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真的想害他,是否早已可将他害死了,她若不想害他,又为何幽灵般潜来,幽灵般掠走?

  俞佩玉的心跳得像打鼓,床边,有一套破旧的衣服,他匆匆穿了起来,匆匆跑出了门。

  晨雾,已弥漫了这荒凉的庭园。

  雨已停,灰蒙蒙的园林,潮湿,清新,寒冷,令人悚然的寒冷、冷雾却使这荒凉的庭园有了种神秘而朦胧的美。

  俞佩玉悄悄地走在碎石路上,像是生怕踩碎大地的静寂。

  置身于这神秘的庭园中,想起方才那神秘的幽灵,他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感觉,他根本不想去想。

  就在这时,鸟声响起,先是一只,清润婉转,从这枝头到那枝头,接着另一声响起。

  然后,满园俱是啁啾的鸟语。

  就在这时,他又瞧见了她。

  她仍穿着那件雪白的长袍,站在一株白杨树下。

  她抬头凝注着树梢,长发光亮如镜,白袍与长发随风而舞,在这清晨的浓雾中。

  她已不再似幽灵,却似仙子。

  俞佩玉大步冲过去,生怕她又如幽灵般消失,但她仍然仰着头,动也不动。

  俞佩玉大声道:“喂,你……”

  她这才瞧了俞佩玉一眼,美丽的眼中,充满迷惘,这时雾已在渐渐消散,阳光照在带露的木叶上,露珠如珍珠。

  俞佩玉忽然发现,她并不是“她”。

  她虽然也有白袍、长发,也有张苍白的脸,也有双美丽的眼睛,但她的美却是单纯的。

  他可以看到她眼睛里闪动的是多么纯洁,多么安详的光亮。

  而昨夜那幽灵的美,却是复杂的,神秘的,甚至带着种不可捉摸,无法理解的妖异之气。

  俞佩玉歉然笑道:“抱歉,我看错人了。”

  她静静地瞧了他半晌,突然转过身,燕子般逃走了。

  俞佩玉竟忍不住脱口唤道:“姑娘,你也是这庄院里的人么?”

  她回过头瞧着俞佩玉笑了,笑得是那么美,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痴迷,迷惘,然后,忽然间消失在雾里。

  俞佩玉怔了许久,想往回走。

  但脚步却不知怎地偏偏向前移动,走着走着,他忽然发现有一双眼睛在树后偷窥着他,眼睛是那么纯洁,那么明亮,俞佩玉缓缓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那里,尽量不去惊动她。

  她终于走了出来,迷惘地瞧着俞佩玉。

  俞佩玉这才敢向她笑了笑,道:“姑娘,我可以问你几句话么?”

  她痴笑着点了点头。

  俞佩玉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痴笑着摇了摇头。

  俞佩玉失望地叹息一声,这地方为何如此神秘?为何谁都不肯告诉他?但他仍不死心,又问道:“姑娘既是这庄院里的人,怎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少女忽然笑道:“我不是人。”

  她语声就像是鸟语般清润婉转,这句话却使俞佩玉吃了一惊。

  若是别人说出这句话,俞佩玉只不过付之一笑,但这满面迷惘的少女,却确实有一种超于人类的灵气。

  俞佩玉嗫嚅道:“你……你不是……”

  这少女咬了咬嘴唇,道:“我是只鸟。”

  她抬头瞧着树梢,树梢鸟语啁啾,三五只不知名的小鸟在枝头飞来飞去,她轻笑着道:“我就和树上的鸟儿们一样,我是它们的姐妹。”

  俞佩玉默然半晌,道:“你在和它们说话?”

  白衣少女转头笑着,忽又瞪大了眼睛道:“你相信我的话?”

  俞佩玉柔声道:“我自然相信。”

  这少女眼睛里现出一阵幽怨的神色,叹道:“但别人却不相信。”

  俞佩玉道:“也许他们都是呆子。”

  这少女静静地瞧了他许久,忽然银铃般笑道:“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是只云雀。”

  她开心地笑着,又跑走了。

  俞佩玉也不拦她,痴痴地呆了半晌,心头但觉一种从来未有的宁静,缓缓踱回那座小屋。

  忽然间,门后刺出一柄剑,抵住了他的背。

  剑尖,冰冷而尖锐,像是已刺人俞佩玉心里。

  一个冷冰冰的语声道:“你只要动一动,我就刺穿你的背……”

  这竟然是个女子的声音,而且也是那么娇美。

  俞佩玉忍不住回头一瞧,便又瞧见了那雪白的长袍,那披散的头发,那苍白的脸,那美丽的眼睛。

  这并非昨夜的幽灵,而是今晨的仙子。

  但此刻,这双眼睛却冷冰冰地瞪着俞佩玉,大声道:“你是谁?”

  俞佩玉又惊又奇,又笑又恼,苦笑道:“云雀姑娘,你不认得我了?”

  白衣少女厉声道:“我自然不认识你。”

  俞佩玉道:“但……但方才我……我还和姑娘说过话的。”

  白衣少女冷笑道:“你只怕是活见鬼了。”

  俞佩玉怔在那里,作声不得。

  她目光此刻虽然已变得尖锐而冷酷,但那眉毛,那嘴,那鼻子,却明明是方才那少女的。

  她为什么突然变了?

  她为什么要如此待他?

  俞佩玉心里又是一团糟,惨笑道:“我真是活见鬼了么。”

  白衣少女厉声道:“你是什么人?偷偷摸摸跑到高老头屋里来干什么?想偷东西么?说!快说!老实说。”

  她剑尖一点,血就从俞佩玉背后流了出来。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庄院中的人,好像全都是疯子,有时像是对他很好,有时却又很坏,有时像是全无恶意,有时却又要杀他。

  白衣少女冷笑道:“你不知道?很好,我数到三字,你再说不知道,我这一剑就从你背后刺进去,前胸穿出来。”

  她大声道:“一!”

  俞佩玉站在那里不说话。

  白衣少女喝道:“二!”

  俞佩玉还是站在那里,不说话,他简直无话可说。

  白衣少女像是也怔了怔,终于喝道:“三!”

  俞佩玉身子突然好像鱼一般滑开,反手轻轻挥出一掌,那少女便觉手一麻,长剑脱手飞了出去,钉入屋顶。

  这一掌竟似有千百斤力气。

  她怔在那里,也呆住了。

  俞佩玉冷冷瞧着她,道:“云雀姑娘,现在我可以问你话了么,你总该不能再装傻了吧,最好说人话,鸟语我是不懂的。”

  那少女眼波一转,突然噗哧笑道:“我逗着你玩的,你要学鸟语,我明天教你。”

  轻盈的一转身,银铃般笑着逃了出去。

  俞佩玉叱道:“慢走!”

  一个箭步蹿出,就见老人已挡在他面前,冷冷道:“我救了你性命,不是要你来逼人的。”

  俞佩玉冷笑道:“老丈来的倒真是时候,方才那位姑娘剑尖抵住我背时,老丈为何不来?”

  那老人一言不发,走进屋子,坐了下来,拿起旱烟管,燃着火,深深吸了一口,缓缓道:“我不妨老实告诉你,这庄院中的确有许多奇怪的事,你若能不闻不问,一定不会有人害你,否则只有为你招来杀身之祸!”

  俞佩玉怒道:“纵然我不闻不问,方才那位姑娘也已要杀我了。”

  那老人叹了口气道:“她的事你最好莫要放在心上,她们都是可怜的女子,遭遇都很不幸,你本该原谅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