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翩仙回头望着俞佩玉,道:“如此看来,红莲花等人要来找她,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俞佩玉苦笑道:“她如此做法,难道已不止一次。”

  郭翩仙道:“看样子,她也像老手老脚,也不知害过多少人了,所以,俞放鹤才会找这么多人对付她。”

  俞佩玉叹道:“不错,否则像红莲花这样的人,是绝不会接受俞放鹤调度的。”这点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得很清楚,只因红莲花也对这“俞放鹤”起了疑心。

  郭翩仙微笑道:“这倒的确有趣,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居然有这么大的神通,这样的人,绝不会没有来历,红莲花对付她,只怕还不容易。”

  银花娘咯咯一笑,道:“她就算有再大的来历,还是挨了我一个大耳光。”

  她一面说,一面扬起手来一比……这一比之后,她自己也像挨了别人一耳光,笑也笑不出了,话也说不下去。

  俞佩玉和郭翩仙不觉都向她瞧了过去,只见她那张终日都带着媚笑的脸,此刻竟已变得毫无血色,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更是充满了惊骇恐惧之色,只是眨也不眨地瞧着自己的手。

  瞧着瞧着,她全身竟都发起抖来。

  俞佩玉和郭翩仙目光也不觉移向她的手,两人只瞧了一眼,脸色竟也变了,目中也露出惊骇之色。

  只见她这只又白又嫩,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此刻,竟已变得像只鬼爪子似的,黑里透红,红里透青。

  俞佩玉骇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银花娘颤声道:“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一点感觉也没有,这……这只手怎会就变成了这鬼样子。”

  郭翩仙道:“你这只还能不能动?”

  银花娘道:“好……好像还能动,不……不过……”

  郭翩仙忽然抽出根木柴,“叭”地向她手背上打了下去,这根木柴又粗又糙,这一下打得又不轻,无论打在谁的手上,那人只怕都要疼得龇牙咧嘴,谁知银花娘挨了这一下,竟似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郭翩仙皱眉道:“疼不疼?”

  银花娘道:“不……不疼。”

  挨了打不疼,原该开心才是,但银花娘说出这两个字,眼睛里却已骇出了眼泪,她只觉自己这只手竟似已变得和木头一样,又好像简直不再是自己的手了,她眼见着郭翩仙这一记打下来,竟像是打在别人手上。

  郭翩仙又皱了皱眉,眼前瞧见了那把切咸菜干的菜刀,他忽然拿起菜刀,一刀向银花娘手背上切了下去。

  这菜刀虽不十分锋利,但要切下个人的手来,还是轻而易举,谁知这一刀砍下,银花娘的手上只不过多了道小伤口,伤口中却连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她这只手竟像是变得比木头还硬。

  别人一刀没砍断自己的手,她本来也该开心才是,但银花娘却更是骇得面无人色,几乎放声痛哭起来。

  只听“当”的一声,郭翩仙手中刀已掉在地上,摇头叹道:“好姑娘,你那一耳光,只怕是打出麻烦来了。”

  银花娘道:“但……但我打她的时候,一点感觉也没有。”

  郭翩仙苦笑道:“就是这样的毒,才叫真正厉害,你不知不觉间,这毒已侵入了你的血液,你的骨头,若是当时就被你发觉,岂非就有救了。”

  银花娘颤声道:“现在……现在难道无救了?”

  其实他自己也是使毒的名家,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此刻中毒之深,只是情急之下,心里总还抱着万一的希望。

  郭翩仙摇了摇头,道:“只怕是无救了。”

  银花娘扑了过去,大声道:“我知道你一定能救我,你也是使毒的名手,你……你……”

  她身子扑过去,郭翩仙竟如避蛇蝎一般,赶紧往后退,嘴里道:“不错,我的确也可算是使毒的老祖宗了,但这么厉害的毒,我却还未见过……好姑娘,你自己中了毒,就莫要再害别人了,还是赶紧出去找个舒服的地方,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等死吧。”

  银花娘身子一软,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俞佩玉心里亦自骇然,推开了门,道:“你跟我来?”

  银花娘道:“你……你要我到哪里去?”

  俞佩玉道:“别的人救不了你,下毒的那人总可救得了你的。”

  银花娘立刻跳了起来,道:“是是是,她一定能救得了我,我打了她一下,她虽不高兴,但和我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要我去求求她,赔个不是,她也不会真要我命的。”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事情绝没有如此简单,但一个人在快死的时候,自然只有自己安慰安慰自己。

  郭翩仙却大声道:“俞兄,你还要带她上楼去?”

  俞佩玉道:“嗯。”

  郭翩仙道:“那一老一小两个人,从头到脚都是邪气,你好容易下来了,此番再上去,只怕连自己也下不来了。”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我若要死,早已死过许多次了……”

  郭翩仙道:“她这样的女人,俞兄你犯得上为她如此拼命?”

  俞佩玉道:“像郭兄这样的人要死的时候,我也会出手相救的。”他嘴里说着话,人已带着银花娘走得远了。

  郭翩仙摇头自语道:“这样的人,倒也少见得很,简直连我都弄不清他究竟是……”

  突听银花娘远远大喊道:“红莲花、君海棠,你们快来呀,郭翩仙就躲在客栈的厨房里。”

  郭翩仙面色大变,跺脚道:“这女人好黑的心。”

  他目光一转,先抱起了钟静,再从柴堆里拿出那包袱,钟静仰面瞧着他,目中忽又流下泪来,颤声道:“我……我已变成这样子,你还没有忘记我,你……你既然见过那么多女人,为何还会对我这么好?”

  郭翩仙冷冷道:“你若少说些话,我还会对你好些的。”

  银花娘一面喊,一面走,走到那小楼下面的时候,已不停地喘起气来,只见俞佩玉正在瞧着她,她勉强一笑,道:“他对我那么狠,我总也不能让他太好受,是么?”

  俞佩玉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莫以为我会怪你,我现在知道比你坏的人,世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你只不过是因为别人得罪了你才害人,但有些人……”

  他黯然顿住语声,转身正要去拍门。

  谁知屋里已有人道:“门是开着的,你们自己进来吧。”

  银花娘咬着嘴唇,悄声道:“原来她早已算准我们必定会去而复返,所以才放我们走的。”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谁知屋里的人还是听见了。

  只听朱泪儿淡淡道:“我早就说过,我们绝不求人,只等着别人来求我们。”

  银花娘只当朱泪儿就在门后面,又谁知门推开后,楼下的厨房里,竟连个人影都没有。

  朱泪儿的语声却又从楼上传了下来,道:“你们进来后,也别把门拴上,说不定还会有人来的。”

  银花娘咬了咬牙,暗道:“这丫头耳朵真灵。”

  但这次她可不敢将话说出来了,跟着俞佩玉,轻轻上了楼,楼上窗帘拉得很紧,像是阴森森的。

  朱泪儿坐在床边的小椅子上,连瞧都没有瞧他们一眼,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瞧着她的三叔。

  方才上楼来的那两个人,一左一右,跪在床边,两人的手都被那病人握着,两人都是满头大汗,面上的神情更是恐惧已极,像是恨不得立刻背插双翅,如飞逃走,却又偏偏不能移动半步。

  那病人闭着眼睛,脸色又渐渐红晕,过了半晌,头上突有一缕热气冒了出来,如炉上水沸,蒸笼开盖。

  郭冲牙齿格格打战,忽然嘶声道:“前辈饶命……饶命……饶命……”

  他声音越说越小,到后来简直不复可闻。

  朱泪儿却悠然道:“我三叔只不过借你们的武功一用,并不想要你们的命,你们这点功夫能转到我三叔手上,便是你们的福气……”

  话未说完,那病人忽然松了手,床旁的两个人立刻仰天倒了下去,躺在地上,牛一般地喘着气。

  朱泪儿立刻用块丝巾去抹她三叔额上的汗珠,轻轻问道:“这两人功夫如何?”

  那病人叹了口气,喃喃道:“有名无实……有名无实……今日江湖中,怎地尽是些徒有虚名之辈。”

  朱泪儿皱了皱眉,忽然指着那两人怒骂道:“你两人活到这么大的年纪,怎地不知道好好练功夫,你两人昔日若肯用功些,今日岂非也大有光彩。”

  她竟要别人好生练功夫,练好功夫来“借”给她三叔,这种蛮不讲理的话,连俞佩玉听了都有些哭笑不得。

  朱泪儿却不但说得振振有词,而且越说越气,突然脚一抬,谁也没瞧清她这一脚是如何踢出去的,但地上两个人已被她踢得飞了出去,飞出窗子,过了半晌,才听得“扑通”两声,想是已落在远处的屋顶上。

  这两人竟想打别人小姑娘的主意,虽然罪有应得,但俞佩玉见她小小年纪,竟如此手辣,也不禁暗暗叹惜。

  只见银花娘已赔着笑走过去,万福道:“朱姑娘,我方才瞎了眼睛,冒犯了您,但望您别见怪。”

  朱泪儿冷冷道:“我反正挨别人的打已挨惯了,怎么敢怪你。”

  银花娘知道她气还未消,眼珠子一转,突然向那病人跪了下去,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颤声道:“我从小也是孤苦无依的女孩子,前辈若是肯救我一命,从今以后,我做牛做马,一辈子都在这里服侍前辈的病。”

  她不求朱泪儿救她,反来求这病人,正是她的绝顶聪明之处,她知道男人都容易对女人心软,尤其见了女人的眼泪时,而女人对女人却绝不会客气,只要这病人答应了她,朱泪儿就万万不敢说个“不”字。

  那病人果然张开眼来,瞧了她半晌,忽然道:“你可是销魂宫主门下?”

  他忽然问出这句话来,连俞佩玉都吓了一跳。

  银花娘失声道:“前辈怎……”

  她本想说:“前辈怎知道的,”只因她已入销魂之宫,已拜了销魂宫主壁上的遗偈,本已该算做销魂门下。

  但她忽又想到销魂宫主在世时,天下武林中人,人人俱都欲得之而甘心,自己若承认是这种人的门下,还有谁会救她?

  一念至此,她立刻将下半句话缩了回去。

  那病人却又问道:“你可是销魂宫主门下?”

  银花娘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