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守清目光闪动,道:“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朱泪儿大声道:“我……”

  她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只因她和俞佩玉相识还不到一个月,在这一个月之前,俞佩玉究竟做过什么,她的确不知道。

  她现在才发觉自己对俞佩玉根本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外,别的事俞佩玉从来也没有对她说过。

  就连这名字是真是假?她都不知道。

  唐守清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看到她神色的变化,柔声道:“小姑娘,这件事与你无关,你还是躲开些吧。”

  朱泪儿道:“你们……你们想怎样?”

  唐门子弟一个个脸色铁青,俱都闭起了嘴。

  其实他们不必回答,大家也知道他们要怎么做的。

  这俞佩玉谋害了他们的家长,他们还会放过他么,他们早已将见血封喉的唐门暗器扣在掌心了。

  此刻俞佩玉被数十人围住,只要他们暗器出手,俞佩玉就算肋生两翼,也未必见躲得开的。

  俞佩玉长叹一声,黯然道:“不错,这件事与你无关,你还是走开吧。”

  他知道自己此刻已是生死一发,不愿再连累朱泪儿了,何况他也已看出连朱泪儿都对他起了怀疑之心,不再像以前那么信任他。

  朱泪儿咬了咬牙,忽然道:“无论怎样,我知道这件事绝不是你做的。”

  俞佩玉苦笑道:“你知道又有什么用?你说的话,他们根本不信,除了你之外,又有谁还能证明两天前我根本不在这里。”

  他仰天长叹了一声,嗄声道:“就算有别人知道,但天下又有谁肯为我俞佩玉作证呢?”

  朱泪儿眼泪已流下面颊。

  只见唐琳也已挤入了人群,咬着牙道:“俞佩玉,你莫要怪我,我……我也是情不得已,才这么样做的。”

  俞佩玉凄然一笑,道:“你很好,很好……”

  唐琳流泪道:“但无论如何,你死了之后,我也无颜再活在世上……”

  朱泪儿忽然大喝道:“你这恶毒的女人,将他害成这样子,你还有脸跟他说话。”

  喝声中,她已向唐琳扑了过去。

  唐琳既未招架,也未闪避,凄然道:“很好,我们大家都一起死吧。”

  一句话未说完,朱泪儿已握住了她的咽喉。

  唐守清想过去分开她们,但却被唐守方按住。沉声道:“家门遭此不幸,出了这种事,你还不让她死?”

  唐守清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唐琪木然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如死,也没有过来劝阻之意。

  群众纷纷喝道:“俞佩玉,你还有什么话说……唐家的弟子们,快动手吧,我们都等着将这恶徒的心,来血祭唐老庄主的英灵。”

  俞佩玉负手而立,已什么话都不愿说了,因为他知道对这些已愤怒得失去理智的人们,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就在这时,突听一人大笑道:“俞佩玉呀俞佩玉,你当真是流年不利,糊里糊涂地就变做了杀人的凶手,看来还不如死在我手上,也免得此刻含冤受气了。”

  他一个人的笑话声,竟将几百个人的呼喝声全都压了下去,大家都不禁抬头去望,才发现杨子江不知何时已又跃上了大厅的横木,手里拿着壶酒,嘴里咬着个果子,正吃得津津有味。

  唐守方厉声道:“他含了什么冤,受了什么气?事实俱在,你难道也想替他狡辩么?”

  杨子江冷笑道:“事实俱在?在哪里?又有谁瞧见他杀死唐老庄主的?”

  唐守方道:“二姑娘方才说的话,你难道没有听见?”

  杨子江也叹了口气,摇着头道:“就凭一个女人说的话,你们就要定人家的罪,这简直是在儿戏人命。”

  唐守方怒道:“你难道认为二姑娘说谎?”

  群众纷纷大喝道:“二姑娘焉有说谎之理?”

  杨子江道:“不错,她这么做不但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我也猜不透她为何要说谎?但我却知道她是在说谎。”

  唐守方怒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杨子江道:“我知道他前天晚上的确不在唐家庄,的确还远在数百里外。”

  唐守清冷笑道:“就凭你一个人说的话,又怎能令人相信?”

  杨子江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说话无法令你们相信的,那么我就只好不说话了。”

  这句话刚说完,突听“咔嚓”一响,接着就是天崩地裂般一声大震,大厅的横梁竟已被生生折断,整个屋顶带着惊心动魄的声音向众人头顶上压了下来,大厅中立刻响起了一片惊呼声,群众纷纷夺门而出,有的人武功稍弱,竟被踩在地上,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

  唐守方、唐守清等人只觉一块块木石带着劲风向他们打了下来,只有先求自保,曲肘弯臂,护住头脸,但还是难免被压在灰土瓦砾堆中,唐守方—条腿更已被压在折断的梁木下,疼得满头冷汗。

  他还是在嘶声大呼着道:“莫放走了那俞佩玉,守住门户。”

  但这时大厅中已乱得一塌糊涂,哪里还找得着俞佩玉。

  唐守清厉声道:“他只怕已乘乱逃出去了,追!”

  喝声中,一群未曾受伤的唐家子弟已随着他往外城冲,但还未冲到门口,已又有一片瓦砾夹杂着灰土向他们迎面打了过来,力道竟是强劲绝伦,泥沙隔着衣服打在身上,仍是火辣辣的发疼。

  只见杨子江笑嘻嘻地站在门口,悠然道:“追什么?你们难道还不相信我的话么?若是再不信,看来我只有将唐家庄的屋子都拆光为止了。”

  最混乱的时候,俞佩玉只听得杨子江在身旁道:“这里有我应付,你们快冲出去,沿着街走,自然有人接应……”

  他话未说完,俞佩玉已一手拉起了朱泪儿,一手挟走了已晕了过去的唐琳,随着人潮往外面冲。

  他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已冲到门外,因为杨子江一直在前面阻路,只听大厅内外俱是呼声震耳。

  本来坐在外面喝酒的人,被里面的人潮一冲,也纷纷四散而逃,桌子也被打翻了,杯盘碗盏,全都“哗啦啦”跌得粉碎。

  有的人鞋底较薄,一脚踩在碎瓷上,立刻疼得抱起脚鬼叫,但刚叫出来,他自己又已被人潮冲倒。

  冲倒了之后,想再爬起来,就难如登天了,就算不被活活踩死,肋骨至少也要被踩断七八根。

  有的人还带着孩子,本是想来白吃一顿的,全家就可都不必开伙了,谁知便宜没有占着,反而受了大罪。

  于是惊呼声中,又响起了妇人小孩的哭声。

  来的完全是江湖客,那么混乱的局面也许就会好得多,但此刻一加上唐家庄左近的街坊好友、叔叔伯伯,才真的天下大乱了,有些人平时本来很镇定,但被这么一吵,也吵晕了头。

  只有俞佩玉久经患难,此刻还能保持冷静,目光四下一扫,立刻拉着朱泪儿向左边一条小道奔了过去。

  朱泪儿道:“我们为什么不沿着街走,那里岂非有人接应么?”

  俞佩玉沉声道:“杨子江虽救了我们,但他的话还是不可听信,此人心机深沉,行动难测,救我们必非好意。”

  朱泪儿道:“不错,我实在也猜不透他为何不杀我们,反来相救。”

  奔上这条小路后,人就少了,因为人越在混乱之中,就偏偏越会往人多的地方逃,根本已分不出哪里是安全之处。

  有人就算明知前面是个火坑,但瞧见大家全都往那里逃,他也会不自由主地随着大家一齐逃的。

  因为他这时理智已失,已完全没有自信。

  只见前面林木扶疏,居然甚是幽静,纷乱的惊呼似已距离得很远了,朱泪儿忍不住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俞佩玉道:“唐家的私宅。”

  朱泪儿吃了一惊,失声道:“我们逃走还来不及,怎么能到他们家去呢?难道真要送上门去让人家宰么?”

  俞佩玉道:“我们只有这条路走,纵然冒险,也只好试一试了。”

  朱泪儿想了想道:“你认为他们家的人都在前面,所以这里一定防守空虚?”

  俞佩玉还未说话,突听一人厉声道:“站住!你们还想逃得了么?”

  ※          ※          ※

  厉喝声中,已有十几个劲装少年,自右面的树林后一掠而出,为首一人瘸着左腿,腿上鲜血还未干透,居然是方才还被压在横梁下的唐守方,此人竟像是铁打的,腿虽已被压断,身子却仍枪杆般站得笔直。

  朱泪儿咬了咬牙,道:“又是你,你怎么阴魂不散,又跟到这里来了。”

  却不知唐守方本非特意来的,他只不过因为前面的路被杨子江挡住,所以想从后面绕出去,谁知歪打正着,竟在半路拦着了俞佩玉。

  人的命运,有时的确很奇妙,但“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其中的意境,只怕也惟有已过中年的人才能领会吧,在“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是绝对体味不到的。

  朱泪儿只说了两句话,唐门子弟已四下散开,将他们围住了,只是心中显然还有顾忌,所以还未曾出手。

  朱泪儿眼珠一转,已知道他们是投鼠忌器,生怕伤了俞佩玉掌握中的唐琳,当下笑道:“唐无双根本不是我们杀的,你我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你们放我们过去,我们就将唐姑娘还给你们,这交易如何?”

  她以为自己这几句话说得已很够“老江湖”了。

  谁知唐守方却像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忽然叱道:“毒砂!”

  这“毒砂”正是唐门暗器中最霸道的一种,力量虽不能及远,但在一丈六七之内,只要毒砂撒出,就很少有人能逃得出它威力笼罩之下,无论谁只要挨上一粒,若无华陀刮骨疗毒的手段,一个对时伤口就要溃烂,三天之内就必死无疑。

  唐守方果然不愧为“铁面阎罗”,竟已决心要将唐琳作替罪之羔羊,要她陪俞佩玉的葬了。

  唐门少年子弟中,本有不少人在私心恋慕着唐琳,但唐守方一声令下,竟没有人敢迟疑违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