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公主醉眼看他:“你怕死吗?”

成轩候握拳:“我怎么会怕死!”

朝阳公主点头:“如果你不怕死,那尚公主又何妨?”

成轩候呆了呆,无奈点头,蔫蔫地道:“好吧,看在你我从小的情分上。”

当叶潜回到敦阳城时,尽管大雪飘飞,可是夹道迎接的人们却挤满了大街小巷,踩得地上的积雪都要结成了块,彻底冻死在道路上。

天子的辇车来到城门处,亲自迎接。叶潜下马,跪在天子御前,天子下了辇车,牵着他的手一起走入了敦阳城门。

天子赵彘,牵着叶潜的手笑,边笑边问:“大将军立此奇功,朕该如何嘉奖于你?”

叶潜低首,沉声道:“叶潜别无他求,只求皇上金口玉言,成全叶潜。”

赵彘闻言,仰天大笑,点头道:“朕自然会成人之美。”

叶潜听了,心中大喜,可是大喜之后,细细品味,却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回到宫中,帝王论功行赏,封大将军叶潜为大司马,位列三公,并封享食邑两万。这个恩宠不得不说盛,从大炎开国以来,享受此荣者也不过一二罢了。

而叶潜身边跟随将领,也都各有重赏,一时之间,叶氏门下封侯者有十几人之多。其余跟随出战者,无侯位者封侯,有候位如冯涛等,也都各自加了食邑。

可是叶潜面上却并无喜色,他在这虚华的荣耀之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明明周围喧闹赞赏声一片,可是却有一处,仿佛太过安静,安静得有几分不对劲。

于是,就在这庆功晚宴的前夕,他抽空来到栖霞宫,和自己的姐姐叶长云说话。

叶长云望着弟弟,却见他刚毅的眉目间犹自带着仆仆风尘,心疼地道:“这一趟,你辛苦了。”

叶潜眯眸,盯着自己的姐姐:“姐姐在宫中,也实在是辛苦了。”

叶长云听着弟弟的话,轻笑道:“想来敦阳城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你都已经知道了。”

叶潜眉目冷硬:“姐姐,我在离开之时,曾说过让你遇事忍耐,一切待我回来后再说的。”

叶长云挑眉冷笑:“你出征在外,自然不知道这都城发生的事情。我若是等到你回来,怕是尸骨都化成灰了!”

叶潜扬眉凝视姐姐,淡声道:“有我在外,便是这里发生了天大的事,别人也不敢轻易动你半分。”

叶长云嘲讽地道:“事情做也做了,你生气也罢,心疼也罢,反正是没用的!左右如今我叶家一支独大,从此再也没有了阻碍。”

叶潜低首,轻叹:“叶家再大,也大不过皇室,姐姐如此,分明是自取灭亡。”

叶长云笑:“当时当刻,我若是敢退后一步,那我叶家或许已经烟消云散。”

叶潜低头默然片刻,忽然抬首,望着自己的姐姐,缓缓地道:“此次出征北狄,斩杀北狄大将无数,有一人战功赫赫,姐姐可知此人是谁?”

叶长云不解:“是谁?”

叶潜沉声道:“萧桐。”

叶长云一楞。

叶潜望着姐姐,继续开口道:“他潜伏北狄数年,对北狄地形风俗了如指掌,在关键时刻助我北伐大军旗开得胜,功不可没。”

叶长云的手轻轻颤抖了下,问道:“他现在人呢?”

叶潜盯着自己的姐姐,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声调问:“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他出现在你的面前?”他停顿了下,继续问道:“你想杀他。”——这一句问话,其实并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肯定句。

叶长云低首,不再说话。

叶潜笑了下,略带冷意的笑:“姐姐,你不需要杀他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飘忽:“他已经死了,为了追杀北狄王而死。”

叶长云闻言,猛然抬起头,不敢置信。

叶潜眸中冰冷,轻轻点头。

叶长云僵硬地望着自己的弟弟,过了许久后,她苍白的唇轻轻颤动了下,最后她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弟弟。

叶潜看到,姐姐的肩头在抽动。

叶长云发出压抑的低声啜泣。

叶潜立在那里片刻,终于叹了口气:“现在不是正好遂了你的心愿。”

叶长云却仿佛崩溃一般,发出尖锐的哭声,边哭边道:“没错,我想杀他,便是现在让我见到,我也要杀他!”

她痛声哭泣,在哭声她哽咽着道:“可是那又如何,我杀了他,还是要为他哭。”

89

就在这个晚宴的前夕,当叶长云在自己弟弟面前情不自禁地哭泣时,成轩候正在接受天子的召见。

他穿着大红色的外袍,走起路来像是要飞一般,张扬洒脱,风流横溢。他唇边带着不羁的笑意,率领着身后一众环肥燕瘦,走过一道道回廊,穿过一层层宫门,最后来到天子近前。

他命令这一众婀娜秀美的女子一字排开,自己则跪拜在天子面前,笑道:“请皇上笑纳。”

赵彘扬眉哈哈大笑,目光从第一个女子,一直移到最后一个,每一个的巧笑都是那么的嫣然,每一个的眼波的都是那么迷离,可是赵彘的目光却不曾停留。

他目光望定成轩候,审视着这个多年未见的幼时好友,含笑轻叹:“多年未见,成轩依然如旧。”

成轩候洒脱一笑:“衣不如新,美人亦如此。”

赵彘再次大笑,笑声中望着成轩候,摇头道:“只可惜,这些女子都不入朕的眼。”

成轩候无奈地摸了摸根本不存在的胡子:“多年不见,成轩真是搞不懂皇上的口味了,怎么这些皇上一个都看不上呢。”

赵彘笑了笑,目光越过成轩候,落在成轩候身边的一个女子身上。

只见那女子低敛容,神情甚是肃穆,全然和其他女子的娇笑嫣然不同,不由奇怪:“成轩,这个女子是谁?”

成轩候回看了眼,仿若毫不在意地道:“她啊,不过是我身边侍奉的丫头罢了,姿色平庸,根本比不得这些才貌出众的女子。”

可是赵彘目光中却露出颇有兴味的光芒,他沉声命道:“抬起头来!”

可是那个女子却仿若木头一般,一动不动。

赵彘见此,目光便沉了下来。

成轩候见此,忙上前解释道:“皇上息怒,芽儿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赵彘挑眉,望着那女子道:“只是哑巴而已,难道还是个聋子,听不到朕说话吗?”

成轩候嘿嘿而笑:“聋子倒不是的,只是哑巴难免反应有些迟钝。”说着这话,他回头,气哼哼地命令道:“芽儿,皇上叫你呢,你还不答应!”

那叫芽儿的女子听到,木然地抬起头来,却见她姿色秀丽,面容冷然,立在那里虽不似其他女子一般娇媚,可是自有一番冰肌玉骨的美态。

赵彘见了,不由心里一动。

美貌女子他不知见过多少,这个女子若说起来,其相貌也不过尔尔,可是那双眸子,却是难得。

那双眸子,仿佛浸在寒水中的一对黑色水晶一般,带着沁骨的寒凉晶透。

赵彘喉咙动了动,沉声问道:“芽儿,你过来朕这边。”

芽儿听到这个,脸上却是无情无绪,只是木然地迈动脚步,向赵彘走去,走到赵彘面前,停了下来。

赵彘伸手,握起芽儿的手,入手之时,觉得指尖微凉。

他转望向成轩候,命令道:“把这个女子给朕留下。”

成轩候听了,满脸为难:“皇上,她只是个侍女,傻得很,根本不会侍寝。”

赵彘挑眉。

成轩候见此,忙点头哈腰,殷勤地笑道:“皇上若是喜欢,臣自然拱手奉上!”

赵彘满意点头,金口玉言道:“芽儿这个名字,朕不喜欢。不如你现在就改名叫雅儿吧,”

晚宴之上,大部分皇亲贵戚以及当朝文武大员都已来到,此时的叶潜手中捏着一只酒杯,接受着满朝文武或者羡慕或者崇敬的目光,以及一茬又一茬的贺喜之声。

此时此刻的他,并没有为眼前的荣耀而混了头脑,更没有刚刚下肚的几杯美酒而失了理智。

他的脑袋是前所未有的清醒,清醒到远离了这一片喧嚣和繁华,忆起了去年一个极其相似的情景。

那时候,他怀着志得意满的狂喜之心回到都城,实以为能得到她多一点的关注,可是他等了整整一晚,那个女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微微眯起双眸,那时候的落寞和心酸,犹在舌尖回荡。

他就着杯缘抿了一口酒,告诉自己,这一切都过去了。

那个女人,会嫁给自己的。

以后,她整个人都会属于他。

这个想法,让他暂时忘记如今的许多琐事烦恼,心间开始泛起甜蜜的滋味,他甚至忍不住低头再次饮了一口酒。

酒是美酒,口感醇厚,回甘甚浓。

就在此时,一声尖细而悠长的“皇上驾到”之声响起,众位文武百官都安静了下来,三叩其,高呼万岁。

皇上赵彘牵着皇后叶长云的手,缓缓步入。赵彘笑得志得意满,叶长云笑得温柔雍容,可是笑意间总有几分心不在焉。随着皇上和皇后的入场,后宫妃嫔,各路公主郡主,也都纷纷来了。

叶潜一边握着酒杯和众位同僚寒暄着,一边支起耳朵,听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响起。

当“朝阳公主”这四个字终于在耳边响起时,一向神情肃正的他,竟然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转往她出现的那个方向看过去。

他的至交好友吴门中如今也是享邑上万的一方大侯,此时听到这声音,也忍不住在他耳边打趣道:“快看,她来了啊!”

其实经过这么多年的沙场历练以及宦海生涯,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无法沉住气的毛头小奴了,他刚毅的脸上泛着冰雪融化一般的温柔笑意,缓缓地看向那个方向。

动作是极慢的,他也实在并不心急。

毕竟,他等了这么多年,又怎么会着急在这一刻呢。

可是当他完全会转过头去时,当那个女子摇曳华丽的身影映入他的目中时,千军万马之前也能巍然不动声色的他,也禁不住愣了下。

那个亲密地携着她的手,缓缓走来的男子,一脸的风流洒脱,穿着大炎朝男子极少穿的红色大袍。

那个男子,是谁?

一旁的吴门中也皱起了眉头,咿呀一声怪道:“这个人是谁啊,怎么从未见过!”

紧挨着他们的,是史镇,史镇是敦阳城里土生土长的豪门世家,对这些皇亲国戚自然也是了如指掌。他乍看到成轩候,也是一皱眉,随机便恍然道:“这是成轩候啊,是当今圣上的伴读,打小儿一起长大的,听说以前感情很好,后来这个成轩侯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不为先皇所喜,被远远地打到了宁古塔,再也没回来过。”

他眉眼一动,很快想明白了,压低声音附耳对叶潜和吴门中道:“我明白了,如今太后也不在了,成轩候没什么顾忌了,就颠颠地跑回敦阳了。”

吴门中脑子也不笨,他很快想明白了,盯着不远处那对男女道:“这么说,朝阳公主和这位什么成轩候应该是青梅竹马了。”

史镇自然是早就听说了叶潜和朝阳公主的事的,当下同情地望了叶潜一眼,点头道:“那自然是,听说当日朝阳公主选驸马,原本这位成轩候也是位列其中的,只可惜后来他却遭了贬,竟然没成事。”

吴门中眸子里也泛起同情,瞅了瞅一旁的叶潜,却见他直直地盯着朝阳公主,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有点担心地拿手指头戳了戳他:“我说大将军啊——不,新上任的大司马啊,你打算怎么做啊?”

史镇从旁鼓起:“大司马啊,你也不用多想,这个成轩候就是个二混子,每天不干正经事,吃喝玩乐他最在行,我看朝阳公主也是个有眼光的,自然知道该选哪个!”

叶潜眯起眸子,紧紧盯着那对男女,默不作声。

就在此时,叶潜手下一位亲信副将走过来,在叶潜身边附耳低声道:“回禀大司马,末将都打听清楚了。”

叶潜眸子动都未动,依然盯着不远处,可是紧抿的唇却吐出一个字:“讲。”

这位亲信面现为难,犹豫片刻终于咬牙道:“大司马,据说朝阳公主将下嫁成轩候,日子——日子都已经定好了。”

这话一出,只听到一声啪啦之声,叶潜手中的酒杯应声而碎,半杯酒溢出,沾湿了他的手。

吴门中见叶潜脸色铁青,而周围的众文武官员现异样,都诧异地看过来。

他忙笑道:“大司马多饮了几杯,想来是有些醉了,竟然失手将酒杯都掉在地上了。”

而就在此时,成轩候和朝阳公主你侬我侬,笑得好不亲密。

叶潜眸子都要滴出血来了,硬声道:“我没醉!”

说着,取了吴门中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又一杯,不知道多少杯下肚,酒意上涌,头疼欲裂,可是脑中的记忆却越的清晰,心间的痛更如同铭刻一般。

想起两个人之前的种种甜蜜,眼前的一切仿若讽刺一般。

她,怎么可以如此无情!

第90章 强暴

宴席过半,朝阳公主退场,吴门中和史镇一直从旁盯着朝阳公主的,此时见了,悄悄对叶潜道:“走了,那个成轩候没走。”

可是叶潜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径自仰颈饮下杯中之酒,眸中深沉。

叶长云目光扫过尚且独留着的成轩候,面上带着淡笑,成轩候感觉到叶长云的目光,迎视过去,正好将她目光逮个正着,他对着她眨了眨眼睛,然后灿然一笑。

叶长云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不过面上温煦的笑意倒是未变,只是扭过头去,看向他处。

成轩候身边的侍女娇媚机灵,见了此番情景,在成轩候身边婉然一笑,低语道:“侯爷,你好不容易回到都城,怎么一来便好像得罪了皇后娘娘,你也不怕又被打发到苦寒之地吗?”

成轩候得意地呲牙笑道:“不怕,我这次回来,最看不顺眼的就是她,若是不把她搞得死去活来,我就不是成轩候!”

侍女闻言掩唇娇笑:“侯爷,小心为上。”

就在这成轩候和侍女窃窃私语之际,一直盯着这边的吴门中瞪大眼睛拉着叶潜道:“大司马,你瞧,这个成轩候既然要尚朝阳公主的,怎么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个侍女拉拉扯扯,实在太不像话!”

一旁的史镇从旁加油添醋道:“这个成轩候啊,据说从小就是个风流种子,走到哪里都缺不了女人。”

吴门中愤愤不平:“他可有半分能比得过我们大司马!”

叶潜原本默然不语,此时听到这个,猛然起身,借口酒意太浓,暂且出去。

出了大殿,他只觉得酒意上涌,头脑晕沉沉,便低首信步向殿外走去。此时残月高悬,北风如刀,刀刀割在他脸上,可是这般疼痛却没能让他平息酒意,反而胸膛间仿佛有什么在蒸腾般,难以自抑。

他握紧了腰间长剑,猛然拔出,忍不住对着这星夜长空,挥剑狂刺,一剑剑,每剑都仿佛要将胸臆间的恼恨和不解发泄而出。

许久之后,他只觉得筋疲力尽,疲乏不已,握剑闭上双目,颓然倒地。

就在此时,却听得不远处传来脚步之声,接着有女子的声音传入耳中:“侯爷这是怎么了,竟然一直不曾出来”

这个声音很是熟悉,叶潜一听,便知道是朝阳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茗儿的声音。

他浑身顿时一僵,木然地站起来,将长剑入鞘。

接着便是朝阳公主的声音,她语气一如往日的淡然:“他往日最喜欢凑热闹了。”

叶潜听得这熟悉声音,喘息急促了几分,他握紧长剑,猛然上前几步,如铁塔一般陡然出现在主仆几人面前。

茗儿和锦绣一惊,见他脸色阴沉来势汹汹,忙要拉着朝阳公主往后退。朝阳公主神态却是极为平和,挥退侍女,淡扫叶潜一眼,仿若不经意地道:“恭喜大司马。”

叶潜泛红的双目紧盯着她,忽然觉得眼前女子怎么如此陌生。

他僵硬地站在那里许久,喘息粗重,却是说不出什么。

朝阳公主垂眸,轻轻一声喟叹:“若是大司马没有其他事,本宫就不奉陪了。”说着,转身打算离开。

叶潜见她要走,心中一慌,上前伸手一把拽住她的衣袖,不让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