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从这一侧绕道对面,拿着火把往洞里照,无奈太深,还是无果。“我得下去看看。”说出这句话来,心里要先抖三抖。
萧逸道:“大人,听闻尸体放久了,下面堆满了食腐的虫蛇,大人皮娇肉嫩,去不得的。”
顾云山蹲在洞口,挠了挠头,郁闷至极。犹豫了半天,居然抬起头仰望月浓,郑重道:“小月儿,你说过要保护我的…………”
“…………”并没有说过。
没意外,月浓先他一步下去,她挂在绳上冷冷静静地烧死了成堆的千足虫、蛆、蚯蚓,才让双脚落地,抬头等顾云山下洞。然而他在绳索上摇摇晃晃挂不住,粗麻绳磨得手掌疼,一松手,眼看就要摔个大屁蹲。还好洞内狭窄,月浓伸出双手轻松接了他在怀。顾云山享受着公主抱的待遇,厚着脸皮不肯从她怀里下来,“挺好,你就这么抱着老爷吧。现在往旁边走两步,我看看墙壁上留没留东西。”
洞底臭气熏天,月浓憋着气往前两步,让顾云山能在她双臂之间举着火把查看可观之处。他扒拉下来一块泥在手中捏碎,手伸到月浓面前,“你闻闻。”
“臭得狠。”
“除了臭没别的了?”
月浓摇了摇头。
顾云山说:“那我不闻了。”
你——月浓默默忍下这口气。
顾云山再扒拉着她艰难地向下弯腰,去看洞底,“屎尿都有,真够可以的。”
回头不忘叮嘱月浓,“抱紧我,别把你老爷掉屎堆里。”
“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
“你方才没听见萧逸说话呢?老爷我……是娇花,要仔细浇灌,细心呵护……呵,这蛆虫长得挺大个了,看来吃得挺好。哎哎,小心老爷的腿,掐着我大腿肉了你知道不知道?”
噗通一声,月浓撂挑子不干了,把喋喋不休的顾云山扔进屎坑里,踩着他小腹往上爬,冷冰冰表情,头也不回。
矿洞里一时如水沸,顾云山在坑底惊叫,“这都是什么!有虫,有虫爬我衣袖里!快来人,都你娘的死光了吗!”
月浓轻松利落的爬上地面,看萧逸趴在洞口急得要哭,“大人稍等,卑职这就下来。”
这可是头功,谁也别想抢,他要亲力亲为,做老爷的绝世英雄。
萧逸慢慢往下爬,顾云山已经贴着墙壁站起来,在底下恶狠狠赌咒发誓,“余月浓,你个死丫头,不弄死你我跟你姓。”
“好得很,余云山,我等着看。”
她气焰嚣张,气得人天灵盖都要冲出洞顶。
好在这时候萧逸成功落地,顾云山的委屈有人可诉。“听见没有,听见没有,她叫我什么,这就给老爷我改姓了……”他扯着脏兮兮的衣摆展示给萧逸,“看看,她弄了我满身屎尿,居然还敢说等着瞧…………”
萧逸心如刀割,“大人别哭,千万别哭,谁先哭谁先输。”
他转过身蹲个马步,拍了拍左肩,“绳索不稳,大人踩着卑职的肩膀再拉绳索,略爬一段,上头自然有人接应。”
萧逸表忠心,顾云山当然不会拒绝。把萧逸踩得往烂泥里又陷了半寸,月浓在地面上看着都不得不佩服萧逸。
“真厉害——”背后突然飘出声来,吓得她汗毛倒数。
“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才呀,老爷叫救命我就来了。”顾辰身量与月浓相当,两人并肩站着,听他摇头感慨,“萧逸和七爷之间,真是屎和蛆的情义,相当感人。”
费了老大劲,顾云山才爬上地面,他脸上身上满是污迹,喘着气瞪她,“余月浓!”
“我在呢!”
“你等着。”他呼哧呼哧爬起来,低头目睹自己的满身狼藉,欲哭无泪,“萧逸。”
“卑职还在坑里,但请大人吩咐。”
他招招手,吩咐马脸衙役,“去把外头的人都叫进来,搜洞,上面下面一根毫毛一滴血,全给我查清楚。”
“是,小的这就去办。”大马脸一路小跑窜出去,顾云山继续瞪月浓。
萧逸在坑底叫唤,“阿辰,臭小子搭把手,把你萧大哥拉上去。”
顾辰反问说:“你不是会飞吗?”
远远传来回声,“日你妹!”
留在洞外的衙役举着火把窜进来,约莫三十人,顿时将低矮狭窄的矿洞照得火光通明。
顾云山依旧盯着月浓,绷着一张骚人墨客的风流脸孔,做着三岁小孩才有兴趣的无聊事。在人人忙碌的档口,突然间从侧面伸手抱住月浓,两只手环紧了,死死不放。
月浓木呆呆看着他,好半天才想明白,原来他这是为了把脏东西都蹭回她身上。
顾辰把长*剑夹在腋下,一面往坑洞里扔石子,一面说:“月浓姐姐,这是七爷独门的血腥复仇术,一般人看不到的。”
顾云山得意地向她扬了扬眉,因他“复仇心切”,两人挨得极近,她的眼、她的眉,她一双不点而朱的唇如春末的桃花蜜,毫不知耻地晃荡在他眼前。
真是个木鱼脑袋,芙蓉面,白费一身绝好皮囊。
月浓不耐烦,“信不信再把你扔下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混迹官场怎会不知,当即便松了手,召来顾辰,“山头上有线索吗?”
“没有,所有的狗都安静如鸡。七爷看出什么来了吗?”
顾云山把手上沾的脏东西都往顾辰身上蹭,顺带说道:“壁上泥土松软湿润,坑是新挖的,远不过三个月,专为埋尸而设。坑底下的蛆虫都吃得有你指节长,至少死了四五日。对了,萧逸,你说这里头一共几具尸?”
“七具,其中有一具只剩零碎骸骨,拼拼凑凑看得出来是个人,就是缺了脑袋。”萧逸在底下喊话,竟还能引出回声,层层叠叠如在旷野。
顾云山道:“脑袋肯定在坑底,你再找找。”
怎么找?坑底泥泞一团,他只能凭感觉。嘤嘤嘤,开年头一份差事怎么就这么难。
“十七天……”顾云山喃喃道。
月浓疑惑道:“一般人没得饭吃,七天就死了,从三月初一失踪到现在,已经二十三天,推算他们在六天前陆续死亡,那这帮人是怎么熬过十七天的?”
“难得你开窍,至于为什么,你这个小脑袋恐怕是想不到咯。”
“又说我傻。”
“这回倒不是……”
他自怀中再抽出一张绣帕,低头慢慢细细擦着手。月浓想了半天,猜测说:“难道他们吃土啊?”
顾云山把绣帕扔她身上,“小月浓,看来没让你嫁给孙梦淮,是本老爷积大德了。”
“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意思。”
“找着了!大人,卑职找到了!”萧逸的声音带着颤,像是害怕,又像是恶心,“就是……就是不大全。”
顾云山指派顾辰拉他上来。萧逸捧着衣摆,还记得让月浓背过身,适才摊开来。
“大人……也就这么几片而已。”
“脑袋也能砸开,这得费多大劲。”
萧逸衣摆上,头颅已不可称为头,毫无章法地碎成片,鼻子眼睛找不着了,只晓得有一段是下巴,有一段是长着头发的后脑勺。
顾辰看得津津有味,“这个下巴好像萧逸的哦。”
顾云山又拿出一张新帕子捂住口鼻,“这得多大力气?阿辰,你去找个脑袋试试看。”
“哎,我明儿就去。”说完摸了摸萧逸地后脑勺,嘿嘿地笑。
萧逸腿肚子打颤,“大人,这脑浆把我衣裳都浸湿了。”
“不是脑浆,是尸水。”
“大人,卑职想吐。”
“不许吐——”
话还没说完,萧逸就揣着碎脑袋哗啦啦吐了个干净。过后请示,“大人您看,这脑袋还好好的。”
“行行行,赶紧交给仵作。”
萧逸苦着脸说:“大人,连台县的仵作年前就死啦。儿子又是个傻子,顶不了缺。”
顾云山后退一步,“那你就捧着这东西回衙门。”
“是,卑职听命。”听着像是哭出声了。
“大人,这儿有血迹。”接近出口,一衙役高举火把,在角落处一颗凸起的岩石上发现残迹。

活埋(四)

第六章活埋(四)
顾云山走到衙役身边,蹲下*身细看,干燥的岩石上落着一滴接近砖红的血迹,再往前或往后便再无踪迹可寻。一衙役说道:“或是渗进泥里,淹过水就看不清了。”
“唉……”顾云山叹了口气,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身来,体态犹如耄耋老者,颤颤巍巍稍喘一口气就得上天成仙,“这雨可真够烦的。”
顾辰道:“外面也都冲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差不多得了,回衙门里看看高放查的怎么样。”顾云山修了修衣襟,自己都要被熏反胃,“臭死了,余月浓!”
“大人,我在呢……”
顾云山恶狠狠地瞪回去,放狠话,“衣服,你洗!”
“好啊,我连你一起洗。”她慢条斯理却言出必行,顾云山无还击之力,再要骂人,全都咽回肚子里,只等秋后算账。
“走,矿洞封起来,谁也不许进。”
那衙差却急忙跟上,谄媚试探道:“大人,那河南商人还等着开矿呢,这封死了矿洞,整座山都动不得,是不是不大好…………”
顾云山已走到洞外,难得停下来正眼看人,秀白的脸上站着黑泥,狼狈却不落魄,“你收了人多少银子?”
“这……大人,这也都是分内事嘛……”
他难得正色敛容,厉声道:“银子退回去,但凡有人不经允许闯过封条,我唯你是问。就拿你们对付老百姓的法子对付你,无论缘由先拖下去打四十大板再回话。”
“大大大大人……”衙差苦着脸,得手的银子要飞,心如刀绞。
“平日里你们怎么贪赃枉法我都懒得管,谁有胆误了我的事,要谁偿命!”他突然间变了调子,疾言厉色,吓得一群老油子也发颤。弯腰作揖,连声求饶。
他根本不理,骨子里透着一股傲,除了自己谁也瞧不上。眼珠子翻上天,要上驴时却被畜生嫌。老驴甩了甩脑袋往后退,嫌他丑。
他在回头看月浓,她心知不好,赶忙上前为他牵驴,“别赌气了,又不是小孩子,老这么胡搅蛮缠的,傻不傻呀。”
原以为这句没说好,他总归是要生气回两句,谁知道顾云山奇妙地害羞起来,低头“嗯”上一声,乖乖上马,哦,不,上驴。
月浓在前,牵着一头老驴子慢慢下山,慢慢地似乎悟出了谜底,找到了破解之法——原来顾云山这么好打发的呀。越想越得意,回过头来翩然一笑,顿时似春风拂过湖面,万物萌生。顾云山却在老驴子身上目睹一朵花的开放,从含苞的羞赧到盛放的风华,一览无遗,也悄然面热。
“不男不女的娘娘腔。”他口是心非,暗地里嘀咕。
月浓回头瞪回去,“我本来就是女的!”
顾云山抬眼望天,“臭晕了,忘了……”
到山下已过午时,顾云山将里里外外都洗个彻底,换一身白衣白袍,广袖临风,仿佛是个修道成仙的世外高人。只不过高人贪嘴,午后吃一碗热腾腾鸡汤面,配地三鲜,闹出了好大脾气,吃完一抹嘴,憋着火赌气。
萧逸在一旁痛心疾首,“这什么,真都是什么,这才一碗面!一、碗、面!这是老爷该有的待遇吗?你们都是怎么当差的?啊?有没有一点为人下属的自觉?简直可恶,可恶至极!”
月浓一双眼杀气腾腾,顺势坐到顾云山对面,睨着萧逸说:“信不信我再毒哑你。”
萧逸下意识地护住咽喉,半句话不敢多说。
她再看吃饱喝足乱撒气的顾云山,“顾大人,你搞搞清楚,你是三品大理寺卿,我爹是二品尚书,我是余家嫡出的姑娘,我凭什么伺候你吃喝?这会儿就告诉你,我不干了!”
扬起了下颌,做足腔调,起身就走。
“站住!”
月浓停在门口,“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你打算去哪儿?”
“去牢里找我爹。”
“行,反正案子还没查完,明儿就把你爹提出来上大刑。”
“你——”她回过头,望见他优哉游哉饮茶,深处两个手指,向内勾了勾,“过来。”
她斗他不过,偃旗息鼓,他信口吩咐,“明早我要吃好的,你不许偷懒。”
她坐回原处,悲从心来,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顾云山道:“以后多学学萧逸,你看他,多贴心啊。”
萧逸大喜过望,突然抱住顾云山,以一个占有的姿态炫耀道:“对,我就是老爷的贴心小棉袄。”
顾云山顿生恼怒,一把推开他,“你好大的胆子,沾了屎还敢碰你老爷。起开!”
“大人息怒,卑职一时间情难自禁……”
“行了行了,去把高放叫进来,正事要紧。”
正事?月浓不禁冷哼。顾云山拿起筷子夹住她食指,就像是大理寺夹棍,耀武扬威,那晶晶亮亮小眼神仿佛在说“想让你爹试试?”
她就此焉了,没精打采认输作罢。
高放一上午东奔西走,跑出一身大汗,靛蓝的外衣似乎都能挤出水来。一条腿迈进门,回话时还喘着气,一身虚胖终于做出点效用——抗饿。“想必大人已然知晓,这连台县的仵作年前就死了,儿子又没长成,接不了活儿。故而重验尸体耽误了些时辰,烦请大人见谅。”
顾云山斜坐在红木太师椅上,随手翻着勘验记录,“行了,捡要紧的说。”
“是。”高放扯着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喘上一口气才说,“七个人,六具尸体,六人均为饿死,胃膜已薄如蝉翼,胃内只留少许褐色黏液,散见零星血点,各脏器均腐败自溶。六人身上不见明显外伤,推断六人皆是死于饥饿。”
“还有一具呢?”
“只余骸骨、零散内脏、一条腿,以及萧逸送来的半边脑袋。就切口的收缩情况推断,应当是死后分尸,至于致命伤在何处,恕卑职愚钝,着实分辨不清。”
“不怪你。”顾云山再翻一页,眯着眼细看,“已经让他们分成尸块,神仙来了都探不明白。”
记录上列明了死者生前状况:
县令孙淮,年四十七,淮南琢县人,隆庆元年进士,隆庆三年任连台县令,隆庆七年升调京内,隆庆九年又因贿赂案贬回连台县,从此后再无升迁。隆庆十七年二月二十七失踪。
主簿冯源兆,年四十九,蓟州安庆县人,隆庆五年任连台县衙内主簿。
典史张合,年三十三,蓟州连台县人,隆庆七年任连台县衙役。
衙役张松,年三十七,蓟州连台县人,隆庆六年任连台县衙役。
衙役刘勰,年三十五,蓟州连台县人,隆庆六年任连台县衙役。
衙役孙奉,年四十一,蓟州连台县人,隆庆四年任连台县衙役。
衙役梁岳,年三十一,蓟州富县人,隆庆十三年任连台县衙役。
又听他感慨,“都是老资历啊。一群老油渣子,查下去里头不知有多黑。对了,被吃的是谁?”
吃?月浓原本听得云山雾罩昏昏欲睡,单听这一个音就醒了,彻彻底底。
高放道:“推测是梁岳。”
“呵——这帮人还听讲道理,要吃先吃资历浅的。”他合上勘验记录,嘴角带着轻浮的笑,问高放,“骸骨能对上吗?”
高放道:“大致都能对得上,骸骨推断为五尺三寸高,与梁岳一般无二。”
“你说……怎么还能剩下呢?这救命的一口饭,居然能忍住?”
高放想了想,答道:“或是因为久放生蛆,不敢下口了罢。”
“你信么?我不信。”
月浓听得一阵反胃,想要出去透透气,刚抬腿就被顾云山抓包,“去哪儿?”
“我出去缓缓。”
“不许去。”
她不服,反驳道:“我听得快恶心死了。”
顾云山仍坚持,“你走了谁保护我?”
“不是有阿辰吗?”
“那你是吃白饭的?”
“我吃你!”
他显然一怔,过后耳根通红,支吾道:“这……这不好吧。”
高放擦了擦汗,实在看不下去。“大人,要不,传连台县其余衙役来问话?”
顾云山连忙正色,“好得很,就传他们进来。”说完又纳闷,“咦?居然还有活着的,不玩儿一锅端啊?”
高放迈出的腿打跌,大人比凶手还狠呢。

活埋(五)

第七章活埋(五)
偌大一个县衙,如今只剩下三只活物,如不是蓟州府拨来一队人,整个连台县都转不动。
高放一面擦汗,一面将连台县余下三位衙役领进厅内。这光景分明是乍暖还寒,偏他像是捂了三层厚棉袄在身上,无时无刻不在擦汗喘气。
入门先行礼,依次报上姓名。圆脸的矮墩墩叫许长寿,方脸的瘦高个是王大楠,还有一个不高不瘦不矮不胖的根本让人记不住名字。
愁啊,真是愁。顾云山偷偷看月浓,洗洗眼。
“说吧,近来你们老爷又干了什么糟心事,惹了哪一位厉害人物,把自己都祸害死了。”一张红木椅他歪着身子靠在扶手上,不耐烦地翻着告书,恨不能凶手立马跳出来自首谢罪,让他赶紧离开这鬼地方回京城享福。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没一个敢吭声。
顾云山皱着眉毛挥挥手,“拉下去拉下去,一人打二十大板再来回话。”
当即便跪倒一片,妇人一般啼哭不止,“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不知道,真不知道啊。”
圆胖子许长寿先坦白,“小人虽在衙门当差,但时日尚短,前辈有什么事都不与吾等知晓,实在是……无从说起啊大人……”
“闭嘴——”
许长寿愣了一愣,随即点头道:“好好好,小人闭嘴,闭嘴。”肥肥短短的手指捂住又油又厚的嘴唇,细长的眼弯起来,讨出个谄媚的笑。
阿辰嘀咕了一句,“胖头鱼,跟萧逸一模一样。”被月浓瞪上一眼,这才肯老实低头。
顾云山换了个姿势,手上吊着一柄墨竹扇子晃来晃去,就跟他这人一个样——吊儿郎当,再来眯眼看着王大楠,问道:“你这鹿皮靴子倒是精致。”
“大大大……大人明鉴,小小小……小人……小人……”
“你一个不入流的衙役,每月俸禄三石,倒是舍得拿上等的皮料做靴子。瞧着没穿多久,年下添制的?哪来的闲钱?府衙里派的,还是你私下受贿?”
王大楠越急,越是结巴。许长寿转个眼珠想替他辩驳两句,让顾云山一个眼神制住了,哆哆嗦嗦心底里发颤。
顾云山道:“不说?先打死你,我再让那死胖子替你说。”
顾云山早有严酷的名声在外,此时他说要拿人性命,轻缓的声音落在耳里,竟有几分毛骨悚然之感。
王大楠哭倒在地,“大人饶命,是年下衙门里一人赏了五两银子,这才有了闲钱置办衣裳鞋袜。”
“看来你们县令大人年前办了大案发了大财,谁来说说是个什么案子让你们上上下下都捞足了油水?”他的视线扫过去,过后又回到圆脸胖子身上,“你不结巴,就你吧。”
许长寿壮着胆,向前一步,“大人,去年年底只办了一件紧要案子。约莫是十月中,镇上郑寡妇告周员外欠其亡夫三千两已逾数年仍不归还。不过……周员外不认,两方各执一词,实难分辨。那借据,郑寡妇说是交到主簿手上,但衙门里并无此借据,空口无凭……”
“怎么判的?”
“判郑寡妇诬告,念在孙家只剩孤儿寡母的份上,只判杖责二十。”
“没判八十杖就地打死,倒也是你们老爷还有星点儿良心。”
“这……这……”许长寿抹着汗,发着抖,宝贝着自己这条发福发胖的命。
“郑寡妇家里还有人吗?”
许长寿道:“说起来倒也可怜,孙大爷死后没多久,族里就来分家产,闹了一阵分走了一大半的好田好地,余下的,孙家寡妇带个五六岁的儿子,便过得十分凄惨,要不然也没胆量到衙门里来告状。”
“好得很!”顾云山拿指节轻轻敲击桌面,竟露出些赞赏来,“方才还是诬告构陷,现如今就成十分凄惨,好,这见风使舵的机灵劲,高放——”
“哎,卑职在。”
“看看人家,你得多学学。还有你——”再指月浓,“你爹泥鳅似的性子,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二愣子呢?”
高放恭恭敬敬,“多谢大人教诲,卑职一定悉心向学,争取向萧逸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