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锦云眼光一瞥,忽又发现地上有一卷东西,似乎是个画轴,看得出有折皱的痕迹,还有一个浅浅的鞋印。宫锦云心里想道:“看来大约是这位韩小姐不高兴这幅画,将它掷在地上,又踏上一脚,才弄成这个样子。韩小姐为何这样讨厌这幅画呢?”

  好奇心起,宫锦云不觉把这画轴拾了起来,打开一看,只见画中是个丰神俊秀的男子,腰悬长剑,眉若朗星,看来这个男子也是个武林人物。宫锦云暗暗好笑,想道:“是了,这位韩小姐一定是私恋这个画中的美男子,这男子却不解她的芳心,是以她恨成这样。”

  宫锦云哪里知道,原来这间房间就是韩佩瑛的绣房。

  原来韩佩瑛在把宝藏交给刘赶驴之后,因为谷啸风未见回来,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怀着念旧的心情看一看,这幅画是谷啸风的父亲谷若虚少年时候的画像,谷若虚赠给韩大维留念的。韩大维因为谷啸风相貌酷肖他的父亲,是以又将这幅画像送给女儿。韩佩瑛到扬州就婚之时,因为这幅画是她公公的画像,留给她父亲作纪念的,她自是不便带去。但韩大维也并没有取回自己的房中,仍让它在女儿的香闺悬挂。

  韩佩瑛这次回来,见了这幅画像,想把它撕烂,但在她内心深处,对谷啸风虽有恨意,却也并非全无好感,是以终于没有撕烂,只是把它丢在地上。

  这炉檀香也是韩佩瑛亲手点燃的。韩佩瑛等了许久,不见谷啸风回来,因此要藉檀香消解自己心中的烦躁。

  韩佩瑛当然料想不到以后所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她给西门牧野的弟子诱骗去会父亲,被关在石牢里;而对她患了单相思的宫锦云却来到了她的房间。

  且说宫锦云在韩佩瑛的绣房见了种种可疑的事物,此时她也是极之心绪不宁,正像那刚才的韩佩瑛一样。

  她面对着韩佩瑛父亲写的那首词幅,手中拿那张画像,心中不住在想:“这位韩小姐是谁?是谁?为什么她的芳名中有个‘瑛’字,该不会是韩大哥的姐妹吧?这个画中的男子又是谁呢?”

  袅袅的檀香并不能使她心头宁静,她也像韩佩瑛刚才等待谷啸风回来一样,在急着等待着公孙璞回来,希望公孙璞能为她揭开她的“韩大哥”的生死存亡之谜。

  异样的寂静中,忽然好似听得是脚步声。这脚步声登时令得宫锦云清醒过来,不敢再胡思乱想了。

  宫锦云听到这脚步声,初时一喜,跟着却是一惊。

  起初她以为是公孙璞,但立即就知道不对了。因为如果是公孙璞回来的话,不会不出声叫她的。

  脚步声突然静止,随即听得有好像翻箱倒笼的声音。不久,脚步声又响起来。而且是向着她这一边,越来越近了。

  宫锦云穴道解开尚未到半个时辰,功力未曾完全恢复,心里想道:“如果来的是韩大哥的仇家,这可怎么是好?”要知她虽然是个胆大的女子,但想到韩大维这样的武学高手,竟然也会家破人亡,如果来的当真是韩家的对头,她贸然出去,只怕定然是凶多吉少。

  忽听得那人自言自语道:“奇怪,韩大维的宝藏在哪里,难道我所得的消息竟然是假的么?”说话的声音,似乎是个上了年纪的人。

  宫锦云心里一震,想道:“此人为了韩家宝藏而来,即使不是韩大哥的仇家,一定也是不怀好意的了。”心念未已,脚步声已经来到了门前,宫锦云无处躲藏,人急智生,身形一伏,钻进床底。这张大床上有珠帘,下有床幔,床幔覆地,若非揭开来看,绝不会发现床底有人。

  宫锦云刚刚躲好,只听“乓”的一声,那人已经推开房门,走进房中,冷笑道:“好雅致的房间,想必是韩佩瑛这丫头的香闺了。”宫锦云心道:“原来这位韩小姐名叫佩瑛。”她偷偷从床幔的缝隙看出去,只见那人的脚步向梳妆台移动,拿起了那卷画轴。

  只见这人打开画轴,“哼”了一声,冷笑说道:“这臭丫头好不要脸,想郎想得疯了。人家不要她,她居然还有这样厚的脸皮,画了人家的图像躲在闺房里偷看!”跟着又自言自语道:“幸亏她没有做成我的外甥媳妇!”只听得“卜”的一声,这人又把画轴掷在地上。

  原来这个人正是谷啸风的舅父任天吾。宫锦云躲在床底下偷听,不禁暗暗为这位韩小姐难过,心里又觉得有点奇怪,想道:“这老家伙似乎是韩家的亲戚,即使亲事不成,也该有点戚谊才对,为何他要这样臭骂人家的闺女,又要来偷人家的宝藏呢?哼,这老家伙也不是好东西!”

  任天吾心想:“韩大维大约不会把珍宝藏在女儿的房里,不过也是搜一搜的好!”韩佩瑛的房间里四壁都是书架,堆满图书,除了书架之外,只有两个箱子,是厚实的樟木做的箱子,有大铁锁锁着。

  任天吾心想韩大维的珍宝为数甚多,绝不能夹在书中,如果是藏在这房间中的话,那就一定是在箱子里了,他无暇去弄开铁锁,当下施展绵掌击石如粉的掌力,把两个樟木箱子劈开。

  宫锦云躲在床底,看不清他的动作,但听得“噼啪”两声,跟着便看见书画散满一地。宫锦云虽然看不见他的动作,亦知他是用掌力劈开了箱子,吃了一惊,想道:“幸亏我没有给他发现。但这两个箱子里装的原来不是珠宝,这老家伙倒是要失望了。”

  心念未已,果然听得任天吾咒骂道:“又是字画,哼,这臭丫头不好好练武,倒想做女状元呀!”

  任天吾未肯放手,跟着揭开帐子,翻开床上的被褥,宫锦云躲在床底,看见他的脚尖已差不多碰到自己的鼻子,吓得慌忙将身子向里面缩,心里想道:“糟糕,等下他若是来搜床底,这却如何是好?难道束手待毙吗?”正想先发制人,用暗器偷偷插入他的腿弯,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叫道:“韩小姐,韩小姐!”

  任天吾吃了一惊,连忙把帐子放下,正要出去,那人已经来到,房门是早已打开的,那人见了任天吾,也是吃了一惊,失声叫道:“舅舅,你也来了!”原来是谷啸风匆匆赶了回来,没见着韩佩瑛在外面等他,只好进来寻找,刚好听见这房间里任天吾劈破箱子的声音。

  任天吾道:“我放心不下你,怕你吃了韩大维的亏。”谷啸风道:“多谢舅舅。我根本没见着韩伯伯,倒是韩伯伯似乎受了仇家之害了。舅舅,你发现了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不解舅父何以会在韩佩瑛的房间,房间里又是这样的一片狼藉。正是:

  道貌岸然伪君子,心怀不轨入香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非为旧情怜弱女

  回思往事起疑云

  任天吾凛然说道:“韩大维与上官复往来已非一日,定有图谋,我要找他私通蒙古的证据。”

  谷啸风道:“哦,原来舅舅以为韩伯伯可能有什么密件藏在家中,找了出来,才好邀集武林同道,鸣鼓而攻之么?”

  任天吾道:“正是如此。”宫锦云躲在床底,听至此处,不由得心里暗骂:“这老家伙好不要脸,身为舅父,居然对着外甥的面撒谎。分明是想偷人家的东西,反而诬赖人家是奸细。”

  任天吾顿了一顿,又道:“啸风,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说话。怎么还叫他韩伯伯?”

  谷啸风道:“你找着了什么密件没有?”

  往天吾道:“没有。你帮我搜搜看,可能是夹在哪一本书中。”

  谷啸风淡淡道:“不用搜了。”任天吾道:“为什么?”谷啸风道:“密件你没找着,我却找到了。”

  任天吾大喜道:“密件上说些什么,快快拿给我看!”

  谷啸风道:“是用蒙古文字写的半张信笺,但如今却不在甥儿身上。”

  任天吾道:“谁拿去了?”

  谷啸风道:“我倒想先问一问舅舅,韩大维如今已给仇人害得家破人亡,他本身亦是生死未卜,只怕多半是凶多吉少了。你找到了密件,又将如何?”

  任天吾说道:“你别上韩大维的当,这一定是他故弄玄虚,打死几个仆人,烧掉两间房子,好叫你们相信他是给仇家所害,不提防他的。”

  谷啸风道:“原来舅舅也是这样想法,和丐帮的陆帮主倒是不谋而合。”

  任天吾道:“哦,陆昆仑也到过这里么?”谷啸风道:“正是,密件我已交给他了。”

  任天吾心里暗暗得意,说道:“既然是铁证如山,那你还有什么可以怀疑的?但听你的口气,你的想法似乎和我并不一样。”

  谷啸风道:“不错,你的想法,我确实是不敢苟同。”

  任天吾变了面色,冷笑道:“那么,倒要听听你的高见了。”

  谷啸风道:“甥儿并无高见,只是发现了新的证据。”任天吾道:“什么证据?”谷啸风道:“韩家的家人是给毒掌打死的,据甥儿所知,韩伯伯可没有练过毒掌。”

  任天吾呆了一呆,说道:“但焉知不是韩大维串通了会使毒掌的人,布此疑阵?啸风,我看你恐怕是对韩家的丫头余情未断吧?”言下之意,当然是指谷啸风为了韩佩瑛的缘故,才千方百计的为她父亲辩护了。

  谷啸风冷冷说道:“舅舅,我看你是对韩家父女成见太深吧?”

  任天吾变了面色,说道:“然则你发现的那半张蒙文密信,又当如何解释?”

  谷啸风道:“甥儿的看法刚好和舅舅相反,甥儿以为这是别人故布的疑阵,陷害韩伯伯的。”

  任天吾冷笑说道:“你既然是这样想法,那么你就大可以心安理得的和韩家小姐成婚了啦,用不着再退婚了。”

  谷啸风道:“我相信韩伯伯不是奸细,和我要找韩伯伯退婚,这是两回事。”

  任天吾又冷笑道:“韩大维是好人,韩小姐又是才貌双全,那你为何还要退婚?”

  谷啸风心中着恼,淡淡说道:“这是甥儿的事情,不劳舅舅操心,不过为了免得舅舅说我偏袒韩家父女,我倒想告诉舅舅一桩事情。”任天吾道:“什么事情?”

  谷啸风道:“我们在韩家还发现了另外一些东西。”任天吾神色紧张,忍不着再问道:“什么东西?”谷啸风慢条斯理的缓缓说道:“那是一批价值难以估计的宝藏,韩小姐把它都献给义军了。”

  任天吾抹了抹汗,说道:“韩小姐呢?”

  谷啸风道:“她本来说好在这里等我的,我也不知她到哪里去了。”

  任天吾道:“哦,原来她不是押解这批宝藏去找义军?”

  谷啸风道:“她是托陆帮主代为送去的。陆昆仑现在洛阳的丐帮分舵,舅舅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他,反正你和分舵的刘舵主是好朋友,和陆帮主也是多年的相识。”又道:“舅舅,你要去就得快去,否则他们明天就要动身了。”

  任天吾心想:“陆昆仑一定要找人帮忙他押运这批宝藏。”于是说道:“宝藏的事情还在其次,韩大维是不是奸细,这事情可就大了,我倒要去找陆昆仑问明真相,你也去吗?”

  谷啸风道:“请恕甥儿少陪。”任天吾冷冷说道:“好,那你就留在这里等你的韩小姐吧。”

  任天吾走后,谷啸风不禁苦笑道:“怪不得妈与他吵翻。这位舅舅自以为是正人君子,谁拂逆他的意思,他就以为谁是坏人。”

  谷啸风看了看地上散得乱七八糟的字画,吃了一惊,说道:“咦,这是韩幹画的马,这是米芾写的狂草。这些可都是名家的字画呀!舅舅只顾胡翻乱搜,一点也不知道爱惜。”于是他把地上的图画字画收拾起来,眼光一瞥,看见了那张画像。谷啸风不禁又是大感惊奇,说道:“奇怪,韩小姐怎的会藏有我的画像?”

  当谷啸风弯腰收拾字画的时候,躲在床底下的宫锦云看见了他的面貌,心里也在想道:“原来画中人是他!”

  宫锦云在床底下躲得久了,憋得十分难受,暗自寻思道:“此人虽然是对韩小姐负心,但对韩家却似甚有好感,我若出去见他,说明我与韩大哥的交情,想来也不至于害我。但我现在乃是女扮男装,他苦问我为何钻进韩小姐的香闺,我却如何对答?”

  谷啸风仔细看了那幅画像,这才发现画中人是他父亲并不是他,不觉失笑,说道:“怪不得妈说我的相貌酷肖爹爹,原来爹爹少年之时,果然是长得和我一模一样,连我自己乍看之下,都几乎分别不出。这幅画像想必是爹爹赠与韩伯伯,给他留作纪念的。韩伯伯如今不知下落:这既是爹爹的遗像,我可不能让它落在别人之手。”当下把画卷好,收进行囊。

  从窗口望出去,只见日影西斜,已经是将近傍晚时分了,谷啸风等得心焦,不觉又自语道:“难道是佩瑛不高兴再见到我,独自走了?奇怪,怎的这个时候,还不见她回来?玉瑾兄妹,带了九天回阳百花酒来送给韩伯伯,他们是跟在我的后面的,他们的骡车虽然走得不快,此时也应该到了。我就再等一些时候吧。”

  宫锦云正自踌躇,不知好不好出去,听了谷啸风自语,不觉心头一凛,“原来那两兄妹也是他的好友,我偷了他们的九天回阳百花酒,他们一来,这就正好碰上了。”又想:“那个本领高强的老头子已经走了,我若现在跑出去,这个少年未必拦得住我?但我若不与他攀谈,又怎能打听得到韩大哥的消息?”宫锦云既怕在房中耽搁久了,会碰上前来送酒的奚家兄妹,又想从谷啸风口中,探听她想要知道的一些事情。心中七上八落,一时委决不下。

  刚才任天吾在房中的时候,由于他自己做贼心虚,一心又在想寻找宝藏,没有听出床底下宫锦云呼吸的气息,谷啸风与任天吾谈话之时,也没有发觉房中有第三个人。如今只有谷啸风一个人在房间里,他可听出来了。当下他故作不知,暗地留神注视,过了一会,只见床幔果然微微动一下。

  谷啸风是个光明磊落的男子,不愿偷施暗算,但他也不敢揭开床幔,让别人暗算他。心里想道:“躲在床底下的人不知是谁,我且戏弄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