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能领会,依旧沉浸在抄家灭族的悲伤之中不能自拔。
他习惯性地挑了挑眉毛,她也跟着挑眉,就像清晨照镜,一一相对。
哎?眼神怎么不够用?忘了忘了,今日新来一红衣傻帽,只能求助贴心小棉袄——萧逸。
萧逸当即笑开了,温言细语,徐徐道来,“余姑娘还是赶紧进屋去吧,外头风凉,吹坏了姑娘不要紧,若是让七爷受了风寒可怎么得了?再多劝你一句,七爷平日里什么都好,偏就是饿不得,饿得久了,脾气就不好,攒着火气没处撒……你看,狱里又新来一帮子人,这……姑娘可得——啊……嗯…………啊…………”
她或是动了动手指,天晓得从哪里下毒,一股子神力。
萧逸突然间失声,咿咿呀呀说不出话。顾云山揣着手,在伞下勾唇冷笑,月浓拨开此二人,迎着盛大的雨一言不发地向院内走去。唯有顾辰晃着脑袋感叹,“比我还帅呢……”
“哼——”顾云山继续冷笑。萧逸记得面颊通红,却仍不得法门。然而一晃眼,淋了一身雨的月浓又走了回来,咬牙问:“厨房在哪儿?”
顾辰飞起来,“英雄,我带你去。”
雨越下越大,顾云山转回身拍了拍萧逸,“你闭上嘴比较招人爱。”
夜里,顾云山自然又有丰盛晚餐,这个雨天,他踩着余家尸身快活似神仙。月浓被暂时安顿在恒山苑里,与顾辰挨得近,夜里能听见母鸡咕咕小鸡叽叽,满院子热闹。
萧逸的哑病还是没好,躲在房间里唉声叹气。顾辰从他窗户里跳进屋,戳了戳他肩膀,“哎,马屁精。”
萧逸瞪大了眼睛刚要骂人,才意识到自己哑巴了,只能呜呜咽咽受着,毫无反击之力,只好转过身,背对他。
顾辰再蹿到他面前来,“哎,白皮猴。”
“马屁精终于不能随地放屁啦!”
“哎哎,臭嘴鱼。”
“哎哎,跟风狗。”
喂,能不能放过小动物?


活埋(一)

第三章活埋(一)
蓟州,连台县。
春天的雨,没完没了地下。好不容易盼来三日晴,等地上的水干了,探矿脉的老师傅就要下洞找煤。
河南来的余老板年前才从周姓富商手里买下这一山废矿,这两年钻洞的技艺愈发精炼,从废矿里挖出宝来也并非不可能。商人么,从蝇头小利到山河广厦,小的不嫌小,多的更不嫌多。
东牙山走的是平矿,北方的煤远比南方好挖,扒开山头往外掏,没有挖不成的。老师傅领着两个徒弟连带两条猎狗往里走,矿洞荒废的久了,难保没藏野兽,亦……难保没有孤魂野鬼做窝。他手上还有一袋糯米伴粗盐,另附茅山道人的红黄符咒,求一个保命安身。钻进洞里的风像是迷了路的人,找不到出口,便一头撞死在石壁上,呜呜地像是死前最后一声嚎哭。
小徒弟昨日才听人说,荒郊野岭总有食人鬼怪,啃光了肉,连骨头都不放过……
“师……师父……要不,咱们这趟还是算……算了吧……”银子已经落袋,怎么能算?豁出命都要找到矿脉。
老师傅不说话,小徒弟也只好举着火把战战兢兢往前走,滴答,石上一滴水,带着浓重的腥味落在他头顶,伸手一摸才知道——是湿湿软软一条小蛇。“啊啊——救命!师父救命!”他吓得没头没脑乱窜,手上的火把晃过来倒过去,一明一灭间,忽然映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被这道光投射在石壁上,成了一颗硕大的膨胀的球。
“慌什么慌!”老师傅出声喝止,一把抓住了吓得魂飞魄散的小徒弟。
另一个青年人牵着狗,风过,猎狗狂吠,吓得人膝盖骨打颤。
今次这两条狗一进洞中便兴奋异常,青年人低声喝止也无用,拉紧了绳索拖着他往前走。到一处油灯渐灭的地带,一股子腥臭迎面扑来。青年人连忙捂住口鼻,一不小心松了绳子,两条狗疯了似的往前跑,又一并停在一处暗影中。
老师傅当下已知要坏事,拦不住青年人好奇,提着火把往猎狗踱步之处去,火光虽微弱,却也照的清楚此下一处狭窄洞穴,约五米高,里头蛇虫满布,交叠覆盖着三五具尸体,搁置得久了,腐化得厉害,千足虫从一人耳朵里穿进去,再从眼眶中爬出来,仰着头似乎要往光亮处趴。
一声惊叫,灯灭了。满目漆黑,滋滋,是蛇爬过皮肤,还是蝎子摇动毒尾。
角落暗影中,仿佛有一双眼飘来,盘旋在头顶,低低地笑。
一大早下朝回来,顾云山心情颇佳。因在科考案中勤勉尽职,圣上又赏他一对琉璃花瓶。虽说值不了几个钱,但后头的弯弯道道可不少。摆在书房内,如同摆一尊财神爷坐像,立时广开钱路、财源滚滚。
至于什么是勤勉?自然是圣上看得着的才能算勤勉,回到大理寺,关起门来还是先补一补觉再提正事。
他这一觉径直睡到晌午才醒,午饭顾辰又从家里捎带来鲜鱼饺、凤尾虾、花菇仔鸡,三个菜足够撑起一片天。然而顾云山却捏着鼻子赶人,“去去去,你昨晚是不是又睡鸡棚了?一股鸡屎味儿。”
顾辰这回没能乖乖听话,反而抱着剑一脸倔强地站在门口,一对小灯笼似的眼睛死盯着顾云山。
顾云山被他瞪得食不知味,不得不放下筷子,“到底怎么了?”
“你又吃鸡……”
顾云山翻了个白眼,“鸡这种东西……那本来就是养来吃的,你老爷我不吃,总还有别人要吃。”
“还有谁?我杀了他!”
“萧逸。”话音落地,顾辰拔地而起,飞了出去。
桌边的人长舒一口气,终于能够安心吃饭,但是……吃完凤尾虾,就想起余月浓,吃一口鲜鱼饺,满脑袋余月浓,最后连仔鸡都开口说话,“大人真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月浓愿做牛做马服侍大人。”
烦人,他得想个法子,让顾辰把余月浓埋进鸡窝里。
吃饱喝足总得干那么些微正经事,大理寺少卿原钟鸣、李石通通忙的没空抬头,而顾云山慢悠悠走到府衙内,主持例会。少卿、主簿、典史都到齐,就连口不能言的萧逸也顶着两眼乌青赶到。原钟鸣四十出头,摸着山羊胡问萧逸,“萧主簿这是怎么了?伤成这样?堂堂天子脚下,怎容此人行凶!”
萧逸一个劲猛点头。
顾云山坐在主位,低头翻着书奏,眼皮都不抬一下。歪着上身懒懒散散开口问:“上回失踪那几个,蓟州府的,都找着了没有?”
原钟鸣声音浑厚,一字一句绕着墙壁满场飞,“还是不见任何消息。”
“新鲜了,一地县令、主簿、衙役一夜之间丢个精光,竟能半点消息没有。”
原钟鸣清了清嗓子,“确是奇事。”
“大半个月过去,想来是活不成了。下一个——”
李石道:“庆亲王府又丢了东西,这回是双龙剑,王府托了人来,说这是王爷的心爱之物,看大人您能不能……”
“送了多少?”
“二百两。”
顾云山甚为不屑,“让他们找顺天府尹。”
“可是……”李石为难道,“王府里来人说,天底下能破此案的,便只有您一人尔。”
“那就让他们等着……那飞贼玩够了,自然要送回去,人家也不稀罕这些。”
“那这连环失窃案,不查了?”
“不查。”顾云山看向闷头闷脑的萧逸,琢磨着萧逸哑巴了虽然清净不少,但许多事反而要他亲自开口,不好不好。“大理寺的分内事都干不完,你还敢王自己手里揽活,连着这半年都不想要休沐日了是不是?天底下的案子何其多,什么昆曲分尸案,无脸案,陈骨案,这么多名动一时的案子还没结果呢,就得上杆子给他庆王府抓贼?等着吧。”
李石闷着脑袋,老实不说话了。
最后删删减减,把能推的、棘手的、无聊的案子都推给都察院与顺天府尹,自己捡了轻松的能在皇帝跟前长脸的差事来办,比如这一回的科考舞弊案,一定要一查到底,肃清余毒。
中间抄抄家,收收钱,油水捞足才对得起大理寺内院吃着香火烧鸡的财神像。
天黑了,又到吃饭的时候,顾云山领着萧逸去厨房找那位毒死你无声息的女英雄。然而顾辰早他一步,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傻瓜似的看着姑娘做饭。
顾云山有点儿生气,那本该是他的位置。哼——
他跨过门槛,绕过顾辰,走到月浓对面,“给萧逸解毒。”
她不答话,掀开锅盖,一股子热气冲上来,把顾云山烫得一连退到门口。萧逸立时站出来,“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天知道他说些什么。
“我劝你别动——”月浓放下锅盖,理了理衣襟,“三步倒,三步之内必死。”
“啊——”萧逸这一回长啸如风,整个人僵成一根棍,一双狭长凤眼将将就要落下泪来。
顾云山还是那句话,“给他解毒。”
月浓手握锅铲,面容却盛如春花,分明不搭调,“你放了我爹。”
好嘛,真遇上傻帽了。
“这三天不许给余家人送饭。”
“你——”柳眉倒竖,偏她生气起来也这样好看,引得顾辰托着下巴痴痴地笑。
“小姑娘,别跟你老爷斗,一招都赢不了。”
月浓左思右想,突然间拿起一柄雪亮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放了我爹。”
“小姑娘家家的,别成日里瞎做梦。”
“想想你的糖醋小排骨,我死了,还有谁做给你吃?”说完真把刀锋逼近一寸,压着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留下淡淡的……油腥……
顾云山一惊,“你倒是挺了解我的。不过,可惜了……”他低头长叹,“糖醋小排骨虽妙,但脑袋更紧要,你死吧——”
“我……我这就死给你看。”月浓狠下心,再狠下心,第三次狠下心,最终也没能往自己咽喉上来一刀,再看顾云山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一时间又羞又恼,颓然扔掉了菜刀,双手遮脸,嘤嘤哭了起来。“你们欺负人!”
顾云山回头看了看一动不动的萧逸,可怜见的,连呼吸都要憋住,这究竟是谁欺负谁?
他最不耐烦女人哭,等了不到半刻就要发火,但碍着她那点儿“神功”,并不敢靠前,“解毒。”
“解什么毒?一会连你一起毒死。”
“我死了谁救你爹?”
“你说什么?”
“看来你是让黎青养坏了,听不懂人话。”


活埋(二)

第四章活埋(二)
黎青之后再无话,任月浓如何追问,他自始无语相赠。黎青的突然出现成了落进潭底的石头,溅起浓厚泥污。
月浓到底还是解了萧逸身上的毒,萧逸劫后余生,涕泪纵横,一把抱住顾辰放声大哭。顾云山趁机抢了顾辰的小马扎搬到灶台边坐下,仰着头,像唱戏的武大郎,满眼孺思地望着——小金莲。
“你盯着我做什么?”
“快做饭——”顾云山根本不耐烦答她,他聚精会神要看排骨成精,糖醋成神。
月浓深深看他一眼,怀疑这位皇上跟前的大红人,脑子不同常人。
有病。
萧逸哭够了,声音渐小。锅中热油爆得姜葱蒜兹拉兹拉地响,顾云山在礼乐声中流连忘我,直到典史高放一溜小跑冲进来,“大人,连台县失踪的县令找到了。”
顾云山坐在小马扎上,头也不回,“这么急,看来是死的很惨啊。”
“一行七人死得确实是惨不忍睹,但还有更惨的……”
顾云山一皱眉,顺势回过头来,一张秀白的脸被烟气熏红了,莫名透着一股妖气,“又要出公差?”
高放为难道:“蓟州知府呈请大理寺主办,这样大的案子,恐怕推脱不掉。”
这下好了,他等饭等出来的那些许小雀跃刹那间烟消云散,恨恨地踢了一脚小马扎,“萧逸去收拾东西,高放和阿辰都跟着,明日一早下蓟州。”再看月浓,“你也去。”
“凭什么?我又不是你的丫头。”
“你不去,老爷我岂不是要活活饿死。”特别强调,活活两个字咬紧牙关,惊心动魄。
月浓只当他又在耍无赖,“早年间怎不见你饿死?怎么从今日起缺了我就活不成了?”
顾辰□□来一句,“七爷每天都在饿死的。”
月浓无言可对。
顾云山恼羞成怒,恶狠狠说道:“总之你必须去!”
夜里,子时方过,大理寺静得出奇,遥看远处一飞贼身轻如燕,背上抗一只巨大包袱,几个起落已跃入大牢,狱中守卫无一例外地都横躺在地做着春秋大梦,重重机关都如无物,静悄悄没声响。
顾云山与顾辰两个蹲在房顶吹冷风,顾辰感慨说:“月浓姐姐好生厉害,七爷,你要是害怕,鸡窝我分你一半。”
顾云山面露鄙夷,“厉害什么?跑起来像只大王八。要不是预先撤走了七宝,灭了机关,凭她?第一层都闯不过。”
顾辰嘿嘿地笑,“七爷,这个姐姐白白嫩嫩的摸起来肯定比你舒服。”
顾云山扇他后脑勺,“你才几岁,胡说八道!”
月浓走入牢底,昏暗不明的狱中单独关押着余政一人。老父两鬓如霜,背脊佝偻,月浓情难自已,唤一声爹,泪已落地。
余政似乎看不大清了,自角落一堆干稻草中起身,慢慢踱到门边来,望见飞贼打扮的女儿,开口就要骂,“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总不学好,非得打你一顿你才肯记事?”
月浓哭得抽噎,扶着牢门说:“爹,你好不好,饭够不够吃,被子够不够暖?给您捎带了些东西,您好生养着,总会有沉冤昭雪的一日。”
包袱太大,栏杆太窄,她塞不进去,只好散开了一件一件往里怼。
余政背过身去,鼻尖酸涩,忍了许久才说:“你别管这些,爹当日交待你的话,你可还记得?”
月浓点点头,“记得。”
“那就好。”余政捋了捋半白的胡须,沈着脸,继续道,“你放心,爹在大理寺远比在外面安全。顾云山虽然油滑,但为人行事还是信得过的。你若能跟着他,也好……”
“爹……”
“覆巢之下无完卵,余家没了,你又是姑娘家,凡事当以自己为先,今夜如此鲁莽之行,万不可再有。”
“可是……可是……离了爹娘,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余政道:“以不变应万变。”
月浓老实坦白,“我听不懂。”
“唉……就是让你老实呆着,保命要紧。”
“可是……可是顾云山太讨厌了,我不想跟着他。”
余政说得一脸正气,“男人不坏,这女人……咳咳咳……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听爹的话,谨言慎行。这句能听懂了?”
“那爹娘怎么办?”
“长辈的事轮不到你来管。快走快走,下回你即便再来,我也不会见你。”
“知道了……”她将最后一件瓷枕塞进牢房,手里拎着包袱皮,委委屈屈地后退,“爹,您保重。”
“别闹事。”
“噢——”
没了父母依靠,再闹事便只能自己扛。看她瘦瘦弱弱的小肩膀,又能扛起世间多少不平多少暗。
连台县离得并不算远,天亮出发,黄昏即到。
顾云山排场不大,但要求多。萧逸大约是习惯了他的精乖做派,整个卧室都打包送到连台县,唯恐娇娇老爷睡得不舒服、吃得不痛快。至于案子,当然要摆到明天一早再说。
第二天一早去往埋尸处。月浓听余政的话,已经放弃在细微处下毒毒死顾云山的念头。
为方便往来,月浓换男装出行。女儿家青衣玉冠,英气未显,反而更脱落得娇憨可人,引来列队上山的衙差频频侧目。月浓烦得很,同顾辰抱怨,“这些个臭男人可真讨厌。”
顾辰说:“姐姐你能把他们都毒瞎吗?我想看!”
“不能。”
“噢——”
山路陡峭,顾云山单独一人坐在驴背上,幽幽瞄她一眼,却把顾辰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拖住她闪到路边,“别说话,上回我就是赶路的时候话多,被叫过去背了七爷十里路。”
“让你背,他是人吗?”
顾云山招呼萧逸,“去,告诉那两个吃白食的,再敢说老爷坏话,一个加菜,一个拆鸡棚。”
上山的路,这才彻彻底底安静。
事发地点就在半山腰上,偌大个矿洞已然荒废多年,现如今多了封条,再重新热闹起来。
顾云山方过那头可怜的老驴,收起长腿站在湿润的荒地上。兀自叹上一声,“怎么搞的,又下雨。”
萧逸道:“淋过雨,恐怕更难找。”
顾云山抖开一张绣帕,招来顾辰,“领着狗,带着人,方圆十里都搜一遍。”
一个面嫩的年轻衙役插嘴说:“大人,这方圆十里早已经搜过,确实没见人迹。”
顾云山不耐烦地瞥他一眼,话都懒得说,抓上月浓就要往洞中走。
萧逸指着年轻衙役呵斥道:“跟你说话了吗?你什么东西,敢在大人面前耀武扬威。”
那人忙不迭认错,萧逸却是半点面子不给,十足的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而月浓面对着顾云山这么个弱鸡似的男人,实在狠不下心来打飞他。只得慢吞吞跟着往矿洞深处去,好在蓟州府派来几个伶俐人,早就麻利地冲在前头举着火把探路。
月浓不乐意跟着,带着股怨气问:“你拉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懂验尸查案。”
“阿辰放狗去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一句,顾云山终于肯回过头来看她,因他掩住口鼻,单单露出一双桃花眼,在昏黄的火光下显出阴森病态来。眼神亦透着死灰,对她的脑子已经绝望,“所以你得替了阿辰的活儿。”
“给你养鸡?”
他胸中一口气上不来,简直要被气死在埋尸现场,“保护我!”
真是气死人,余政老奸巨猾左右逢源,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脑子不会转弯的女儿。
月浓在他嫌弃的目光下委屈至极,都没顾得上问,他为何知道她从黎青手底下学了多少东西。
不过,问了也是白问,横竖他嘴里没一句真话。
洞中风声呼啸如鬼泣,火焰被吹得一时明,一时暗。四周围冷冰冰无人絮语,就连跟在后头的萧逸也毕竟了嘴,把呼吸放轻、放缓。
耳边忽然传来嘶嘶声,走在前面的衙役拔出刀把一条刚从冬眠之中醒来的团花锦蛇斩成两段。
人人都松下一口气,唯独顾云山觉出不对,就着微弱的光,低头看脚尖——一只一尺上的巨型蜈蚣爬过他脚背。
他吓得高高跃起,登时藏到月浓身后,“小月浓保护我!”
蜈蚣仿佛知道谁人好欺,扒弄着八十八只脚就往顾云山身边追去。可怜他吓得面色惨白,一个劲拉着月浓叫救命。
月浓被他嚷嚷得脑仁疼,抢过衙役手中的火把烫得蜈蚣卷曲成一团,再烧下去很快从一尺长减作半尺,八十八条腿烧了四十四,死得干干净净。
不过,她的压力有点大。
她侧过脸,看向近在尺咫的俊俏郎君,“顾大人,死了。”
“噢——”他懵懵懂懂的小模样,算得上可爱。
但月浓不买账,神色木然地对住他,“下来。”
顾云山被吓得几乎双脚离地,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换个人来,早就被他带得跌作一团。
顾云山亦觉不雅,松了手站到一旁,捂着嘴咳嗽两声,以解尴尬。
“行了,继续。”一只手背在身后,慢吞吞往深处去,小声嘀咕,“臭死了,越往里越是臭气熏天,这种差事谁乐意?全都是命。”
月浓揉着被顾云山压痛的肩膀,萧逸跟上来说:“瞧见没有,我们家老爷就是娇花一样的人物,咱们当下属的啊……”他摊开掌心再悄然合握,仿佛手捧珍宝,“就应该全心全力怜惜呵护。哎,我跟你说你别不耐烦啊,哥哥这是教你为人处事的道理……大人……”
顾云山又走了回来,视线从月浓移向萧逸,末了朝他挑了挑眉,意思是,起开,这是我的地方。
萧逸从善如流,顾云山再一次躲到月浓后头,顺带挑了挑眉毛,“保护我,嗯?”
眼下萧逸与顾云山还能站着说话,可见遭逢家变,月浓的脾气见好。


活埋(三)

第五章活埋(三)
从顾云山排头换成月浓领队,矿洞内瞬时间阳气鼎盛,蛇虫鼠蚁都退开,让出一条康庄道直通地穴。
衙役在洞穴边缘停下,顾云山终于肯从月浓背后现身,蹲在洞口往下看,尸体已经被搬走,只剩下黑漆漆一只二丈余深,三尺余宽的洞,黑咕隆咚的什么也不剩。他在舌底含一口姜片,大着舌头嘀咕说:“则肿摸看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