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璞正要恨不得打颜豪一顿,心里想道:“管他是什么用意?反正我已落在了他们手里,他送上门来,好坏也得和他一拼!”当下喝道:“那就少说废话,来吧!”

  两人再度交手,公孙璞不理他是什么相府的贵宾不贵宾了,去了顾虑,紧迫着他,一点也不放松。颜豪仍然以惊神指法对付他,指法变幻,层出不穷,公孙璞也不禁暗暗佩服。

  公孙璞使出了平生所学,五十招之前,大占上风。但说也奇怪,五十招之后,又重蹈覆辙,气力渐渐不加,一个疏神,便给颜豪点着穴道,登时又是不醒人事,晕了过去。待醒来时,只见周围很黑,又回到原来的牢房里了。

  公孙璞心里想道:“一定是酒菜里下了什么古怪的药物,但这姓颜的和韩希舜为什么不干脆害死我呢?”但他是个嗜武成癖的人,想到颜豪与他交手所用的一些武功,也的确有些是值得借镜的,暗自想道:“好呀,他们拿我消遣,我也乐得拿他们消遣,比武就比武吧,只要我不死,我一意奉陪。”那老仆送食物进来,他照样吃了。

  果然一待他吃饱之后,韩希舜又和颜豪来找他比试,一切都像上次那样,五十招过后,他就渐渐气力不加,终于给颜豪点倒。

  话休烦絮,如是者过了数天,每天颜豪都来和他比试一场,公孙璞已是把平生所学,全都施展出来了。

  一天晚上,公孙璞正在打坐运功,准备养足气力,明天与颜豪大打一场。忽听得牢门轧轧作响,公孙璞颇为诧异:“他们都是白天来找我的,难道这姓颜的等得不耐烦,晚上也要来了!”

  牢门打开,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见一个白须老者站在外面,公孙璞认得是白逖,大吃一惊,说道:“白老前辈,你知道了我的事么?”白逖轻声道:“噤声,我带你出去!”

  公孙璞忍不住小声问道:“去哪儿?”白逖在他耳边说道:“去见你的师父!”公孙璞大喜过望,心里想道:“韩希舜定是瞒着他的爹爹胡作非为,见了师父,我就可以出那口冤气了。”

  白逖前头带路,绕过假山,穿过回廊,踏入一条花木荫蔽的曲径,自逖示意他伏下来。只见道旁一间精舍,内有灯光,纱窗上现出两个人影,隐隐可以分别得出,一个是韩希舜,另一个正是那姓颜的公子爷。原来他们正是在韩希舜的书房经过。

  公孙璞伏地听声,隐隐听得韩希舜说道:“恭喜贝子,穴道铜人的功夫你可以说是学全啦,明明大师的上乘心法,想必你也知道个概梗了。”公耿璞吃了一惊:“何以韩希舜称这颜公子做贝子,难道他不是汉人?”要知“贝子”乃是金国对王爷的尊称。

  只听得颜豪笑道:“韩公子,咱们还分什么彼此,这几天你在旁观战,所获料亦不少,咱们正好琢磨。”

  公孙璞方始恍然大悟:“原来这姓颜的与我比试武功,乃是存心偷学我的功夫。”

  接着又听得颜豪道:“我离家日久,恐怕就要回去了。这小子对我已是没有多大用处,明天我准备再和他比试一场,以后就用不着他了。这小子该当如何处置,交给你吧。”

  韩希舜笑道:“贝勒既是用不着他,过了明天,我把他杀了灭口就是。”公孙璞听得毛骨悚然,心想:“若不是白老前辈救我出来,明天我可就要做一个糊里糊涂的冤鬼了!”

  公孙璞本来还想偷听下去的,白逖悄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不知不觉走过那条花径,两人越过一道围墙,已是置身相府之外。

  公孙璞有点奇怪,问道:“我的师父不是住在相府的吗?”白逖说道:“他今早才搬出来的,现在住在一间小客店里。”公孙璞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吗?”白逖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先别多问,见了师父,自会知道。”

  公孙璞满腹疑团,跟着白逖进城,到了那间小客店,刚好是天亮时分。

  白逖与他走入耿照那间房间,笑道:“耿大侠,老朽差幸不辱使命,把令徒带来了。”公孙璞又惊又喜,连忙行过拜师大礼,说道:“师父,你怎么住到这儿来了。”

  耿照仔细地看了看他,说道:“璞儿,你别着忙,我给你恢复功力再说。你盘膝静坐,以本门内功心法,默运大衍八式。”公孙璞依法施为,耿照握着他的双手,以本门真力,助他推血过宫。过了半炷香的时刻,公孙璞只觉血脉畅通,神清气爽。

  耿照笑道:“行啦!”双手放开,说道:“你可还有烦闷之感?”公耿璞道:“多谢师父,现在已是完全没有啦。”原来这几天他的内力虽然并非完全消失,但每当运功之际,胸中总是隐隐有点烦闷之感。

  公孙璞道:“想必我着了韩希舜和那姓颜的暗算了?”耿照道:“不错,他们在你食物中下了药,是一种可以化去内力的药物,好在并无剧毒,而他又要和你比试武功,不能完全化去你的内力,所以药力没有用足,否则我也不能这样快给你恢复武功。”

  公孙璞道:“师父,你已经知道他们是如何暗算徒儿么?”耿照说道:“白老前辈打听到一些关于你的事情,知道得不是很清楚。你是怎样给他们骗进相府的?”

  公孙璞把那日的遭遇说了出来,问道:“那姓颜的是什么人,师父,他偷了我的玄铁宝伞,你老人家可不可以将这件事情说给相爷知道?他是宰相身份,料想不好意思包庇他的儿子和那姓颜的吧?”

  耿照叹了口气,说道:“大宋的江山他们都要双手奉送给那姓颜的呢,你的一柄玄铁宝伞值得什么?我怎能为你向韩侂胄讨还?”

  公孙璞大吃一惊,说道:“那姓颜的究竟是什么人?”

  耿照说道:“其实他并非姓颜,他是复姓完颜,单名一个豪字。”

  公孙璞道:“完颜豪?这个名字,似是金人?”

  耿照说道:“还不是普通的金人呢。他的父亲是金国的皇叔,身兼金国御林军统领的完颜长之!”

  公孙璞道:“原来他的父亲是完颜长之,怪不得韩希舜都要奉承他,称他做贝子啦!”

  耿照说道:“完颜长之是金国第一高手,金国劫夺了宋宫的穴道铜人,就是由他主持研究那铜人图解的上乘武功的。听说他集合了金国许多武学高明之士,穷十年之力,重绘一份图解,虽然不及宋宫原来那份图解,却也参透了不少秘奥。后来这份图解给武林天骄偷去了一部分,但还是不及完颜长之所得的完全。”

  公孙璞道:“怪不得完颜豪要和我比试武功,现在我明白了。”又道:“宋宫原来的那份图解的下落,徒儿现在也知道了。听说几经转折,现在是落在韩希舜师父的手中。”

  白逖说道:“此事我亦有所风闻,韩希舜与完颜豪深相结纳,除了公事之外,彼此交换对这份图解的心得,这也是原因之一呢。”

  公孙璞道:“金宋乃是敌国,目前不过暂时休战而已,完颜豪怎的竞敢到相府作客?”

  耿照道:“那完颜豪正是金国的密使,金主不愿派遣正式使臣,以免给蒙古方面知道。是以由他以贝子的身份,来和宋国的宰相磋商。”

  公孙璞愤然说道:“金寇占据宋国的半幅江山,还有什么好磋商的?”

  耿照苦笑道:“咱们此刻身在临安,临安就是宋室南迁之后,把原来的杭州改名的,为什么要改名临安,你想想看。”

  公孙璞懂得师父的意思,长叹说道:“我明白了‘临安’即是‘苟安’,南宋君臣,只图偏安江左,哪里还顾得中原父老?”

  耿照说道:“正是这样,否则也没有当年秦桧用十二金牌召回岳飞的事了。不过这次完颜豪以金国密使的身份到来,内情却还要比当年勾结秦桧骗和的复杂得多。”

  白逖虽是相府客卿,亦是不知内情,说道:“他们磋商什么,耿大哥可有所知?”

  耿照说道:“我是个现任总兵,韩侂胄不能不让我知道一些。据我所知,今年春初,蒙古本来也派有密使来的,蒙古大汗要求与宋国联盟,灭金之后,蒙古愿归还宋国被金所占的疆土。”

  白逖说道:“这恐怕也只是骗人的话罢了。要是蒙古有诚意与宋联盟,它又何必派兵侵扰陕南川北,又指使史天泽在江淮捣乱?”

  耿照说道:“不错,朝廷之中,许多大臣也有与你同样的看法。是以这半年间,是否要联蒙古以灭金,朝廷一直是悬而未决。看来大概是金国已得到风声,所以急急忙忙就派遣完颜豪来了。皇上与韩相国既怕蒙古,也怕金人,但蒙古离得远,金国离得近,他们怕万一蒙古未曾灭金,金兵先来入寇,如何得了?是以虽有与蒙古联盟之意,却也不能不敷衍金人。他们接待完颜豪,就是想探听出金国什么价钱的。”

  白逖叹道:“这不等于把江南的剩水残山,插上草标找寻卖主吗?”

  耿照说道:“也是事有凑巧,蒙古方面因有汗位之争,灭金的计划要拖延一年,皇上和韩相国打听了金国所开的价钱,就愿意和金国先谋和了。他们还说这正是看风使舵的上上国策呢。”

  公孙璞道:“金国开的是什么价钱?”

  耿照说道:“两国划江而治,联手袭匪。”

  公耿璞道:“袭什么匪?”

  耿照说道:“他们口中的‘匪’,还能是什么人,当然是民间抗金的义军了。”

  公孙璞愤然道:“这么说,我也是匪了。”

  白逖苦笑说道:“你是从金鸡岭来的,当然是如假包换的匪了。我和你们金鸡岭互通声气,也算得是通匪有据了。”

  公孙璞道:“义军抵御外敌,正是要保大宋江山。皇上怎能恩将仇报,反而和敌人携手屠杀他们?”

  耿照说道:“皇上可不是你这样的想法,他是宁愿做金虏的儿皇帝,却怕老百姓造反抢他的江山。这样的事情不是现在才有,以前也不知有过多少次了。岳少保大败金军,在朱仙镇杀得金兀术几乎全军覆没,你知道得的是什么人之力?”

  公孙璞道:“那是牛皋所率领的太行山上的一股义军功劳最大,我虽然不熟前朝史实,也常听得说书人说的。听说岳少保为了招降牛皋,不惜与他结拜做异姓兄弟。”

  耿照道:“牛皋也是因为岳少保是抗金名将,这才归降他的。但后来岳少保也因圣旨难违,强迫牛皋助他袭匪。最可惜的是袭灭了太湖的杨么。杨么当年有十几万弟兄,正是抗金最得力的一股义军。”

  公孙璞道:“现在皇上又要‘袭匪’了,这不正是重蹈覆辙吗?”

  耿照叹道:“岂只是历史重演,比当年还要糟呢。现在是和金寇联手‘袭匪’的呀!”

  公孙璞道:“师父,那你怎么样?”

  耿照道:“岳少保为了愚忠,牛皋为了手足之义,做出了大错之事。我的功业自然远远不能和他们相提并论,但也不能像他们的糊涂。”

  公孙璞道:“师父,你是现任总兵,如果皇上调你袭匪,那又如何?”

  耿照道:“我现在已经不是总兵了。”

  公孙璞喜道:“师父,你老人家不做官啦?”

  耿照道:“廷议中我坚持异议,皇上很不高兴,要把我调任御林军的副统领,我说我愿削职为民,皇上大概见我去意甚坚,终于也答应了。”

  公孙璞道:“师父,你做得对,这样的宫,做不做也罢。”

  白逖却道:“耿大侠,你不肯附和他们,只怕韩侂胄也不放心你吧。你可得提防他暗中加害才好。”

  耿照说道:“我会小心的。所以昨日我一辞了官,今日就搬出相府。”

  公孙璞这才明白师父为什么改了平民的服装,住在这个小客店里。说道:“师父,那你就该早点走呀。”

  耿照说道:“我的兵权尚未交代,韩侂胄要害我,至少也得等到新任的总兵接了我的兵权才行。我本来想今日走的,但因听到你的消息,所以要等你脱险。”

  跟着白逖告诉他,原来韩希舜私囚他的事情,显然是早已吩咐了手下,切不可让白逖知道。但还是有一个送信给他的仆人,和白逖相交甚厚,偷偷地告诉了他。

  公孙璞拜谢了白逖救命之恩,说道:“白老前辈,这件事恐怕终须会给韩希舜知道,倒是我连累了你不能在相府安居了。”

  白逖苦笑道:“就是没有这件事情,我也不能在相府再住下去了。我本来是充当他和义军的联络人,才做他的客卿的,如今‘国策’已变,我也没有必要再做他的客卿啦。”

  公孙璞道:“白老前辈,那你也得多加小心才是。”

  白逖说道:“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还怕什么。我担心的倒是文大侠,他住在中天竺,离此不过一日路程,住址虽然隐秘,只怕相府也会有人知道。”公孙璞道:“我正是奉柳盟主之命,要来拜见文大侠的。咱们一道到他那里去如何?”

  刚刚说到这里,忽听得外面一片吵闹之声,有人喝道:“我们已打听得清楚,有位耿总兵住在你们的客店里,你怎能说不知道?”一个惊惶的声音说道:“小的委实不知道哪个是耿总兵。你看小店这样简陋,我们的客人多是做小生意的客商,哪会有官老爷住到我们的店子里来?”有一个人说道:“咱们还是搜吧!”前头哪个人道:“不好。耿照若然当真住在这里,咱们还不方便得罪他。”白逖听出这个人的声音正是相府的大护院史宏。

  白逖说道:“他们的消息倒是好灵通呀,怎么样?”

  耿照说道:“光明正大地见他。璞儿,你先躲一躲,若是他们没提起你,你就不用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