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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涛涛不绝,年年都有人做了海神祭品,阿佑十五岁没了爹,娘又改嫁,便摔了书本出来混,一个场子一个场子跑,一张脸不要,自尊被人往泥地里踩,没有关系,有什么干系。
他还有未央——永远干净透彻的未央。
阿佑说,“未央,我要努力赚钱,供你上学,上大学。”
汐川的海风,凉凉吹进人心里。
阿佑拖着未央往夜市里走,坐下来两个人一碗面,吃得心都暖暖。
阿佑捏了捏未央尖细下巴,心疼,“虎姑婆又刻薄你了?怎么这么瘦啊,一点肉没有。”
未央不过笑笑,擦擦嘴说:“我不刻薄她就不错了,谁能真欺负我啊?再说了,我还有阿佑哥护着嘛?倒是你,嫌弃我了是吧?”
“我这不是心疼你嘛。”阿佑笑嘻嘻将她一把揽过,轻轻掐她侧腰,压低了声音细细低喃,“瞧这小腰细得……啧啧……”
未央不着痕迹躲开去,招呼他回家去。阿佑这才不情愿起身,叫来林瑞聪一路送未央回去。
三人一路缄默,快到街口,林瑞聪才抓抓脑袋喊住未央说,“姐,我得给你提个醒。”
“什么?”未央脚步未停。
林瑞聪跟在身后,瞧了瞧阿佑眼色,才吞吞吐吐说,“这几天我妈跟那个死了老婆的陈大秃子走得近,总神神秘秘打商量,我一不小心听见了,好像……好像打算把你送给大秃瓢做媳媳妇儿。”
那四十几岁老秃子,镇日里色迷迷一双眼看她,毛手毛脚的咸湿佬,镇子口开家杂货店,有几个小钱便胡天海地乱吹,凤娇婶子好单纯,竟就这样将她卖了,也不知换了个什么价钱。
人人都有个身价,或高或低,或千金难买,或一文不值,何况无依无靠林未央。
想起凤娇婶子说,“女孩子念书好有屁用,干脆出去卖啦,一晚上口袋满满,还能赚点钱供你弟弟念书。”
原来早就打算好了,卖鱼卖女儿有什么区别,都是养家糊口好办法。
阿佑一脚踹在墙角,“我操,他妈的什么东西!老子揍死她!”
林瑞聪赶忙躲到一边,却是未央拉住他,厉声问:“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阿佑一愣,没想未央口气这样冷,也上了脾气,吼道:“老子先去揍死那大秃瓢,再叫人干烂了你后妈!”
未央拍了拍阿佑气得发抖的肩膀,低头又看林瑞聪吓得白森森面庞,“先回去吧,这事我想想。”
不料阿佑会错了意,更是暴跳如雷,“你还要想想,想想该不该卖是吧!”
“你这什么话?”未央皱着眉,狠锤他一把,“你年轻轻就想进牢里去走一遭?”
阿佑亦知失言,方才平静些,问:“那你要怎样?”
未央压低了声音说:“仙人跳,还记得玩吗?”
又是一个凌厉眼神扫过林瑞聪,“你妈要是预先知道了,你也别想再出这条街。”
林瑞聪老老实实点头,未央朝阿佑扬一扬嘴角,便牵着弟弟乖乖回家去了。
进门又是一声“妈,睡了么?”
又贴心又乖顺。
*************青蛇*******************
岁月烟波里穿梭,杭州仍是水光潋滟晴方好,浓妆淡抹总相宜。蒙昧中初见盛唐万花如锦好年岁,绿渺渺烟波里,文人墨客纸笔香,小舟夜唱,锦衣夜行,如今不过锦灰三堆,沉香屑。
又到南宋绵绵风光,浑浑噩噩五百年,若不是素贞来寻,怕是要安心长眠下去。
她不知为何长生不老,所有蛇都死去,余下她一次次反反复复蜕皮新生。
素贞说这是冥冥中自有天定。
她不明白,冥冥是什么,天定又是什么?
素贞没了耐性,一句问,“你闷不闷?”
小青说:“不是有你陪我玩?”
素贞摇头,“不不不,我带你去人间,寻凡人快乐。”
于是双双化了人形,一青一白两身衣,软软绸布飘起来,一段段好腰身。

卖价

来钱的机会可一不可再,那肥羊圆鼓鼓身躯咩咩叫着晃荡,须得把握快狠准之精髓,一刀下去,血流如注。
未央想着就要到手的款子,梦里也嘿嘿地瘆人地笑。
陈老头那寸草不生的脑袋霎时间也可爱起来,傻得可怜。
凤娇婶子紧锣密鼓筹备大业,未央好整以暇见招拆招。
这日凤娇婶子殷勤,说是鱼摊子上生意好,大早一人一杯黄橙橙的浓缩果汁,那玻璃杯子未曾洗净,雾蒙蒙一片。
凤娇婶子特地嘱咐,未央学习幸苦,一定多喝。
未央点点头,起身来,忙忙碌碌收拾,端着杯子一路大口喝着,直到厕所,一溜子全吐出来。
出来还笑笑说,“妈,真好喝。”
林成志按时上工去,四十出头男人,在码头上背着沙袋忙活,一个月挣钱不如未央跑跑场子扭扭腰,七八场唱下来零零散散票子满口袋,若够大胆,下海去做,大约不久就成万元户。
凤娇婶子出乎意料地赶儿子出门玩去,林瑞聪正踟蹰,接了未央一个眼神,便乖乖抓了外套去寻阿佑。
未央帮着收拾早餐,到了厨房,砧板下面些许白色粉末,捏在手里闻闻,约莫是夜场里叫女人服帖发浪的药,便又森森地笑,抬起手来一抹,好心帮凤娇婶子毁尸灭迹。
大约二十分钟过,未央摇摇晃晃往床边走,回头对凤娇婶子抱歉说,“妈,我有点晕,想休息会儿。”
凤娇婶子忙不迭点头,“好好好,这都不用你收拾,好好睡一觉吧。”
未央嗤笑一声,闷头歪倒在两尺宽小床上。
又过一阵子,外头悉悉索索偷偷摸摸声响,凤娇婶子开门招呼陈大秃子进来,未央听见那中年男人嘿嘿地笑,仿佛一块黑漆漆滴油的抹布,教人反胃。
倒是有一点,未央不曾料到,凤娇婶子与那大秃子纠纠缠缠难解难分,一段子粗鄙言语听的人肉跳,陈大秃子上下其手,凤娇婶子气喘吁吁,末了凤娇婶子一巴掌拍在陈大秃子身上,娇声喝道:“行啦,嫩的那个正躺着呢!急色鬼,什么都不放过。”
陈大秃子一时来了精神,又一阵窃笑,殷殷赞凤娇婶子够味,比那十几岁小丫头玩得上手。人却急不可耐往里走,掀开帘子瞧着床上小美人儿搓手流馋。
凤娇婶子拧巴他,急急问:“钱呢?”
陈大秃子在她那方扁屁股上狠抓一把,“带来了带来了。”说话间已从裤兜里掏出一垛银灰色百元钞,凤娇婶子心花怒放,手上沾了唾液便一张张数起来。
陈大秃子急着办事,也不顾有人在,一股脑就要往床上冲,谁知被凤娇婶子肥胖身躯拦住,不由得来了脾气,高声问:“干什么干什么?后悔了是吧?”
凤娇婶子甩了甩手里的票子,也不示弱,“才三千?说好了六千开苞价。未央这可是干干净净大姑娘,水嫩嫩的皮子,我可是连打都舍不得打一下。”凤娇婶子入戏深,老鸨的里子外子学了个精透。
陈大秃子捂住裤兜,觍颜道:“先三千嘛,等老子上过了,落了红,余下三千立马给你。等你家姑娘真跟了我,还少了你凤娇婶子的红包?”
“得,你个大秃子还不信老娘是吧。”凤娇婶子推他一把,嬉笑道。
陈大秃子抹一把光亮亮的脑门,一手头油都擦在衬衫上,一张老脸丢了不要,心想这小姑娘不是一般贵,但冲着那漂亮小脸蛋,也值了。就怕……“谁知道呢?你说这小骚货,指不定让你家姓林的早早干过了,是双破鞋。”
“放屁!”
陈大秃子擦了擦凤娇婶子喷在脸上的唾沫星子,耐不得两手将凤娇婶子往外推,嘴里咕唧着,“好啦好啦,我俩什么交情,还能少了你的?快出去数钱吧,不到两小时别回来。”
“你什么能耐我不知道?还两小时?两分钟足够了!”说话间便已揣着一兜子钞票出门去,满眼春风含笑。
陈大秃子一心澎湃,那水当当小美人今日就归了他,死了老婆好福气,一条街寡妇妓女不少,啊呀呀一路风流来,只盼那黄脸婆没早些过去,耽误他好些年岁。
口里念着小美人,看哥哥今天不把你干烂喽。
他急冲冲进去,小姑娘仍闭眼睡着,十五六的女孩子已初具风华,白衬衫下面一双软软坟起的乳 房,娇俏迷人,大约恰恰是一手掌握,真好,真好,若新摘下的石榴,光是眼睁睁看着就要馋得留下口水来。
还有那小腰,那白花花的大腿,那玲珑剔透小脚趾头,啧啧,头发丝儿里都藏着一股子风骚劲,教人心痒难耐,恨不得揉烂了捏碎了才舒爽。
陈大秃子虽然年老,但见了这嫩生生的小姑娘,也突然有些老夫聊发少年狂的狠劲,一把将未央衬衫扯开,哗啦啦扣子落了一地,好个淫 荡声响。
黑色小胸衣露出来,托着白嫩圆滑的两团肉,看得人心尖尖都是颤动,胡乱抹上一把,好,好个牛乳子似的滑腻腻皮子,这几千块值了!
未央被他抓得痛了,闭着眼晴闷哼一声,心里埋怨阿佑怎么来的这么慢,她自己一人,抗不抗得过这咸湿佬还真是难说。
正思量间,陈大秃子一路亲亲摸摸已到了她大腿处,竟张嘴来咬,在未央腿根上留下一道道沾满腥 臭唾液的牙印。
未央等的不耐,伸手要从枕头下抽出预先藏好的榔头,恰时阿佑已踹开门冲进来,手上一把专供打架的西瓜刀,长长刀身三四个小缺口映着那张狰狞面孔,寒森森瘆人。
“我操,敢动老子女人!活腻了你!”
陈大秃子却是被吓得懵了,还趴在未央腿上,张嘴留着哈喇子。待阿佑冲过来一把将他掀下床去,狠踩一通,这才晓得抱头求饶,爷爷奶奶一顿乱喊,听着真是欢畅。
未央起身来穿好外套,阿佑才停了手,一把砍刀指着满脸乌青的陈大秃子说,“今天就他妈一刀捅了你!”
阿佑平日里街上混着,这好几年下来,总算混出点名堂,街坊间人人都知他凶悍,一帮子人白日里横行,镇日里喊打喊杀,一把刀砍砍砍,时时满身血,面上还有一道道疤,瞪起眼来阎罗一般。最怕他二十几岁不要命,说说便要把刀子砍人。
凤娇婶子的话说,小崽子克死了爹又没娘要,迟早吃枪子。
未央起身来穿好外套,阿佑才停了手,一把砍刀指着满脸乌青的陈大秃子说,“今天就他妈一刀捅了你!”
谁想这一声吼,竟将陈大秃子吓得尿裤子,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好生窝囊,“阿佑哥饶了我吧,都是未央她妈凤娇婶子闹出来的,我真不是……”又磕头来,一下接一下,好生响亮,“我混蛋,我不是人……阿佑哥,我真不知道未央是我嫂子,我要知道了哪还敢……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四十好几一张脸,竟管阿佑叫哥,真是厉害。
阿佑舞者刀子冲他喊:“别以为你叫唤两声爷爷就会放过你!”
“那是,那是。”陈大秃子如蒙大赦,忙不迭点头,从裤兜里掏出一叠钱来,颤颤悠悠双手奉上,“孝敬,孝敬您和嫂子的。”
哦,是那余下的三千。未央心底里了悟,冷笑着摇头,阿佑便一脚踹下去,钱散了一地,陈大秃子捂着肚子倒下,可怜四十好几一把老骨头,家中老爹都没怎么教训,却让着小兔崽子踩在脚底。
看着好生可怜,却只能抱着肚子哇啦哇啦乱叫,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就这么多了,我也没钱啊!”
未央坐在床边玩着手指头,不忘给陈大秃子出主意,懒懒说:“你下 身三条腿,选一根留下吧。”
“就砍了你的子孙根!”阿佑举了刀,说话间就要削下来,吓得陈大秃子连连告饶,“姑奶奶饶命。”叹一口气,认命,“这……这……还有……”
于是又将手上金戒指,脖子上金项链取了放地上,还从丝袜里掏出两百来块皱巴巴腌菜似的碎零钱。才小心翼翼说,“就……就这么多了……”
阿佑拿刀比着他,“放屁,就这么点,打发要饭的是吧!”
陈大秃子又连着磕好几个响头,哭着喊着说,“这回真没有了,打死也没有了。”
阿佑给他手臂上划上一刀,放放血来,瞧着玩。
未央适才开口,拉巴着衣领,笑,一根淬毒的针,“算啦,都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叔叔一时拿不出钱来,我这做小辈的又怎么好为难我陈叔叔。不如这样,咱们立个字据,叔叔打个欠条,白纸黑字写着,欠了阿佑哥一万元整,限半个月内还清。”
又起身拿了纸笔来,工工整整写清楚,才递到陈大秃子跟前,笑嘻嘻说,“陈叔叔,你瞧我给你出的这主意好不好?”
看他呆呆看着,迟迟不肯签字,便问:“叔叔不乐意?那就只好按刚才说的,今天得留下您一条腿。”
“我签,我签。”
事情很顺利,未央看着欠条微微笑,陈大秃子已经哧溜跑远了。那秃子是没胆子报警的,未央是未成年小女生,他若要报警,铁定将自己贴进去,这点子上,他大约还是掂量得清的。
又将欠条塞给阿佑,“这事就这样吧。”
阿佑不甘,“就这么算了?那老婆娘也不教训了?你就不怕她再卖你一次啊!”
“那又怎样?”未央晃着两条细长小腿,无所谓地笑,“我可不想被赶出家门。再说了,凤娇这么早死,我爸我弟谁来管,这烂摊子我可没兴趣收拾。”
算算时日,也快开学了。
这日子,真不错。

降生

霭霭云四黑,秋林响空堂。
始从寒瓦中,淅沥断人肠。
愁肠方九回,寂寂夜未央。
寂寂夜未央。
一九九一年九月二十三,窗外是被秋雨淋湿的夜,十三岁的程景行先生正读到张祜先生遗留诗句,湿漉漉的叶片与墨色的窗,一丝丝凉意袭上身来,他合上书,起身去关窗,尚在壮年的程谨言先生睁开眼,默默看着医院里空荡荡哀号的走道,待走廊尽头那扇老窗发出绵绵一声哀戚,方才侧过脸去,瞧见儿子程景行无波澜的一张脸,年轻的,却又沉稳老练的脸。
点一根烟,灰蓝的雾升腾,袅袅如烟,一点点不知不觉间弥漫了视线,模糊了世间轮廓。
“读到哪了?”这样没由头地,程谨言突然问出一句,视线仍停留在手术室外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
“愁肠方九回,寂寂夜未央。”十二岁的男孩子,声线细细,一如苍白面貌,散发异样纤细的美感。
程谨言低头,掸了烟灰,又是一阵秋意凉凉的沉默。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无休无止。
雨未央,夜未央。
漫漫长夜,手术室的指示灯终于熄灭,等待,程景行胸中躁动,莫名,从未有过此种悸动,眼看她怀胎十月,眼看她自酿苦果,有冷笑又有期待,抬头看,那白褂子男人走出来,于程谨言先生耳边低语,“程先生,是位千金。”
也不敢说恭喜恭喜,喜得贵子,那医生方也酝酿许久,这才挑出最谨慎言语,三两字交待,少说少错。
程家姑娘十八九产子,夜里凄凄凉凉,只得自家人守着,当中轶事定是许许多,不过碍着程先生面子,谁都不敢传就是。
听说是同小白脸混出个野种来,原来男人早有家室,卷了包袱早早走人,谁要拖油瓶?
听说那男人还是出来卖的牛郎,哎呀呀,程小姐好开放。
鞋底敲着瓷砖,趴趴走远了,时间点滴流逝,路人来来往往,说个故事便走,不停顿。
头顶白炽灯陡然间闪烁,程景行终于瞧见那小怪物似的小人儿,一张皱巴巴红扑扑的脸,花果山猴子一般,丑。
却又微微笑,不敢伸手去抱,只能戳一戳小小脸颊,沾染那些许的,少得可怜的所谓新生之快乐。
“寂寂夜未央。”程谨言的声音沉稳而温柔,仿佛欧洲大陆上吟游诗人,娓娓道来,短短一句,沾满醉人芬芳,“未央。”
“未央……”
孩子被护士抱走,程谨言却看着被推出来面色蜡黄的程微澜说,“可惜,不姓程,也不能姓程。”
叫来秘书,一阵子耳语吩咐,漏夜里将这小野种送回小白脸那方去,给了钱,打发了再不能出现在戬龙城。
匆匆,匆匆那年。
记忆依然模糊,程景行早已不记得那孩子出生时模样。
却又是秋雨绵绵的夜里,再提到她,原来还叫未央,只不过姓林,林未央。在临海小城,十六七小姑娘,念书或是四处游荡?
“把她找回来,她是诺诺最后的希望。”程谨言说。
程景行点点头,“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后天出发。”
见程谨言闭目不语,便起身来,“您早些休息。”临出门,又听程谨言吩咐,“无论如何,把人带回来,尽快。”
“我会的,一定。”
雨落,秋意凉。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中不能幸免,你听锣鼓喧嚣,四下吵闹,戏才开场,嘘,屏息,这男男女女情情爱爱,来来回回总是一个套路,没意思,好没意思。
第二日寻个机缘,话说要去汐川考察,手上三四个项目,随便拣一个声声说去那受海风侵蚀的小城镇里寻处厂址。这消息小小,却将汐川这小渔港振奋,副市长兴冲冲领人来,宾馆前头列队欢迎,这样大阵仗,争先恐后要把升官发财好机会抢下。
又瞧程景行这样男人,二十七八年轻又沉稳,一家子黑洗白的商人,坚坚实实台子撑着,再有一副细白好皮囊,眉目疏朗,温文儒雅,传说中所谓儒商,大约如此。
一路顺风顺水,风光无限,便又多许多骄傲,高处看人。
一张油光发亮的面孔在眼前晃悠,整整一块倒钩吊着移动的肥猪肉,腻得人作呕。还要面无波澜微笑应对,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总要给面子。
领导又说,吃过饭有没有节目?汐川好玩地方多多,程先生要不要去开心开心?
继而一桌人撺掇,好好好,程先生别看汐川小地方,该有的都有,绝对不比大城市差。
他只得笑笑摇头,是吗?
这下男人们都兴致冲冲,满脸红光,当然啦,汐川的小姑娘够水灵。
尝一尝,尝一尝,就像台子上一盘菜,尝一尝,味道如何?
吩咐秘书许冲将信息查实,这便跟着说说笑笑往夜场里去。
夜场名字普通贴切——“欢乐年华”,直白得让人喜欢。
汐川夜里热闹繁华,这欢乐之地,外头已三三两两站一群傻仔,佝偻着背脊,推推搡搡打打闹闹,听说大人物来,清了场子等着,真见着了却要摆出一副“原来不过如此”之面貌,还是听大哥话,把着场子,露出些威武气,总算是出来混的,要有气势。
经理迎过来,笑,一句一句告罪说,小地方简陋。
八九点台上开嗓子唱歌,周围一溜坐着清纯学生妹,原来他看起来好这一口,不过那女人妆太厚了些,一张涂满油彩的面具,只见模糊一团,人人都长同一张脸,教人看不清轮廓。
歌舞升平,粗糙的快乐满屋顶叫嚣。
台上迷蒙灯光,斑驳颜色中,远远窥见一袭袅娜,凉凉秋意中一身红绸小裙,飘飘摇摇无根的花,软绵绵声线唱着首老歌,旋律悠缓,婉转时光。
“任时光匆匆离去,我只在乎你……”
小城市里中年人爱怀旧,唱来唱去几首老歌,而如今歌声悠悠,如泣如诉,袅袅余烟绕。
如口中吐出的淡淡眼圈,丝丝扣扣,弥散无踪。
这烟雾是一层纱,远远相望,半明半昧,半遮半掩,欲语还羞,欲扬先抑,妙哉妙哉,真乃人间意境之最美。
不由得多看几眼,却教旁人瞧见了,男人间意会心明,召来经理,叫那台上姑娘下来认识认识。
程景行轻轻抿一口酒,微笑,不置可否。
领班小姐说,那小姑娘在这唱一年多,至多陪着喝喝酒,从未出过台,仍是干干净净女孩子。
小姑娘袅袅婷婷,红艳艳连衣裙张扬妩媚,白森森一张脸,长头发大眼睛,其余都教油脂遮盖,看不真切,一一喊过人,坐过来敬酒才看见左眉骨上模模糊糊一道疤,险些毁了一双玲珑剔透的眼。
听她脆生生唤,“程先生好,我叫七七。”
他不过点点头,从兜里掏出烟来,领班在后头推她,她才缓过神来,一双水灵灵的眼珠子四处望,不知所以。
领班忙不迭招呼,“傻女,替程先生点烟啊!”又说,“小姑娘不懂事,程先生多多包涵。”
一双白嫩小手递到眼前,颤颤巍巍小心翼翼点着了烟,便又坐在一旁不知所措起来,仿佛第一天来这是非地,头一遭坐在浑浊男人堆里,局促而不安,干净得教人怜惜。
久坐无聊,恰时接到许冲电话,已安排明早去汐川一中见林未央。便就顺势站起身来告罪说,仍有事情未处理,得先走一步。
众人皆是了然目光,王秘书是妥帖人,一切安排周周到到,这就去与领班谈价钱,这姑娘第一次几钱几分,大手一挥,好,就这么招,钱不是问题。
七七亦被招过去,见她犹犹豫豫却仍是点头,最终是答应。
这下果真下海来做,大把钞票进口袋,哗啦啦哗啦啦票子脆脆响,夜里数钱数到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