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犹未了,青袍老者已是迅若飘风的欺到公孙璞面前,这一掌打下已经不是劈空掌了。一掌打出,登时有如寒飙卷地而来,连公孙璞都不禁感到皮肤起栗!

  公孙璞心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何必甲邪派毒功与你较量?”青袍老者一掌打到他的胸前,公孙璞这才倏地伸出中指,向他掌心戳去,这一指却是柳元宗所授的“惊神指法”。

  幸亏公孙璞是用惊神指来对付这青袍老者,否则双方各用邪派的内功,碰上了就是力强者胜,力弱者败,青袍老者固然要受重伤,公孙璞却难免有性命之忧了!

  青袍老者练的是一门极为厉害的邪派功夫,但公孙璞用的“惊神指”却恰巧是他这门功夫的克星。不过公孙璞的“惊神指”还未练到炉火纯青之境,如果这青袍老者和他力拼,鹿死谁手,殊难意料,只怕还是公孙璞吃的亏更要大些。但这青袍老者是个识货的人,一见对方使出“惊神指”,如何还敢冒着奇险,和他硬拼。

  青袍老者的功夫早已到了收发随心的境界,就在这瞬息之间,公孙璞的指尖堪堪就要点到他的掌心之际,只见一团青影挟着寒风而去,当真就似八月十八的钱塘江潮水一般,来得快退得也快,转眼之间,这青袍老者已是走出了他们的视野之外。

  公孙璞抹了一额冷汗,说道:“原来是朱九穆这个老魔头,怪不得如此厉害!”

  宫锦云运功御寒,不料不运内息还好,一运内息更是冷得难受。正自牙关格格作响,忽觉一股热气从掌心透入,原来是公孙璞已坐在她的旁边,紧紧地握住她的双手。

  这股暖流瞬息间流遍全身,宫锦云只觉如沐春风,有说不出的舒服。但她有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和一个男子如此亲近,却也不由得羞得满面通红。好在此时她已是大汗淋漓,就是不害羞,脸上发烧也是应有的现象。

  阴寒之气随着汗水蒸发出来,宫锦云胸中的烦闷之感亦已尽都消失。公孙璞放开双手,笑道:“好啦,好啦!幸亏这老魔头的毒掌没有打到你的身上。”

  宫锦云伸了伸舌头,道:“这朱九穆是什么人,他用的是什么功夫,如此厉害?”

  公孙璞道:“这老魔头的底细我也不知,只知道他是当今之世独一无二的把修罗阴煞功练到了第八重的人!”

  宫锦云吃了一惊,说道:“修罗阴煞功?这不是早已失传的一种西域奇功吗?”

  公孙璞道:“不错,这门功夫是从天竺传来的,据说在百余年前传到了一位西藏密宗的高僧之手,这位高僧觉得修罗阴煞功太过歹毒,将练功秘笈毁去,从此不再传授弟子。”宫锦云道:“然则朱九穆这老魔头却又从何处学成?”

  公孙璞说道:“后来不知怎的,大约在二三十年之前,修罗阴煞功又再出现人间。这人是金国的国师,名唤金超岳。但他似乎还未深悉练功的奥秘,修罗阴煞功只练到了第三重,金超岳别出心裁,把修罗阴煞功与他本门的雷神掌合练,练成了阴阳五行掌。双掌发出的掌风一冷一热,等闲之辈,受不了他的一掌。金超岳倚仗这门绝技,纵横江湖,做到了金国的国师。后来碰到了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这对夫妻,这才将他除去。”

  宫锦云暗暗吃惊,心里想道:“原来我的外公是死在蓬莱魔女夫妻之手,怪不得爹娘对这魔女如此痛恨,但外公做过金国的国师,这件事他们却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原来宫锦云的母亲就是金超岳的女儿金鼎娘,金超岳的修罗阴煞功只练到第三重,金鼎娘的武学造诣远远不及父亲,知道父亲所得的口诀并不完全,不敢再练。因为练这修罗阴煞功必须有深厚的内功基础,否则非但无益,反而有害。金超岳在未练修罗阴煞功之前,早已足以脐进当世的一流高手之列,但即是如此,他也只不过练到第三重。

  宫锦云从小就听得母亲说过修罗阴煞功的厉害,直到今天,方始见到,心中不禁骇然。

  公孙璞继续说道:“修罗阴煞功每进一重,功力增强一倍,倘若练到了第九重的最高境界,只须指尖触体,就可以令对方血液为之冷凝!幸亏朱九穆只练到第八重,我还可以勉强和他对掌!”

  宫锦云忽地叫道:“不好!”公孙璞吃了一惊,问道:“你是发冷还是发热?”他只道宫锦云体中的阴寒之气还未除净,以致感觉不妥。

  宫锦云说道:“都不是。朱九穆这老魔头向咱们打听韩大哥,只怕他是要找韩大哥的晦气!韩大哥的本领虽然很是不错,但绝打不过这老魔头!”

  公孙璞道:“你可知道这位韩大哥是何来历?”

  宫锦云道:“我也是前天才认识他,但他对我很好,他有灾难,我绝不能置之不理!”心想:“韩大哥是骑着马的,朱九穆未必追得上他。但这老魔头已知韩大哥是洛阳人氏,路上追不上,难道不会追到他的家里?”

  宫锦云想至此处,心急如焚,立即便走。未曾跑出林子,公孙璞已经追来,笑道:“宫兄,我和你一同去。”

  宫锦云道:“你不是要到金鸡岭去会蓬莱魔女的么?”

  公孙璞道:“此去洛阳,不过五六天工夫,即使加上几天耽搁的时间,走一个来回,也用不了半个月。”

  宫锦云喜出望外,说道:“你已经帮了我很多的忙,我不敢累你再受危险。”

  公孙璞笑道:“你的功力尚未完全恢复,赶去斗这魔头,不是更危险么?”

  宫锦云面上一红,说道:“我知道我和韩大哥联手,也还是斗不过这老魔头的,但为朋友不惜两肋插刀,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公孙璞道:“着呀!江湖上以义气为先,你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难道我就不可以吗?除非你觉得我不配做你的朋友,否则你的朋友不也就是我的朋友么?”

  宫锦云又是欢喜,又是羞惭,暗自想道:“他把我当作朋友,却不知我只是要找他退婚的。”当下笑道:“我正愁打不过这老魔头,有你这样的高手同行,正是:是所愿也,不敢请耳!”公孙璞笑道:“好,那你就不必多说客气了,事不宜迟,这就走吧!”

  两人急于赶路,遂即各自施展轻功,好在山路荒凉,行人稀少,施展轻功,不怕惹人注意。宫锦云对于自己的轻功本是颇为自负的,但与公孙璞同行,一较之下,却是不由得她不自愧不如。宫锦云已是尽展所长,但公孙璞不疾不徐,始终是保持着和她并肩前进的姿势,既不超过她的前头,也不落在她的后面。宫锦云好胜心起,好几次加快脚步,都未能将他甩开。宫锦云知道公孙璞未出全力,他之所以不肯越过自己的前头,那是为了便于照顾自己的缘故,心中暗暗感激。

  公孙璞沉默寡言,一路上没有与宫锦云交谈,只是偶尔在险峻之处,提醒宫锦云小心。山石嶙峋,山坡陡峭,有两次宫锦云因为跑得快了,脚踏苍苔,险些碰着尖利的石笋,公孙璞衣袖一挥,轻轻将她带过。

  宫锦云满怀心事,想道:“我本来是要找他退婚,从此避免再见他的,哪知却又与他同行,但不知他知道了我的身份没有?”又想:“公孙璞待人诚恳,与我不过一面之交,就肯为了我的缘故,急人所难,这样的朋友真是难得。假如我不是先碰着了韩大哥,说不定我也会喜欢他的。只可惜他武功虽高,却欠缺几分风流潇洒,做朋友很好,要我与他一生相处的话,那我就宁愿选择韩大哥了。”想至此处,不由芳心荡漾,脸上发烧,一个疏神,险些绊着粗藤,又是公孙璞轻轻将她拉了过去。宫锦云想着心事,公孙璞既然没有与她交谈,她也不想多说话了。

  不知不觉己是黄昏日落时分,公孙璞听她气喘吁吁,说道:“前面有个小镇,咱们也该歇歇,找点东西吃了,明早再赶路吧。”宫锦云好生为难,心想:“我是一个女子,怎好与他同宿?”

  到了客店,公孙璞正在向店主人讨一间上房,宫锦云忽道:“要两间。”公孙璞怔了一怔,宫锦云笑道:“我生来不喜欢与人同房,还是各人一间,舒服一些。”原来她因一时找不到藉口,想起“韩大哥”拒绝与她同房的事,依样画葫芦的就说了出来。

  兵荒马乱的年头,往来的客商极少,店主人巴不得多做生意,忙说道:“有,有!有两间上房恰好是相邻的。”

  两人虽不同房,吃饭总是要在一起的。宫锦云跑了大半天,肚子也实在饿得难受了,当下点了几个酒菜,叫伙计搬进她的房中,与公孙璞同进晚餐。

  喝了几杯,公孙璞见宫锦云秀眉微蹙,笑问她道:“宫兄,你嫌这酒菜不好么?”宫锦云笑道:“比那天在仪醪楼的酒菜还要好吃,我吃起来,简直像是琼浆玉液,海味山珍。”公孙璞怔了一怔,说道:“宫兄说笑了,这淡酒粗肴怎比得上仪醪楼天下闻名的酒菜?”

  宫锦云道:“你不觉得好吃么?哦,我明白了,那是因为你的内功比我深厚的缘故。我听说内功练得极高的人,可以三五天不吃一点东西,也不会觉得肚饿。”公孙璞这才恍然大悟,笑道:“不错,俗语说饥不择食,怪不得我也觉得很有滋味。”他不善言辞,宫锦云说了几句俏皮的说话,他好不容易方才明白意思,明白了意思之后,对答得也还是十分笨拙,宫锦云不禁又皱起眉头,心想道:“如果换是韩大哥,他的脑筋一定不会这样笨。”

  公孙璞问道:“既然不是酒菜不好,宫兄是有什么心事么?”

  宫锦云道:“我是在想着一件事情,觉得有点奇怪?”

  公孙璞道:“什么事情,可不可以告诉我?”

  宫锦云说道:“我爹爹是很少到中原来的,不知朱九穆这老魔头何以会知道我爹爹的名字?”

  宫锦云的用意是想试探公孙璞,要知朱九穆曾经两次提起宫昭文的名字,如果公孙璞知道有与宫家指腹为婚这件事情,那就不应该不知道宫昭文的名字。

  宫锦云心想:“即使他不知道我父亲只有一个女儿,如果他知道这桩事情的话,也该把我当作小舅子呀,何以他不问我?难道他当时是因全神打斗,过耳即忘?”宫锦云就是因为有这个想法,故此再度提醒他的。

  公孙璞哈哈一笑,说道:“这有什么奇怪?令尊是武学名家,名扬四海,楚大鹏那些人都知道,朱九穆这老魔头怎会不知?”

  宫锦云又是失望,又是欢喜,心想:“他原来果然不知此事。”当下装作恍然大悟的神气,陪着他哈哈大笑,说:“我真是糊涂了,这样显浅的道理我竟然想不起来。公孙大哥,你真是聪明。”心里却在暗笑公孙璞是个“笨蛋”,对她这样的问话,竟然丝毫不起猜疑。

  说话之间,忽听得车声辚辚,有辆骡车来到这间客店,停在院子里,店主连忙出去迎接客人。

  此时已是二更时分,但因月色很好,店主又是打着灯笼出去迎接的,宫锦云这间房间窗口正对着院子,故此对这拨新来的客人,看得相当清楚。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辆华贵的车子,车子珠帘半卷,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客人是一男一女,此时车子刚刚停下,他们还未曾走出来。

  宫锦云喝彩道:“好一辆漂亮的车子,来客想必是非富则贵了!”

  公孙璞道:“车子还在其次,你注意了这四头骡子没有?这四头青骡腰细腿长,但比寻常的马匹还要高大,看来乃是千挑万选的口外健骡,这种健骡善走长途,脚力不输骏马,更难得是四匹骡子一般毛色。”

  宫锦云笑道:“公孙大哥,原来你不但会相马,还会相骡。但这样漂亮的车子,主人竟然舍得驾着它跑夜路,又不知道爱惜坐骑,可也有点奇怪。”

  公孙璞道:“恐怕也是像咱们一样,是有急事在身的。”

  他们在房中窃窃私议之际,院子里那两个客人已经下了骡车。男的说道:“有房间吗?我们要两间上房。”

  宫锦云悄声说道:“想必是对兄妹,哈,兄妹俩长得一般的俊,真是一对壁人。”

  公孙璞道:“他们身上都藏有兵刃,你看得出来吗?”

  宫锦云点了点头,说道:“不知他们的本领如何?我倒想试他们一试。”公孙璞连忙说道:“江湖上能人甚多,宫兄不可多惹闲事。”宫锦云笑道:“我只是说说罢了,咱们的事情还嫌不够烦么?”

  只听得店主叫道:“小乙,来给客官搬行李。”那女子说道:“这坛酒我自己拿,不用你们费神。”

  那是一个中型酒坛,可盛酒三十斤的。酒坛样式古拙,并无招纸标明是什么酒。两边坛耳有粗绳贯串,那女子只用一根食指轻轻一提就提了起来。

  店主人吃了一惊,心想:“看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想不到竟有这样大的气力!”但转念一想:“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若不是有几分本领,一个女子恐怕也不敢出门了。”店主人是个老于世故的人,心里吃惊,可不敢说出来,当下恭恭敬敬的带这对兄妹进去。

  宫锦云见此情形,心中也是好生诧异。当然她不至于像店主那样惊奇于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姐,能用一根手指挑起一个三十多斤重的酒坛,而是诧异她对这一坛酒如此宝贵。

  宫锦云喝了一杯,笑道:“想不到这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竟是一个酒鬼!”

  公孙璞道:“你怎么知道?”宫锦云道:“否则她为什么不让别人碰她的酒坛,想必是珍贵她的美酒,生怕别人失手打碎的了。”公孙璞道:“或者坛子里不是酒而是珍宝呢?”宫锦云噗嗤一笑,说道:“不错,不错,你很聪明,这一层我倒没想到。”

  公孙璞其实亦非很笨,只是欠缺江湖经验,脑筋转得不如宫锦云的灵活,他想了一想,也不觉笑了起来。

  公孙璞笑道:“不错,以他们的本领而论,坛子里即使满是金银珠宝,也不会这样看重的。”

  宫锦云有了几分酒意,忽道:“公孙大哥,你定了亲没有?”

  这个问题突然而来,公孙璞怔了一怔,说道:“小弟自小奉母山居,尚未定亲,宫兄问这个干嘛?”

  宫锦云笑道:“我想给你做媒。”

  公孙璞见她双颊晕红,心想:“原来他是不会喝酒的,敢情已有七八分醉了。”笑道:“我尚无成家立室之念,多谢宫兄的美意了。”宫锦云道:“你不问问我是想替你说哪家的小姐吗?”公孙璞道:“不知是哪位令亲?”

  宫锦云又喝了一杯,笑道:“这女子与我非亲非故,但却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刚来投宿的这个女子,你说她美不美?你若是合意的话,我就想法子结识她,给你做媒。”

  公孙璞哈哈笑道:“宫兄,你的酒喝多了,明天还要赶路呢,咱们还是早点歇息吧!”

  那个女子此时已进了房间,宫锦云这间房在东边,她那间在西边,中间隔着一个天井,恰好遥遥相对。那女子也不知是否听到他们的说话,心中着恼,“砰”的一声,重重的把窗门关闭了。

  公孙璞悄声说道:“宫兄不可胡言乱语,早点睡吧!”

  公孙璞离开之后,宫锦云暗自思量:“我如此试探他,他仍是懵然不知,那就一定是真的不知道有那桩事情的了。”

  宫锦云本来是为了不知如何启口退婚而烦恼的,此时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待伙计收拾了酒菜之后,她带着酒意也就上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