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烦着,忽而眼前一亮,左席上宾处坐着一对母子,那小男孩四五岁年纪,眉如剑锋,眼如点墨,生得一副好相貌。难怪人人都说正太有三好,天真,美貌,皮肤好,啧啧,真是不错呀。他也不坐在母亲身上撒娇,一个人自顾自占了一席,小胳膊小腿的倒衬得红木雕花座椅更宽大,故作正经的模样更显得有些滑稽。
年轻妇人不过二十几许年纪,梳随云髻,配一支金步摇一支蝴蝶展翅玉簪,上着天青色盘领交襟襦衫,绣一副雨后荷花承恩露,水珠儿点点仿佛要滴出画来,下穿月牙白十层裙幅,隐隐透着亮银色春藤花样,腰间细褶层层,行走辄如涟漪阵阵,又如月华泄地,波光粼粼。那眉眼如画,脉脉含情,自是不必多说,远远望去人如白芍,一品高洁。此刻正带着笑,捧着高点盘子问小正太,这个要不要,那个想不想吃。小男孩只顾着一个劲地摇头,估计连他娘问的是什么都没听清。
父亲母亲都对那妇人行了大礼,态度十分恭谦,只怕还带了些谄媚之色,听顾大人道:“得大长公主亲临寒舍,实乃臣之大幸,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原来是当朝的大长公主,倒有些像汉朝的馆陶公主,不知道还有没有个陈阿娇似的女儿,汉武帝似的侄子。
大长公主十分从容,笑着说哪里哪里,又道:“驸马临时有公务在身,不便前来,还请顾大人勿怪。”
顾文博受宠若惊,一个劲地说哪里哪里,继而惶恐道:“程将军日夜操劳,实乃朝廷、天下之幸哪。”
顾南风在奶娘手里咯咯地笑,真没看出来,顾文博平日里在家一副严谨的读书人模样,排气马屁来倒也不落人后。
这下把大长公主的注意力引到自个身上,见她伸手来逗,对顾夫人道:“这孩子虎头虎脑的,瞧着真是可爱,敏仙,真与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呀,原来顾夫人闺名敏仙,与这大长公主倒像是闺中密友。
顾夫人道:“妾身可还虚长殿下三岁,您还能记得妾身小时候模样?”
这便都是妇人之间打趣的话,顾文博寻了个由头,告罪离开,往另一席去了。
这两人话题倒也轻松得很,大长公主摸了摸一脸严肃的儿子,笑道:“我原想着你这一胎能是个女儿,正巧跟我家云儿定个娃娃亲,将来咱们再作亲家可不热闹得很?”
汗,希望人家生女儿而不是生儿子这种话,也就只有这位敢说。
顾夫人倒也不生气,“你这婆婆太厉害,我可舍不得女儿做你家媳妇儿。”
“就你嘴贫。不过,结不了亲家,两个小娃娃结个异姓兄弟也是好的。”说着亲自将小正太抱在怀里,同顾南风齐平,指着她说,“小南风以后可就是你的小弟弟了,当了哥哥就要好好照顾弟弟呀。”
谁要做他小弟弟,这么□。
谁知小正太非常不给面子,瞥她一眼,立即转过脸去,撅着嘴说:“谁要当他哥哥,长得傻里傻气的!还流哈喇子!”
流哈喇子怎么了?虽然看起来真的很像白痴,但她也没办法不流啊。唉,馋兜兜都湿透了。小正太的脾气真是很不讨人喜欢。
他娘也不生气,仍是笑,捏了他肉嘟嘟的脸一把,“就你这小大人最了不得!也不知是谁,这么大了还尿床,你说丢不丢人?”
“娘!”小正太大约是没想到他娘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揭他的短,特别是当着那只一个劲流口水的奶娃娃,因此受了刺激,大喊一声,亮晶晶的眼珠子蒙了一层雾,像是要哭。谁知他娘亲半点不怜惜,继续说:“谁哭谁是小狗。”
他片刻又不哭了,只嘟着嘴埋怨说:“娘亲又欺负我。”
真是太可爱了。
一旁几位夫人都掩着嘴笑,又一个接一个夸起小正太来。看那小东西小人得志的嘴脸,顾南风一时起了坏心,正好她与他离得近,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小正太身上扑去,嘟着满是口随的嘴,在小正太苹果似的脸蛋上“吧唧”狠狠亲一口,还留下她如今唯一两颗牙的牙印,完了看着他傻乐,一脸我是小孩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表情。
小正太看看顾南风,又看看他娘亲,忽然“哇——”地一声疯狂地哭了起来。
大人们可都乐了,只有顾夫人心底一沉,看着顾南风,心绪复杂——这孩子莫不是个天生风流种吧。这回倒是记得女儿性别了,不由冷汗涔涔。
顾南风歪着头欣赏小正太哭的一抽一抽的小模样,很是欢乐。
在顾家的日子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过,三个姨娘有时会闲的发慌来正房找茬,顾夫人有时也会没事找事地挨个训过去,大家还要装出一副很受教的样子,不让她爽够了那可没得完。
又几年,顾文博升任正二品户部左侍郎,这才真正算得上平步青云,连跳几级,一来顾文博确有些才学,办事能力也算上乘,二来小皇帝年幼,镇国公掌控半朝,大长公主恰是镇国公府长媳,与顾夫人自□好,任人唯亲,自然连带着顾大人扶摇直上。而户部任是哪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都是人人争抢的肥差,顾大人虽是读书人却也不能免俗,一连给府中下人放双倍月前,又给各院夫人小姐置办妆缁,好不热闹。
年后三姨娘胡氏有了身子,顾文博自然盼着是个儿子,顾夫人倒是很淡定,认定了胡氏肚子里绝对是个闺女,她的理由是——连本夫人都生不出儿子来,就不信那狐媚子能生,就算生了,那也指不定能不能活到满月呢。
其下屋里三个伺候丫鬟一个唤彩衣,正跪着将铜盆高举过头伺候顾夫人净手,另一个唤红袖,手里捧着锦绣蚕丝帕子递过去,红袖身后的唤作柳遥,双手捧一白缎子锦帕,待顾夫人用过红袖手里的,再迎上去。三人似木头一桩,听了这话,眼皮都不抬一下。倒是旁边看顾张嬷嬷劝了句,“这事夫人大可不必往心里去,人命由天定,这人生来是贱,到死也不过是一床破草席,多不到哪去。”
顾夫人道:“说的也是。”便擦干净手来抱南风。
倒是把在一旁吃点心的顾南风惊出一身冷汗,差点没噎着。
顾夫人又道:“四岁了,该去请个教习先生才好。”
张嬷嬷答:“虽说小少年年幼,但启蒙一事最是紧要,可不能招那些个落魄举子来,不知京中是否有赋闲在家的文士,切切得是世家出身,不然带着些市民做派,只怕将小少爷教坏。妇人家知道的不多,老奴看这事还得请老爷做主。”
顾夫人却叹了口气,抱着南风,无奈道:“这话咱屋里说说就算。嬷嬷也知道,老爷不过出身河南礼县小姓宗族,家中最风光的也不过从三品都转盐运使司运使,还是个外官,抵不过京里的七品翰林院编修,虽说现今风光了,但咱们这身家在世家大族里可也是瞧不上眼的。寻个有美名的先生已是不错,何来讲究些这个。”
张嬷嬷道:“也不知当初将军是如何打算的,将小姐嫁了这么个穷酸,到了顾家,这吃穿用度可是连从前做小姐时的一半都及不上。”
顾南风有时也会想想她被雷劈之后身体是个什么场景,顾大成第二天起来发现她魂归九天又是个什么场景。周沐也不知去向,到底是穿了还是死了。
久了也就懒得想,抓着个汝窑制的莲花纹方形胭脂盒来玩,摆摆弄弄的倒也有个赏玩的样子,真是应了那句“青如天,面如玉,蝉翼纹,晨星稀,芝麻支钉釉满足”,又感叹,能见到千年前许多的稀世珍品,也不枉此行。一分神,不小心将它砸了,落在地上好个清脆声响,震得她心神俱裂——这一下不小心就打碎了好几十万哪。
一旁即刻有丫鬟上来收拾,顾夫人只当顾南风那傻样子是被吓蒙了,忙哄道:“别怕别怕,这点响声还能把你吓着了。看来下回得多扔几个,免得你听了响就怕。”
还光砸这汝窑出的东西听响,这做派可真是了得。

穿

次年,顾文博请一谢姓举人进府为师。那谢师傅四十上下,面貌清癯,乍看去更似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性情却也温和,极有耐性,对着个奶娃娃也能将三字经千字文这些简单文章一遍遍教,好在顾南风脑子不坏,虽然觉得烦,但也无力违抗,只好老老实实学下去,还要小心翼翼只显得比同龄人稍稍聪明一点点,她那点底子可不敢早早抖出来,现下成了神童,再大些一定江郎才尽,正应了那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她可不想当流传千古的反面教材。
这日才用过午饭,瞧着丫鬟们绣了会花样子,便跟着顾夫人在卧房里歇午觉,迷糊间外头忽然起了声响,细听去倒像是女鬼嘤嘤的哭声,让人背脊发寒。
顾夫人见南风醒了,便也起身来,扯了帕子擦擦南风额上捂出的汗,那帕子上香味粘糊糊的,腻得人发痒,南风不怎么喜欢,却也不敢表露,只怕又有哪个丫鬟因此要受罚。揉着眼睑问:“母亲,是谁在哭?”
顾夫人由红袖柳遥伺候着,换一套家常衫子,唤彩衣为南风也换另一套月白小衫,听着那哭声,对镜轻笑,“定是四姨娘到了,这人也是奇了,做事从不用脑,挑这个时辰来赔罪,可不是得等上好一会。”
南风却想,即便胡氏大早来,顾夫人大约也要想着法子让她在外头受一番苦等。“孩儿须出去见见么?”
“想看热闹便来就是,横竖也是她对你行礼,你在一旁同红袖玩也成。”
她倒是不忘八卦本性,一溜烟下了床,绕着红袖说:“好姐姐,我前日见先生的笛子缺个红穗,您给我编一个吧。”
红袖蹲下身来,点点她的鼻子,“七少爷对谢先生倒是好得很呢!”
“那可不能寒碜了,红袖,一会你在我那挑块玉。”顾夫人已收拾妥当,腕子上除了常带的玉镯,添了一双沉甸甸的龙凤缠丝金镯子,颜色些暗,半新不旧的,瞧着并不显眼,但又是气势十足。
胡氏的事还要从头说。如顾夫人所料,秋末,胡氏产下一女,这时节可没什么花花草草,风也是冷飕飕的西北风,顾文博懒得为女儿名字费心,胡氏傻得很,没念过几天书,也不知受了谁的唆使,想给女儿起名月旻。顾夫人闺名中亦有一个“敏”字,虽说音同字不同,可也犯了顾夫人的忌讳,月子里教张嬷嬷好一顿教训,胡氏房里伺候的丫鬟婆子本就不多,一下给张嬷嬷关了四个,只留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也不怎么理事,又扣下了月银,大冬天的不供火炭,小厨房给撤了。
胡氏哪里受过这个苦,终是熬不住,顶着冷风便由人搀着来正房赔罪,刚过了月牙门,胡氏手底下的两个丫头就让凌淑给拦了,只道:“这样蓬头垢面的东西怎内进内堂去,只怕污了夫人的地方。”
这胡氏原是丫鬟出身,现下做了姨娘,身份倒不如贵人的丫鬟精贵。亦不敢多言,留下两个丫头在外间,她身子虚,凌淑凌晗都在一旁束手看着,无人来扶,便再做不得娇矜模样,颤颤巍巍一步步扶着墙往前走。
跪在地上哭过好一会,顾夫人才从里屋出来,方见胡氏泪眼汪汪模样,甚是惊奇,“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些个不懂事的东西,四姨娘来了都不通报一声,这要是传出去了,可不都要说我跋扈霸道,连屋子里的奴才们都仗势欺人么?快快,还愣着做什么?快将四姨娘扶起来才是。”
胡氏的丫鬟被留在廊上,这当口无人上前去,只等胡氏磕过头,唤过一声“夫人万安。”又道,“七少爷万安。”这才有彩衣不情不愿地迎上去,搀她起来。
顾夫人施施然坐了,望着低头拭泪的胡氏,半晌才道:“给四姨娘添个座。”
彩衣搬个圆墩来,让四姨娘坐在顾夫人脚边。
顾夫人很是温和,抿一口热茶,心疼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竟哭成个泪人儿,这还在月子里呢,就顶着风出门,万一落了病根,又该是我的错处了。”
胡氏才刚沾了凳子,听了这话,连忙又跪下,“夫人大量,妾身无知,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不要饶过妾身这一回。”
顾夫人道:“这是什么话?孩子们的姓名本就随性随缘,老爷也不在意这些,再说了,咱家哪有这样大的规矩,月旻便月旻罢,听着倒也顺耳。比咱家先前几个有才学得多呢!”
胡氏口拙,被顾夫人这一番抢白,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顾南风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翻着《刘彧诗集》,觉得胡氏有些可怜,但她只知其中二三事,并不敢贸然插嘴。那胡氏今年不过十六七,朱唇皓齿,桃腮柳眼,很有几分姿色,但略显得轻佻,不够庄重安分。
母亲大约是容不得府里有人敢挑战她的权威,更何况胡氏自倚美貌,不知天高地厚,明里暗里已经好几次顶撞过母亲,这年景可与小三漫天叫嚣的现代不同,正房太太要治死一个妾室不过喝口茶的功夫,能让女儿到别家做妾的通常不是什么有财势的人家,对外只须说暴毙,好心的赏一口破棺材埋了,官府也懒得来管旁人家务事,更何况是户部左侍郎府上。胡氏能活到现在也算顾夫人大人大量。
想想胡氏嫁过来时也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而顾文博已经……
真是天苍苍,野茫茫,一树梨花压海棠。
胡氏看顾夫人冷冷冰冰一言不发,咬牙把心一横,重重磕头,“夫人,妾身好冤枉呀!这名字原不是妾身想的,您也知道,妾身根本没念过书,只认得自个名字,这‘月旻’二字是妾身听下面的丫鬟说于姐姐的远房表哥来府中作客,是个有才学的先生,便打发丫头去请王先生赐两个字,那旻字妾身也不认得,回话的丫头却说是念‘月灵’,妾身根本不知道怎么就……怎么就成了旻……现下想明白了,竟都是那黑心肝儿的丫鬟有心陷害,还请夫人为我做主!”
顾夫人瞟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问道:“你口中的丫鬟,叫什么名?”
“回夫人,叫方童,原在于姐姐房里做事。两年前才拨到我那。”
这又扯上于氏了,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顾夫人停了停,半晌才起身,疲惫道:“好了好了,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暂时不要声张,暗地里叫管事去查,查出个大致再说。明儿让张嬷嬷把你屋里的下人都放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家里的老人都看重这个,只怕名字冲撞了对八姑娘不好。你也是,都是孩子的娘了,还这样不懂得爱惜自己,瞧瞧这小脸白的,一会老爷见了恐怕要怪我,又让你受委屈了。”
胡氏抹了抹泪,再一拜,“妾身不敢,妾身谢夫人恩典。”
“行了行了,快回去吧。回头还得招个大夫来好好瞧瞧,可别落下什么病根。”
“是。”胡氏起身,缓缓退至门口,才侧身走了。
张嬷嬷掩嘴笑,“这下她定是将三姨娘恨上了。”
顾夫人道:“任她们去斗,这下又觉得可惜,胡氏本就孱弱,这会子一闹也不知熬不熬得过这个冬天,明年便没热闹好瞧了。”
张嬷嬷道:“这事旁人说起来也是三姨娘的不是,夫人宅心仁厚,哪有半点话柄留人谈笑。”
南风心里好奇,跑到顾夫人身前,拉了拉她盘着一层层金线的袖子,仰头问道:“母亲,这事真是三姨娘指使那丫鬟在背后使坏?”
顾夫人一把将她抱起来,颠了颠,“小七儿又沉了,这白白胖胖的小模样,可都是嬷嬷养得好。”
说起这个,张嬷嬷绷得紧紧的脸终于松畅几分,露出些许慈祥颜色,“小少爷乖得很,自然吃得好睡得好。”
这明显是将话题扯开了去,但南风实在好奇得不行,抓了抓顾夫人项上八宝璎珞圈,“到底是不是呀?”
顾夫人眨眨眼,很有些俏皮的味道,勾唇笑问:“你说呢?”奸狡诡谲,深奸巨猾。
胡氏月子里受了风寒,第二日便病得起不来床,调养几个月也不见起色,年节里自是不见她出门守岁。
直到开春,顾夫人招来诊治胡氏的大夫一问,才知胡氏积寒积弱,大约这一辈子都要在病床上过了。
胡氏算是彻底废了,顾文博起初很是心疼胡氏,由得她哭闹,日日骂三姨娘于氏误她一生,这回连同三姨娘也遭了厌弃,顾夫人这一招一箭双雕,很是厉害。
初夏,顾南风曾偷偷一人跑进胡氏的院子里,瞧见原先姿态翩然的美人已变作一堆连着皮肉的枯骨,久病床前无孝子,跟不用说夫妻,更何况顾文博与胡氏根本算不上夫妻,顾文博渐渐不来了,胡氏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屋子里一股腐味,熏得人作呕。饭菜打翻了一地也没人收拾,桌上茶都没有一壶。哪还有先前风光。
这是第一次意识到,大户人家虽好,但这高墙大院,哪一处不尽是些不与人说的肮脏事,埋的骨,流的泪,一点不比宫廷少。
人情冷暖,永远不要想倚靠任何人。
胡氏的女儿至今也没个正名,只八姑娘八姑娘地叫,本是放在正房养,可顾夫人说听不得小孩吵闹,便送到三姨娘那处,于氏与胡氏水火不容,又怎会善待她的女儿。
南风的性格渐渐沉静下来,越发不爱说话。每日只同谢先生讨教几句,随后便是在顾夫人面前说几句讨巧的话,日子便也一天天过。不多时,待她六岁生日方过,宫里就开始张罗为小皇帝选伴读。本来也没他什么事,顾夫人可舍不得她进宫去挨老太傅们的戒尺,可巧那日大长公主挑着挑着,突然想起来曾经调戏过自己儿子的顾小七来,随口问顾夫人,“你家南风可是个出众的孩子,年岁也够,怎么没带过来瞧瞧,做皇帝伴读又不是什么坏事。”
顾夫人听了忙请罪,“殿下言重,因小儿今日不适才未带进宫来,先前还为此事准备许久,臣妾出门时她还哭着要来呢。”
大长公主笑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家小七儿可是我看着长大的,是怎么样的资质我能不知道?还需挑什么,等身子好了,直接领进宫来同皇帝一起上课便是。”
顾夫人虽有不愿,但不敢不从,“谢殿下恩典。明儿就领她进宫伺候皇上读书。”
正跟着谢先生读《礼记》的顾南风同学就这么被卖了,事后感叹,顾夫人是不是自我催眠得太厉害完全忘记自己生的是女儿了,还是她看起来真的如此强壮如此man?

当晚顾南风被父亲大人叫去书房问话。书柜填满了四面墙,无论如何,读书人的门面装点得挺好。
顾大人先问同先生读了些什么书。
顾南风答:“正讲到《礼记》,礼运大同篇。”
顾大人问:“明日一早就要送你入宫陪皇上读书,你可愿意?”
顾南风想了想,抬头看着顾文博严肃非常的脸,低声道:“若父亲母亲觉得好,孩儿自然十分愿意。”
“嗯……”顾文博捋了捋胡子,眼角暗藏奸猾,远望去活像一直艰险狡诈的老狐狸,“不错。”
对儿子老油条似的回答十分满意,顾大人酝酿一番情绪,开始讲故事。
故事的内容大致如此,三个进京赶考的书生途经荒山,又下起了大雨,便一同跑进破庙避雨,没遇上狐狸精,反倒遇到世外高人,三个书生万分迫切地追问老道士,三人此次考试结果如何,老道士玩了会深沉,直到把三个傻帽急的要骂娘,才闭着眼,伸出一根手指。三人见了,都觉得是天机啊天机。
事后小道童问师傅,究竟是什么意思,老道士说,三个人中一个,有一个不中,全都中,全都不中。
顾南风一边咕哝,还有一种可能,老道士听被问得烦了,向三个书生很深沉地竖起了中指。
顾文博总结:“为人处世,侍奉天子,最重要并非才学之高低,能力之多少,而是知形势,懂进退。不得不说则说一半留一半,无需开口的绝不多言。在禁宫之中更是如此,需记住,祸从口出。”
顾南风点点头,“孩儿明白。”
绕了个大圈子无非是要她在老油条的基础上再向前一步,向老滑头、厚脸皮、吃白饭的这一类不大好听的名号上靠。能多圆滑有多圆滑,能多不要脸就有多不要脸,此类的代表人物首推韦小宝韦爵爷,他完美演绎了从地痞无赖到王侯将相的成功之路,多少年来成为一直盘踞最励志人物榜榜首。
高人都喜欢玩深沉,讲究点到即止,顾大人扬扬手,说:“你自己回去好好思量。”吩咐下人送小少爷回去休息。
第二天大约四五点,天还未亮就被张嬷嬷叫起来,虽然以往六七点就要起来跟谢先生读书,但也从未如此早过。起床时南风难受得几乎要哭出来,身体小了,脾气性格也往后退,还是张嬷嬷几块金丝枣糕给哄好了——光顾着吃,早忘了哭这回事。
府里马车的减震系统做得比想象中的好,她一路行得平顺,便更想睡,小脑袋一垂一垂的“碰”一声撞在木柱上,好大一声响,把旁边眯眼打盹的丫鬟凌淑惊得跳起来,慌慌张张找药膏,凌晗也是吓出一身冷汗来,看着南风肿的老高的额头,只怕她俩回去要被张嬷嬷好一顿收拾。
南风整个人仍是迷迷糊糊的,也不觉得十分疼,偏过身子又倒在凌淑怀里小睡。
直到宫里侍奉太监来引她往上书房去,她才揉了揉额头,由凌晗凌淑将她收拾妥当,打起精神,开始第一天的童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