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燕子大声道:“我认得他又怎样?关心他又怎样?这与你又有何关系?”

  神刀公子眼睛里像是已冒出火来,端起酒杯,一只手却抖个不停,抖得杯中酒洒了一身。

  银花娘娇笑道:“但那俞佩玉是否真的被林黛羽杀死了呢?”

  神刀公子眼睛还是盯着金燕子,突然冷笑道:“这难道还有假的。”

  金燕子霍然长身而起,嘶声道:“你……你竟……”

  神刀公子也站了起来,大吼道:“那俞佩玉连自己都不还手,显然是自己情愿死在林黛羽的手下,他自己既然心甘情愿,我为何要多管他的闲事。”

  金燕子眼睛失神地盯着他,一步步往后退,退到门口,眼中终于流下泪来,突然转过身子,掩面奔了出去。

  银花娘也怔了许久,方自咯咯笑道:“俞佩玉终于死了,而且还是死在女人手里……老三若是听见了这消息,那脸色必定好看得很。”

  转目望去,只见神刀公子石像般立在那里,面上阵青阵白,忽然“波”的一声,酒杯已被他生生捏碎。

  金燕子奔回屋里,倒在床上,用棉被盖住头,这才放声大哭起来,她自己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如此伤心。

  也不知哭了多久,只觉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肩头,金燕子掀开棉被,便瞧见银花娘已坐在床畔,柔声道:“人死不能复生,大姐你又何苦如此伤心。”

  金燕子瞧见了她,就好像见着世上最亲近的人,竟扑倒在她怀里,又哭了一阵,才抽泣着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会如此伤心,其实我和他相处只不过一天,甚至连他长得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银花娘讶然道:“一天?只有一天?”

  金燕子道:“虽然只有一天,但在这一天中发生的事,却已足够我回忆一辈子。”

  银花娘目光闪动,缓缓道:“他对你很好?”

  金燕子道:“嗯。”

  银花娘笑道:“但那位神刀公子也对你很好呀!”

  金燕子道:“那是不同的,他对我虽好,但却只不过是想占有我,而那俞……俞公子,却只是为我着想,甚至不惜牺牲自己。”

  银花娘冷冷道:“我看他并不是这么好的人……”

  金燕子抬起头来,颤声道:“你可知道,他本可得到我的,我……我已情愿将一切都交给他,但他……他却不肯伤害我……”

  银花娘身子一阵颤抖,大声道:“他拒绝了你,也许只因为他瞧不起你。”

  金燕子道:“不是的,你不知道……”

  银花娘冷笑道:“我为何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他是个不知好歹的人,你本该恨他才是,为何反而为他伤心。”

  金燕子叹道:“我本来也有些恨他,但现在……现在我却已了解他的心意,他生怕我为他牺牲一辈子的幸福,所以宁可让我恨他,也不愿伤害我,不为别的,就为这一点,我……我也一辈子忘不了他的。”

  银花娘像是也怔住了,但瞬即冷笑道:“若换了是我被人拒绝,我就要恨他一辈子。”

  突然“呀”的一声,房门又被推开,神刀公子木然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就像死人似的。

  金燕子怒道:“谁要你进来的,出去,快出去。”

  神刀公子呆呆地站在那里,突然长叹道:“你不要伤心,那俞佩玉并没有死。”

  金燕子怔了怔,道:“那么你方才为何……”

  神刀公子垂头道:“我方才只不过是故意气你的,但现在,现在瞧见你如此伤心,我……我再也不忍瞒下去。”

  金燕子呆望着他,一时间反而说不出话来。

  神刀公子道:“若是无人解救,林黛羽也许真的会杀死他,但就在那时,忽然有个人飞掠进来,拦住了林黛羽。”

  金燕子忍不住道:“谁?”

  神刀公子道:“红莲花。”

  金燕子失声道:“这俞佩玉竟也认得红莲帮主?”

  神刀公子道:“红莲花虽然出手救了他,但却不认得他,而且还似对此人颇有恶感,只不过觉得他罪不至死,所以才拦住林黛羽的。”

  金燕子道:“你又怎会知道?”

  神刀公子道:“那时俞佩玉满身是血,任何人都瞧得出他受伤不轻,但红莲花却始终未瞧他一眼,反而对林黛羽百般劝慰,好像受伤的不是俞佩玉,而是林黛羽,那俞佩玉也只是呆呆地瞧着他们,没有说一个字。”

  金燕子道:“然后呢?”

  神刀公子道:“然后红莲花就拉着林黛羽不顾而去,试想他若和这俞佩玉是朋友,或是对他并无恶感,至少也得瞧瞧他的伤势。”

  银花娘听到这里,才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又为何要救他?这红莲花倒真不愧是出名的爱管闲事……但他早不到,迟不到,偏偏在那时赶到了,莫非他也是一直在暗中跟着他们的?莫非也一直在偷偷留意着他们的动静?”

  神刀公子道:“其实一直在暗中偷偷跟着他们的,还不止红莲花一个。”

  银花娘瞪大了眼睛,道:“还有谁?”

  神刀公子道:“红莲花和林黛羽刚走,就又有个女子掠了进去,笑嘻嘻瞧着俞佩玉,道:“我早知道有别人会救你的,所以一直未出手……”试想她若不是一直跟着他们的,又怎会如此说话。”

  银花娘冷笑道:“看来这俞佩玉相好的女子倒真不少,一个陪着他进了客栈,竟还有个在暗中等着来救他。”

  神刀公子道:“但俞佩玉见了这女子,却好像见着鬼似的,也不管伤口还在流血,跳起来就跑,他轻功倒当真不弱,纵然受了伤,那女子也未必追得上他。”

  银花娘皱眉道:“这女子又是什么人?生得是什么样子?”

  神刀公子道:“这女子一身白衣,看来倒也可算得是个美女,武功也可算得上是高手,但我却不知道江湖中有这么样一个人,也许是新出道的。”

  他脸色苍白,神情痴呆,别人问一句,他就说一句,说到这里,突又凝视着金燕子,缓缓道:“现在我已将所见到的事,全说出来了,这件事其中虽必定还有曲折,但我已不知道,也不知道那俞佩玉后来到哪里去了。”

  他语声渐渐激动,接着又道:“但我以后若瞧见他,必定会叫他来找你的,我既已知道你的心意,无论你对我怎样,我……我总算没有对不起你。”

  话未说完,人已扭头走了出去,他乎日对金燕子纠缠不舍,此番这一走,倒走得漂亮得很。

  银花娘笑道:“这人虽然有时很讨厌,不想骨头倒硬得很。”

  金燕子默然半晌,悠悠叹道:“他没有对不起我,我却很对不起他。”

  银花娘道:“我只顾听大姐说话,竟未想到他也在门口偷听,他若未听到大姐说的那番话,是绝不会走的。”

  金燕子叹道:“他一直缠着我,就是因为总以为我对他虽然冷冰冰的,对别人却更冷,如今听到我心里已有了别人,才死了这条心,我也少了件心事。”

  银花娘笑道:“但大姐你又何必让他死了这条心,若让他永远不死心,永远跟着咱们,叫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那岂非很有意思,何况,咱们姐妹在江湖中走动也正需要个像他这样听差打杂的人。”

  金燕子从未想到她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但自己心事重重,也懒得谴责于她,只是叹了口气,道:“我累得很,想歇歇,你出去吧。”

  银花娘却还是坐着不肯走,瞪着眼道:“大姐你想那位林黛羽姑娘,是为什么事要杀俞公子呢?”

  金燕子翻了个身,闭起眼睛,不再理她。

  银花娘道:“依我想来,那位林姑娘未必是真的想杀死俞公子的,这其中有两点可疑之处,大姐你难道没有听出来?”

  金燕子虽不想理她,还是忍不住道:“有什么可疑之处?”

  银花娘一笑道:“以俞公子对林姑娘的那种态度看来,是绝不会有丝毫提防林姑娘之心的,而且两人在一起,也绝不止一天了。”

  金燕子皱眉道:“这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银花娘道:“既是如此,林姑娘要杀俞公子的机会本多得很,为什么定要等到那天晚上,在人那么多的地方下手,又为何要故意惊动许多人。”

  金燕子想了想,道:“她也许并不是故意要惊动别的人,只不过是忍不住火气,才争吵起来的。”

  银花娘笑道:“一个女人,若是恨极了一个男人,甚至恨不得要杀死他的时候,就绝不会大声和他争吵的,若是和他大声争吵,就绝不会是想杀他的……大姐你也是女人,你说我这番话说得有没有道理?”

  金燕子想了想,点头道:“这也有道理。”

  银花娘道:“还有,那林姑娘若是真的想杀俞公子,在那么多人面前,还会不痛痛快快地一剑将他杀了么?”

  金燕子道:“她也许是想慢慢折磨他。”

  银花娘笑道:“依我看,那位林姑娘的心肠,决没有这么毒辣,何况她就算真的是想慢慢折磨他,下手也不会那么轻……”

  金燕子道:“你又怎知道她下手的轻重?”

  银花娘微笑道:“她下手若是不轻,到后来俞公子还能施展轻功而走吗?”

  金燕子沉吟道:“依你看来,这是怎么回事?”

  银花娘道:“依我看来,她这也许只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

  金燕子道:“她为什么要做给别人看呢?”

  银花娘笑道:“这原因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大姐你知道……”

  金燕子冷冷道:“我只知道她实在恨极了俞佩玉,而且实在有杀他的理由,世上若只有一个人真的要杀俞佩玉,那人就是林黛羽。”

  她嘴里虽说得如此肯定,心里却也已隐约觉得此事内中必定还有隐情,但她却未想到,此事实际上复杂的程度竟比她所能梦想的还要复杂十倍。

  ※          ※          ※

  马车在这小镇上歇了一整天,第二日凌晨,天还未亮,银花娘就起来催促着赶车的料理牲口,准备动身。

  金燕子一夜辗转反侧,方自入梦,听得院子里的声响,也不得不穿衣起身,推开房门,皱眉道:“这么早就走么?”

  银花娘迎了过去,赔笑道:“我早就叫他们莫要惊动了大姐,但这种粗人天生的重手重脚,真是没法子。”

  金燕子淡淡道:“他们就算没有惊醒我,你反正也是要来叫醒我的,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