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锦云大吃一惊,心道:“难道韩大哥已遭了那老魔头的毒手?”两人放声大叫:“韩大哥,韩大哥!”

  忽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你们找谁?”宫锦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老婆婆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老婆婆一身绫罗绸缎,脸上堆满笑容,倒是颇有雍容华贵的气度。但她说话的那种阴恻恻的声音,不知怎的,却又是令人心里发毛。

  公孙璞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哪里钻出来的这个老婆婆,恁地了得!”要知道老婆婆的衣裳上并无半点泥污,显然不是匿伏瓦砾场中的了。她从外面进来,公孙璞练过“听风辨器”的功夫,事先竟然没有发觉,其本领自是可想而知。

  宫锦云道:“我找韩英韩大哥,你老人家可是韩伯母吗?”

  那老婆婆“哼”了一声,道:“韩大维的妻子早已死了,这儿哪里来的什么韩伯母?”

  宫锦云道:“对不住,晚辈胡乱称呼,多有失礼了。那么请问姥姥是韩家的什么人?”

  那老婆婆道:“你又是韩家的什么人?”

  宫锦云道:“我与韩英是结义弟兄。”

  那老婆婆道:“韩英又是谁?韩大维的家人中可并没有韩英这个人。”

  宫锦云道:“韩英就是韩大维的儿子,并非他的仆人。”心想:“这老婆婆好似很熟悉韩家。何以竟不知道韩大哥的名字,倒是奇怪。”

  那老婆婆怔了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心道:“原来他说的是韩佩瑛这小妮子,敢情这小妮子是在外面乔装男子,把这两个小子骗过了。”

  老婆婆也不说穿,却道:“哦,原来你说的是韩家的少主人,你找他干嘛?”

  宫锦云道:“我知道韩大哥有个仇家,我是想来帮忙他的。”

  老婆婆道:“你知道他有什么仇家?”

  宫锦云道:“我知道是朱九穆这老魔头,我正想请问姥姥,韩家是不是给这老魔头毁了的?”

  老婆婆道:“你先告诉我,你拿的这个坛子内里是什么东西?”

  宫锦云道:“是一坛酒。”

  老婆婆道:“你为什么老远的把一坛酒带来,是什么名贵的酒么?”

  公孙璞想要阻止宫锦云泄露秘密,宫锦云已经说了:“这是一坛九天回阳百花酒,可以医治寒毒。”原来宫锦云以为这老婆婆定是和韩家大有关系的人,又因为公孙璞在她身边,她想即使自己猜错了,这老婆婆是韩家的敌人那也不怕,故此坦直的就说了出来。

  老婆婆道:“哦,原来你是打算送给你韩大哥的,你怕他受不了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之伤?”宫锦云道:“不错。”

  那老婆婆忽地哈哈一笑,说道:“你不必去找他了,你就交给我吧!”

  笑声中身形一晃,这老婆婆已是到了宫锦云的身边。宫锦云大吃一惊,叫道:“你干什么?”话犹未了,只觉劲风飒然,虎口一痛,酒坛已给那老婆婆擘手夺去!

  宫锦云焉能给她轻易夺去?左臂一圈,掌锋斜掠,如抓如戳,如劈如削,刹那间,变了四式掌法,只听得“嗤”的一声,老婆婆的衣袖给她撕了一小片,但宫锦云给她衣袖一拂,却是不由自己的接连退出了六七步,方能稳得住身形。

  那老婆婆哼了一声,道:“原来你是黑风岛宫岛主的女儿,可惜你的七煞掌练得还未到家!”

  原来这老婆婆的眼光锐利之极,在欺身抢夺酒坛的这一瞬间,她不但看出了宫锦云的家数来历,而且看出了她是女扮男装了!

  这刹那间,公孙璞也是惊诧无比,原来他与宫锦云一路同行,始终不知她是一个女子,心想:“这老婆婆说宫贤弟的来历倒是说得不错,宫贤弟难道当真竟是女子么?”

  公孙璞惊诧的还不止此,他和宫锦云距离得这样近,竟然无法阻止这老婆婆抢夺宫锦云的酒坛,这老婆婆出手如电,公孙璞刚一发觉,酒坛已是易手。

  公孙璞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这老婆婆的本领,只怕最少也不在朱九穆那老魔头之下了!”

  本来以公孙璞的本领,虽然因为事出意外,迫切之间不能阻止那老婆婆抢夺宫锦云的酒坛,但在宫锦云使出七煞掌和那老婆婆交手之时,他是可以上前去夺回来的,但因他一来未知对方底细,二来听了这老婆婆的话十分惊异,三来他又看出了这老婆婆并无伤害宫锦云之意,他是个比较谨慎的人,因此暂时止住不发。

  宫锦云满面通红,但此际她也顾不得身份给这老婆婆揭穿了,连忙叫道:“公孙大哥,你还不赶快帮我抢回来?”

  公孙璞道:“老前辈慢走,请把话说个明白!”

  那老婆婆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听你这小伙子的话?”口中说话,手中提着那个坛子,已是越过短墙。

  公孙璞早有准备,抢先一步身形斜掠,恰好拦在她的前头,合掌一揖,说道:“请老前辈留步,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有话好说!”

  公孙璞这一揖用的乃是耿照所教的“大衍八式”,这“大衍八式”乃是昔年一代武学大师桑见田所创的独门功夫,与桑家的两大毒功并称的,掌力中柔中带刚,厉害无比。

  公孙璞像个乡下少年,这老婆婆哪里将他放在心上?不料一股大力突然似潜流涌至,这老婆婆虽不至于受伤,但在这一刹那,胸口也好似给重物突然一压似的,呼吸不舒,不由得停了脚步。

  老婆婆咦了一声,说道:“你是谁?”心想:“这小子貌不惊人,本领可真是不错。”

  公孙璞说道:“我们都是韩大哥的朋友,想要和他见上一面。我们并非不敢相信婆婆,但既然是反正要见他的,这坛酒还是由我们亲自交给他吧。婆婆若是知道他的所在,便请赐告,却不敢有劳婆婆了。”

  公孙璞这番言语说得可算十分客气,不料老婆婆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哼,你的本领虽然不错,想要拦阻我,谅你不能!”

  宫锦云赶了到来,同时叫道:“你是什么人,你也得给我们说个明白!”

  老婆婆说到“不能”二字,身形已是倏地向公孙璞撞去,公孙璞重施故技,合掌一揖,叫道:“老前辈留步!”

  就在公孙璞施展大衍八式之时,宫锦云亦已拔剑出鞘,唰的一剑指到这老婆婆的后心,喝道:“我本来敬你是位前辈。但你不讲理,我也只好不客气了!”

  两人前后夹攻,眼看这老婆婆无法可避,不料她双掌拍出,一掌向前,一掌向后,公孙璞蓦然间忽觉有两股力道,左右齐来,互相牵引,顿然间好像身处在一个极为湍急的漩涡中心,不由自己的给推得转了一圈,说时迟,那时快,那老婆婆已是呼的一声从他身旁窜过。

  宫锦云这一剑险些刺在公孙璞身上,连忙收手叫道:“公孙大哥,你怎么啦?”公孙璞见她居然没有跌倒,大为诧异,说道:“没什么,你没受伤吗?”宫锦云道:“没有。咱们快追!”

  原来这老婆婆能用双掌发出不同的两股力道,右掌的力道刚猛,左掌的力道阴柔,她以阴柔的力道将宫锦云的力道牵引过来,加上她右掌刚猛的力道一同对付公孙璞,故而公孙璞给推得团团乱转,但宫锦云却只是身向前倾,除此之外,就没有受到影响了。

  两人跟踪急追,追上了山,公孙璞见这老婆婆提着一坛酒,在山路上行走,居然还是纵跃如飞,心里好生佩服,想道:“若在平地,那是一定追她不上了。”

  宫锦云别的功夫不及公孙璞,轻功却不在公孙璞之下,两人并肩追赶,那老婆婆毕竟是因为手挽重物,跑了一程,终于给他们二人追上。

  老婆婆“哼”了一声,斥道:“不知死活的小辈!”一个转身,重施故技,双掌拍出。这次公孙璞已经有了准备,运用明明大师所教的须弥掌法,改用阴柔之力,随势屈伸,消解了老婆婆刚柔兼济的牵引之力。

  这次他们不过受阻片刻,迅即又追上来。老婆婆心里想道:“这小子难缠得紧,他和宫昭文的女儿联手,虽然未必就能胜得了我,但我想保全这坛九天回阳百花酒,却是难了。”

  此时他们二人与那老婆婆之间还有十余步的距离,宫锦云心急,抢在前面,公孙璞反而稍稍落后。老婆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忽地一个倒纵,反手一指,方位算得准确之极,恰恰点着了宫锦云胁下的愈气穴,宫锦云啊呀一声,卜通倒地。

  老婆婆行动有如鬼魅,头也不回,反手一点,点着了宫锦云的穴道,立即又将倒纵之势改为前奔,当真是收发随心,轻功高明已极!

  公孙璞大吃一惊,连忙把宫锦云扶起来;他知道宫锦云是给点了穴道,只好在她身上试探。

  宫锦云女子的身份已给那老婆婆揭破,此时倒在公孙璞的怀中,不由得羞得满面通红,低声说道:“是愈气穴。”

  公孙璞替她解了穴道,问道:“没受伤吧?”只怕那老婆婆除了点穴,还下了毒手,自己看不出来。

  宫锦云轻轻的推开了公孙璞,面红直透耳根,道:“别多问了,快去追那老婆婆,咱们打不过她,至少也该知道她的下落。”原来那老婆婆对宫锦云的父亲多少也有几分顾忌,是以不敢伤她。

  公孙璞道:“但你,你一个人——”要知宫锦云虽然并没有受伤,但穴道初解,气血未舒,倘若立即运用轻功,对身体甚为有害,因此公孙璞有点放心不下。

  宫锦云道:“我在韩大哥家中等你。你不用担心我,我没受伤,一个人也不见得就有人能够将我吃了。”

  公孙璞知道宫锦云只须休息半个时辰,便可恢复如常,心想宫锦云武功不弱,除非是碰到像那老婆婆的一流高手,她才对付不了,想来此处也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老婆婆了,于是说道:“好,你在韩大哥家里暂且躲一躲,不要露面。我去去就来。”

  宫锦云恼道:“别罗唆了,快去吧!”神色虽似愠恼,心中却是暗暗感激公孙璞对她的关怀。

  宫锦云回到韩家,看到瓦砾场中那几堆黄土,不由得心乱如麻,暗自想道:“看来韩大哥是遇上仇家了,这里葬的这几个人不知是谁,但愿不要是韩大哥才好!”

  宫锦云又再想道:“公孙大哥如今已知我是女子,我要不要对他说明真相呢。唉,但这羞人答答的事情,却又怎生出口?”

  要知宫锦云是父亲指腹为婚将她许配与公孙璞的,但这件事情,公孙璞似乎还未知道。何况宫锦云的一缕情丝,又早已系在韩佩瑛身上,因此,自是更惑到为难了。

  宫锦云气血未舒,需要一个幽静的地方调匀气息。同时她又是心乱如麻,须得好好的想一想。

  韩家被烧毁的只是几幢房子,其余的大部分房屋还保持完整,宫锦云想道:“公孙大哥叫我躲起来不要露面,好,我就听他的话,找一间静室休息片时吧。他回来了,自然会出声找我的。”

  宫锦云一面走一面想,不知不觉已是穿过藤蔓覆盖的回廊,深入韩家内院。忽见一间精雅的房间,纱窗半掩,一缕幽香从窗户中透出,宫锦云吃了一惊,心道:“这似乎是炉中烧的沉香屑,难道这房间里有人?”

  宫锦云步上白石台阶,但见台阶凿成朵朵莲花模样,那间房间的门栏窗户,也都雕有时新花式,不落富丽俗套。推开房门一看,房中布置,那就更是清雅绝俗了。两壁图书满架,墙上挂有字画,内里有张大床,珠帘半卷,床上有鹅绒被褥,折得整整齐齐。床前的梳妆台果然有一炉烧着的沉香屑,一面擦得十分明亮的古铜镜安放在梳妆台上。但却没有人。

  这间房间分明是一位年轻小姐的绣房,宫锦云思疑不定,暗自想道:“莫非这是韩大哥姐妹的房间?但他却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他有兄弟妹妹。这间房间倒是正合我意,不管它是谁的,我在这里歇息片时,料也无妨。”要知宫锦云是个爱美的少女,当然是喜欢这样的一座“香闺”。

  挂在墙上的一幅中堂写得龙飞凤舞,吸引了宫锦云的注意,心里想道:“这位韩小姐倒是个才女。”抬头细看,却原来写的是一首词。词道: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消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千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这是南宋词人张半湖的一首词,宫锦云一知半解,倒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但后面的两行小字,她读了却是不由得更惊疑了。

  那两行小字写的是:“瑛女学词,无脂粉味,有须眉气,余心甚喜,因以半湖词一卷授之。六州歌头一阙为半湖词中压卷之作,并书以付之。愿其学步大家,并毋忘故国也。”

  张半湖是南宋高宗绍兴年间的状元,他写这首词的时候,正是秦桧主和之际。故此词中充满悲愤之气,悲故土之沦亡,愤权臣之误国。宫锦云虽不精于诗词,词中大意则是懂的。

  那两行小字就更容易懂了,这是父亲写给女儿的,父亲因为女儿学词,颇有须眉气概,他很欢喜,因此叫她学张半湖这一派的豪迈词风。写这首“六州歌头”给她,更含藏有叫她不忘故国的心意在内。

  文字很容易懂,但令得宫锦云惊异的是“瑛女”二字。

  宫锦云思疑不定,心里想:“这位韩小姐芳名中有个‘瑛’字,韩大哥名‘英’,这位小姐若是他的妹妹,何以兄妹的名字都取一个同音的字,妹妹的名字只多了一个‘玉’旁,叫起来岂不是很容易混乱?”

  宫锦云起了疑心,但还不敢想到她所念念不忘的“韩大哥”竟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