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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眨眼间安达己抢近骡车,那两个老苍头并肩而立,喝道:“来吧!”

  众人见过这两个老苍头的功夫,心中俱是想道:“五头凶狼都折在他们手下,这只狐狸居然胆敢张牙舞爪,也当真是色迷心窍,不知死活了!”

  野狐安达急于抢那少女,二话不说,立即动手。只见他折扇一举,急如电火,直奔胖苍头顶门的“华盖穴”敲下,这“华盖穴”乃人身死穴之一,胖苍头大怒,掌护额门,喝道:“好狠的妖狐!来而不往非礼也,还招!”左拳如风捣出。安达招数未曾使老,一个斜身滑步,折扇又已指到瘦苍头右臂的“曲池穴”。胖苍头一拳捣了个空,瘦苍头的右臂受攻,左掌忙于应敌,招数被安达封住,无法施展,只好闪开。说时迟,那时快,安达反手一指,折扇挟着一股劲风,又点到了胖苍头背心的“志堂穴”,胖苍头连忙滑步回身,只听得“嗤”的一声,对方的点穴虽然避了过去,长衫的下摆却己给野狐安达撕破。

  安达不过三招,便迫得两个老苍头手忙脚乱,镖队的人,本来正在暗笑这野狐太过不自量力,此时不禁都是瞠目结舌,人人惊骇。

  安达着着抢攻,招数越展越快。激战中,安达忽地折扇一张,朝着胖苍头的面门一扇。胖苍头大怒,出掌撕他的扇子,安达横扇如刀,倏地从他左臂削过。胖苍头大叫一声,倒跃三步,一条袖子,己是给鲜血梁红了一片。原来安达这把折扇,扇骨乃是磨利的钢片做的,可以当作刀剑使用。他向那胖苍头面门一扇,乃是有意扰乱他的眼神。胖苍头猝不及防,着了他的道儿,左臂被划开了一道三寸多长的伤口,虽然未伤了骨头,也是疾痛难当。

  镖队的人失声惊呼,就在这一瞬间,忽见瘦苍头一把抓着了他的扇子,他是趁着安达全神袭击他的同伴之际,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擒拿手的绝技的。

  镖队的人以为瘦苍头业已反败为胜,惊呼变作欢呼。徐子嘉笑道:“这正是螳蜘捕蝉,黄雀在后……”孟霆忽地叫道:“不对!”

  话犹未了,只见瘦苍头一个踉跄,双方已是分开,瘦苍头立足不稳,跌跌撞撞的退出了六七步之外,方能稳住身形。

  原来在这瘦苍头抓着扇子的时候,安达已是用上了“隔物传功”的本领,他的内力比这瘦苍头还要胜过一筹,瘦苍头只觉掌心一震,掌握不牢,安达的折扇倏地一转,又把他的手心割伤了。

  胖苍头挺身再斗,安达大喝道:“你当真不要性命了么,滚开!”折扇倏张倏合,不过数招,胖苍头左股的“浮稀穴”又给点中,胖苍头扑通倒下。瘦苍头护着骡车,安达喝道:“哼,你还要打?跟你的老伙伴去吧!”

  瘦苍头顽强之极,明知不敌,依然挡着骡车,寸步不让。安达一柄短短的折扇,倏张倏合,忽上忽下,张开时当作五步行剑使,合起来又可当作点穴的判官笔,当真是变化莫测,迅捷异常。他这柄折扇比程老狼用的那恨烟管更短小,招数的凌厉则有过之而无不及。镖队的人刚才见了程老狼用烟管打穴,已是叹为绝技,如今看了安达折扇上的功夫,更是矫舌难下!始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还比一山高,此话当真是半点不假。

  不过数招,瘦苍头身上受了两处伤,但伤得也还不算很重,瘦苍头带伤苦斗,依然不肯让开。

  孟霆双眼的痛疼已止,提剑上前,心里想道:“新娘子若是给这妖狐抢去,虎威镖局非得关门不可。说不得我只好不顾身份了。”孟霆是想上去助那瘦苍头以二敌一,但他是总镖头的身份,以二敌一,纵然胜了,也是自坏声名,何况还未必能胜。因此他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心情就似去跳火坑一般。

  车上的少女忽地开声说道:“展大叔,你退下去!”瘦苍头应了一个“是”字,虚攻一招,闪到骡车后面,说道:“妖狐,我是奉了小姐之命,可并不是怕你!”

  瘦苍头一退,镖队的人都是惊诧不已。不知这瘦苍头何以肯听小姐的命令?这么一来岂不是等于把小姐交到了贼人手中?

  孟霆还未赶到,此时那两个老苍头,一个给点了穴道,还躺在地上,一个又已退下,即使孟霆能够及时赶到,单打独斗,他也绝不能胜过野狐安达了。孟霆不禁顿足叹气,心里想道:“糟了,糟了!这支‘镖’失在我的手上,镖局固然要关门,我盂霆的一世英名,也是要付之流水了!”

  说时迟那时快,安达无人拦阻,己是长驱直入,揭开了骡车的车帘,哈哈笑道:“小姐莫惊,我会怜香惜玉的。你想早点安歇,我这就带你去安歇。”口中说话,一只手已是伸了进去。

  孟霆是气急败坏,那小姑娘却格格笑道:“嘻嘻,有好戏看了!”

  小姑娘话犹未了,忽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野狐安达忽地缩手倒纵,就好像给毒蛇咬了一口似的。小姑娘拍手笑道:“谁叫你有眼无珠?活该,活该!”

  这一下变化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孟霆定睛看时,只见安达以手掩面,面上鲜血淋漓,没命飞奔,转眼间已跑得无踪无影。小姑娘笑道:“这头狐狸倒是跑得很快!嘿,嘿,我本来要废掉他两个‘招子’的,如今韩姐姐只是挖掉他一只眼珠,却是便宜他了。”

  车上那少女掀开珠帘,把瘦苍头招到跟前,递出一支玉簪,说道:“污了我这支玉簪,我可不能要了。你拿去施舍给穷人吧。”正是:

  谈笑自如惩恶贼,谁知弱质是英雄。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抱病新娘终袖手

  拦途好友斗机心

  孟霆此时距离骡车己近,看得分明,只见玉簪上挑着一只血淋淋的眼珠。

  孟霆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心想:“我也真是有眼无珠,竟然不自量力,要来‘保护’这位身怀绝技的新娘子!”同时又是不禁暗暗起疑:“这一主二仆,武功都是远远在我之上,却为何还要花费二千两黄金,雇用我们护车?这位新娘子身怀绝技,又为何不早点出手,却叫这两个老苍头受了野狐的伤?”

  孟霆呆在原地,做声不得,只听得那瘦苍头恭恭敬敬地道:“老仆无能,挡不住贼人,以至污了小姐的玉簪,罪该万死。”那少女说道:“你们都已尽力了,我怎还怪你们?玉簪拿去吧。”瘦苍头应道:“是!”接过玉簪,那少女又道:“你会解野狐的点穴吗?”瘦苍头道:“请小姐指点。”那少女说道:“你用这玉簪轻轻挑他肋下三寸的浮稀脉。这野狐用的是点奇经八脉的偏门功夫。”

  瘦苍头一口咬去了玉簪上的眼珠,在嘴里咀嚼得唰唰声响,恨恨说道:“这野狐胆敢对小姐不敬,小姐只废掉他一只招子,真是大便宜他了。”镖队的人,见他这副咬牙切齿的形状,生吞安达的眼珠,无不骇然。

  “瘦苍头依照这少女所教,解开了胖苍头的穴道。两人再一同上来,向小姐请罪。少女说道:“我累你们受了伤,也很是过意不去。要不是我身上有病,我岂能任凭这妖狐欺侮你们?”孟霆这才知道,少女之所以不早些出手,敢情是因为行动不便之故。但她身上有病,居然还能够轻描淡写的一举惩凶,孟霆心中更是佩服不已。

  那胖苍头说道:“小姐千金之体,本不该出手对付一个下三流的贼人,这都是老奴无能之故。小姐,现在好一点吗?”少女道:“我没事了,你们受了伤,快去裹好了伤,歇一歇吧。”

  那两个老苍头刚退下,那个程老狼叫她做“小凤”的小姑娘跟着就跑上来,笑道:“恶狼和野狐都打发了,我可要来请韩姐姐的大驾啦,不知姐姐可肯赏面?”

  车上的少女卷起珠帘,微笑道:“好伶俐的小姑娘,我可不认识你啊,你住在哪儿?”

  这辆骡车的车把手刚才曾被安达一按,以致车身倾斜,前面的两只轮子也有一小半陷入泥中,未曾恢复原位。少女俯身伸出头来,柳腰轻轻一摆,好像是受了颠簸,险些倾仆的样子。

  那小姑娘道:“请姐姐坐好了受我一礼,我叫周凤,住在凤凰山百花谷。”口中说话,两只小手己是握着车把,轻轻一抬,那辆骡车登时给她抬了起来,两只前轮露出地面,端端正正的恢复了原来的位置。镖队的人都是不禁一惊,这小姑娘好大的气力!

  周凤继续道:“韩姐姐不认识我,我可是常常听得表姐说起你。这次务必请你赏面。”说罢裣衽合掌,盈盈一拜。

  那少女四平八稳地坐在车上,当周凤施礼之时,笑道:“不必多礼!”笼手袖中,长袖一挥,以袖代手,扶着周凤的腰,周凤用尽气力,竟然拜不下去,终于给她衣袖一挥的那股力道扶了起来。周凤不由得满面通红。

  那少女道:“哦,原来奚玉瑾是你的表姐吗?你住在她的家中?”

  周凤道:“正是表姐叫我来促驾的。”

  那少女道:“多谢你表姐的好意,但我一来是有病在身,二来还要赶到扬州,我不想去给你表姐多添麻烦了。”

  周凤道:“韩姐姐的事情,表姐都已知道了。她只是想和你聚一聚首,耽搁不了几天工夫。这些镖队的人反正也济不了事,我的表姐自会护送你到扬州的。你那一千两金子省下来吧。”

  那少女笑道:“这可不成,我怎好意思要你表姐侍奉汤药。再说我也不能坏了镖行的规矩。”

  周凤哭丧着脸说道:“韩姐姐,你不肯去不打紧,我请不动你,表姐可是一定要责怪我了。”

  那少女道:“你只管把我的话回复你的表姐。待我病好了,我亲自到百花谷向你表姐谢罪。”

  周凤显出很为难的神色,叫道:“爷爷,怎么办,我请不动韩姐姐的大驾,你也不上来帮帮腔。”

  那老者迈步向前,先向车上的少女施礼,双掌合拢,作了一个长揖,说道:“老奴周中岳拜见韩姑娘!”

  此言一出,镖队的人都大感诧异,他的孙女与那少女以姐妹相称,他却自称“老奴”,未免不合情理。江湖上的人物都是重视面子的,即使是出于谦虚,也不该以老奴自称。

  车上那少女道:“不敢当。”坐着还了一揖,就在彼此揖让之际,只见那辆骡车忽地向后滚动,姓周那老者也“登、登、登”的向后退了三步。

  孟霆大吃一惊,连忙跑去扶着车把。他是从小练过硬功的人,双臂有千斤之力。不料仍然不能稳住骡车,反而给这辆滚动的车子带着他的身子跑了几步。

  那少女举足轻轻踹下,使出“千斤坠”的身法,孟霆陡地觉得双臂一轻,骡车已停了下来。少女微微一笑,说道:“多谢总镖头。你下去歇歇吧,我和这位周老先生说几句话。”孟霆满面通红,知道自己的本领和他们差得太远,讪讪的退过一旁。

  淡淡说道:“周老先生好功夫!”周中岳长须抖动,喘了口气,皱脸微泛红晕,说道:“老奴奉家主之命,务必要请动姑娘大驾。无可奈伺,只好不自量力。叫韩姑娘见笑了。”要知骡车有着四个轮子,他用劈空掌的掌力推动骡车,比较容易。那少女用劈空掌的掌力将他震退三步,却是艰难得多。何况那少女还是有病在身?因此这老者在暗中和那少女较量了一招之后,亦已知道自己不是那少女的对手。

  那少女道:“我还是刚才那句话,请你回复你家小姐,待我到了扬州之后,迟则三月,少则一月,我亲自到百花谷回拜你家小姐就是。”

  周中岳情知不敌,不敢强邀,当下说道:“老奴遵命。我家小姐拜帖请你收下。”掏出一张大红帖子,把手一扬,帖子便即向那骡车飞去。此时双方的距离已在六七丈外,帖子不过是一张稍为厚点的纸片,居然能够在六六丈外掷来,这手功夫,虽然吓不倒那少女,却已吓得镖队的人目瞪口呆了。

  少女微微一笑,把手一招,接下帖子,说道:“你家小姐真是客气得紧。好,你们可以回去了。”

  周中岳施了一礼,说道:“老奴告退。小凤,走吧!”这回他是真真正正的施礼,不敢再用劈空掌力了。那小姑娘笑道:“韩姐姐,我请不动你的莲驾,不瞒你说,委实是有点失望。但盼我不必在一个月之后,才能和你再见。”话中有话,少女神色微变,笑道:“你的表姐当真是这样急着要见我么?好吧,那我只好看她的了。”

  周中岳和他的孙女走后,荒林中就只剩下镖队的人了。总镖头盂霆满面羞惭,过来与那少女重新见过礼,说道:“孟某有眼无珠,不知韩姑娘身怀绝技。今晚全仗姑娘吓退贼人,保全了虎威镖局的这支镖旗,请受孟某一拜。”

  那少女还了一礼,说道:“一路上我多承你的保护,我也还没有多谢你呢。”

  盂霆满面通红,说道:“姑娘取笑了,这‘保护’二字,应该颠倒过来说才是。”

  那少女道:“总镖头不必过谦,这一路来,若不是仰仗你的虎威,只怕早已出事了。”

  副镖头徐子嘉裹好了伤,欢天喜地地说道:“我在镖局将近三十年,走镖不止百次,这次可说是最凶险的一次了。幸而遇上了韩姑娘你这位贵人,得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镖队的弟兄无不感激你韩姑娘。请让我代表他们向你致谢。”他忍不住心中的兴奋,说话不免有点唠叨。

  少女噗嗤一笑,说道:“你们太客气了。是我爹爹请你们保镖的,咱们同在一起,本来就该患难与共,怎说得上是‘遇上贵人’?现在也还未到扬州呢,以后还要仰仗你们的。”

  徐子嘉道:“姑娘,你这么一说倒教我羞惭无地了。我枉练了几十年功夫,还及不上你韩姑娘一根小指头。不过经过了今晚一战,群盗谁不知道姑娘的厉害?此去扬州只有三日路程,料想是可以平安无事的了。”

  少女秀眉微蹙,说道:“这个可说不定。”

  孟霆心中一动,问道:“那个小姑娘的表姐是什么人?”

  少女道:“她名叫奚玉瑾,是我以前相识的一位闺中密友,不过也已隔别好几年了。她不是江湖中人,你们不会知道她的。”言下之意,似乎不想向镖队的人说这奚玉瑾的来历。

  孟霆老于世故,人家不愿意说的他自是不便再问下去。心里想道:“程家五狼、野狐安达、周氏祖孙,这几拨强盗都败在韩姑娘主仆手下,那姓奚的女子料想也动不了她。”盂霆与徐子嘉都有着同样的疑问:“为什么这位韩姑娘的父亲要不惜重金,来请他们保镖?”但这事却也不便坦直的去问作为“被保护”的准新娘子身份的韩姑娘,而且这少女此时亦似乎露了疲倦的神态。

  那老苍头过来说道:“小姐,你再吃一次药。”少女接过药丸,和水吞下,打了一个呵欠,说道:“你们都辛苦了,早点歇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此时已是将近三更时分,镖队的人经过刚才一场混战,有七八个人受伤,其中伤得最重的是副总镖头石冲,他给黄狼程挺的链子锤打了一锤,打破了脑袋,敷上了金创药,流血仍然未止。没有受伤的也都疲累不堪。盂霆以总镖头的身份,自是应该去给他们慰问,扶伤,于是在向这少女道谢后,便退下去料理镖队受伤的弟兄。

  经过了一番折腾,幸而受伤的都没有性命之忧,石冲伤得最重,但他功力也较为深湛,在服下了孟霆家传秘制的内伤丸药之后,呼吸已经调和,不久就睡着了。

  孟霆放下了心,抬头一看,只见那两个老苍头还在烤火,未曾睡觉。于是孟霆就走过去和他们搭讪。

  那两个老苍头道:“总镖头还未安歇?”孟霆施了一礼,说道:“请恕我有眼无珠,一路同行,却不知高人就在身旁!”那两个老苍头笑道:“总镖头别这么说,好在这里没有外人,若叫外人听见了,可不笑掉了牙齿。我们这两副老骨头,越老越不济事,怎当得起‘高人’的称号?”

  孟霆苦笑道:“若不是两位老哥出手,我们镖队第一仗就已输给程家五狼啦,更不要说后来的野狐安达和周氏祖孙那些人了。对啦,我还未请教两位老哥高姓大名呢。”原来孟霆与他们一路同行,只当他们是普通的仆人,压恨儿连他们的姓名都未问过,想起来也感到十分惭愧。通过姓名,这才知道胖苍头名叫陆鸿,瘦苍头名叫展一环。

  展一环人较爽直,笑道:“总镖头你别客气,以你的功夫,在镖行中也算是顶儿尖儿的角色了。各凭真实本领的话,程老狼不是你的对手。当然,倘若和那周中岳交手的话,总镖头,你是可能会吃点亏的。但我们二人也决不是那姓周的对手。今晚之事,还是多亏了我们的小姐。比起小姐来,我们是差得太远了。”说到此处,发觉说溜了嘴,这“我们”二字,已是把孟霆包括在内,连忙补上一句道:“总镖头,你不要难过,你今晚亦已是尽了力了。要不是你们镖队的人个个拼死力战,只怕我们也是寡不敌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