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啸风说道:“或许他也是和我一样,虽然不是属于长鲸帮的人,却是你们帮主的朋友呢?”

  丁实说道:“不会的。他若是和你一般身份,他就该拿出信物来了。或者最少也得透露一点口风,但他却是来向我们讹诈银子的。”

  谷啸风道:“但我已经透露了口风,为什么你们的掌柜又不肯以实话相告?”

  丁实笑道:“谷兄有所不知,像你这样拿了帮主的信物来找我的,这还是第一次。莫说我们的掌柜不敢相信你的话,即使你当时拿出这个斑竹戒指给他看,他也不认识呢。这是我们帮主日常戴的,有特别记号的戒指,只有几位香主识得辨别,见此戒指,有如帮主亲临。你想这样重要的信物,是会轻易交给外人的吗?所以你说是帮主托你送件东西给我,他们反而疑心你是说谎了。你可莫要见怪他们才好。”

  谷啸风这才知道洪圻对他是如此敬重,另眼相看,不禁暗暗感激。

  丁实接着笑道:“三天前来的那个陌生客人,有一点倒是和你差不多。”

  谷啸风道:“什么样差不多?”

  丁实说道:“年纪和你差不多,装束也差不多。他是个丰神俊秀的少年,同样的书生打扮,还有和你一样,都说是从禹城来的。”

  谷啸风笑道:“那就更怪不得你们的掌柜要对我特别谨慎了,三天前刚出过这样一件事情,他怎能不怀疑我是那人的同党?”

  丁实笑道:“实不相瞒,他确是这样怀疑的。一个时辰之前,他派人告诉我这件事情,我也起了疑心呢。不过我听说你是替帮主送东西来的,我才猜疑不定,不敢断定你是敌人而已。”

  谷啸风道:“后来你怎样对付那个少年?”

  丁实说道:“掌柜问他收的是什么帐?他说我们的店子去年在禹城采购的一批货物,是他负责给我经办的,余款尚未付的,故此特来讨帐。”

  谷啸风笑道:“想必是假话了。”

  丁实说道:“根本没有这回事情,当然是假话。

  “我一想这人如此大胆,敢来讹诈银子,看来大概是已经给他知道我的一点秘密,这才特地说成是从禹城来的,叫我们知道他已拿住我的把柄。

  “当时我就也不声张,暗示掌柜把银子如数给他。”

  谷啸风道:“他没坚持要见你么?”

  “他是想不到我竟肯甘心受他讹诈的。”丁实笑道。接着把那日的经过情形说了出来:“掌柜的得到我的暗示,就和他说道:‘此事我并不知情,待我问问帐房。’过了一会,掌柜和冒充伙计的我,就把银子从帐房里捧出来给他,说道:‘帐已查过,确实是如你老兄所说,我们还有这笔货款未曾清付,这就请你收下吧。’

  “我们这样做法大概太过出他意料之外,他说:‘你们的丁老板既是外出未归,我改天再来,那也无妨。我是恐怕未经你们的老板知悉,你们就付了这么大一笔款子给我,老板回来了要责怪你们。’掌柜的就和他说道:‘小店做生意,从来都讲信用,人欠欠人,帐薄上写明白的我们就一定清理,决不拖延。用不着老板亲自支付。再说,我们老板到外地收帐,也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怎能等他?’按商场的规矩,他要讨的‘帐’我们已如数给了他,他还能有什么话说。不过,这小子临走的时候,还是耍了一手想要吓唬人的花招。”

  谷啸风道:“什么花招?”

  丁实说道:“不知他是真的把我当作伙计还是有心试我,临走的时候,我送他出门,他竟然赏我一锭银子。”说罢把那锭银子拿出来,只见一个本来是椭圆形的元宝捏成了扁扁的一块,银子上的指痕清晰可见。丁实笑道:“这就是他想吓唬我的花招了。我不动声色收下来,还向他道了一声多谢呢。”

  谷啸风笑道:“或者他已经对你有点疑心,好在你没报以颜色,令他捉摸不透。”

  丁实说道:“是呀,所以事情过后,我就索性假戏真做,回家装病。一面叫人暗中打探这厮的来历。”

  谷啸风道:“可有端倪?”

  丁实说道:“尚未查得出来,不过在这三天之中,他都曾经在店子附近出现。”

  韩佩瑛心中一动,正要把她们在茶馆中的遭遇告诉丁实,恰好绸缎店里又有人来,正是那个上午和谷啸风打过交道的二掌柜。他见谷啸风在座,十分惊诧。

  丁实和他说明原委,他连忙赔礼不迭。谷啸风笑道:“这怪不得你,怪的该是我来得太冒昧了。”丁实问道:“那个小子今天还有没有出现?”

  二掌柜道:“我正是为此来禀告老板的,那小子已经走啦。”

  丁实道:“你怎么知道?”

  二掌柜拿出一张辞行的帖子,说道:“这是他亲自送来的,说得十分客气,说是想不到这次讨帐讨得如此顺利,未能向老板面谢,心实不安,叫我把这张辞行的谢帖等你回来交给你。看来他得了一千两银子,亦已心满意足啦。嘿嘿,这次咱们倒是应了一句俗话,财散人安乐了。”

  丁实拿过那张谢帖来看,只见上面的具名是“李中柱”三字。眉头一皱,问谷啸风道:“这十年来我在大都,江湖上新出道的后一辈人物我并不熟悉。谷兄,这人的名字,你可曾听人说过?”谷啸风道:“李中柱?没听人说过。”任红绡听了这个名字,似乎颇是留神,不过她也没有说话。

  韩佩瑛本来想把在茶馆中的遭遇说出来的,但听说这个少年已经走了,她也不再说了。

  这晚丁实陪谷啸风聊天,谷啸风想起日间之事,问丁实道:“丁香主,日间我提及任天吾的时候,你的神色似乎有异,敢请你是知道他的什么消息。”

  丁实笑道:“正是。日间有任姑娘在旁,我不便说,你那位舅舅早已到了大都,现在料想是在完颜长之的王府作客。”

  这消息对谷啸风来说并不新鲜,不过他当然还是要询问这个消息的来源。

  丁实说道:“我没有见到你的舅舅,不过我却见着了他的徒弟。”

  谷啸风道:“是余化龙吗?”

  丁实道:“正是。有一天,有个御林军的军官到我的店子购买衣料,还请我们派个裁缝跟他回去。我一瞧这个军官似曾相识,一想想了起来,原来他是在十多年前和你的舅舅到过我们长鲸帮的那个余化龙,当时你的舅舅还是侠义道中的成名人物,我们对他都很尊敬。是以我见他的徒弟余化龙变成了一个金国的御林军军官,觉得很是奇怪。”

  谷啸风道:“任天吾早已不是侠义道了,我也早已不把他当作舅舅了。但余化龙见着了你,不知他可认识?”

  丁实说道:“十多年前他到长鲸帮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小头目。长鲸帮这么多人,他不会特别记得我的。那天他到我的店子里,我也没有以掌柜的身份去招呼他,我一认出了他,就躲开了。料想他还未曾看见我呢。”

  谷啸风道:“后来怎样?”

  丁实说道:“后来他带了裁缝到御林军的营房去,那个裁缝告诉我,是给一个老头子做衣服。余化龙叫这老头子做师父的。”

  丁实接着说道:“当时我还不敢相信,只道余化龙或许另有一个师父,后来仔细问了那个老头的形貌,这才知道确实是任天吾。”

  谷啸风道:“任天吾蓄意投奔完颜长之,这是我早已知道的人。却不懂他要做衣服,为何不亲自到你的店子里来?”

  丁实说道:“我猜他还想继续欺骗侠义道中的人物,是以虽然已经变节,却还须躲躲藏藏,不愿给外人知道。”

  谷啸风道:“那他是枉费心机,他的本来面目,连他自己的女儿都瞒不过了,还骗得过别人吗?”

  丁实说道:“我就是害怕你们还未知道,你已经知道,那就好了。”

  谷啸风道:“任天吾这老贼固然可恨,余化龙这厮也是极其可恶。他是个有奶便是娘的家伙,两年前曾经投靠蒙古,如今又投靠了金虏,我若是遇见了他,绝不将他放过。可惜那天我不在你的店子里。”谷啸风是曾经受过余化龙造谣陷害,故此对他痛恨非常。

  丁实说道:“我也约略知道此人为人,他以前在江湖上是专门造谣生事,挑拨是非的。不过他如今公开做了金国的御林军军官,倒是不会有正直的人再上他的当了。”接着笑道:“谷兄,你要见着他倒是不难,说不定过几天你就会见着他了。”

  谷啸风道:“为什么?”

  丁实道:“听说他在金虏御林军中,做的正是名副其实的‘鹰爪’工作。他是汉人,完颜长之就利用他和京城里有地位的武林中的汉人来往,例如各大镖局,他都是时常走动的。所以孟霆的虎威镖局重新在大都开张之日,他多半会来。”

  谷啸风道:“好,到了那天,我改容易貌前往,找个机会干掉他。”

  丁实道:“我劝你还是忍耐些时,别要连累了孟老镖头。”

  谷啸风道:“这个我懂,我不会当场下手的。”

  一宿无话。第二天中午时分,丁家忽又有个不速之客登门。看门的家人拿了一张拜帖来见丁实。拜帖上的具名正是“李中柱”。

  那家人说道:“我本来不敢随便开门的,但因昨天来了这位谷少侠,我恐怕他也是和咱们有点关系的人,故此请他稍候,容我禀报。香主,你是见他还是不见?”

  丁实笑道:“他昨天才到店子留下谢帖辞行,今天却又找到我家里来啦。看来他是非要见我不可的了。”

  谷啸风道:“让我去打发他吧。”

  丁实笑道:“别忙,先让他进来再说。”

  那个家人奉命去带李中柱进来。家人走后,丁实道:“我猜他昨天是暗地跟踪你们,这才发现我这里的住处。他既是阴魂不散,纠缠不清,咱们也正好趁这机会,弄清他的底细。待会儿你替我招待客人,见机而作,我仍然装病。”

  谷啸风道:“可不可以动武?”

  丁实说道:“你试试他的虚实也好,瞧瞧他是什么门派的。他若是来历不明,又纠缠不清的话,你替我把他撵走。不过,也别伤他性命。”

  说至此处,已听得有脚步声从大门外走来,丁实就躲进里面。

  谷啸风正待“招待”客人,忽听得韩佩瑛在屏风后面小声道:“啸风,你过来一会。”原来她和任红绡早已得知消息,悄悄躲在屏风后面偷听了。

  谷啸风隔着屏风道:“什么事?”

  韩佩瑛道:“这个李中柱不是别人,正是我们昨天在小茶馆碰着的那个恶少。”此时李中柱刚刚走上台阶,她们在屏风后面偷看,已是看得一清二楚。

  任红绡接着低声说道:“待会儿你问问他是哪里人氏。”

  刚刚说得这两句话,那个客人已是踏上台阶的最上一级,站在客厅的门外了,谷啸风便出去迎接客人。

  李中柱打量了谷啸风一眼,说道:“这位大哥是——”

  谷啸风道:“我是店子里的小伙计,这两天过来帮忙老板料理家务。”

  李中柱哈哈一笑,说道:“你老哥太客气了,我瞧你可不像一个小伙计。”接着说道:“前几天我听说你们老板到外地收帐,故此没有登门造访。但听说丁老板昨天已回来了,这才敢来探问。”

  谷啸风知道他说这番话乃是有意为丁实圆谎,也好为自己制造登门造访的藉口。当下也就不说破他,说道:“李先生消息很是灵通,佩服,佩服。不过我们老板是患了病回家的,他可不能见客。”

  李中柱道:“我不可以去探望他么?”

  谷啸风道:“老板病得不轻,如今他的家眷正在病榻前服侍他,恐怕有些不便。”

  李中柱道:“我远道而来,却是非见他不可的。”

  谷啸风道:“我已得老板吩咐,你有话和我说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