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平平无奇的招式,竟是越看越觉可怕,每一招都如铜锤巨斧,重击而下,而且一招跟着一招,连绵不尽,永不断绝,就连旁观的人,都觉得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何况首当其冲的俞佩玉。

  朱泪儿忍不住瞧了凤三先生一眼,嘴里虽未说话,目光却无异在问:“你看俞佩玉真能挡得了他三百招么?”

  谁知凤三先生竟已闭起了眼睛,对当前这一场有关他生死荣辱的大战,他竟连瞧都不瞧一眼。

  转眼间三十招已过,怒真人的招式越见凌厉威猛,俞佩玉简直已好像只有挨打的份儿,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他每施出一招前,看来都像是要先想一想,而高手相争,又哪里容得他有考虑思索的余地。

  三十招过后,胜负似乎就已成了定局,大家都已认定俞佩玉若能支持到百招以上,就算不容易了。

  俞放鹤忽然一笑,道:“如此精彩的大战,当真是百年难见,若是错过,实在可惜。”

  十云微笑道:“既是如此,弟子将四面帘子都拉开来,让大家都能瞧得见好么?”

  俞放鹤笑道:“那正是再好也没有了。”

  十云不等他说完,早巳将四面窗帘都拉开来。

  窗外风声倍厉,夜色沉重,天地间也似充满一种肃杀之意,但四面屋脊上,却有许多人冒着风寒,站在那里。

  窗帘一拉开后,屋脊上的人更越来越多。

  郭翩仙方才本来还想乘乱逃出,此刻也知道自己就算是肋生双翅,只怕也难以飞出去。

  他暗中叹了口气,索性站了起来,向海棠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显得既是惊奇,又是欢喜,就像是终于见过了久别多年的情侣,只差没有立刻奔过去,拉起她的手,向她叙说这么多年的相思之苦了。

  怎奈海棠夫人还是连瞧都没有瞧他一眼,就仿佛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似的,却含笑向俞放鹤道:“有件事我实在觉得奇怪极了。”

  俞放鹤道:“夫人有何奇怪之处?”

  海棠夫人道:“盟主你看怒真人的招式之沉威,比起昔日的天钢道长如何?”

  俞放鹤微笑道:“昆仑绝技,凌厉无双,天钢道长功力之深,招式之猛,更久已为海内武林同道所共仰,只不过……”

  海棠夫人道:“只不过比起怒真人来,还稍逊一筹,是么?”

  俞放鹤微笑不语,自然就等于是默认了。

  海棠夫人道:“十多年前,我随先师到昆仑的时候,恰巧瞧见天钢道长和人动手,对方好像是一位来自西域的喇嘛,功力也惊人得很。”

  俞放鹤道:“那想必就是号称密宗三大高手之一的红云大喇嘛,此人和昆仑派宿怨极深,上昆仑挑战,已不止一次了。”

  海棠夫人道:“那次我距离他们动手之处,没有十丈,也有七八丈,但天钢道长一招击出时,我还是能觉得寒风扑面,连衣服都被震动得簌簌直响,现在,怒真人就在我们面前出招,我为什么连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俞放鹤笑了笑,道:“这只因真人已能将内力收发由心,控制自如,每一招击出,力道都只集中在俞公子一个人的身上,绝不肯有丝毫浪费外溢,一击不中,力量就立刻收回,是以除了俞公子外,谁也感觉不出。”

  他又笑了笑,接道:“否则莫说你我,就连这小楼,只怕也早已被震坍了。”

  海棠夫人叹了口气,悠悠道:“幸好我不是俞佩玉,我想他现在一定很不好受的。”

  朱泪儿冷笑道:“但也未必如你想像中那般难受。”

  海棠夫人笑道:“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朱泪儿再不理她,只是喃喃数着道:“九十……九十一……九十二·.....”

  她数得实在未免太快了些,其实这时怒真人和俞佩玉只不过拆了八十多招而已,但俞放鹤等人既已算定俞佩玉再也接不下三百招,所以也没有人和她计较。

  俞佩玉此刻就像是只钉子,虽然被一柄巨大的铁锤不断地敲击着,但铁锤若想将钉子敲弯,却也不太容易。

  他忽然发现怒真人的招式虽猛,但却并没有将他逼得很紧,有时他遇着险招,急切间想不出破解的招式,怒真人反而会在有意无意间网开一面,等他一等,他心念转动,出招就更慢了。

  朱泪儿却数得更快,嘴里不停地念着道:“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

  俞放鹤瞧了红莲花一眼,微笑道:“一百招已过了,想不到他竟还能支持下去。”

  红莲花淡淡道:“的确想不到。”

  十云忽然道:“这位俞公子的内力,像是忽然增加了许多,是么?”

  红莲花道:“不错。”

  十云叹道:“一个人的内力,竟能在半日之间忽然增强这么多,倒的确令人不解。”

  俞放鹤微笑道:“但道兄只管放心,他内力就算增强得再多,也还是挡不住令师一百招的。”

  十云道:“可是此刻一百招已过了。”

  俞放鹤道:“那只不过是令师存心想看看他的武功深浅和招式路数而已,否则,在第八十六招时,俞公子已无法支持得住了,是么?”

  他这话虽然向十云说的,但声音却故意说得很大,像是惟恐怒真人听不见,怒真人果然大笑道:“不错,我正是要瞧瞧凤三究竟传给了他一些什么惊人的功夫,但现在却已瞧得差不多了。”

  狂笑声中,招式骤然加紧。

  谁知俞佩玉变招拆招,竟也跟着快了。

  要知俞佩玉纵然聪明绝顶,凤三先生纵然不惜将绝技倾囊相授,但在短短半日中,他能学会的仍不多。

  所以他与怒真人交手时所用的招式,大多是临时创出的,出招自然难免缓慢,但百余招拆过后,他灵机触动,创出的招式已有很多,招式的变化,也渐渐纯熟,这正如与高手对弈,纵是初学下棋的,也会被逼得触动灵机,下出一两手连他自己都梦想不到的妙着。

  俞佩玉的招式,正也是被逼出来的。

  只听朱泪儿道:“一百六十……一百六十一……”

  俞放鹤忽然笑道:“姑娘只怕数错了,此刻只不过才一百五十三而已。”

  他本觉多两招少两招,却没什么关系,但是此刻眼见俞佩玉武功竟是有增无减,终于忍不住计较起来。

  朱泪儿咯咯笑道:“你们不是很有把握的么,此刻怎地也担起心来……一百六十七……一百六十八……”

  她还是数她的,别人说什么,她都不管。

  俞放鹤笑道:“姑娘只管这样数也无妨,只不过却得扣去八招……”

  怒真人大吼道:“就算多数八招又有什么关系,我难道还会让他真接下三百招么?”

  怒吼声中,一拳击出,俞佩玉双手一圈,将招式化解开了,可是招式虽已化解,内力却仍如泰山般直压了下来。

  只听“轰”的一声,楼板穿了个洞,俞佩玉竟真的像是根钉子般,被直敲入楼板中,直落了下去。

  这时朱泪儿才数到:一百七十一……

  她一惊之下,语声戛然顿住。

  俞放鹤展颜笑道:“俞公子虽然败了,但能接得住怒真人百余招之多,也算难得的很。”

  朱泪儿瞪眼道:“谁说他败了?”

  俞放鹤笑道:“这还不算败么?”

  朱泪儿还未说完,只听“嗖”的一声,俞佩玉又从那个洞里蹿了出来,挥手向怒真人拍了过去。

  朱泪儿拍手大笑道:“你瞧见没有,破的只是楼梯,又不是我俞四叔的肚子,若是将楼板打个洞就算胜了,我立刻就能将这楼板打上七八十个洞的。”

  她不等俞放鹤说话,已接着数道:“一百七十九……一百八十……”

  这次她并未多数,只因她方才说话间,俞佩玉和怒真人已拆过八招,俞放鹤默然半晌,微微一笑道:“俞公子,这楼板救了你一命,你切莫忘了才好。”

  俞佩玉也知道方才若不是楼板裂开,他难免就要被怒真人内力压倒,若只是两人比武较技,他自然早该服输了。

  但此刻这一场比斗,却关系着别人的生死性命,俞佩玉只有打下去,无论俞放鹤说什么,他都只好充耳不闻。

  又拆过二三十招后,俞放鹤面上微笑已不见了,凄厉的风声中,四面屋脊上都响起了窃窃私语声:“现在已过了两百招了,你看他还能再支持一百招么?”

  “这倒说不定。”

  “想不到这小子竟是打不死的程咬金,刚动手时,他好像连十招都支持不了,现在倒反而越打越有精神。”

  怒真人忽然跳了起来,怒吼道:“你们全都给我住口,谁敢再放屁,老子就先宰了他。”

  四面语声果然一齐顿住,没有敢再开口的,但是大家心里却全都明白,怒真人现在也开始在担心起来。

  朱泪儿声音数得更响:“两百十一……两百十二……”

  郭翩仙眼睛也发了光。

  只有俞佩玉自己的一颗心,却开始在往下沉了……他忽然发现自己竟再也无法支持三十招。

  这时凤三先生忽然张开眼睛,一直很平静的面容,竟露出一丝焦急之色,只有他和俞佩玉才知道,俞佩玉借来的内力,已将用尽。

  要知凤三先生方才虽然闭着眼睛,但却可自双方的拳风中,辨出他们的强弱,所以方才俞佩玉处境虽险,他也并不担心,只因他知道俞佩玉内力仍盛,怒真人纵然占了上风,也打不倒他的。

  但此刻俞佩玉出拳时内力虽强,收拳时却已无力,正已是强弩之末,而且每击出一拳,内力又减弱一分。

  到后来他内力的亏耗,竟快得像是有人在向外抽似的,他知道一等内力被抽干,便再也休想挡住怒真人足以开山劈石的一击。

  突见怒真人飕的一拳,直刺而来,俞佩玉惶急之下,不假思索变招,只是出手一格,身子已不觉被震得踉跄后退。

  怒真人是何等人物,立刻发现他已不支,精神立刻一震,出手三拳,已将俞佩玉逼入角落中。

  大家又是惊奇,又是欢喜,他们既不懂俞佩玉方才是怎能支持下来的,更不懂俞佩玉又怎会忽然支持不住了。

  朱泪儿道:“两百二十六,两百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