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玉瑾刚刚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只觉微风飒然,孟七娘已是一指点出,所点的方位,正是她胁下的“愈气穴”。冷笑说道:“念在你陪我下几天棋,给你一个全尸吧。”

  孟七娘的点穴手法又快又狠又准,奚玉瑾即使全神应付,也是决计躲避不开,何况此际她刚刚在跌了一跤之后爬起来,便给孟七娘攻个措手不及!

  “愈气穴”是人身三十道死穴之一,奚玉瑾心头一凉,只好闭目待死!

  奚玉瑾以为必死无疑,不料事情却出她意料之外,她只觉胁下一麻,稍微有点疼痛,但却只像给蚂蚁叮了一口似的,并没受伤,当然更不会死了。

  原来奚玉瑾的内衣袋中藏有辛龙生送她的那枚戒指,孟七娘的指尖刚好触及这枚戒指。孟七娘心念一动,指头一曲,改点为勾,把奚玉瑾袋中的戒指勾了出来,她的内力已到收发随心的境界,是以虽然触及了“愈气穴”,奚玉瑾也只是微感酸麻而已。

  孟七娘见了这枚戒指,怔了一怔,“噫”了一声,说道:“原来你与辛龙生已有白首之约,看在我表侄的份上,今日饶你不死。你给我滚开,从今之后,切莫让我再见到你!我只能饶你一次,滚开!”一把抓着奚玉瑾的背心,将她摔出了门外。

  原来孟七娘虽然与辛十四姑面和心不和,但对辛龙生却是十分疼爱的。辛龙生自小和她投缘,在她的家中的时候比在姑姑那儿更多,这枚戒指就是孟七娘送给他,准备给他作订婚的聘物的。

  奚玉瑾被她摔出了门外,就好像给一股大力提了起来,又轻轻放下似的。脚跟着地,心中一片茫然。

  误会又加上了误会,她想要辩解,可是孟七娘正在气头,话已经说得十分决绝了,她能够从容听她解释吗?韩大维眼见不能活了,那毒酒又正是她给韩大维喝的,韩佩瑛正在伤心之极的时候,又能够听她从容分辩吗?

  奚玉瑾正在一片茫然,踌躇未决之际,忽听得耳边好像有人低声说道:“快走,快走!迟就来不及了!”

  奚玉瑾吃了一惊,游目四顾,墙角只有一个给她点了穴道的濮阳坚,这是什么人在和她说话呢?

  心念未已,忽然听得有人哈哈大笑,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红脸老人,已经在角道的入口之处出现,来的正是西门牧野。

  在西门牧野的大笑声中,奚玉瑾又听得刚才的那个声音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快走,朝东!”听这声音,竟似有些熟悉。

  西门牧野笑声一收,说道:“侍琴姑娘果然身怀绝技,但却因何老是难为我的徒儿?”说话完全是针对奚玉瑾的,显然他也未发现那人。

  有一种功夫名为“天遁传音”,属于“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之一。普通“传音入密”功夫,只能把声音送到远处,声音可以透过障碍。例如在门外说话,能令深藏在屋内的人听见。但“天遁传音”则仅是对方一人才听得见,说话的人必须把声音凝成一线,方能送入对方耳朵。所以能够练这种功夫的人,必定也是内功高明之士。

  奚玉瑾家学渊博,曾经听过她的父亲和朋友谈论,知道有这种功夫,但却从未见过。此时方始恍然大悟,原来是有高人在暗中保护她。这人不敢露面,本领可能是不及西门牧野,但已是远在奚玉瑾之上了。

  奚玉瑾含冤莫辩,本来心意踌躇,不知是走好还是不走的好,如今西门牧野已经来到,又有人催她快走,在这情形底下,奚玉瑾无暇考虑,只好走了。

  西门牧野喝道:“往哪里走!”铮铮两声,弹出两枚钱镖,一枚打向奚玉瑾后心的风府穴,一枚打向他的徒弟濮阳坚。

  奚玉瑾正自纵起,尚未跃上屋顶,人在半空,听得暗器破空之声,已是无法躲避。

  濮阳坚“啊呀”一声跳起来,叫道:“师父不要放过这臭丫头!”原来西门牧野分别打出两枚钱镖,功用却是恰好相反,打向濮阳坚的那枚钱镖,乃是替他解穴的。

  忽听得“当”的一声,一只酒盅从牢房里掷出,把西门牧野的那枚钱镖打落。酒盅是铜做的,比一枚铜钱做的份量当然是要重得多,打落了钱镖,余势未衰,濮阳坚正在跑上去指手划脚的向奚玉瑾喝骂,给这个酒盅打个正着,登时额角开花,血流满面。

  孟七娘从牢房里走出来,冷冷说道:“西门先生,你不知道侍琴是我的丫头么?”要知孟七娘是个性情高傲的人,西门牧野与朱九穆这些人在她家里喧宾夺主,她早已是不能容忍的了,此时情知决裂难以避免,当然只有挺身而出。

  西门牧野怔了一怔,随即又哈哈笑道:“想不到七娘竟会纡尊降贵,跑到牢房来了。不错,打狗要看主人面,但我未曾打着你的丫头,你们主仆却已伤了我的徒弟,我的徒弟有何不是,我倒想向七娘请教呢!”孟七娘冷笑道:“好呀,你是要给你的徒弟出气是不是?”

  西门牧野道:“不敢。”孟七娘淡淡道:“多谢西门先生不予追究,那就请吧。”

  西门牧野非但不走,反而迈前两步,冷笑说道:“比这样的事情更重大的都有呢,此许小事,自是不值一提。”

  孟七娘柳眉一竖,厉声说道:“西门先生,你要追究什么?”西门牧野道:“请问七娘来此贵干?”

  孟七娘一声冷笑,说道:“这是我的家,我喜欢到哪里就到哪里,你管得着么?”

  西门牧野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说过把韩大维交给我看管,为何你又插手?”

  孟七娘纵声笑道:“西门先生自称君子,不怕人笑甩了下巴么?我可没有这样厚的脸皮自命君子,我只是一个气量狭窄的女人。我就是讨厌你们在我这里多事,我就是偏偏要管,你怎么样?”

  西门牧野阴恻恻地说道:“不敢怎样,七娘既然一定要管,那就只好请七娘抖露两手给我们瞧瞧了。”

  孟七娘道:“哦,原来你是要较量我了!“西门牧野发出一声长啸,傲然道:“正是这样。”

  在他们二人唇枪舌剑,针锋相对之时,奚玉瑾早已跳上屋顶,翻过了墙头,无暇听他们的争吵了。

  孟七娘与西门牧野交手,胜负如何,暂且按下不表。先说奚玉瑾的遭遇。

  孟七娘这座堡垒倚山修建,叠叠重重,恍若迷宫。奚玉瑾来此三日,每天都是陪七娘下棋,对堡垒的形势甚是陌生,也不知怎样走才能脱险。蓦地想起那人提醒她“朝东”,于是不假思索的便往东走。

  往东走果然是走对了,她刚刚翻过墙头,只见朱九穆正自西面匆匆跑来。

  朱九穆是听得西门牧野的啸声赶来赴援的,是以虽然看见奚玉瑾在东面逃跑,却也无暇拦她。

  奚玉瑾是已经在牢房里抹掉了化装的,朱九穆认出了她,放她逃走,心里又有点不甘,当下就揭了一叠瓦片,向她打去。

  只听得哗啦啦一片声响,也不知是哪里飞来的一块石头,把这叠瓦片打碎了。朱九穆心头一凉:“原来孟七娘在这里还伏有高手应援。”此时他已听得西门牧野与孟七娘高呼酣斗之声,一来是无暇理会奚玉瑾,二来也是没有把握胜得过这个打碎瓦片的人与奚玉瑾联手。于是只好高声叫道:“你们快来拦截这个丫头。”

  奚玉瑾跑进园子,有两个人已经向她跑来,一个用剑,一个空手。另外还有三四个人,转眼就可到来。奚玉瑾以寡敌众,必须速战速决,当下便以快刀斩乱麻的手法向右面的那个汉子攻去。

  那汉子是练有铁砂掌功夫的高手,骈指可洞牛腹,但看见奚玉瑾突然向他撞过来,也不觉吃了一惊。

  要知孟七娘在一般不知她的底细的人的眼中,乃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魔头,连西门牧野和朱九穆二人对她也不能不有几分顾忌的。这两个人是西门牧野的党羽,在江湖上不过是二流角色,当然更是不敢得罪孟七娘了。

  他们听了朱九穆所传的命令,不能不去追赶奚玉瑾,但奚玉瑾突然向他攻来之时,他们就反而有所顾虑了,下手太重,恐怕会伤了奚玉瑾的性命,出手太轻,又怕给奚玉瑾伤了。

  这汉子抱定了“不为已甚”的心理,一时间不知如何应付,只好横掌当胸,暂取守势。

  奚玉瑾先当孟七娘的丫头,因为怕给她看出了底细,当然不能携带兵器,她那柄随身的青钢剑早已交给辛十四姑代为保管。她的本领虽然胜过这汉子许多,但若用空手破他的铁砂掌,却也不是三招两式所能做到。

  好个奚玉瑾,在这关键的时刻当机立断,突然一个转身,移形换位,倏然间就到了另一个汉子的身旁。

  这汉子手持双剑,正合奚玉瑾使用,奚玉瑾喝声:“撒剑!”出手如电,向这人臂弯的“曲池穴”点去。这人只道坐山观虎斗,不料奚玉瑾突然就欺到身前,冷不防,只觉手腕一麻,双剑已是到了奚玉瑾的手中。

  有铁砂掌功夫的那个汉子见到同伴倒下,这才大吃一惊,知道这个丫头的本领远远在他想象之上,但后悔已经迟了。

  说时迟,那时快,奚玉瑾已是唰的一剑向他刺来,喝道:“你的心地不算太坏,饶你不死!”

  一剑穿过这人的掌心,破了他的铁砂掌功夫,立即反身跃出。

  此时又有六七个人陆续来到,看见奚玉瑾伤了他们两个同伴,哗然大呼,纷纷拥上。有人叫道:“西门先生已经和孟七娘在里面动手了,咱们无须顾忌!”

  奚玉瑾见对方人多,不敢恋战,当下使出了奚家独门的百花剑法,双剑展开,身似水蛇游走,剑花错落,却似落英缤纷。这班人的功夫还不及刚才那两个汉子,只听得“哎哟,哎哟!”之声不绝于耳,片刻之间,七个人中有五个给奚玉瑾用剑刺着了穴道。

  奚玉瑾刚脱重围,忽听得又有人喝道:“小丫头休得撒野!”只见两个人,腾身越过假山,向她追来,奚玉瑾见了这两人的身手,也不禁吃了一惊!

  奚玉瑾认得其中一个是西门牧野的二弟子郑友宝,另一个却不知是谁。但听他那一声大喝,震得耳鼓嗡嗡作响,显然是内功的造诣还在郑友宝之上。

  奚玉瑾在孟家三日,听得碧琪、碧波等通晓武功的丫头谈论,知道郑友宝的功夫只有在濮阳坚之上,在濮阳坚未给公孙璞打伤之前,奚玉瑾曾经和他交过手,兄妹二人联手,方能占得上风,倘若单打独门,奚玉瑾自问不是他的对手。

  如今功夫胜过濮阳坚的郑友宝和另一个武功更强的人追来,奚玉瑾当然只有逃跑的份儿了。园中人影幢幢,西门牧野的党羽、门人,都已闻声赶至,和郑友宝一起的那个汉子,提着一柄明晃晃的锯齿刀,更是就要追到奚玉瑾的背后了。

  忽听得“卜”的一声,一颗石子在奚玉瑾左斜丈余之地落下,那个人以为同伙发出的暗器,不以为意。奚玉瑾却是心念一动:“莫非暗中保护我的那个人,指示我逃跑的方向?”

  奚玉瑾朝着那个方向跑去,忽见迎面有一座高逾数丈的假山,那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又在她耳边说道:“钻进去!”

  本来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躲进假山洞的话,那就等于给敌人瓮中捉鳖了,但奚玉瑾既然无路可逃,而且她也相信这个人不会让她上当,于是不假思索的便钻进去。

  刚刚踏进山洞,只听得“蓬”的一声,一块大石头从假山上滚下来,封住了洞口。这座假山上的石头是用人工堆砌布成景致的,受到震动,滚下一块石头并非奇事。郑友宝等人根本想不到是有人暗中捣鬼,但对奚玉瑾来说,却是出现了奇迹了。

  奚玉瑾大吃一惊之后,忽然发现洞中有光亮,原来来捉拿奚玉瑾的人,有好些是拿着火把的。火把的光从石头缝隙中透进来,隐隐照明了这个山洞。这个山洞竟然是和一条地道相连的。奚玉瑾走到地道的尽头,也有一块大石封住洞口,奚玉瑾试一试用力推它,石头应手滚过一边,钻出洞口,已经是在园子的外面了。

  此时西门牧野的手下正在假山前面大呼小叫,有人试着要搬开封洞的大石,又怕奚玉瑾在洞里把暗器打出来,扛着大石,那就不易躲避了。有人叫道:“不用这样费力,用烟灌进去,熏这臭丫头,待她晕过去了,这还不手到拿来。”

  又有人说道:“不好,万一这丫头气绝而亡,岂非没了活口,朱先生是叫咱们将她活擒的。”

  刚才和郑友宝同在一起的那个人名唤祝大由,乃是大名府祝家庄的少庄主,祝家以十八路锯齿刀刀法名闻武林,家中子弟,世代相传,多以保镖为业。

  这祝大由本来是一家镖局的镖头,给西门牧野拉拢来的。此人较有见识,见那大石头封住洞口,心里起疑,暗自想道:“怎的会有这样凑巧之事,这丫头刚刚钻进去,这块大石头就掉下来封住洞口?而且按常理来说,这小丫头也不该如此之笨,躲进山洞里去等待人家瓮中捉鳖。嗯,莫非这山洞另有机关?这小丫头也另有同党在暗中策应?”想到这层,便即和郑友宝说道:“你在这里指挥他们搬石搜人,我和言兄到外面察看。说不定这小丫头已逃到外面去了,只有这样双管齐下,才可担保不让这臭丫头跑掉。”

  祝大由所料不差,此时奚玉瑾已是钻出洞口,到了园子外的树林中了。

  奚玉瑾松了口气,心里想道:“暗地里帮忙我的这人是谁呢?他似乎有什么顾忌,不敢露面,但却一定是非常熟悉这里情形的人,否则他焉能知道这个山洞的秘密?”蓦地想起一个人来:“对了,一定是他!”想起此人,不由得脸上一阵阵发烧。

  奚玉瑾想起的这个人不用说是辛龙生了,孟七娘是辛龙生的表姑,他熟悉孟家的情形自是意料中事。

  奚玉瑾看了看那枚戒指,这戒指是孟七娘从她身上掏出来又给她戴上的。这枚戒指救了奚玉瑾一命,但此际奚玉瑾见了这枚戒指,却是不禁大感尴尬。

  “辛龙生或者是出于一番好意,我却因此受了孟七娘的误会,这样的‘恶作剧’也未免令人太难堪了。”“嗯,莫非辛龙生本就有这个意思,藉这戒指向我表明心事?”奚玉瑾想至此处,不由得心烦意乱。

  忽地隐隐听得似有脚步声向她追来,奚玉瑾只道是辛龙生,心里想道:“我是应该向他道谢还是责备他呢?他救了我的性命,我是应该感谢他的。可是,这枚戒指,唉,看来我只好但白告诉他我已另有了意中人,才能打消他的痴心妄想了。”

  奚玉瑾刚脱下戒指,准备交还给辛龙生,猛听得一声大喝:“臭丫头往哪里跑!”回头一看,只见两个大汉已然追到,其中一个正是刚才和郑友宝同在一起的祝大由,另外一个也并不是辛龙生。

  奚玉瑾收起戒指,拔出双剑上前迎敌,祝大由道:“言兄,你给我掠阵,提防这臭丫头还有同党。”锯齿刀扬空一闪,便向奚玉瑾斩来。奚玉瑾使了一招“玉女投梭”,右手的青钢剑笔直刺去,只听得“咔嚓”一声,火花飞溅,断了两口锯齿,但奚玉瑾的剑却给锯齿刀锁住。

  原来祝大由的锯齿刀另有一功,可以用来锁拿刀剑,那些锯齿就像白森森的牙齿一般,剑刃一给咬住,除非功力远胜对方,否则就定然要给对方夺出手去。

  奚玉瑾能够以一柄普通的青钢剑削断两枚锯齿,功力实在不弱。但与祝大由相比,却还是逊了一筹。祝大由喝声“撒剑!”刀锯往下一按,“卡”住了剑锋,一股内力就像波浪般冲击过来,震得奚玉瑾虎口发热。

  奚玉瑾也算见机得早,一觉不妙,立即把右手的青钢剑往前一送,一个退步抽身,跟着把左手的剑交给右手,随手又是一招“叠翠浮青”。

  奚玉瑾本来是使单剑的,失掉了一柄,剑法更见轻灵,这招“叠翠浮青”尤其是“百花剑法”中最为灵幻的一招,一使出来,但见青光闪烁,飘忽不定,祝大由莫测虚实,倒也不敢太过轻敌冒进,未攻先守,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