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得谷夫人大声说道:“什么?你是教我哄骗人家的好姑娘!”

  任天吾面色一沉,说道:“你怎么说得这样难听,我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谷夫人愤然道:“我不能这样做!你如果能够把韩姑娘找来,我是会感激你的。但我一定要和她实话实说,她愿不愿意帮忙,只能凭她定夺。我可不能用谎言欺骗她!”

  任天吾一副啼笑皆非的神情,指一指窗外,“哼”了一声,说道:“你,你呀,你真是 ——好糊涂!”

  谷夫人怔了一怔道:“什么,外面——”“有人”二字未曾出口,只听得“叮咚”一下的佩环声响,谷夫人出去看时,只见一条黑影已经越过了墙头。韩佩瑛走了,她走得匆忙,不小心给树枝触着她的耳环。

  任天吾道:“三妹,不要去追!”

  谷夫人虽然没有看见韩佩瑛的庐山真貌,但从她的背影,从听到的那一声佩环声响,已知是个女子。谷夫人本来也是个聪明人,怔了一怔之后,立即恍然大悟,说道:“来的敢情就是韩大维的女儿?”

  任天吾:“不错。正是你家的未过门媳妇,我进来的时候,早已发觉她了。”

  谷夫人道:“你何不早说?”

  任天吾顿足叹道:“你好糊涂,她是你家未过门的媳妇,我一声张,她的面子还往哪里搁?”

  谷夫人哑然失笑,说道:“这么看来,她可能还未知道啸风与奚玉瑾的事情,这次是想偷偷的来打探消息的。哎呀,咱们说的话,她一定听见了。”

  任天吾说道:“我正是要说给她听的。我已经向你暗示了,你却不懂我的意思。刚才只要你有个肯定的表示,表示一定要维护她,她自必感激你的。那么一来,她为自己着想,也会去给啸风解围了。现在好啦,你说了相反的话,把她气跑,只怕她再也不会做你家的媳妇了。”

  谷夫人不悦道:“我就是知道她在外面,也还是要这样说的。我不像你这样工于心计,我不能用谎言哄骗一个比我年轻三十年的小姑娘。”

  任天吾苦笑道:“三妹,你的脾气还是像做闺女之时一样执拗,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谷夫人忽地想起一事,说道:“你既然知道她在外面,何以你又和我说她父亲的坏话,不怕她听见?”

  任天吾说道:“那是两回事。说她父亲坏话的是我不是你,她要怪也只能怪我不能怪你的。我之所以要故意说给她听,当然有我的理由。但现在你已经把她气跑,我也不想再和你解释原因了。”

  原来任天吾与韩大维有点私怨,他真正的心意,实是不愿韩佩瑛与他的甥儿成婚。另外还有一层,他也不愿少阳神功的奥秘让韩大维得到。是以他打了个如意算盘,由妹妹来笼络韩佩瑛,利用韩佩瑛给奚家解围,但又不想韩佩瑛嫁给谷家。他知道韩大维是最要面子的,他说的话传到韩大维的耳朵里,韩大维一定要退婚,也一定不肯接受少阳神功的治疗。

  谷夫人哪里猜得到他这曲曲折折的心事,叹口气道:“我本来就是要她知道真相,今晚的结果也正是我所希望的。她愿不愿给啸风解围,那就只能任凭她的心意了!”

  “去不去给他们解围呢?”韩佩瑛此时也正是心乱如麻,好生委决不下。正是:

  无端乱点鸳鸯谱,惹得情怀暗自伤。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琼浆有效医心病

  宝镜何缘托玉台

  韩佩瑛一口气跑出十多里路,渐渐冷静下来,此时已是第二天早晨了。旭日初升,朝霞灿烂,晨风吹来,精神顿爽。韩佩瑛沐浴在阳光之下,心底的一片阴霾也好似给阳光融化,不禁暗自失笑,想道:“谷夫人光明磊落,我的胸襟岂可就不如她?奚玉瑾给我医好了病,这正是报答她的一个好机会,我又不想和她争男人,为什么不去?”想至此处,心中顿然开朗,决意为奚家解围。韩佩瑛并无行李留在客店,房钱也早已付了,不用回转那个客店,于是就迎着朝阳,往百花谷那条路走去。

  从扬州往百花谷韩佩瑛来时走了三天,现在回去,为了急于救人,韩佩瑛兼程赶路,一见路上人不多,便即施展轻功。第二天下午,就经过了万松岭。万松岭与百花谷遥遥相对,距离不过百里之遥了。

  韩佩瑛看看天色,心里想道:“我加快脚步,今晚就可到百花谷。奚玉瑾见我回来,一定大大出她意料之外。嗯,奚玉瑾倒也罢了,谷啸风我是见他呢还是不见?”

  韩佩瑛正自胡思乱想,脚步也在加快奔驰。出了险峻的山谷,前面都是平地,不到半个时辰,已是望见了百花谷,远远的在一块大草坪上,黑压压的堆满了人。

  进入谷口,金铁交鸣之声隐隐传来,韩佩瑛叫道:“不好,敢情是打起来了!”

  话犹未了,猛听得喝彩之声,如雷震耳,仔细听时,有的在叫道:“好一招连环夺命剑法!”有的叫道:“可惜,可惜,这一刀没有劈着!”虽然还没有看得见场中交手的人,但从这些人的叫喊之中,韩佩瑛已是可以知道交手的人是谁了。

  韩佩瑛惴惴不安,连忙飞跑奔去,走到近处一看,只见剑影刀光,打得难分难解,交手的双方果然是谷啸风和雷飙。

  旁观的好汉里里外外围了三重,每个人都是聚精会神的观战,看到精彩之处,就情不自禁的喝起彩来。

  韩佩瑛定睛看去,只见谷啸风的一口长剑轻若游龙,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虚实相生,变化莫测,金刀雷飙却是沉稳非常,见招拆招,见式拆式,金刀起处,光华闪烁,隐隐挟着风雷之声。转眼间,金光大炽,谷啸风的长剑好似变作了一条青蛇,在金光之中出没不定,看来就要给金光包没,但仍然伸缩自如。

  韩佩瑛心中暗暗着急,想道:“这样的恶斗下去,终须有一人受伤。伤了啸风,固然不好;伤了雷飙,则更是难以收拾。可是,我怎样给他们化解呢?”喝彩之声,此起彼落,一直没有断过。她是个女孩儿家,总不好意思大叫大嚷,叫嚷里面的人也未必听得见,而且观战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她根本就挤不进去。

  展一环拍了拍一个人的肩膊,说道:“借光,借光,请让一让。”胖苍头陆鸿这才发现他们回来,连忙过来向韩佩瑛行礼,又惊又喜,说道:“小姐,你回来了!”一眼看见奚玉帆跟了上来,陆鸿又不禁心中嘀咕:“我只道管昆吾是胡说八道,谁知小姐真的是和这小子一起。怎么办呢?”他心有所思,不觉就说了出来。韩佩瑛不知他语带双关,只当他指眼前之事,说道:“你先让我进去。”

  展、陆二人高声叫道:“我们的姐回来了,请让让路。”此言一出,全场轰动。大家都把注意力转移到韩佩瑛身上,要看这位“新娘子”如何处置这事,喝彩之声寥寥落落,渐渐归于静寂。大家也让出了一条路来。但场中的雷飙与谷啸风都是斗得正酣,对周围的一切,好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韩佩瑛挤到前而,此时谷啸风正使到一招“大漠孤烟”,剑直如矢,但明晃晃的剑尖却又俨如毒蛇吐信,伸缩不定,看似要点对方胸口“璇玑穴”,又似要点胁下“愈气穴”。雷飙喝声:“来得好!”身形一个盘旋,使出了“猛禽夺窝”的招数,金刀反手斜劈过去,当的一声,荡开了谷啸风的长剑,占了他原来的方位,第二刀第三刀连环劈下。

  韩佩瑛顾不得害羞,连忙叫道:“雷叔叔,我在这儿,我没事了,请你们不要打了,好吗?”雷飙和她的父亲乃是至交好友,常常到她的家中的,韩佩瑛和他当然是比和谷啸风熟得多。本来她是应该劝两人同时住手的,但“啸风”二字,她却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话犹未了,只见两人倏地由合而分,雷飙斜跃一步,手按刀柄,说道:“侄女,你不要着急,我给你料理此事!”当下,双目一瞪,说道:“谷啸风,你怎么说?祸福无门,唯人自招,现在就只是看你的了!”

  谷啸风淡淡说道:“我的话早已和你说了,你还要我说些什么?”言下之意,他仍然是要按照原来讲好的条件办事,亦即是这场比武还要继续下去。输了,他就缴出兵器,让雷飙押他到洛阳韩家;赢了,雷飙这些人就不能再管他的闲事。谷啸风对韩佩瑛的到来打岔,只当作是节外生枝,根本不予理会。

  雷飙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听了这话,勃然大怒,但转念一想:“韩家侄女总是许配给他的了,她这次到来给谷啸风解围,当然是希望婚姻能够保持。唉,不看僧面看佛面,韩大维是我的知交,我可不能不为他的女儿着想。”

  想至此处,雷飙强忍住气,说道:“谷啸风,我有两条路给你选择,你再仔细想想。”

  谷啸风道:“哪两条路?”

  雷飙道:“第一条,你和韩姑娘就在此地成婚,我给你主持婚礼。”

  韩佩瑛满面通红,说道:“雷叔叔,我、我不是来求,求——”她又羞又气,讷讷不能出之于口。下面的话未曾说出,谷啸风早已在大声说道:“这个万万不能!”

  韩佩瑛的话虽然未曾说得完全,但也可以听得出来,她的意思并不是要和谷啸风成婚。不过,雷飙却以为这是女孩儿家的羞涩、矜持,并不看重她的说话。倒是对谷啸风的坚决悔婚,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当下接着刀柄喝道:“好,第一条路你不走,第二条路我和韩姑娘送你到洛阳见她的爹爹,到了韩家,我即置身事外!”

  谷啸风冷冷说道:“何必把韩小姐牵涉在内。我早已答应你,只要你赢了我,我就由你处置。好汉一言,快马一鞭,你我大可不必多说废话。”

  雷飙怒不可遏,喝道:“好个狂妄的小子,我若不教训教训你,你只当我是怕了你。看刀!”

  双方再次交锋,比刚才更为激烈了。雷飙长须抖动,一片金光上下挥霍,劈、斫、截、挑,招招都是凌厉异常的杀手。谷啸风的一口长剑矢矫如龙,刺、抹、遮、拦,每一招也都是攻守兼备、法度谨严的上乘剑法。论功力是雷飙较高,论招数则似乎是谷啸风还更精妙。刀剑争雄,一个是金刚猛扑,俨如骇浪狂涛;一个是迅捷轻灵,宛若惊飙闪电。当真是旗鼓相当,杀得个难分难解。

  韩佩瑛劝解不成,暗暗叫苦。她处在这样的局面之下,本来就已尴尬透了,劝解不成,哪还有面皮再试下去?只好僵在那儿,不知怎么做才好。

  正自心焦,忽觉有人捏着她的手。原来奚玉帆也是一样着急,不知不觉,就紧紧抓着她的手,待到双方发觉,不由得都是面上一红。

  韩佩瑛抽出玉手,为了掩饰窘态,只好找话来说:“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怎么办?”

  奚玉帆小声道:“咱们仔细留神,待到他们同时换招之际,咱们一同出去拆解。”

  韩佩瑛道:“雷叔叔功力深厚,咱们未必拆解得开。而且这也不是根本的办法,他们两人都很强硬,即使拆解得开,还是会再打的。”

  奚玉帆默然不语,眼看场中愈斗愈烈,手心不禁直淌冷汗。

  雷飙是个临敌经验极为丰富的大行家,表面看来,他似乎是全神贯注,对周围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其实他却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虽在激斗之中,周围的一切,仍是瞒不过他的耳目。

  奚、韩二人此时已是挤到最前一列,他们的神情动作,雷飙已都看在眼中。他们悄悄的耳语,雷飙虽然听不完全,也隐约的听到几句。

  雷飙心里想到:“看这情形,韩家侄女好似真的喜欢了奚玉帆这小子。”

  原来管昆吾早已把昨晚之事告诉了雷飙,并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认为韩佩瑛以一个准新娘的身份,肯陪一个男子在荒林过夜,必然是已经有了很不寻常的交谊。雷飙素知韩大维家教甚严,韩佩瑛决非一个放荡的女子。因此管昆吾虽然说得确凿,他仍是半信半疑,如今亲眼看见他们亲昵的神态,对管昆吾的判断,不觉多信了几分。

  雷飙暗自思量:“倘若是真的话,岂非变成了乱点鸳鸯了?但只要他们是你情我愿,我又何必多管他们的闲事?”又想:“不过,这样一来,韩大维是个最要面子的人,他又岂能由得他们胡搞?唉,但这毕竟是他们的家事,我可是爱莫能助了。”

  高手搏斗,哪容得心神稍分?就在雷飙踌躇难决之际,险些着了谷啸风的一剑。

  雷飙禁不住又再火起,心里想道:“闲事可以不管,这狂妄的小子,却不能不给他一点厉害尝尝!”

  其实谷啸风的傲气倒是有的,狂妄却不至于。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他只有打败雷飙才能免于受辱;也只有打败雷飙,才能争取婚姻自主,是以他当然要全力求胜了。

  谷啸风急于求胜,一招得手,便即反攻。哪知不急犹好,一急更糟。他的剑法属于轻灵迅捷一路,应当以柔克刚才有取胜之机。硬打强攻,这就恰恰变成了以已之短攻敌之长了。

  刀光剑影之中忽听得雷飙大喝一声:“还不服输么?我断了你这条臂膊!”话犹未了,一刀斜劈下来,谷啸风的上身已在刀光笼罩之下!

  奚玉帆、韩佩瑛大吃一惊,不约而同的双双跃出。但另外的两个人却比他们更快,这两人都是手持钢鞭,就在场中刀剑相交,生死立决之际,倏地挡在雷、谷二人之间。

  这两人叫道:“雷大哥,请住手!”“谷少侠,这场架不必再打啦!”只听得“当当”两声响,左面的汉子架开了雷飙的金刀,右面的汉子格住了谷啸风的长剑。

  雷、谷二人心里都是暗暗叫了一声“好险!”原来他们已是各出绝招,倘若没有这两个汉子将他们分开的话,雷飙那一刀固然可以劈断谷啸风的一条胳膊,谷啸风那一剑只怕也要在雷飙的身上搠一个透明的窟窿。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登时令得全场轰动,纷纷打听这两人的来历。有认得他们的人叫道:“咦,金鸡岭的大头领怎么也来了?”“难道这点小事居然惊动了盟主么?”

  韩佩瑛又惊又喜,原来这两个来作鲁仲连的汉子,正是她刚才在路上遇见的那两个人。“幸亏他们来劝架,免掉了我许多为难。但他们早已走在我的前面,却为何这个时候方才出现?”韩佩瑛心想。但此时韩佩瑛是只求平息这场风波,也无暇推敲一些细节了。

  雷飙斜跃三步,金刀一收,抱拳道:“杨四哥,杜八哥,什么风把你们吹到这儿来的?有何指教?”

  那位被唤作“杨四哥”的汉子笑道:“雷大哥,今天怎的这样好兴致和谷少侠在这里比武?这位谷少侠不是韩大维的女婿么,你和老韩的交情可是很不浅呵!”

  雷飙愤然道:“还不是为了韩家的儿女之事。韩姑娘如花似玉,文武双全,哪一点配不上他?这小子,他,他竟然要悔婚!我可不能不为韩大维出一口气!这场比武,必须分出胜负才能罢休,我还要将他押上洛阳呢。你们两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还是请你们不要劝阻的好。”

  雷飙是个耿直的人,心中藏不住说话,坦率的就说了出来。谷啸风听了固是尴尬之极,韩佩瑛听了更是难堪。幸而她是个要强的女子,否则真会哭了出来,但泪珠儿也在眼眶打转了,奚玉帆也是好生难过,只有将身子挡住了韩佩瑛,免她受人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