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天魔解体大法”是不能轻易使用的,一用之后,必然大伤元气。而且用这种邪派功夫,也只能收一时之效,不能持久,所突增的功力,真气一衰,便要消退的。是以辛十四姑必须速战速决,方能与车卫拼个两败俱伤。

  车卫心里想道:“她宁愿不要性命,也不肯和我去找龙生。莫非她刚才所说的话并非骗我,她的侄儿真的已经离开她了?我本来不想取她性命,何苦与她纠缠!”

  可是车卫想要摆脱她,她却不肯放过车卫。车卫暗暗叫苦,只好沉着应付,脚踏九宫八卦方位,步步后退,以精微奥妙的上乘武功,每退一步,就消解对方一分攻势。

  双方恶斗了五十多招,车卫仍然未能脱身,饶是他功力深厚,亦已是大汗淋漓,吁吁气喘。

  辛十四姑亦是暗暗叫苦,她的攻势受挫,气力又渐渐不加,心里想道:“我若再使‘天魔解体大法’,倘若能够与对方同归于尽,那还值得。若是不能,我岂不是要白送了一条性命?”

  原来“天魔解体大法”是不能连续使用的,她已经喷了两口鲜血,再喷一次,过后不死也必重伤。此时她在一阵狂攻之后,神智稍稍清醒了些,不觉暗暗后悔。但骑虎难下,欲罢不能,只好仍是狂攻不已。

  就在辛十四姑正要第三次施展“天魔解体大法”,而车卫也正想和她讲和,劝她罢手之际,忽听得暗器破空之声,两颗石子突然向车卫飞来。

  车卫吃了一惊,心道:“原来这妖妇在这里还埋伏有高手,我倒是上她的当了!”挥袖一拂,把两颗石子反弹出去,辛十四姑趁这时候,一杖扫来,快如闪电。车卫在抵挡暗器之时,早已料到她要乘机施展杀手,但毕竟还是难以兼顾,给她的杖锋戳着,好在尚未伤着要害。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茅草丛中已是跳出一个人来,哈哈大笑。

  车卫哼了一声,喝道:“原来是你!”

  那人哈哈笑道:“不错。你想不到吧?嘿,嘿,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你我之间的这笔帐,我可要和你好好的算一算了。”大笑声中,双掌齐出,便即攻来。

  车卫冷笑道:“你这小子还是像二十年前一样的没有出息,你向我寻仇,我不怪你,偷施暗算,算是什么‘好汉’行径?”

  车卫是又惊又怒,辛十四姑则是大为诧异了。“这人不知是谁,我与他素不相识,他竟肯助我?但听他的口气,他似乎也是和这老匹夫结有冤仇。好,不管他是怎么样,有这样的一个高手助我,我倒是命不该绝了。”

  那人连抢了十数招攻势,这才冷冷笑道:“你当年横刀夺爱,何尝不也是对我暗算?嘿嘿,今日我杀了你,能有何人知道,怕什么江湖好汉笑话?”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车卫的大仇人宇文冲。二十年前,他深爱的表妹——扬州知府岳良骏的女儿嫁给了车卫。他设计谋害车卫不成,反而害死了表妹。说起来本是他偷施暗算,但他却不知自责,对车卫更是恨之入骨。这二十年来,他隐姓埋名,绝迹江湖,苦练武功,为的就是要找车卫报仇。辛十四姑和车卫开始恶斗之时,他早已窥伺在旁了,他是等到最有利的时机方始现身的。

  辛十四姑乘机抢攻,车卫虽是武功超卓,亦难兼顾。掌风杖影之中,“卜”的一下响,原来是车卫为了闪避宇文冲的一招杀手,又给辛十四姑打了一杖。

  这一杖打着了他,却并不如何疼痛。车卫不觉有点诧异,想道:“怎的她的力道似乎大不如前?哦,对了,想是她的‘天魔解体大法’不能持久,而她有了帮手,自也不愿太过耗损真气,连续使用了。”

  宇文冲不知其中奥妙,看见辛十四姑得手,心中大喜,当下双掌翻飞,堵住了车卫的后路,防他逃走,哈哈笑道:“车卫,你不行啦,趁早自寻了断吧!否则落在我的手中,你要死只怕也不容易了。”“自寻了断”,就是叫车卫自尽的意思。

  车卫勃然大怒,喝道:“没出息的小子!你以为乘人之危,就可以如你之愿了么?哼,哼,车某今日就是死了,也得先毙了你!”

  车卫一怒,宇文冲倒是不敢和他硬碰了,只见他双掌翻飞,掌势飘忽之极,霎时间,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但车卫却找不着他。原来这正是他为了对付车卫,费了二十年工夫苦练的一套掌法。

  但车卫是何等样人,焉能容他得逞?他首先沉住了气,化解对方攻势。

  车卫不愧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不到三十招,便已渐渐摸清宇文冲这套掌法的路数。剧斗中陡地一声大喝,运掌如风,欺身直进,径劈宇文冲的前胸。

  双掌相交,只听得“蓬”的一声,车卫身形一晃,宇文冲倒退三步。辛十四姑挥杖攻向车卫下盘,车卫一个“旱地拔葱”,跃身避过。说时迟,那时快,宇文冲退而复上,又扑来了。

  这一掌双方是以内功相斗的,宇文冲竟然没有跌倒,倒是大出车卫意料之外。

  蓦然一醒,车卫不由得又惊又怒,大声喝道:“你这不要脸的小子,竟敢偷了我的内功心法!你是从谁手上偷来的?快说!”

  宇文冲哈哈笑道:“也好,我就告诉你,让你死得瞑目。这是你心目中的未来爱婿辛龙生当作礼物送给我的!我只是却之不恭,方始受礼罢了。我才不屑去偷你的东西呢!”

  车卫暴怒如雷,喝道:“辛龙生这小子居然也是这样忘恩负义,好,我先毙了你,再找这小子算帐!”不过他虽然暴怒如雷,却也放下了一重心事。原来他最初还以为宇文冲乃是趁着他不在家里的时候,跑去欺负他的女儿,迫令车淇交出本门内功心法的。

  辛十四姑听了他们的对话,不觉一阵茫然,莫名其妙:“龙生不是和奚玉瑾成亲了么?怎的又会是这姓车的女婿?”

  宇文冲冷笑道:“辛龙生早就不愿做你的女婿啦,你强迫他迎娶你那嫁不出去的女儿,怪得他忘恩负义么?”

  他这几句说话,既是说给车卫听的,也是有意说给辛十四姑听的,目的在于激怒车卫,同时也好解除辛十四姑心中的疑惑。

  车卫果然怒火攻心,纵声叫道:“你这小子学了我的内功心法,可惜还未学得到家!”怒极而笑,笑得宇文冲毛骨悚然。大叫声中,车卫的掌力已是排山倒海般而来,招招都是杀手。

  辛十四姑也果然上了宇文冲的当,心道:“原来如此!”青竹杖划了一道圆弧,助宇文冲化解车卫的连环攻势,冷冷说道:“姓车的,你欺人太甚,纵然我的侄儿真是你的女婿,我也决不能帮你!”

  车卫喝道:“谁要你帮?哼,哼,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东西!但你们想要联手杀我,可还没有这么容易!”

  车卫气愤填胸,本来对辛十四姑有几分手下留情的,此时也毫不留情。

  车卫须眉怒张,勇猛搏击,手脚起处,全带劲风。饶是辛十四姑心狠手辣,也不禁暗暗惊心。宇文冲叫道:“沉住气对付他,他支持不了多久了!”

  果然话犹未了,只见车卫身形摇晃,脚步看来已是虚浮无力。辛十四姑放下了心,青竹杖一招“横云断锋”拦腰扫去,冷冷说道:“不错,这老杀材已是强弩之未了,咱们联手毙了他!”宇文冲哈哈大笑,同时施展杀手。

  车卫只觉喉咙发甜,眼前金星飞舞,他咽下冒上喉咙的一口鲜血,忽地一声长啸,大喝道:“你们也未免笑得太早了,且叫你们见识我的厉害!”

  掌风杖影之中,只听得“蓬”的一声,宇文冲长拳捣出,击着了车卫的胸膛。随着“喀嚓”一声,却是车卫抓着了他的拳头,一招分筋错骨手法,把宇文冲的一条右臂扭脱了臼。

  说时迟,那时快,辛十四姑的青竹杖已是指到了他胁下的“愈气穴”,车卫反手一掌,青竹杖脱手飞出。辛十四姑这一惊非同小可,要想施展轻功避开,忽觉浑身酸软,双腿竟然不听使唤。

  车卫回过头来对付辛十四姑,宇文冲这才脱得了身,连忙伏地一滚,滚出数丈开外。

  车卫一把揪住了辛十四姑,噼噼啪啪打了她几记耳光,喝道:“你打我三杖,我还你三巴掌,这笔帐算作是一笔勾销。今日权且饶你一命,下一次你给我碰上,可就没有这么好运道了。你发什么呆,滚吧!”

  辛十四姑有生以来几曾受过如此侮辱?这几巴掌打得她面门红肿,但却不是伤得怎么厉害,她却一口气咽不过来,晕过去了。

  待她张开眼睛,只见宇文冲正在扶着她,车卫却不见了。

  辛十四姑又羞又怒,说道:“那老贼呢?”

  宇文冲道:“那老贼料想也是伤得不轻,他早已走了。辛老前辈,咱们都是折在他的手里,这个仇还需咱们联手来报。”原来他是躲在茅草丛中,看见车卫走了之后,接好断臼,又再回来的。

  辛十四姑试运一口真气,只觉浑身刺痛,不由得心头一凉,惨叫道:“我不成啦,帮不了你的忙了!”原来她连用了两次天魔解体大法,早已元气大伤,又加上怒气攻心,伤得更重,料想不死也得大病一场,在这荒山僻野,一病起来,那也是必死无疑了。何况即使有人照料,侥幸不死,武功也难恢复。她一生倔强,如何肯忍受病痛的折磨?是以她说此话,已是起了自尽的念头。

  宇文冲似是知道她的心意,说道:“辛老前辈,你可别萌短见。”说罢拿出一支人参,说道:“这是长白山的千年老山参,功能培元补气,你吃了它,三天之内定能复元。武功料想也没多大影响,那时咱们就可以再去找那个老贼报仇了。”这支老山参本是岳良骏所收的一份最贵重的寿礼,宇文冲拿了他的,此时恰好给辛十四姑派上用场。

  辛十四姑道:“你是谁?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宇文冲报了自己的名字,接着说道:“第一,我和令侄是好朋友;第二,车卫是咱们共同的敌人。说句老实话,要找这老贼报仇,你一个人不行,我一个人也不行。只有咱们两人联手对付他,才有指望。”

  原来宇文冲是追踪辛龙生来到苗疆的,他也知道辛十四姑是个本领高强的女魔头,他本来的打算就是想要骗使辛十四姑助他报仇。恰好碰上车卫找辛十四姑的麻烦,这在他来说,也可说得是“天从人愿”了。

  辛十四姑这一生从没有过知心的朋友,唯一的亲人辛龙生又离开了她,在她这最伤心失意的时候,突然有个宇文冲对她大献殷勤,叫她焉能不受感动?心想道:“不错,他是有求于我,才会救我性命,但天下哪有毫无私心的人,他对我可比我的侄儿还好得多!”正因为她是私心极重的人,遂以为天下人都是像她一样,因此也就觉得彼此利用乃是“天经地义”的事,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分辨不清,这就不知不觉上了宇文冲的当了。

  宇文冲说的话本是半真半假,辛十四姑却是完全相信,一点不疑。当下接过了那支老山参,咬牙说道:“好,这条性命算是你给我的,只要我的武功恢复,誓必助你报仇。即使咱们联手,仍然打不过那个老贼,大不了也是把这条性命再送掉而已,那也算不了什么。”

  宇文冲笑道:“不能力敌,就用智取。咱们再去寻仇,用不着和他硬拼。”

  辛十四姑道:“你有什么妙法?”

  宇文冲道:“他有一个女儿,咱们赶在他的前头,到他家里把他的女儿先捉了去。那时即使暗算这老贼不成,我也有办法制服他了。”

  辛十四姑道:“对,这老贼若是当真如你所说,受了伤,咱们就可以赶在他的前头了。如何整治他的女儿,你交给我办!”要知辛十四姑善于使毒,车卫有本领抵御她的毒功,她的女儿定然没有这个本领,这是辛十四姑可以料想得到的。

  车卫果然是如宇文冲所料,元气大受损伤。剧斗过后,他走入密林之中,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盘膝静坐,默运玄功,自行疗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走来。车卫心头一震,颇为后悔刚才没有杀了辛十四姑,心里想道:“要是他们去而复来,此刻我可是没有抵抗之力了。”

  只听得那两个人交谈道:“咦,好像有一个人躲在附近,你听这是不是呼吸的声息?” “你怎么知道是人,或许是藏在草丛中的野兔呢?”“不管他是人是兽,咱们过去瞧瞧。”

  车卫听得这两个人的声音好熟,心中一动,伸出头去一瞧,只见来的是一个和尚,一个道士。

  那道士叫道:“在这里了,啊呀,你,你,你不是车老大吗?”

  车卫也是又惊又喜,说道:“邓兄、丘兄,你们怎么都变作了出家人了,我几乎认不得你们了呢!”

  原来来的这两个人却是一鸣道人和百悔和尚。一鸣道人的俗家名叫丘大鸣,百悔和尚的俗家名叫邓伯京,二十多年之前,他们和车卫本是交情相当亲密的朋友。

  一鸣道人说道:“我们的事,说来话长。不过简单的说,我们是因为厌倦了黑道生涯,所以才出家的。”

  百悔和尚握着车卫的手,哈哈笑道:“我以为你早已死了,原来你还活在世上。要是我知道你还没死,我就不必出家了。”

  车卫道:“为什么?”

  百悔和尚道:“你的事,我已大概知道一些。宇文冲是不是你的仇人?”

  车卫道:“是又怎么样?”

  百悔和尚道:“宇文冲这厮也是我们的仇人,当时我之所以遁入空门,乃是为了躲避他的。要是我知道你还没死,我早就找你联手了。”

  车卫哈哈笑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虽然削光头发,也还是凡心未死呢。”

  百悔和尚笑道:“我本来就是个狗肉和尚。师父赐我法号百悔,要我忏悔过去的种种罪孽,我可是休说‘百悔’,‘一悔’都未悔呢。”

  车卫心中一动,说道:“你们何以跑来苗疆?”

  百悔和尚笑道:“这句话我也正想问你。”

  一鸣道人忽道:“车老大,你是受了伤吧?刚才你是正在运功疗伤?”

  车卫说道:“你这牛鼻子眼力不错,我老车今日栽了个不大不小的筋斗。”

  百悔和尚吃了一惊,拍拍光头,说道:“我可真是粗心大意了,只顾和你说话,却不知道你受了伤。你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