府后,守寡的那几年婆婆常因担心她过不好派人去请,韩氏却十次有八次推了不来,就连玉珠没了都鲜少回来开解老母,一来二去的,母女便有了隔阂。
“老夫人,时辰快到了。”陶氏可不想儿子的十六岁生辰闹出什么不快来,忙提醒道。
“那便过去吧。”老夫人起了身,还不忘程微,“微儿扶着我吧,外祖母这两日腿有些疼。”
“外祖母腿怎么啦?”程微听了有些担心,忙伸手去搀扶,却见老夫人使了个眼色过来,带着几分邀功的得意。
程微不由怔了怔,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外祖母对她是极好的,可有时候,有那么一点点的…不靠谱。

第八章 侧耳听雪落

也不怪还稚气未脱的程微这样想自己外祖母,她可忘不了八岁那年因为忽然多了个父亲还有一双弟妹,恼得跑来外祖家小住,有一日心烦爬到树上摘桃丢着玩,有一颗正砸进来园子里溜达的外祖母怀里。
程微已经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甚至叛逆地想借此哭闹一番发泄连日来的郁闷,却不想外祖母拿起桃子咬了一口,扔到地上说不甜,并问她:“微儿可知道什么样的桃子最甜?”
程微茫然摇头,就见外祖母撩起裙摆往腰带里一塞,三两下就爬到了树上去,摘了桃树尖上一颗粉里透红的大桃子向程微显摆,然后祖孙二人在侍女们的尖叫声中压垮了老桃树摔了下来。
那个季节桃子本来就是熟透的,这么一来,桃子直如雨点般砸了下来,二人虽没摔伤也没被砸伤,可程微足足洗了三次澡还能隐约闻到身上一股子桃子味,总觉得桃毛没洗掉,让侍女挠了一夜痒。
别人家熊孩子爬树顶多招来一顿训斥,她爬树招来一个祖母!
这事给程微留下的心理阴影略大,她从此再也没爬过树!
程微预感很快成真,就听韩氏嗔怒道:“母亲,止儿的小成年礼,微儿怎么好跟过去看!”
与正式加冠不同,这种只流行于京城一带的小成年礼,不成文的规矩,就算是关系亲近的女孩儿,也不好去看的。
老夫人脸微沉,瞪了韩氏一眼,嘀咕道:“你两个哥哥的小成年礼,你也没缺席!怎么轮到微儿,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
这话虽说的小声,可因为陶氏和韩氏离得最近,都听到了。韩氏自觉在长嫂面前丢了面子,不好和母亲硬顶,一个眼刀向程微飞了过去,斥道:“还站这儿做什么,去和你二姐还有表姐妹们玩去。”
在场的人,都是多年常来往的,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有那十七八岁的少女,站在人后,看向程微的目光带了几分同情。
程微松开了老夫人的手,垂眸:“外祖母,那微儿就在这儿等着您啊。”
老夫人无奈地看了韩氏一眼,抬手怜爱地抚了抚程微的发丝:“在这儿等外祖母作甚,你大表哥行完小成年礼,你外祖父他们都去喝酒,我们就听戏去,你们小姑娘家不爱听这个,先去听雪林玩吧。”
小成年礼到底比不得加冠礼,换了寻常子孙,祖母辈的都不出席的,可韩止是卫国公世子,长子嫡孙,身份自是不同。饶是如此,等观完礼,长辈们或聚或散都随心意,至于同一辈的,则由今日的主角招待,待客地点就是卫国公府闻名京城的听雪林了。
老夫人说完,抬眼越过人群,落在那十七八岁的少女身上:“秋华,先替止儿照应着妹妹们。”
那少女含笑道:“祖母放心就是了,秋华定会招待好妹妹们的。”
老夫人这才放心的转身,在众人簇拥下出了门。
花厅里很快只剩下小姑娘们,气氛陡然一松。
“哎呀,总算能去听雪林了,大表姐,我可盼了好久了。”说话的少女十四五岁年纪,粉衣绿裙,杏眼桃腮,是卫国公夫人陶氏的娘家侄女,闺名心怡。
“看你猴急的。”与陶心怡挨在一起的少女掩口取笑。
陶心怡嗔道:“岚郡主,你还笑我!我又比不得你,想来这里随时就来了。要不是赶上止表哥生辰,说不准要开春才过来呢。”
陶氏娘家在嘉阳,离京城虽不算远,可往来到底不如同住京城方便。
“哪有想来就来的,母亲说我年纪大了,不比小时候,这些日子拘着我做针线呢,你看我手指上的针眼!”岚郡主把手一摊。
程微忍不住看过去,只见少女白嫩嫩的手指水葱似的,那针眼…抱歉,许是站得远,她没找到!
“还真是呢,其实你便是不学,将来也不打紧。”
岚郡主叹气:“母亲说了,将来就算用不上,该会的也要会。还是哥哥好,现在怎么闹都不打紧。”
原来岚郡主就是小霸王容昕的亲妹妹,其父是王世子,其兄是世孙,一出生就比景王府其他姑娘来得尊贵。
“还是世子妃说的有道理,难怪郡主样样出众呢。”先前坐在角落里取笑程微的两个少女围了过来。
岚郡主放下手,矜持地翘了翘嘴角,算是给了回应,态度却比先前冷淡多了。
一直未曾出声的韩秋华这才淡淡开口:“妹妹们先随我过去吧。”
说到这,特意伸了手去拉程微,并对程瑶笑道:“瑶表妹,你和心怡表妹有些日子未见,她先前可是问起几次了,你们好好叙旧,就让微表妹和我作伴吧。”
程瑶笑容温和:“那就劳烦大表姐替我照顾三妹了。”
“说什么照顾不照顾,我比你们长好几岁,和我在一块你们这些小姑娘定会嫌闷的,就只好委屈一下微表妹了。”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少女纷纷轻笑,众人穿上披风大氅,平日关系好的凑在一起,三三两两向着位于国公府东北角的听雪林走去。
听雪林,顾名思义,应是赏雪景之处,而在卫国公府赏的却是梅景。
每逢冬日,数百棵梅树一同绽放,白梅绿蕊,玉洁冰清,风过枝摇后花瓣簌簌而落,遥望之人辨不清是梅是雪,只能闭眼轻嗅,以梅香判断,听雪林因此得名。
闭眼嗅梅香,侧耳听雪落。
卫国公府虽是武将传家,可卫国公夫人陶氏却是个风雅人,每年举办的赏梅诗会都热闹非凡,渐成盛景。
程微由韩秋华牵着手缓缓而行,入目是成片的白梅怒放,脚下一层层落梅雪堆玉叠,仿佛把小蛮靴都染上了梅香,令人不忍践踏。
耳畔响起了少女们的惊叹声,程微对此却早已司空见惯,目光散漫,显然思绪又飘远了。
韩秋华见此微微一笑,伸了手在程微眼前摇晃:“微表妹,在想什么呢?”
程微回神,瞧着面带微笑的韩秋华,在韩氏面前竖起的冷硬外壳收起,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落梅,露出孩子般的顽皮笑容:“我想起小时候,止表哥常领着我们一众兄弟姐妹来梅林玩耍,平表哥淘气,总爱把我引到无人处,害我时常迷路,幸亏每一次都是止表哥把我寻回来的。”
“是么?”韩秋华温和看着程微,“我那时玩乐的少,竟不知道呢。”
“是呢,那时止表哥偷偷领我们去玩,二舅母管的严,谁都不敢喊大表姐。”
“若是喊我,我便去了。”韩秋华说到这里,神情颇有几分惘然。
韩秋华的父亲是卫老夫人的次子,年纪轻轻便战死沙场,幸亏当时妻子刘氏已经有了身孕,数月后生下一个遗腹女,取名秋华。
韩秋华成了二房唯一的血脉,同时也是卫国公府第一个孙辈儿,刘氏打定了主意不过继嗣子,要等女儿长大了招婿,是以她自幼课业要比寻常女童繁重的多,没人撺掇又不好意思主动翘课,可心底,不是不羡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