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吾道:“你那奶娘早已去世了。周二现在奚家。”

  谷夫人叹口气道:“自从我嫁到谷家之后,就一直没有见过奶娘,她什么时候死的,我也不知道。我想照顾他们,可惜不能如我心愿。”谷夫人自幼失母,由奶娘抚养成人,这奶娘对她也是十分疼爱。是以任天吾一提起来,倒不觉撩起她的伤感了。

  任天吾道:“奚家对他们倒是很好。你知道周二和奚家有点亲戚关系,大约是什么疏堂的表亲。当年爹爹将你许给奚家,也曾向周二问过奚家的情形的。说起来他虽然不是大媒,但实际上却算得是你的媒人呢。”

  谷夫人面上一红,说道:“这些陈年烂帐,还提它作甚?”原来她的奶娘当年就是最热心劝她嫁给奚家的人,也正是因此,她嫁给谷若虚之后,就与奶娘疏远了。但现在她想起了奶娘的好处,却不禁有点内疚了。

  任天吾道:“你问起啸风甥儿的事,这必须从周二说起。”

  谷夫人瞿然一省,说道:“对啦,我倒忘了,周二现在奚家。”

  任天吾道:“你嫁给谷若虚之后,奚璞就把周二夫妻接到百花谷去。这些年来周二在江湖上也很有点名气了。你说周二没人知道,但说起周中岳来,江湖上许多人还要尊他为老前辈呢。

  “周二有个孙女儿名叫小凤,自小陪伴奚玉瑾。周二以奚家的老仆自居,他的孙女儿却是和奚玉瑾以表姐妹相称的。

  “啸风甥儿这次逃婚,逃到了百花谷,奚玉瑾替他出主意,想用少阳神功来给韩大维治伤,化解因此可能引起的仇恨,这种种事情,我都是从周二口中打听到的。周二则是从他孙女儿那儿听来的,一定靠得住。”

  谷夫人甚是尴尬,心里想道:“风儿跑到了奚家,这可是很难向他们讨人了。”

  任天吾道:“我对韩大维相信不过,实是不愿少阳神功的奥秘落在他的手中。”

  韩佩瑛听到这里,心中冷笑,想道:“我爹爹才不稀罕你们的什么少阳神功呢。不过,你们也未免小觑奚玉瑾了,奚玉瑾的工于心计还在你们意料之外!她是在我熟睡之中给我医病的,她也只打算送九天回阳百花酒给我爹爹,又怎能泄漏你们少阳神功的奥秘?”

  谷夫人沉吟未答,就在此时,一个丫头匆匆走来。

  小丫头刚踏进门,就慌慌张张地叫道:“主母,不,不好了!”蓦地看见一个老头子坐在房中,她不认得任天吾,呆了一呆,登时噤声。

  谷夫人道:“何事大惊小怪?这位是舅老爷,有话但说无妨。她是服侍啸风的丫头,名唤兰花。”后面两句话是和她哥哥说的。

  兰花说道:“少爷有了消息了!”

  谷夫人淡淡说道:“那很好呀。”

  兰花道:“少爷是在百花谷一个姓奚的人家家里。那家的大少爷派人来报讯了。”

  谷夫人心道:“想必是奚玉帆要我答应风儿和他妹妹的婚事。”于是问道:“人呢?”

  兰花道:“我没有见着。丁大叔在外头招待那个人。刚才他抽空来告诉我,叫我立即来禀告主母的。”丁大叔是谷家的管家老仆,他是知道奚谷两家当年的那桩“过节”的。

  谷夫人道:“老丁也是大惊小怪,这件事我早已知道,他明天告诉我也不迟。”此时已是将近四更的时分,那管家老仆不便进内堂惊动主母,是以叫小丫头代为禀告。

  任天吾道:“你家的老丁素来老成稳重,他不会知道你还未睡,若不是有紧要的事情,他一定不敢叫小丫头把你从梦中惊醒的。”

  兰花忙道:“舅老爷明鉴。这事的确是十分紧要,否则我也不敢惊动主母。”

  谷夫人瞿然一惊,说道:“什么事情,那你就快说吧!”

  兰花道:“那人是来告急的,百花谷奚家已经给敌人包围了。”

  谷夫人诧道:“奚家兄妹武功不弱,在江湖上也没听说有什么仇家,怎的惹来了强敌包围?那些人是哪条线上的朋友?”

  兰花讷讷说道:“听说是韩亲家请来的许多高手。有淮阳的左臂刀管昆吾,有武进的名武师鲁大猷,有江南黑道上的著名人物邓铿、蒙铣,还有白马湖的王寨主……丁大叔和我说了许多名字,我也记不了那许多。”

  谷夫人吃了一惊,道:“韩大维远在洛阳,难道他会知道啸风逃婚到奚家之事?但即使知道,也用不着这样小题大作呀!”

  韩佩瑛在假山后面偷听,听到这里,又是吃惊,又是欢喜。谷夫人莫名其妙,韩佩瑛可是心里明白,想道:“一定是展一环和陆鸿用爹爹的名义,约了这些人向奚家讨人了。奚家兄妹说我已经不在百花谷,想来他们必定不肯相信。为了我爹爹的面子,展、陆二人即使相信,也必定还是要捣乱一场,给我出口怨气的,哼,哼,叫奚玉瑾受场虚惊也好。”展一环和陆鸿就是护送韩佩瑛的那两个老苍头。

  谷夫人道:“此事因何而起,丁大叔可曾问过那人?”

  兰花道:“问了。听说是韩亲家要向百花谷的奚家讨人。”

  谷夫人不悦道:“讨什么人?”她以为韩大维是要向奚家讨她的儿子,心里想道:“我的风儿虽然行为不当,但并非入赘你家,你怎么可以到百花谷去抢新郎?事先又没有和我商议?你们韩家闹出笑话不打紧,连我的面子也丢了!”

  兰花道:“讨新娘子!”

  谷夫人吃了一惊,道:“什么新娘子?”

  兰花道:“就是咱们家未过门的大少奶,他们家的女儿呀!”

  谷夫人诧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任天吾道:“如此说来,这件事情竟是真的了!”

  谷夫人道:“哦,你已经知道了吗?快告诉我!”

  任天吾道:“听说韩大维托虎威镖局护送他的女儿前来扬州完婚,路经老狼窝,新娘子不幸被劫!”

  谷夫人惊道:“被劫?是程氏五狼干的吗?奚家也牵涉在内?”

  任天吾说道:“奚家和程老狼并非一伙,他们是各干各的,程老狼志在钱财,奚玉瑾则是要劫人。最后是奚玉瑾得手,把你的未过门媳妇劫到她家去了。”

  谷夫人大惊道:“有这样的事!哎呀,这可真是不妙了!”心想:“倘若奚玉瑾心狠手辣,把韩大维的女儿害了,这可如何是好?韩家不但要向奚玉瑾兄妹报仇,只怕和我们谷家也要从亲家变作仇家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兰花说道:“奚家来的那个人说,他家的小姐和韩姑娘是结拜姐妹,这次只是请她到百花谷作客的,谁知惹出了这场风波!”

  谷夫人道:“韩姑娘是来成亲的,奚玉瑾这么做不是开玩笑吗?不过咱们也不理它,只要韩姑娘没事就好了!”

  兰花道:“那人又说,韩姑娘已经不在他家了。”

  谷夫人忙问:“去哪里了?”

  兰花道:“不知道。只是韩家的那班朋友不肯相信奚家的话,一定要他家交出人来!”原来奚家派来报讯的这个人也并不知道底细,他家的小姐替韩佩瑛医病的事他就更不知了。

  任天吾道:“你家这位新娘子是韩大维的独生女儿,本领定然不错,想必是她发觉奚玉瑾不怀好意,逃跑了的。”

  谷夫人抹了抹冷汗,说道:“兰花,你下去叫丁大叔好好款待那人。明天再作处理。”

  兰花应了一个“是”字,临走之时又道:“那人说咱们的少爷现在他家,请主母看在少爷的份上帮忙他家解围。”

  谷夫人苦笑道:“我的儿子我不挂心,要他多说?”

  小丫头退下之后,任天吾道:“三妹,你打算怎样办?”

  谷夫人茫然道:“大哥,你有什么主意?”她本来是个很有决断的人,否则当年也不会毅然逃婚,和谷若虚私奔了。但此事牵涉到韩谷奚三家,其中的关系甚为微妙。是以谷夫人甚感为难,不得不向她的哥哥讨教。

  任天吾道:“奚家若是另有办法可想,绝不会登门求助。我看你也只好放下面子,出头给他们解围了。”

  奚玉瑾的父亲是和谷夫人订过婚的,虽然早已死了,但两家的嫌隙兀是未能消除,也从无来往。任天吾话中有话,指的就是这件事情。

  谷夫人面上一红,说道:“事已如斯,我当然是不能不管了。可是我和围攻奚家的那班人不熟,他们未必会卖我的帐。若是用武力解围,大哥,即使你肯助我,咱们也未必能操胜算。而且一动起武来,帮了奚家,却是得罪韩亲家了。”

  任天吾道:“当然是不能动武。”

  谷夫人道:“然则又有何善法可解此围?”

  任天吾道:“解铃还得系铃人。三妹你是个聪明人,这句话怎么忘了。”

  谷夫人说道:“你的意思是想请韩亲家出来调解?这一层我也想过了,恐怕很难做得到吧?”

  任天吾道:“韩大维现在洛阳,这次发生的事情,想必是他的家人用他的名义干的,韩大维只怕还未知道呢。而且远水不救近火,纵然韩大维肯卖你的面子也来不及了。”

  谷夫人道:“那么只有从他的女儿身上设法了?”

  任天吾道:“是呀,啸风甥儿虽然对她不住,你总还是她的婆婆。为今之计,只有把她找来,由你演一出婆婆向媳妇求情戏了。”

  谷夫人苦笑道:“怎知到哪里找她?找得她来,我又如何对她言说。啸风和奚玉瑾也不知私自成亲没有,如果他不要我给他接来的媳妇,岂不坑害了韩家的女儿?”

  韩佩瑛心里想道:“婆婆倒算是通情达理,她也还能为我着想。却不知我已经来到你家了。”心里又想:“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还能做你家的媳妇吗?”

  心念未已,只听得任天吾说道:“不要管啸风如何了,先解燃眉之急再说。只要你有诚意,我设法帮忙你找韩大维的女儿。在这方圆数百里之内,我可以请托武林朋友寻觅她的行踪。”

  谷夫人道:“你要我有什么诚意?”

  任天吾道:“向她赔个不是。向她保证:你的儿子一定和她成亲。”

  谷夫人道:“只怕风儿未必依从。”

  任天吾道:“你是他的母亲,你晓以利害,压一压他,怕他不依?”

  谷夫人苦笑道:“风儿的性子和他爹爹一样,十分倔强。如果他真是爱上了奚玉瑾,他就绝不会再娶别人。我怎能向韩大维的女儿保证?”其实谷夫人自己也是个性情倔强的人,她儿子的性格大半还是受了她的影响。

  任天吾板起脸道:“他不听话你也得要他听话!此事非同儿戏,你自己错了一次,可不能让儿子再错了!”

  谷夫人面色一变,忽地冷笑说道:“迫有什么用?当年你们不是要迫我嫁给奚家吗?我还不是和谷若虚私奔了?我嫁给谷若虚,我从来没有后悔!你说我错也好,不错也好,如果时光倒流,回到三十年前,让我再有一次选择机会,我还是会这样做的!我是过来人!我不能迫我的儿子!”

  任天吾道:“那就没有办法了!”

  韩佩瑛心中阵阵翻滚,谷夫人的说话虽然伤了她的自尊,她却不能不感激她说了真话。韩佩瑛暗自想道:“婆婆说得不错,婚姻之事岂能勉强?俗语说强扭的瓜不甜,我又何必争这口气?我的婚姻只是凭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使啸风娶了我,我也不知道以后我会不会喜欢他?”想至此处,气平了许多,不觉哑然失笑:“我绝不会做谷家媳妇的了,怎能还把谷夫人当作我的婆婆!”

  房中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任天吾低声道:“还有一个法子可以试试。”韩佩瑛凝神静听,却听不见他说的什么。“这老头儿鬼鬼祟祟,想必打的不是好主意。”韩佩瑛心想,蓦地起了疑心,不禁又想道:“房中并无第三个人,他为什么要和妹妹耳语?难道、难道他已经知道我在外面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