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若是把酒杯从手中飞出,杯中的酒不溅出来已是难能,擅于暗器功夫的人也还勉强可以做得到。如今将放在桌上的酒杯弹得飞起,而要滴酒不溅,力道用的巧妙,简直是匪夷所思,难度是要比从手中飞出难上百倍了。

  众人屏息而观!只见那杯酒飞到公孙璞面前,公孙璞张开嘴巴,一吸而尽,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把这杯酒倒入他的口中一样。公孙璞咬着酒杯,轻轻放下,说道:“谢颜公子赐酒。小弟不胜酒量,可只能喝这一杯了。”

  众人吃惊过后,这才爆发出如雷彩声,人人都是夸赞颜豪的神技,颜豪却并无喜色,勉强一笑,说道:“公孙少侠才真是好功夫呢,佩服,佩服!”史宏这些人还只道颜豪说的是客气话,只有韩希舜看出公孙璞喝这杯酒的精妙功夫,哈哈笑道:“敬酒接酒,并臻佳妙。当真可以说得是互相辉映,壁合珠联。我敬两位一杯。”他可不敢卖弄,敬酒就是敬酒,并无其他花样。

  原来颜豪弹那酒杯,用的是上乘内功“弹指神通”,酒杯上附有内力,功力稍差的人,给这酒杯一撞,少说也要跌落两齿门牙。旁人看来,好像是这杯酒飞到公孙璞面前,迫得他不能不张开嘴巴,那杯酒就倒入他的口中的。其实却是还有一点距离,公孙璞张口一吸,就吸干杯中的酒的。他这吸酒的功夫,纯用内家真气,难度绝不在颜公子“隔座传杯”的功夫之下。只是他不愿意炫露,武学造诣稍差一点的人就看不出来了。

  公孙璞心中有气,想道:“这姓颜的不知安着什么心,初相识就想要我难看。”本来他想“还敬”颜豪的,但转念一想,何必争这闲气,当下接过韩希舜的敬酒,说道:“小弟实在是不能再喝了。”韩希舜道:“公孙大哥,你喝了颜公子的不喝我的,这怎么说得过去,好歹给我一个面子吧?”公孙璞无可奈何,只好喝了他的一杯。

  颜豪接着说道:“公孙少侠深藏若虚,刚才这手功夫令小弟十分佩服,小弟可还要敬少侠一杯。”

  公孙璞心念一动:“莫非他们是有意灌醉我吗?”酒是壶子里斟出来的,大家喝的都是壶中的酒,公孙璞多少也懂得一点如何辨别有毒无毒,倒是放心得下。不过对方用意难测,自己又是单身一人,纵然明知不是毒酒,也是不敢不防。当下说道:“我这点微未功夫实在算不了什么,怎敢当颜兄一再敬酒。对不住,这杯酒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喝了。”

  颜豪见他坚不肯喝酒,只好自下台阶,说道:“公孙少侠的凌空吸酒绝技还说是微末功夫,那一定有更足以惊世骇俗的还在后头,今日无论如何是要请少侠多露一手,让我们饱饱眼福了。公孙少侠,你露一手,我就喝三大杯如何?”

  公孙璞淡淡说道:“我哪里还有什么功夫可以炫露?颜公子身怀绝技,我倒是想请颜公子多露一手呢。”

  颜豪道:“我说过只懂看不会练的。但若公孙少侠肯露一手的话,我陪少侠练,那却无妨。”

  这话已经有点“挑战”意味,公孙璞只当不知,说道:“一来我委实不胜酒力,二来我怎敢委屈颜公子陪练,这话说笑了。”

  韩希舜却道:“颜公子,你这话倒是说对了。公孙少侠的看家本领乃是他的点穴功夫,刚才那手虽然神妙,比起他的点穴功夫,可又的确算不了什么了。”

  公孙璞是曾用过“惊神指法”打败韩希舜的,见他透露出来,不知如何对答才好,只得含糊应道:“韩公子,你是越发取笑了,取笑了。”

  此时仆人正在端上一盘熊掌,韩希舜笑道:“大家趁热尝尝,吃过了咱们再说武功。”

  颜豪使了一个眼色,他那两个随从站了起来,作出来服侍公孙璞之状,一个给公孙璞挟熊掌,一个给他斟酒。

  公孙璞知道这二人绝不是普通仆人,如何能要他们服侍,当下也连忙站起来说道:“两位怎可如此客气,我自己来。”

  挟熊掌的那个汉子筷子一翻,压着公孙璞的筷子,说道:“公孙少侠别客气,小的理该服侍少侠。”口中说话,筷子一伸,闪电般的便点公孙璞的腕脉。

  公孙璞不由得心头火起:“图穷匕见,原来你们当真是要暗算我!”筷头轻轻一颤,弹开西门柱石的筷子,筷尖虚指他掌心的“劳宫穴”。西门柱石也是个点穴行家,一惊之下,慌忙后退,那双筷子掉了下来。

  公孙璞刚刚站起,另一个随从独孤行双掌便即向他的肩头按下,说道:“请赏面我家主人,喝这一杯。否则我可要受主人责怪了。”

  公孙璞已经知道他会使“腐骨掌”的功夫,这一按分明是不怀好意,心中大怒,冷冷说道:“我早已和你家公子说过,我是不能再喝的了。”

  只听“哎哟”一声,独孤行黑着脸孔,倒跃出一丈开外。原来是给公孙璞用护体神功,将他掌心的毒质迫令倒涌回去。独孤行不能不放开他,慌忙自己运功护着心房,否则就要给自己的毒掌反伤自身了。但这还是由于公孙璞不忍过分难为他,内力反震适可而止,否则他就是立即运功,亦是难保无伤的了。

  独孤行运气三转,黑着脸说道:“公孙少侠,我替主人敬酒,总是一番好意。你不喝也罢,如何却叫我出丑?”

  此事突然发生,史宏这班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是劝解的好,还是装作不知的好。

  颜豪忽地也站起身来,说道:“公孙少侠不赏面我的下人,总该给我一点面子吧。你不能喝也请再喝半杯。”

  公孙璞恼道:“我说不喝,就是不喝。”颜豪道:“你不喝酒,请吃佳肴!”筷子挟了一块熊掌,伸到公孙璞面前。

  他的筷子突然伸来,公孙璞也不禁吃了一惊。原来他这一招竟是蕴藏着十分复杂的上乘点穴手法,比起刚才他那个随从西门柱石,不知高明了多少!

  公孙璞怒道:“颜公子是有意考较我的功夫吗?”筷子合拢,伸前招架,同样的蕴藏着奇妙异常的“惊神指法”,拆解对方的招数,反指对方的穴道。

  颜公子哈哈一笑,说道:“果然名不虚传,小弟正是想领教公孙少侠的点穴功夫。嘿、嘿,咱们是以武会友,朋友嘛,印证武功事属寻常,少侠这‘考较’二字,说得重了。”

  韩希舜哈哈笑道:“对,两位印证武功,我们正可以大开眼界。”

  公孙璞接了几招,心中越来越是惊诧不已:“难道他是韩希舜的师兄?他的惊神指法可远在韩希舜之上!”

  原来“惊神指法”是从“穴道铜人图解”上演变出来的,武林天骄得一部分,传给公孙璞。直到最近方知,那份原来的图解是在韩希舜的师父张大颠手上。

  双方旗鼓相当,但颜豪占了先手攻势,公孙璞已是不能再站住不动了。两人不知不觉之间,离开酒席,走出亭子,就在园中动起手来。公孙璞暗运玄功,两双筷子相交,“啪”的一声,两人手中的筷子都折断了。

  颜豪抛了筷子,骈指如戟,便点他的穴道。公孙璞心中恼怒,想道:“你以武会友,理当点到即止。我已经手下留情,这姓颜的却纠缠不休。分明是不怀好意了。不过他的点穴功夫确是奇妙,看来还在檀叔叔传授我的惊神指法之上。难得遇上这样的好手,他要纠缠,我就奉陪他吧。”

  原来若论点穴的功夫,乃是各有千秋。但颜豪所会的惊神指法却比公孙璞稍微多些。不过,若是论到内功的深厚,颜豪则不止逊了一筹。是以若是当真较量的话,公孙璞早就可以胜他,刚才他们的筷子相交,虽然都是同样折断,那是公孙璞有意让他的。

  公孙璞碍着他是相府贵宾,不便伤他。若是用到内功搏斗,只怕万一失手。这么一来,公孙璞有了顾忌,对方却是全力施展,公孙璞自是不免处在下风了。

  史宏这班人纷纷给颜豪喝彩,公孙璞心道:“不给他一点厉害瞧瞧,谅他也不会知难而退。”可是难就难在如何可以避免伤他而令他知难而退。蓦地得了个主意,把桑家秘传的大衍八式施展出来,内力逐渐增加,心里想道:“三十招之内,你非筋疲力竭不可,那时看你罢不罢手。”

  果然只过了七八招,颜豪就有点招架得吃力的样子。不过,说也奇怪,公孙璞也觉得好像有点气力不如,他是逐渐把内力增加的,到了十数招之后,气力已是加不上去了。虽然还是比对方稍微强些,但三十招之内击败对方的计划,显然已是无法达成。

  剧斗中忽见颜豪那两个随从走开,独孤行拿着他那把玄铁宝伞,西门柱石跟在后面,笑嘻嘻地说道:“这小子不是我们公子的对手,我们不想再看下去了。对不住,少陪啦。”韩希舜道:“两位大哥请便。”对独孤行拿了公孙璞的玄铁宝伞,竟是视若无睹。

  公孙璞大怒道:“你这厮为何偷我的宝伞?颜公子,你不管你的下人,我可要越俎代庖了。”跳出圈子,正要向独孤行追去,不料颜豪如影随形的就扑上来,双指点他背心的风府穴,笑道:“咱们胜负未决,怎的你就要走了?”

  公孙璞焉能让他点着,只好回身与他再斗,大怒道:“颜公子,你是有心纵容下人作贼么?”颜豪笑道:“他是借你的伞子去玩玩的,这样着急干嘛?”

  众人轰然大笑,有的说:“真是乡下人,小家子气,一把雨伞也看得这样宝贵!”有的说道:“逗他玩玩,他就这样着急,真是上不了台盘。哈哈,他越着急,就越要耍耍他!”

  有的还在帮忙颜豪骂他:“胡说八道,颜公子的家人会要你的东西?你口出不逊之言,就该受罪!”

  韩希舜袖手旁观,听了众人的言语,这才笑道:“这是他相依为命的宝贝,怪不得他着急。不过,公孙少侠,你放心吧。只要你胜得了颜公子,那把宝伞自然还给你。若是胜不了呢,嘿嘿,我做主人的可要妄作主张了,这把玄铁宝伞就拿来当作彩头吧。”

  公孙璞知道上当,心想:“不撕破脸也得撕破脸了。”紧紧的一咬牙,暗运玄功,力贯指尖,猛的戳出三指。

  颜豪吃了一惊:“奇怪,难道药力还未生效?怎的他能运用如此深厚的内力?”公孙璞这三招点穴手法,并不如何精妙,但劲力却是凌厉非常,虽没有点到颜豪身上,隔着衣裳,穴道也觉得有点酸麻。颜豪大骇之下,连连后退。

  韩希舜也吃了惊,作好作歹的上前劝道:“公孙少侠,他们是和你开开玩笑的。不要认真!”作势劝解,却分明是要帮颜豪。

  公孙璞怒道:“好呀,你们并肩子上吧!”呼的一掌向韩希舜拍去,韩希舜叫道:“你怎么啦,发了疯吗,连劝架的也要打了。”

  颜豪忽地冷笑道:“这小子不是我的对手,韩公子请你退下,免得他输了耍赖。”

  公孙璞大怒道:“谁输了耍赖?”话犹未了,忽觉一口气转不过来,大衍八式中的一招刚使出一半,力道已是发不出去。陡地胁下一麻,颜豪一指点中了他的穴道。耳边隐隐听得韩希舜哈哈笑道:“颜公子你赢啦,这彩物是你的了。”公孙璞只听得这两句话,一气就晕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公孙璞悠悠醒转,这才发现自己被囚在一间石屋之内。公孙璞怒道:“韩希舜,你在为相府公子,怎能用这样卑鄙的手段暗算我!”蓬蓬蓬的向墙壁打了几拳,打得拳头流血,大喊大叫,却哪里有人理会他。但发泄过后,他也发觉自己的内力虽然不及从前,却也并非完全消失。

  公孙璞冷静下来,暗自思量:“我是怎么着了他们的道儿呢?那酒是大家都喝的,我又没有中毒的迹象?”

  原来那酒虽然是大家都喝,倒自同一壶中,但公孙璞的酒杯却是与众不同,他那个酒杯的杯底是涂有药物的,这是金宫秘制的一种药物,无色无味,能使内功高明之士的内力渐渐消灭,但对身体却并无毒害。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这才听得脚步声响,有人来了。公孙璞大叫道:“叫韩希舜快来见我!”那相府仆人道:“我只是奉命送食物来的。”正是:

  可恨豪门施诡计,难堪侠士陷囹圄。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窃取武功施诡计

  闯开虎穴见恩师

  那仆人把一个盘子从窗口递进来,盘中有热腾腾的白饭,有一只香喷喷的烧鸡,还有一壶酒。公孙璞怒道:“不吃你们的臭东西!”振臂一挥,把那盘子推出去,哗啦啦一片响,杯盘碗筷,撒了满地。那仆人一声不响,在窗外打扫干净,就走开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公孙璞越来越感到饥饿,口渴得更是难受。那仆人又把食物送来,说道:“你和自己的肚皮为难,这是何苦?俗语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要出这口气,也得有点气力才行呀!”盘子递进来,公孙璞已是没有气力将它推出去了,只好让它摆在窗口。

  公孙璞饿得火气都消了,头脑倒是清醒了许多,暗自想道:“韩希舜若是要杀害我,早就可以把我害了,何必在食物之中下毒?这仆人倒是说得不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且吃饱了再说。顶多是给他毒死。”横起心,把那盘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吃饱之后,气力果然大增,没发觉有什么中毒迹象。但四壁是石墙,窗口又仅能容得扁平的盘子递进来,身体不能通过。公孙璞仍是无法脱困。

  公孙璞越想越觉得奇怪,“他们把我关在这里做什么?那姓颜的和韩希舜串同谋夺我的玄铁宝伞,按说应该把我杀了免除后患才是。”

  正在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忽听得牢门轧轧作响,接着是开锁的声音,公孙璞眼睛陡地一亮,只见门外站着两个人,可不正是韩希舜和那个颜豪!

  公孙璞一个虎跳,冲出牢房,喝道:“韩希舜,你还有胆见我么?你们这样对待我,这算什么?”

  韩希舜笑道:“公孙兄,且别动怒。小弟乃是一番好意。”

  公孙璞冷笑说道:“你们抢了我的东西,又把我关起来,还说是好意?哼,堂堂相府公子,行同强盗,你干嘛不干脆谋财害命?”

  韩希舜皱眉道:“别说得这样难听好不好,你那把伞是当作彩物输给颜公子的,怎能说是人家抢你的呢?”其实公孙璞可并没有说过拿宝伞当赌注的,这只是韩希舜的自说自语。

  公孙璞怒道:“他若是真赢了我,我把宝伞送他也不打紧,你们用的却是无耻的暗算手段!”

  颜豪倒不动怒,笑道:“公孙兄,我怎样暗算你了?你自己说,你是不是给我点中穴道晕倒的?”

  公孙璞道:“谁知你们搞的什么鬼?总之若是光明正大的较量,我绝不输给你!”

  原来公孙璞虽然亦已猜疑他们是在酒中做了手脚,但却苦于拿不出确实的证据。

  颜豪笑道:“这样说,你是输得很不服气了。这不打紧,咱们可以再比划比划,你赢了我,玄铁宝伞,原物奉还,我绝不要你的。”

  韩希舜接着笑道:“现在我可以说明我的用意啦,我是怕留你不住,所以才出此下策,把你关在这里的。因为颜公子要和你琢磨武功,你第一次输了不服气,还可以再比第二次;第二次输了不服气,还可以再比第三次。凭良心说,颜公子的武功总够得上做你的对手吧?棋逢对手,相互切磋,这是对大家都有好处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