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儿好整以暇道:“可倘若我们所去之处,机关重重,你不小心移动过机关,又不记得,岂非死得很难看?”

乜邪突然开口:“让她试!”他的声音充满金石之声,仿佛听见兵戈相交,铮铮不绝。凤凰儿心神摇动,说不出的难受。暗自运功,澄明虑净,方回过神。

节先横过狼牙槊,忽然飞身而起,但听叮叮数声,一旁的三根木柱上分别打上枣状钉印。凤凰儿才看一眼,节先狼牙槊复又舞动,槊尾的铁鐏如棍捣出,扑扑数下,抹出几道粗痕,竟将原先钉印全数盖过。

节先收起狼牙槊,阴沉地问:“一共多少个洞?”

楼中人无不骇然。当时三根柱上密密麻麻,少说也有几百个洞,只看一眼,哪里数得清?凤凰儿秀目微阖,把先前景象在脑海中重放一遍,每一行,每一列,历历眼前。睁目一笑,自信满满道:“第一根柱七十八个;第二根百十七个,第三根柱九十一个。全数加起,便是二百八十六个。”

众人惊叹之余,目光齐齐堆向节先。黄笙更是张大了嘴,不想凤凰儿厉害至此。

节先徐徐地道:“我的狼牙槊每列十七个铁钉,方才第一根柱,我将滚过六列,第二根柱滚了九列,第三根柱,滚过七列。”

有人心算极快,叫道:“那不是三百七十四个么?”

节先道:“不然。狼牙槊钉在柱上,每列仅能钉十三颗,首尾四颗并不能入柱。”锐利的目光蓦地盯住她,像狼咬住了人,凤凰儿被他看得胆寒,勉强笑问:“我过关了么?”

节先点头:“难得,算你一个。”

凤凰儿松了口气,回到位上。黄笙擦擦汗,道:“姑娘果然身怀绝技,你那师父,真是神人。”

他这么一说,凤凰儿想到弥勒,如看到今日她的胜绩,定会欣慰不已。

“初选已过,余人请回。”这一拨筛选下来,仅剩十人,加上黄笙自称是凤凰儿搭档,共十一人,和乜邪、节先一起留在楼中。退走的人皆是心甘情愿,没人敢吭气不服,连凤凰儿在乜邪面前,也屏气吞声,怕这始终闭眼的怪人,睁眼便要杀人。

“你们十…一人,各有所长,现请一一为对,坐下聊天,间中各取对方身上一物,而不让人知。限时一枝香。”

虽说各人先前展示的绝技,有的与窃术并不相关,但接下来这轮考的是本行,众人并无异议。

凤凰儿当然拉了黄笙一组。这人偷术既差,根本不用担心。他们这么一分,多下来一人无人可偷,节先便指指自己。那人几乎要哭出来,苦了脸与节先坐到一桌。

凤凰儿朝黄笙笑笑,真个要聊,反没啥可说。

两人闷坐半晌,凤凰儿心想,她身上无什可偷,如果她是黄笙,会偷什么呢?这一摸,一身冷汗,琴娘临走前给她的护身符不见了。

凤凰儿这才醒悟,黄笙不想过早暴露实力,扮猪吃老虎,假她之力过关。而此关,他亦算准她要选他,示以无能削弱她的意志。

楚惜刀作品 妙手兰花

她装作不知,倒了杯茶给黄笙:“黄老哥,多谢你成全,索性你送我一物,我拿去充数。反正你也看够热闹,那墓地山高路远,你想来也不愿去罢?”

黄笙堆笑道:“当然当然。可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要不,这镯子你拿去?”

凤凰儿伸手取镯,另一手扣了纸片滑入他衣袖,在取回护身符的同时桃代李僵。她用劲之巧,曾让弥勒被勾住而不觉,黄笙自不例外。

乜邪那双闭着的眼,似乎看到这一幕,微微颤动了一下。

时辰到了。

节先过来查验,黄笙满心欢喜,以为凤凰儿会拿出那手镯,谁知她手一摊,居然是一枚圆润的铜骰子。他张口结舌,心知不妙,等发现到手的东西变成废纸,恼羞成怒,一掌打向凤凰儿。

凤凰儿自然而然地踏出妙手云端步,一招“兰薰桂馥”,兰花指自动出击。

她攻的是黄笙,乜邪的眼却如朝阳破云,突然大睁,整个人如一团白云飘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凤凰儿。

凤凰儿大惊,不敢恋战,疾退。她想不通,为何乜邪中了邪似会向她出手。

她不过是无意来此的一个小丫头,能与他有何梁子?或者,他只是试她武功,并无恶意?可要说他没恶意,凤凰儿觉得难以解释,为何这一掌,竟如千斤重,似乎要把她轰出楼去。

她心慌意乱,冷不防,腰上被长鞭一缠,犹如那日弥勒在谈千里刀下救她一样,腾空而起。随后,凤凰儿来到弥勒的怀中,他紧紧搂住她,喝道:

“走!”

他来了?凤凰儿来不及细想,借他传来的内劲,心神稍定,转手射出数枚特制暗器。一时间,酒楼内烟弥雾漫。那白云却长了千里眼般,依旧咬住不放,跟着出楼。

两人似箭离弦,势不可挡,转眼间已冲出酒楼,掠上对街屋顶。弥勒发足狂奔,凤凰儿未曾想他带了一个人仍能疾步如飞,耳边忽忽风过,一颗心扑扑想跳出。

怪的是,他左穿右绕,根本不走寻常路径,越户过牖,从这一家门钻进,又从那一家窗溜出,对此地熟悉已极。更匪夷所思的是,那些人家对他的到来熟视无睹,犹如家人过堂,并不出声。

凤凰儿隐隐觉得,弥勒必在地生活很久,那之后,许有曲折难言的故事。她侧头看弥勒,微微气喘,神思不乱。只是那双眸,为什么说不出的哀伤?

确定乜邪终于被摆脱之后,弥勒放她倚墙休息,神色黯然。凤凰儿以为他生气,拉长了脸赔不是:“都是徒儿不好,想去盗缪宗玉玺。”

“什么缪宗玉玺,不过是个局,引我出来罢了。”弥勒叹道。

凤凰儿发愣,苗疆老怪偌大阵势,只为诱弥勒前来,看来两人一定有解不开的怨隙。

“苗疆老怪久居南方,又极厌雪,我让你有雪的日子才出来,便为避开他之故。小佛祖曾为梅湘灵破了他的九子连环阵,我则打伤过他两个徒弟,都结下梁子。这老怪最爱面子,视我们为深仇大恨,扬言见到必全力出手,非取我们的小命不可。”

弥勒一边说得顺溜,一边心头滴血。他知道,苗疆老怪平生最爱的是雪,唯有下雪,才令他们都想到同一个人,一个今生无法再会的人。因了那人,苗疆老怪想尽办法要报复,而那个玉玺,的确是令弥勒出现的最佳鱼饵。

他不得不来。只有他和小佛祖知道原因。小佛祖已然放开往事,他却没有。他是永远也追不上这个师弟了,即使再多学两样技艺。

凤凰儿哪里知道弥勒在这一瞬间生生死死想过几遭,兀自撇嘴奚笑道:“这老怪物,有本事就出来找你们,躲在老家倒说得嘴响。”

“可你又为什么自投罗网,送到他老家等他拿你呢?你忘了我说的话不成?”

“我——”凤凰儿语塞。

“师父只救你一次,日后自己当心。”弥勒神情肃然,似乎已不愿再多说。那被掩埋的前尘往事,总是乘隙而入,而心,早已容纳不了那随之而来的忧伤。

凤凰儿敛了说笑,小心翼翼地道:“徒儿知错。”

“我该走了。”弥勒突然道,像一句问好,和蔼慈祥。

这一句重重打在她心上,嘴巴却像被人捂住,发不出声响。血急速往脚下走,沉淀着,让头脑空空一片。凤凰儿觉得要晕了,明明已伸手去拉他,却一片衣角也抓不到,眼睁睁看他走远。

凤凰儿两眼通红地盯住前方,弥勒的身形似乎始终在面前,只是永远也不回过头来。

等她清醒,弥勒早已不见。她伸手抹眼泪,蓦地发现多了样东西。细看来,却是一片锦帕,用清秀的小楷写了寥寥数字,正是“师徒缘尽,后会无期”八字。雪凤凰的泪当即便落下,遥想弥勒音容笑貌,竟似生了根,仍在眼前晃动。

她哭了一阵,末了,想到他最怕见人流泪,不由破涕一笑,用手抹了泪,又凝视着那锦帕出神。月镜山,她喃喃低语,如果苗疆老怪真有把握,那么唯有去那里,才能再见弥勒。

她不知道,这一别,竟应了那锦帕上的话,从此相见无期。一个人若有心躲避,那么即使擦身而过,她还是视而不见。

黔州城外,一袭灰袍立在风中,良久,一声响彻云霄的长啸,如龙鸣凤歌,激荡虚空。“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弥勒一面吟诵,一面飘然远逝,与漆黑的夜色浑然融为一体。

是年,雪凤凰独闯月镜山盗得缪宗玉玺,仅留一凤凰金钗,声动天下。遂与“神偷”金无虑齐名,人称“名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