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璞道:“韩希舜呢?”

  展一说环道:“他和另外三个人已经进去了。文盟主是看在韩侂胄的份上,也让他进去的。”要知文逸凡尚未知道南宋小朝廷的国策已变,他是武林领袖,这几个月来,正在通过白逖的关系,希望能够与韩侂胄谋得协议,联手抗敌。他还以为是白逖泄漏他的住址,故而韩侂胄派了儿子来此作礼貌上的拜访。

  公孙璞说道:“展老前辈,你看得不错,这些人是金国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的手下!其中有金人,也有甘作虎怅的汉人败类。”

  展一环又惊又怒,道:“原来如此!岂有此理,我们这里,怎能容得金虏登门!”

  白逖说道:“且慢动手,待我和公孙少侠进去见了盟主再说。”白逖因为一来完颜豪不仅是相府的客人,实际也是金国的密使身份,南宋的皇帝都要庇护他们的。非到万不得已之际,能够避免决裂还是避免的好。二来他知道这些人的武功都很不错,动起手来只怕展一环等人不是他们对手,敌众我寡,最少也是互有损伤的了。

  公孙璞一个转身,揪住那人道:“完颜豪来了没有?”

  那人深知他的厉害,丝毫不敢抵抗,颤声说道:“来了,来了!公孙少侠,冤有头,债有主,你可别与我为难!”

  公孙璞放开了他,冷笑道:“完颜豪来得正好!你这厮不值得我动手,可你也得规规矩矩的站在这儿,不许闹事。”那人吓出一身冷汗,诺诺连声。公孙璞与白逖走进内堂,只见韩希舜、完颜豪之外,另两个人一个是满面红光的和尚,一个是面如黄蜡,两额太阳穴高高坟起的汉子。这两个人白逖也是未曾见过面的,但一看就知道他们是身负绝技的内家高手。白逖心想:“看来他们是特地来向文大侠挑战了!”

  果然便听得韩希舜说道:“家父久仰文盟主的大名,今日方始得知。文盟主驻足此山,相距不远,家父说他本应该亲自来问候文大侠的,可惜忙于朝政,难以抽身,是以特命晚辈代表,前来拜访,聊表敬意。”

  文逸凡道:“不敢。这几位是——”韩希舜说道:“这位颜公子是晚辈的好友,这位无妄大师是家父的方外之交,这位翦二先生是家父礼聘远道而来的客卿。他们三位知道,文大侠是江南的武林盟主,说是难得有此机缘,故此与晚辈同来拜会。”

  那满面红光的大和尚接着说道:“贫僧颇想藉此机缘,见识江南豪杰的本领,文大侠若肯赐教,贫僧更是不虚此行了。”那“翦二先生”跟着说道:“武林同道印证武功,文大侠想必不会推辞。”

  文逸凡疑心顿起,暗自想道:“韩侂胄差遣他们来见我,若然是作礼貌的拜访,他们似乎不该一见我就提出要较量武功。这和尚看来也似乎不大像是汉人。”当下淡淡说道:“武林同道印证武功,事属寻常。但各位都是相府的贵人,万一有甚失错,文某可是对相国不住了。”言下之意,“印证”武功是可以的,但可不能保证不会失手将他们打伤。试探他们反应怎样。

  那和尚哈哈一笑,说道:“印证武功,本是点到即止的事,纵然失手,又有何妨?不过文大侠若想尽展所长,点到即止,那就未必能恰到好处了,这在贫僧更是求之不得的事。”

  那“翦二先生”接着说道:“文大侠身为江南武林盟主,属下高手定然不少,翦某愿意一一领教。这么样文盟主就更可以放心与无妄大师尽展所长了。”言下之意,即是他答应绝不与那个和尚用车轮战来对付文逸凡,而他却愿意和文逸凡的手下作车轮战。口气的狂妄实是无以复加。文逸凡更是疑心,想道:“这分明是来挑衅的,哪里是什么礼貌上的拜访?”

  公孙璞在外面听到这些话,再也忍耐不住,便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了,当下便与白逖推门进去。韩希舜看见了他,虽然吃了一惊,但随即便是哈哈笑道:“公孙少侠,你也来了。小弟正在叫史宏找你呢。”

  公孙璞不理睬他,先对文逸凡施了一礼,说道:“文大侠,韩二公子对这几位的介绍颇有不尽不实之处,请容小侄代他详作介绍如何?”

  文逸凡道:“啊,你是知道他们的吗?说吧!”

  公孙璞道:“另外两位我不知道,这位‘颜公子’可是我这几天来天天都与他‘印证’武功的相识,他的尊姓‘颜’字上还应该加上一个‘完’字!”

  文逸凡道:“啊,这位公子原来复姓完颜,‘完颜’是金国的‘国姓’,公子是金人还是汉人?”

  完颜豪说道:“印证武功,何须区分金汉?”

  公孙璞道:“完颜豪,你不敢说我替你说吧。文大侠,这位完颜公子乃是金国皇叔完颜长之的儿子,以金国贝子的身份奉派到江南来作密使,这来头可真是不小啊!”

  文逸凡“哼”了一声,淡淡说道:“原来如此,文某失敬了!”

  白逖忽道:“这两位的来历身份,白某倒也略有所知,让白某替他们说吧。”

  说至此处,一指那个和尚,说道:“这位无妄大师是完颜长之的师兄,听说最近方始出山,新任了金国的国师。”

  文逸凡听了,也不觉心头微凛,想道:“久闻完颜长之乃是金国第一高手,却不知他的武功是在哪里学来的。原来他还有一位出家人师兄。这个无妄大师既然是他的师兄,倒是不可轻敌了。”

  无妄大师神色不变,哈哈一笑,说道:“白居士,你的消息倒真是灵通呀!”

  白逖再一指指着那个“翦二先生”说道:“这位葛长春翦二先生来头也很不小。他是金宫大内的副侍卫长,极少在江湖走动。不过白某有缘,十年前在青州道上,倒曾与这位翦副总领‘印证’过武功了。”

  原来十年前白逖曾经偷入金宫,意图盗取穴道铜人图解。众寡不敌,逃了出来,给翦长春追到青州道上追上,打了个两败俱伤。翦长春也是哈哈一笑,说道:“白兄,十年不见,想必你的武功又是大有进境了。上次‘印证’武功,未分胜负,翦某倒是颇想再次向你领教呢!”

  翦长春说完了话,白逖正要开口,文逸凡先已纵声笑道:“原来是金国的三位贵人光临寒舍,真是失敬、失敬了,这么说‘同道’二字,请恕壁还,‘印证’‘琢磨’等字眼,今日也用不上了。咱们今日就较量较量吧!”话中带笑,但十分明显,杀机已露!

  “武林同道,印证武功,事属寻常。”这几句话是韩希舜刚才说的,他见了文逸凡的这副神态,不觉心头一震,想道:“这位无妄大师虽然自信必可打败文逸凡,但万一他不能取胜,我可要给他连累了。话还是说得圆滑一点的好。”于是说道:“文大侠,金宋以前是敌国,如今却是盟邦。文大侠若不相信,可问这位公孙少侠。”

  文逸凡冷冷笑道:“我相信,否则也不会由你韩二公子带领他们来了。但韩二公子,有几句话我可也不能不说在前头。”

  韩希舜道:“文大侠请说。”

  文逸凡亢声道:“文某一介白衣,不与庙堂大计。朝廷视金国为盟邦,那是朝廷的事,在我们老百姓眼中,金国只能是敌国!完颜公子是你们相府的贵宾,可不是文某的朋友!这几句话说在前头,请韩二公子别要见怪!”

  韩希舜暗暗吃惊,说道:“文大侠,你虽然不受朝廷俸禄,也是大宋治下的百姓。朝廷的旨意,尚盼你能善自体会。”

  文逸凡冷冷说道:“请恕文某愚鲁,不懂你们朝廷的庙堂大计!”

  那和尚“哼”了一声,说道:“文逸凡,你以为我们当真就怕了你吗?点到即止也好,决胜负、判死生也好,贫僧都愿奉陪。韩二公子,请你也莫多言了!”

  文逸凡哈哈一笑,说道:“无妄大师要伸量在下,那是求之不得。请,请!”

  翦长春却道:“我和白老师有点旧帐要算,请大师让翦某先上,接白老师高招。”

  公孙璞朗声说道:“我与完颜公子也是有点旧帐未了,你们这边三个人,正好与我们比拼三场。”完颜豪心里想道:“他是昨晚逃出相府的,酥骨散的药力未过,我要胜他,谅也不难。”便道:“好,那么咱们就以江湖比武的规矩,三场两胜,哪一方败了两场,就得甘心情愿认输,不许横生枝节。”原来他也怕万一无妄大师敌不过文逸凡,那时他虽然胜了公孙璞也是逃不出去。

  文逸凡道:“好,你们划出的道儿,悉依你们就是。白兄,你先上。”

  白逖应声而出,说道:“翦长春,你远来是客,发招吧!”

  完颜豪本来想和公孙璞先打第一场的,但见白逖已是和翦长春两阵对圆,他自是不便抢先了,暗自想道:“酥骨散的药力最少还有三个时辰,先让他们决了胜负,那也不迟。”他却不知,公孙璞得师父耿照之助,早已恢享功力。

  翦长春自从那次与白逖斗个两败俱伤之后,苦练十年,自忖:“我如今方在盛年,白逖已经老迈,纵然胜不了他,至少也不会败了给他!”

  当下喝道:“好,接招!”吐气开声,一掌便劈过去!

  他使的是“大摔碑手”,掌力十分威猛,一掌劈出,方圆数丈之内,沙飞石走!只见白逖双掌虚抱,划了一道圆弧,翦长春的掌锋差少许未曾插入圆弧之内,便即收招再发。翦长春接连发了三招,白逖接连退了三步!

  公孙璞在旁观战,暗暗吃惊,心里想道:“白老前辈的掌法圆转如环,那自是炉火纯青的上乘掌法。但只怕他年老力衰,打下去恐怕未必是这厮对手。”

  只见翦长春强攻猛扑,自逖接一招退一步,接连退了七步,身形忽地兀立如山,不再后退了。公孙璞方始放下心上一块石头,回头一望,只见文逸凡脸有笑容。从他的面色看来,显然是他己看出了白逖有“胜券稳操”的把握。

  此时轮到翦长春暗暗吃惊:“我只道可以欺他年老力衰,谁知他的武功已练到了炉火纯青,无暇可击的地步。要想速战速决,只怕是不可能的了。”

  翦长春心中一怯,掌法立变。此时他已不敢妄想求胜,只图能保不败,于愿已足。自逖心道:“这厮倒也乖巧。”他是惯经阵仗的大行家,一看出对方已有虚怯之意,哪还容得敌手喘息?当下立即转守为攻,按、拍、劈、打、抓、撕、擒、拿,七十二路大擒拿手法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迫得翦长春透不过气来!

  三十招过后,形势和初时刚好相反,只见白逖一派进手的招数,进如猿猴推窜枝,退似龙蛇疾走,起如鹰隼飞天,落若猛虎扑地!翦长春只有招架的份儿。

  剧战中只听得“嗤”的一声,翦长春倒纵出三丈开外,肩头一片血红,原来已是给白逖撕下了一块皮肉,还幸未伤着他的琵琵骨。翦长春满面羞惭,抱拳道:“白老师功夫超卓,老而弥辣,翦某佩服!”自逖打败了他,亦觉胸中气血翻涌,心里微微一酸:“我毕竟是上了年纪了。”见他赔礼认输,也就不为己甚,说道:“翦长春,你的本领本来也足以称雄江湖,却何苦作金虏鹰犬?今日我不取你性命,但盼你能及早回头!”

  那满面红光的大和尚大踏步走了出来,说道:“胜败兵家常事,还有两场未打呢,也不见得就是我们输了。”

  文逸凡道:“不错,打了这两场再说。无妄大师,我接你的高招!”无妄大师凝视文逸凡,缓缓说道:“文大侠,贫僧素仰你有‘铁笔书生’的雅号,请你亮笔赐招!”

  文逸凡哈哈一笑,说道:“文某封笔业已十年了,大师远道而来,文某也不妨为大师破戒,大师你用什么兵器?”

  无妄大师脱下了身披的大红袈裟,淡淡说道:“我只有这件袈裟可以一用,文大侠,你笔下留情。嘿嘿,你不留情也不打紧,戳破了贫僧的袈裟,贫僧认输就是!”文逸凡心想:“这番僧的内功必有相当造诣,否则他可不敢说这个大话!”

  文逸凡淡淡说道:“那也不必如此。大师,你远来是客,进招吧!”说话不亢不卑,显出了武林盟主的风度。

  无妄大师道:“好,接招!”袈裟一抖,蓦地里就似平地涌起一片红霞,向文逸凡疾卷而来。

  文逸凡身形一侧,笔尖吐出银光,点向他胁下“愈气穴”。无妄大师的袈裟一翻一卷,隐隐挟着风雷之声。站在旁边观战的公孙璞,都感到劲风扑面,几乎立足不稳。

  文逸凡心头微凛:“这厮的功力果是不凡!”双笔未曾点实,立即变招。转眼之间,幻出千重笔影,与无妄大师斗得难解难分。

  无妄大师“哼”了一声,说道:“铁笔书生原来也不过如此。有本领的你就戳破我的袈裟。”文逸凡笑道:“稍安毋躁,看文某戳破你的牛皮!”笔法瞬息百变,越来越是奇幻。

  无妄大师的袈裟盘旋飞舞,浑身就似在金霞覆罩之下。文逸凡的判官笔点不到他身上,他的袈裟也无法卷着文逸凡的判官笔。原来文逸凡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试了几招之后,心知对方的内功并不在他之下,他要戳破对方的袈裟不是不能,但只怕勉强而为,自己也难免要着了对方的道儿。是以决意采取“避其朝锐,击其暮归”的打法,消耗他的真力。

  无妄大师也是个武学大行家,见他如此打法,心里想道:“久战下去,只怕稍有疏虞,就要吃亏,看来他的功力似不及我,何妨与他硬拼?”当下一招“云麾三舞”,袈裟就像涨满了的风帆,追着文逸凡的身形疾卷。

  只听得“嗤”的一声,文逸凡的笔尖从袈裟划过,划出一道笔痕,袈裟却未破裂。无妄大师得意之极,心道:“我的所料,果然不差。他戳不破我的袈裟,我与他硬拼,五十招之内,定必是可以胜他的了。”他哪知道这是文逸凡的骄兵之计。

  无妄大师连番猛扑,文逸凡的笔尖一触着他的袈裟,就给他闲个“卸”字诀滑过一边,袈裟始终没有破损。无妄大师越发得意,猛攻不已。

  文逸凡接连退了七步,陡地双笔一振,喝道:“着!”银光吐处,只见袈裟穿了两个指头般大小的孔。公孙璞大喜叫道:“牛皮戳穿啦!”

  无妄大师也真不愧是顶儿尖儿的高手,一知中计,袈裟立即抛出,向文逸凡当头罩下,骈指便点文逸凡的穴道。他的袈裟是附上内力的,文逸凡岂能让袈裟蒙着头面,遮断目光?当下一掌拍出,把袈裟荡开,只听得“当”的一声,他的一枝判官笔也跌落地上了。

  原来文逸凡要抵挡他这记怪招,只得改用掌力,方能荡开他的袈裟。他既然一掌拍出,右手所握的判官笔自是不能不松开了。

  无妄大师虚戳一指,立即倒跃三步,说道:“你戳破我的袈裟,我打落你的判官笔。咱们只能算是打个平手,再来,再来!”

  其实文逸凡的判官笔是自己松手跌落的,无妄大师只因自己曾经夸口在前,是以不能不说这几句遮羞的说话,方有藉口与文逸凡再斗。

  公孙璞冷笑骂道:“不识羞,文大侠的判官笔是你打落的吗?”

  文逸凡笑道:“何必迫他识输?不让他尽展所长,他输了也不甘心。好,你既要较量掌法,文某奉陪就是。”把左手的判官笔也一并抛开,两人又再交手。

  无妄大师吃了一次亏,哪里还敢再有丝毫轻敌,当下把平生所学全部施展出来,掌劈指戳,招招凌厉。文逸凡见他指法精奇,心里想道:“他的掌力也还罢了,这点穴的指法却是中土上各派所无,难得有这机会,我倒是应该仔细看看了。”

  要知文逸凡号称“铁笔书生”,点穴的功夫自是高明之极,不用判官笔也是可以与无妄大师周旋。在武学有专长的人,最喜欢的就是碰上可堪匹敌的对手。文逸凡为了想窥对方指法的全豹,本来可以在百招之内是胜的也不欲速胜了。

  原来无妄大师的点穴功夫乃是从完颜长之那里借来了一份穴道铜人图解,自己练成的,精妙之处,又在完颜豪之上。

  不过,那份图解究竟不是原来的图解,他的指法也只能说是“精妙”,而不能说是“登峰造极”,比之文逸凡的点穴功夫还是要稍逊一筹。

  公孙璞正在看得如醉如痴,白逖忽地轻轻拉他一下,说道:“外面似有大队人马开来,一盏茶之后,就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