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维道:“瑛儿,你回过家了?”韩佩瑛道:“是,孩儿是昨天回到家的。一回到家中就碰到了朱九穆这老魔头。”

  韩大维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不是一个人回家的吧,啸风呢?”心中惴惴不安,生怕他的爱婿遭了朱九穆的毒手。

  韩佩瑛说道:“啸风帮助孩儿打跑了朱九穆,他现在已到洛阳的丐帮分舵去了。啸风走后,孩儿才给那个人用爹爹的乌金指环骗来此地。”

  韩大维松了口气,说道:“啸风真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不枉我将你终身托付与他。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他刚刚与你成婚,就愿意陪你回家省亲。唉,我让你到扬州完婚,本来是想你远走避祸的,谁知你们竟是这样的惦记着我,又回来了。但这是你们的一点孝心,我也不能怪责你们。”

  韩大维只道他们夫妻一同来省亲,为的是怕蒙古鞑子打来,自己行动不便,故而他们夫妻要来把自己接出危城,哪里知道谷啸风和他女儿却是分道而来,而且谷啸风的来意,还是要找他退婚的。

  韩佩瑛羞得满面通红,心中又是感到耻辱,又是感到难过。幸亏这牢房里一片漆黑,韩大维看不见他女儿的神态。

  韩佩瑛怕父亲伤心,对病体更是不利,因此她只好把满肚于的委屈咽了下去,不敢向她父亲诉说。当下又再问道:“爹爹,伤你的那个人是谁?你伤得到底怎么样?”

  韩大维道:“我是受了一个老魔头的‘化血刀’之伤,哼,若非我行动不便,体中的寒毒未曾消除,这‘化血刀’虽然厉害,也未必就能伤得了我!”

  韩佩瑛大惊道:“化血刀?呀,受了化血刀之伤,这可是非同小可的呀!”

  韩大维笑道:“你不必担心。不错,化血刀的确厉害,但除非我自己不想活,否则只用化血刀伤我,可还不能取了我的性命。”忽地觉得有点奇怪,于是接着问道:“瑛儿,你怎么知道有化血刀这种毒功的?”

  韩佩瑛道:“爹爹,用化血刀伤你的那个魔头,是不是名叫西门牧野?”

  韩大维更是诧异,说道:“不错,你怎么也知道这个老魔头?”

  韩佩瑛道:“在外面看守的那个人名叫濮阳坚,正是西门牧野的弟子,孩儿这次回家路过禹城之时,恰好碰上他用化血刀伤了黄河五大帮会的几个首脑。”

  他们在牢房里低声说话,隔着厚厚一重石壁,声音本来很难传到外面。但濮阳坚却不知是否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在外面自言自语大声说道:“暂时我不动你这臭丫头,但你终须逃不脱我的手心。哼,还有公孙璞这小子几时一并捉来,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韩大维厉声道:“你敢对我女儿出言不逊,我一出去就先杀了你。你莫以为我受了伤,杀你这等草包,韩某不费吹灰之力!”说罢一弹石壁,外面倚着石门偷听的濮阳坚,竟给震得耳鼓嗡嗡作响。

  濮阳坚吃了一惊,吓得果然噤不敢声,心里想道:“这老头儿受了我师父化血刀之伤,居然还有如此深厚的内功,倒是不可小觑。师父会不会放他,我实是难以猜测,还是不要惹他恼怒为妙。”

  韩大维慑服了濮阳坚之后,低声问女儿道:“公孙璞是谁?”韩佩瑛道:“是孩儿在禹城碰上的一个少年,据说是公孙奇的儿子,濮阳坚这厮曾在他的手下吃了大亏。”

  韩大维道:“公孙奇是二十年前武林中最心狠手辣的大魔头,江湖上人心难测,这公孙璞既然是公孙奇的儿子,你们夫妻,还是少和他来往为宜。”韩大维只道女儿是与谷啸风一起碰上公孙璞的。韩佩瑛不想父亲知道详情,含糊应了一个“是”字。心里却在想道:“那位宫姑娘不知怎么样了,她去找公孙璞,也不知找着了没有。公孙璞有破解化血刀的功夫,倘若是他来到,说不定可以和西门牧野这老魔头斗上一斗。”

  韩大维道:“西门牧野的来历是公孙璞告诉你的吧?”

  韩佩瑛说道:“不错。因此孩儿颇觉得有点奇怪。”韩大维道:“奇怪什么?”韩佩瑛道:“听说西门牧野这老魔头是住在关外的,在禹城之时,濮阳坚收服了黄河五大帮会,也曾透露口风,说是替他师父在中原扬威立万。推测他这口气,他的师父当时还是在关外的。却何以突然到了此地?这里是什么地方?看来这幢堡垒是早就有了的,但咱们却不知道。难道这是西门牧野的别墅么?还是另有主人和他勾结的呢?”

  韩大维道:“不错,这幢堡垒是早就有了的,我也早已知道,但我不许他们告诉你。”

  韩佩瑛诧道:“为什么?”

  韩大维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暂时你还是不知道为宜。但西门牧野与这里的主人相识,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韩佩瑛大为奇怪,不解爹爹何以不肯让她知道。就在此时,忽听得似有声响,韩佩瑛抬头一看,只见有一篮东西从屋顶所开的天窗吊下了来,平平稳稳地落在石几上,篮中盛满食物。

  韩佩瑛把篮子里的食物拿了出来,说道:“有酒有肉,倒是丰盛得很,就不知是否下了毒?”韩大维道:“这老魔头若是要害咱们,无须使用如此伎俩。瑛儿,你肚子饿了,尽可放心来吃。”

  韩佩瑛撕下了一条鸡腿,说道:“你为什么不吃?”忽见亮光一闪,韩佩瑛抬头望去,只见有一张面孔贴在窗子上,鼓起一双白渗渗的眼珠正在盯着她。原来是这人打开了一面窗子,透进亮光。

  这张脸孔冷森森的毫无表情,韩佩瑛骤吃一惊,不觉“啊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人说道:“小姑娘,别害怕。你爹说得对,我是不会暗中谋害你们的,你劝你爹吃点东西吧。”韩佩瑛听了这话,始知这人是西门牧野。

  韩大维怒道:“你这老怪物把我女儿骗来,打算怎么样?你以为我会降服你吗?”

  西门牧野笑道:“韩大维,我让你们父女相会,你还不感谢我?嘿,嘿,你的女儿在你身边,你总舍不得就死了吧?还是先吃饱再说吧!你还有一个老朋友也来了呢,你吃饱了,咱们大家商量商量。”

  西门牧野的脸孔在窗口移开,接着是朱九穆的脸孔出现。韩大维“哼”了一声道:“大不了是个死,你们二人联手,韩某又有何惧?”

  朱九穆冷冷说道:“韩大维,我本来要找你算帐的,谁知你是如此不济事,未等得及我来,你已先着了西门兄的化血刀了。西门兄不想你死,我看在西门兄的份上,这笔帐也可以一笔勾消,就看你知不知趣。”

  韩大维道:“好,多谢你们请客。”倒酒就喝,抓肉就吃,抹了抹嘴,说道:“东西我是吃了,但你们倘若是想耍什么手段,我韩某人可是软硬不吃!”

  西门牧野冷笑说道:“我何须耍什么手段?告诉你吧,我即使现在放你出去,正派中人也决不能容你韩大维了!”这一阵冷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笑过之后,两张脸孔,同时消失。

  韩佩瑛道:“爹,原来你一直没有吃过东西吗?”

  韩大维苦笑道:“我这次遭人暗算,伤心已极,自觉了无生趣,不如死了还好。但想不到你也来了,倒叫我不能死了。”

  韩佩瑛这才懂得她刚进牢房之时父亲说那两句话:“你来了,我就不会死了。”原来是这个意思。韩佩瑛道:“不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爹,以你的绝世武功,只要你不是自萌死志,说不定还有绝处逢生的机会。”韩大维把瓶中的余酒一吸而尽,发出长叹。正是: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香闺帐底偷窥秘

  名画尘污见隐情

  韩佩瑛觉得有点奇怪,说道:“西门牧野想称霸武林,他容不得爹爹,这是意想中事,爹爹何必因为遭了他暗算,而至如此伤心?”韩大维说道:“我不是因为他。”韩佩瑛心念一动,说道:“爹,你和这里的主人本来是朋友的,是吗?”

  韩大维面色微变,点了点头,半晌说道:“不错,很久很久以前,我是曾经与他交过朋友。”韩佩瑛道:“后来闹翻了?”韩大维默然不语,韩佩瑛心里想道:“爹爹平生最重友道,他和这里的主人闹翻,其中想必定有一桩伤心之事,不愿我再提起。”

  韩大维道:“我最伤心的还是因为连累了你,我受的修罗阴煞功伤还未愈,如今又再受了化血刀之伤,要想保护你平安出去,恐怕是很难做得到的了。不过,你也说得对,未到绝处,咱们还是活下去的好,说不定可以绝处逢生。”韩佩英喜道:“爹,你能够这样想,那我就放心了。”

  韩大维说道:“瑛儿你刚才说啸风到丐帮分舵去了,是他自己去的,还是刘赶驴到了咱家,探听我的消息碰上他邀他去的?”

  韩佩瑛说道:“爹爹猜得不错,是刘舵主邀他去的,不但刘舵主到了咱家,丐帮的陆帮主也来了。”韩大维道:“哦,陆昆仑这老儿也来了。哼,哼,他们倒是很看重我啦!”语气中颇似带有几分愤慨。韩佩瑛好生诧异,心想:“怎的爹爹好像不欢迎他们前来探问?”

  韩佩瑛道:“爹,我要告诉你一桩事情,这桩事情或许是女儿做错了,请爹爹原谅。”韩大维道:“什么事情?你说吧,我不会怪你的。”

  韩佩瑛道:“我把你的宝藏,都交给了陆帮主,请他代你送给义军了。”

  韩大维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是用我的名义送出去的?”

  韩佩瑛诧道:“这不是咱家的宝藏吗?”心里想道:“若不是这次检阅家中财物,我也不知道爹爹如此有钱,难道这当真不是他的?”

  心念未已,只听得韩大维果然说道:“瑛儿,你错了。家中的金银财宝十之八九都是人家寄存的。”

  韩佩瑛惊道:“那可就真是糟了,咱们怎赔得起?但却不知这个寄存的人是谁?”

  韩大维道:“是我的一个好朋友,他寄存这批宝藏其实也不是他的,他是要用来办一桩大事的。”正在考虑告不告诉女儿他这朋友是谁,忽地瞿然一惊,连忙悄声说道:“瑛儿,你听听,外面又好似有人来了?”

  韩佩瑛靠着石壁,凝神细听,果然听得似有脚步声走近,但不过片刻,这个人又走了。韩佩瑛轻声说道:“是有人偷听,爹,你若有什么秘密不能让外人知道的还是不说的好。这人轻功甚高,我猜不是西门牧野,就是朱九穆。”

  韩大维哈哈一笑,提高了声音说道:“瑛儿,你做得对。这批宝藏虽然不是咱们的,但你送给了义军,让他们有了充足的军饷好打蒙古鞑子,这却正合咱们那位大恩公的心意!”

  韩佩瑛知道父亲这话是说来给西门牧野听的,心里想道:“这一下可把那老怪气昏了,不过,这话倘若是真的那就更好。”

  韩大维听得西门牧野的脚步声已经去得远了,这才低声道:“瑛儿,你不必自疚,爹说这话也并非骗你欢喜的。”韩佩瑛大喜道:“那人当真是意欲如此?”韩大维道:“他是想留给另一帮人,却也正是殊途同归,所以我想他是不会怪责咱们的。”言下之意,当然是说那人愿意用来打蒙古鞑子的了。

  瑛知道隔墙有耳,爹爹当然是不便详细说出其中秘密的,但却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于是在父亲的掌心用手指写字:“这人是谁?”韩大维在她掌心写了三个字:“上官复。”韩佩瑛道:“哦,原来是他。爹爹,为什么他对你这样好?”

  韩大维叹了口气,说道:“因为只有我知道他的为人。瑛儿,你倘若能够脱险,出去之后,可不许和别人说起他是我的朋友。”韩佩瑛道:“孩儿懂得。”但其实她是不懂的,她只道爹爹是不愿意泄漏这宝藏的秘密而已。

  说起了上官复,韩佩瑛不由得连带想到上官复送给她父亲的那枚乌金戒指。说道:“爹爹,他们何以知道那枚戒指的来历?”韩大维道:“不,他们并不知道是谁所送。不过,西门牧野知道镶在戒指上那颗天心石的功用。”韩佩瑛道:“爹,你失了这枚戒指,是不是有点不便?”韩大维说道:“我的半身不遂之症已经好了七八分,反正这枚戒指也不能根治我的体中寒毒,失了它并无大碍。”

  韩佩瑛想起一事,说道:“爹,西门牧野既然杀了咱们家人,何以他不取那批宝藏?”韩大维笑道:“你爹爹不会轻易给他打伤的,他用化血刀伤我之时,也曾给我打了一掌。”韩佩瑛道:“哦,原来他也受了重伤?”

  韩大维道:“当时还有另外一人在场,这人虽然希望我给西门牧野所擒,但多少还是有点维护我的。此人之志并不在于宝藏,故此在我受伤之后,他就立即迫着西门牧野将我抬回此地。西门牧野受了内伤,想来他恐怕丐帮的人来到,是以不敢在咱们家里久留,再给那人一迫,他唯有放弃发掘宝藏之念,乖乖听命了。”

  韩佩瑛心想:“爹爹说的这人,一定是这堡垒的主人了。这人能够迫使西门老魔听命,武功必定也是很高。唉,现在只有盼望宫锦云与公孙璞会来找我了。”

  韩佩瑛哪里知道,宫锦云与公孙璞此时已经到了她家。

  且说宫锦云那晚偷了奚玉瑾的“九天回阳百花酒”,便即日夜兼程,一心想要赶到洛阳与她的“韩大哥”相会,压根儿就不知道她心目中这位潇洒风流的“韩大哥”却正是和她一样的女子。

  公孙璞本来不满意宫锦云的所为,觉得宫锦云暗地里偷人家的东西很是不对。但后来宫锦云告诉了他这“九天回阳百花酒”的功用之后,他心里一想救人要紧,也就乐意与宫锦云同行了。

  公孙璞曾经听得他的师父江南大侠耿照谈过韩大维,知道韩大维是位武林隐士,武功极高,但却不知道韩大维只有一个女儿,他也如宫锦云一样,只道韩佩瑛是个男子。那日他在“仪醪楼”与韩佩瑛一会,对韩佩瑛的印象,觉得“他”不愧是个侠义之士,因此在知道朱九穆要找韩佩瑛的晦气之后,也就觉得是义不容辞,应当去帮韩佩瑛这个忙了。

  两人一路同行,宫锦云的一缕情丝虽然仍是紧紧系在韩佩瑛身上,觉得若是拿公孙璞与她的“韩大哥”相比,公孙璞远远不及“韩大哥”的潇洒风流、知情识趣;但在另一方面,也渐渐的不知不觉的为公孙璞的纯朴性格所吸引,觉得他也并不怎么讨厌了。

  这日他们到了韩家所在的那个山村,宫锦云不禁感到有些内愧,说道:“公孙大哥,我有一件事情瞒着你,很是惭愧。”公孙璞怔了一怔,道:“什么事?”

  宫锦云面上泛红,说道:“我多谢你陪伴我到这里来,本是应该对你说实话的,但这件事、这件事我却不知如何开口——”公孙璞莫名其妙,好生诧异:“怎的这位宫兄突然间变得扭扭怩怩,似个女子了?”

  宫锦云讷讷说道:“我邀你来找韩大哥乃是出于私心,想得你的一路保护的。我很喜欢韩大哥——”公孙璞不觉失笑,说道:“原来是这样吗?我也很喜欢韩大哥呀。他是你的朋友,同样也是我的朋友呀。你不邀我,我也会来的。”

  宫锦云说不下去,心想:“且待见了韩大哥,再和他说话吧。呀,他怎知道我是他的未婚妻子,而我却喜欢了别人。”

  不料一到韩家,却见到了一片瓦砾场,瓦砾场中只有几个土馒头,活人却是一个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