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如玉撞,撞得少女心跳飞起,恍如隔世。

面前杂草丛木掩着的洞穴入口,在少女猝不及防中,从外,被一只骨节匀称的手剥开。

一切很欢喜,那只白净修长的手将草推开,望月面前,升着一轮明月,月前,青年俯眼看她,挡着后面的光,他眼中倒映着星河,眉骨眼底,微微颤动,有惊心动魄般的美感。

而洞中坐着的少女,坐在黑暗里的一团微光中,仰脸看着他。她生得那么美,专注地凝视着来人,眼尾飞扬,眸子冰啄般,诧异和惊艳,嗔恼和疑惑,在那双眼睛里,漂亮又清澈,让她显得娇俏妩媚。

于突兀中乍然出现,于衰败中明亮罩下,美好的,让人想上来拥抱。

杨清:“”

望月:“”

然后,想起什么,望月哼一声,扭过脸,不看杨清了。

杨清:“”

杨清唇角轻抿,眼睛里的火光跳了跳,维持着剥草的动作,半天没动。

“杨师叔?”自有人疑惑,见青年半天没反应,云小姑娘就走过来查看。一看到洞中的白衣束发少女,虽不解对方怎样这样打扮,跟云门的好像,但云莹仍然很惊喜地喊了一声,“杨姑娘!真好,我们都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遭人毒手呢。”

人小姑娘声音里满满的惊喜,让望月很是惊诧——我们很熟吗?你做什么这般高兴?我昔日的属下们,见到我活着,都不一定有你这么开心呢。

但是被人喜欢,感觉总是很不错的。

望月回过了头,目光越过青年,看向后面的少女,翘了翘唇,“别这么说。你是很担心我啦,某人却恨不得我惨死在外呢。”

杨清:“”

云莹呆了下,看看旁边的青年,再看看洞里的少女,她抿唇,轻轻笑道,“哦,杨姑娘你和师叔还在闹别扭呢。是我说错话了。”

望月怒:“哪里有闹别扭?!你没看到只有我一个人说话么?”

某人根本就没开口!

分明是不想见她!

望月再瞪了杨清一眼,又扭过了脸,觉得看到他就心烦。他让她左右为难,还说她不好,她努力压下去再见到他的喜欢,告诉自己:我讨厌他!

杨清垂下眼,唇角以极轻微的弧度,翘了翘。

云莹一直笑眯眯地在后面看着,她冰雪聪明,见他们二人这般闹别扭,很是有趣。以前在云门见到杨师叔时,明明比他们大不了几岁,杨师叔身上偏有种与年龄无关的淡然感,忽远忽近。现在再看,杨师叔果然跟他们一样,也会动情啊。

云莹自是不知道这两人现在的问题,不是闹别扭那么简单,而是三观立场出了问题,没那么容易和好。她见这两人反应可爱,便想帮他们牵牵线。可就在这时,杨清平静的神情微动,猛地抬起眼。

一把遮了丛木,起身,将洞穴遮掩住,回身看向身后。

看师叔气场突变,云莹还没感觉到什么,但本能与杨清一起转身,顺着杨清的视线看去。

被挡在洞里、遮住光的望月莫名其妙:杨清,你该不会恨我恨得想用这种方式闷死我?不觉得可笑吗?

她疑虑满满中,忽听到由远而近的阴沉声音,“杨清!你果然在这里!”

望月一下子就听出了是明阳的声音。

火堂主明阳!

望月惊喜,立马坐起想钻出洞穴,洞门口站着的青年袖口微动,柔和有力的力道托住她,阻挡着她的动作。

望月:你有病啊?!

我出不出去关你什么事啊!

而且见到明阳,你那路姑娘不就有救了吗?明阳不还能提供聆音的消息么?你挡着我干什么?!

望月奋力想要出去,却被青年挡着出不去。她连他的衣袖都碰不到,眼前像有一道无形的墙,把她的路子挡了。她欲张口呼唤,背对她而战的青年似有所感,又一道劲气破来,望月被点了哑穴。

望月:

她恨恨瞪着青年挺拔的背影:你果然有病!

那边,云莹二人已经跟对方交涉了,声音里满满的惊诧,“火堂主,果然是你!路师姐是不是在你手里?还有阿瞳?!你怎么也来了?”

轻飘飘立在草上的黑衣青年,怀里抱着一个哭泣的小女童。那女童面色发白,流着眼泪,呜咽连连,看得人心疼不已。而青年的手抚在女童肩上,顿时让女童瑟瑟发抖。青年还轻笑阴冷道,“多亏是她。若不是她带路,我还找不到你们。”

云莹呆愣,看向阿瞳。她与杨师叔走时,为怕之后魔教人找这家人的麻烦,确实有告诉张伯自己和师叔的行踪。

张伯爷孙面上答应,转头就卖了他们吗?

云莹沉默,有些难以接受。

杨清慢声道,“你是用阿瞳的爷爷威胁她带路吧?欺负老人和孩子,也是你们魔教人做得出了。”

张伯被拿来做威胁吗?

看着被青年钳制的小孩子,云莹能接受这个理由。

她颤声,“你连不会武功的人也要牵扯进来路师姐是不是、是不是”

“什么路师姐,我可不知道,”明阳懒洋洋道,一挥手,手上的阿瞳就被他扔了出去,像扔垃圾一样,“别什么事都算到我头上。我找杨清你,可是很辛苦。”

白影如云烟,飞掠上半空,接抱住阿瞳。身后,冷冽的真气就向他打过来了。杨清叹口气,在明阳把阿瞳扔出去后,他就知道明阳在给自己下套。果然,自己一心接小孩,明阳就从背后袭向自己。他在半空中侧过身,手指缠掀,以精妙手法,堪堪躲过明阳的杀招。有明阳在,杨清紧紧抱着怀里的阿瞳,根本不敢丢出去。

唯恐他一丢出去,阿瞳会重新成为明阳牵制自己的手段。

“师叔,我来助你!”云莹也站不住了,提着剑就飞了上去。

没有杨清阻挡,望月总算能出洞了。但是她蹲在洞穴门口,并没有出去,而是仰头,看着半空中他们的打斗。现在这种高手间的过招,她即便出去,也不能被明阳注意到。明阳的全部心神,都在于杀杨清。

而杨清、杨清

他的身法依然轻妙,扶风踏月般,白衣如鹤,清清飒飒。抱着一个小孩,也并未完全受困于明阳之手。情况却并不好,望月能看出,他的体内真气流转不畅,虽平时拦她拦的轻松,但在真正的高手这里,处处是破绽。明阳趁胜追击,根本不给他回气的机会。

再是云莹,一开始还能稍微帮上忙。但很快,被火堂主过快的轻松甩在后面的魔教人,就赶了上来。虽然只来了六个人,但云莹仍被牵扯住,自顾不暇。

云莹武功还没有到应付这么多人的地步,顿时手忙脚乱,她绷着一张俏脸,额上渗汗,却一言不发。倒是杨清,几次在云莹即将落难时,远远相助,助云莹脱险。

明阳轻笑,“看来你还是心有余力啊,不急,我们慢慢来。”

杨清身边,处处是陷阱,处处是破绽。魔教人可以用阿瞳牵制他,也能用云莹牵制他。不想让这任何一人受伤,杨清自己就需要拼尽全力。他体内气流走得越快,脸色便越是白。

不止如此。

他的心神,还分一部分在洞穴那边。眼见望月几次想走出来,他都用剑气相阻。杨清惯来四平八稳,情绪不外露,他几次遮掩,明阳当真没发现那个洞有什么异常。

望月早已忘了杨清如何对自己,她现在满满的焦灼。

杨清不想她见到明阳。

她看出来了。

为什么?

他怕明阳伤害她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倒也说得过去。

但望月总觉得还有更深的理由。

奈何她暂时哑穴没解开,发不了声,只能自己干着急。

明阳到底是武功高强的人,杨清想顾好几面,可他到底不是完人,与明阳这样的高手交手还敢分心,必然被明阳寻到机会。明阳还发现,杨清似一直挡着一个山洞?他感觉了一下,能感觉到洞中有人,不过气息很弱,不是习武之人的样子。

怎么,那洞里的人,对杨清很重要?

突兀的,明阳想到那晚交手时,与他招式一模一样的少女。明明不会武功,却偏偏会他的招式。

难道是圣教的弟子?

那怎么自己查了几天,根本没发现圣教有收这么一个跟圣女长得很像的弟子?

还是正道人又在搞什么阴谋,想用一个长得跟圣女相似的人,潜伏进圣教,像当年的姚芙一样,搅得圣教天翻地覆?还真有这个可能。一个跟圣女长得相似,还会一点圣教武功的姑娘,在圣教,必然会引起轰动。

说不定、说不定借助这个姑娘,连教主都会回心转意,重回圣教呢!

圣教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教主走了。下面的几个人,心思不一,有的想请回教主,有的想自己当教主,打得不可开交。

明阳倒是没什么立场。他既不想去和其他几个堂主争教主之位,也没有多希望原来的教主归位。如同原映星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原映星。原映星当教主也罢,不当教主也罢,明阳都挺无所谓的。

不过他到底是圣教的人,如果真有一个跟圣女相似的姑娘被正道把持,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明阳打算把那个姑娘抢回圣教!让教中其他的人去头疼去,也给那些天天打的人找点事做!

心中一定,明阳就渐渐往山洞的方向攻去。杨清有心阻拦,可还是那句话,他分心乏术,明阳助力太多,杨清本身受伤,竟在明阳的武功下,招招后退。明阳眉一沉,五指成抓,真气流在手上,四方草木皆动,那招有名的“杀月”,被他使了出来。

嘭!巨石爆开,草木如刀,飞向前方。巨大压力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杨清足下在草上一点,迅疾后退,他如今的状况,根本挡不住。掌风当胸,胸口沉闷,他在半空中趔趄向后,身子几乎不稳。

明阳冷哼一声,就向山洞攻去。

身后的白衣,却飘云一样,再次赶上,阻了他一阻。

明阳与杨清重新交手,身前的青年稍稍迟缓半步,微微垂首,半面袖子扬起,他一手抱着孩童,另一手代剑,手势优雅而轻柔,风荷轻举一般,临风当照。残影渐生,俊秀苍白的青年周身气势微变,真气流转的速度似有不同,武功路数有细微变化。他以指作剑,当空一划,月意凛凛在手,寒光清冷。

清风徐来,四面围墙。泰山压顶,崩开四溅。密密麻麻的压力中,白衣翩跹的青年处在山中,衣飞袖扬,风流潇洒。

明阳凝目:“杀月?!你怎么可能会这个招式?!”

“你的真气圣教路子?!”他惶惶呆住,落石飞叶向他罩来,刮破他的脸。血顺着面颊留下,他却目光闪烁,盯着对面的青年看。

杨清沉默不语,在明阳恍神中,他白衣若羽,向后退开。十几丈的距离,几瞬走开。

退到山洞外,他扶住石壁,低头咳嗽,吐出一口闷血。清清瘦瘦的,苍白虚弱,似风一吹就倒,站在山洞口,再也不动。

“杨哥哥,杨哥哥”

“都停下来!”明阳一声喝,魔教人围着云莹,不再动作。云莹警惕看着他们,慢慢退到洞门口,扶住杨清。

云莹想试图搭上杨清的脉搏,看看他情况如何。杨清却袖子轻轻一转,就脱了她的手,手负到了身后,藏到袖中。

明阳已经走了过来,脸色阴晴不定,“你怎么可能会圣教的武功?谁教你的?还有你刚才真气运转的路子,那也不是正道的路子”

天下武功,归到底,基础都差不多。杨清是一代奇才,武功绝佳,他若一心研究武功,举一反三,推举出别的门派的招式,也能学到七八分样子。可是魔教的武功,因为是邪路,走的方向,是跟正道不一样的路子。若是用正道的心法,去推演魔教的武功,只会走火入魔,破体而亡。

魔教武功的基础,跟正道的武功,是相反方向。

杨清即使再天才,也不可能用正道的心法,推演魔门的心法。

而没有魔门的心法,他纵是推演出魔门武功的招式,也是徒有招式,没有精髓。

可是在方才那招“杀月”中,明阳确确实实感觉到杀意扑面,是魔门的路子!

虽然细微地方有些不同,可是大体运转方向,是对的!

这就说明,杨清有魔门的心法!

但是怎么可能?!

明阳神情叵测,盯着杨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正道人自诩正义,很少去学魔门的武功。学魔门的武功,有自甘堕落、坠向魔门的嫌疑。一旦杨清向魔门投靠了,再别的魔教高层没有意见时,明阳即使是火堂主,也不能擅自杀了这个人。

更何况,这是个武学奇才啊。让魔教人见猎心喜的奇才啊。

明阳不能杀他。

但是不杀他明阳心不甘。

云门的人害死了圣女,岂能这么算了?

他面上神情几动,终是阴沉下脸,看眼身后的下属。心想:杀了杀了,等杨清一死,他把这里的所有人都杀了,也没有人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圣女的仇,不可不报。

拿定主意,明阳大踏步向前,杀气凛然。

“你、别过来!”云莹颤手持剑。

因她扶着杨清,她知道,杨清身体之弱,只要她一松口,就会倒下去。现在,不过是硬撑啊。

被困在山洞出不去的望月,终是急了。杨清挡着她,她伸手去推他。手腕被他负在身后的手握住,他仍不愿意她出去。望月想,八成,杨清对她产生了怀疑。才会屡屡阻止她与明阳见面。

他恐怕担心她与明阳里应外合,杀了所有人。

但是情况危急,望月又非出去不可。

她低头,咬上杨清抓着自己的手腕,牙齿陷进他骨血中,很是用力。

杨清身子一绷,皱下眉。

这细微的变动,立刻被明阳察觉,“谁在洞里?!”

在场中,无人能拦住明阳。杨清也有心无力,明阳一声冷哼,手上一挥,杨清不得不扶住云莹,二人才堪堪靠在一边的山壁上,没有倒下去。明阳走向黑乌乌的洞穴,正要动手,一把刀,从洞中刺出,招在他伸出的手上。

没有内劲。

招式却是他熟悉的。

一派名门正道装束的少女,在明阳诧异中,从洞中走了出来。

月色下,少女持着长刀,站在黑衣青年前,目有似笑非笑的意思。

“你到底是谁?”明阳冷声问。

望月嫣然一笑,眉若花开,让明阳心口微颤。

她欲开口说话,张了张嘴,愣住。

满面的自信笑意,在细微处,变得几分尴尬。

望月:居然忘了,杨清还点了我的哑穴,我开不了口!

明阳看着她,顺着她的方向,看到了山壁前的秀雅青年。明阳了然,“穴道被点了?”

他语气寥寥,似有奚落嘲讽之意。

望月一脸木然:

在旧日下属下,想要装逼一下,震撼一下他,怎么就这么难?!还被他嘲笑!

求如何继续装逼,才能不堕了我大圣教圣女的威名!

挺急的!

第41章 他他是我情郎

在望月苦恼之际,对面的黑衣青年面无表情,却一上手,就帮她解了穴道。望月捂着喉咙咳嗽两声,终于能说话了。

望月的目光重新落到明阳身上,少部分余光,有看到山壁那边面色惨白的青年。

她并没有多余的担忧,心想:反正杨清要跟我分道扬镳,我做什么,管他怎么想?爱怀疑就怀疑,爱不信任我就不信任我,我才不想管他怎么想我。我现在是在救他,他领不领情,我不关心!

当即,少女对明阳微微一笑,一个持刀式,让青年皱起了川字眉。听少女笑道,“欺负老弱病残,算什么本事?不如让我来领教领教阁下的武功。”

后面以杨清为首、云莹为次、阿瞳躲闪的老弱病残们:

明阳看着少女,慢慢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拿什么跟我讨教?”他之所以跟姑娘说这么多话,正是因为对方一身的秘密,还都跟魔教这边有关。杀人灭口的话,起码得了解对方的凭仗,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况且现今,他有什么可怕的呢?武功最高的杨清,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一到关键时候真气就闭塞,给自己增加了无数助力。而除杨清外,其他人更是无法威胁到他。面前的姑娘跟圣女太像了让明阳又厌恶,又好奇。

“我没有内功,可是有招式,说不定比你更熟练精妙。我们不如斗上一场,如果我的招式比你更加纯熟,远在你之上,你就放了我们这边的人,如何?”少女笑盈盈问。

明阳愣一下,顿时觉得可笑,不知她哪来的厚脸皮,提出这般不要脸的条件:她会不会招式,自己很在意吗?她说比,他就要跟她比?不能用真气,只比招式?魔教三岁小孩都不会答应这么吃亏的买卖。

他正要嗤声拒绝,见望月对他眨了眨眼,手抬起,做了一个手势——那是昔日他与圣女在一处时,每次圣女不耐烦时,要他停下来听她说,或者不想跟他解释要他直接听命,就是这个手势。

一时间,好像回到当日。他还是木讷的少年,跟在圣女身后。她一声笑,一个手势,就能让他跪下。

明阳目光惊疑地看着少女。

再见她对他做个口型,有些调戏的意味,“小四儿,你应不应啊?”

他应不应呢?

明阳怔怔地看着她,眸子闪烁,中有火焰跳蹿。

他亲手抱回圣女,亲手处理她的尸首,亲手埋她下葬。他亲眼看着她死。她死后,他就转身,去寻姚芙报仇。之后魔教混乱,他杀出总坛,一路追袭云门。

圣女死了的。他亲眼看到的。

可是现在,不,不只是现在,那天第一次挟持她时,明阳就已经有了这种荒唐的想法——这位言笑晏晏的少女,就是圣女大人。

那晚挟持事件后,明阳没有立刻追杀过来,是因为他也去打听了望月的事情。得知她只是一个村姑,舅舅在魔教任职,却在魔教变乱后,早不知道死了还是活着。之后,这少女就一直跟着杨清了。对杨清的痴迷,圣女大人若是活过来,大概也就这样了。

可是她不是死了吗?

千思万绪,让明阳郑重其事,收了脸上的所有表情,“我应。”

他自然应!

他必然应!

他当然要弄清楚,她到底是谁?!

魔教的人士不知道火堂主怎么被那个小姑娘下了蛊,莫名其妙就要答应小姑娘的讨教。开玩笑,没有内功,只比招式,这有什么好比的?能比出什么来?堂主一贯心狠手辣,怎么现在突然心软了?

左看右看,众魔教人士盯着少女:堂主不会铁树开花,看上这个姑娘了吧?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望月生得明艳,白衣翩翩,负手潇洒,冰清玉洁一样。

白道人的装束。

众人互相看看,叹口气,死心了:好像圣教的风水不太好呢。从教主到圣女再到堂主,一个个全都看上了白道人。

果真是要跟白道相爱相杀吗?

在魔教人忧心自家风水问题时,另一边,云莹一手搂着哭泣的阿瞳,一手扶着杨清,并担心地看着场中的望月。听望月要跟明阳讨教,云莹急了,“师叔,怎么办?杨姑娘根本不会武功啊,就算有些招式,可她一个村姑又知道多少?她定是为了给我们拖延时间杨姑娘如此心善,我却帮不上忙,师叔”

她希冀的目光落在杨清身上,希望杨清说“我真气调息好了,一会儿可以助她一臂之力”或者“一会儿我趁他们不备去救人”之类的话。

谁想杨清目光盯着前方被人圈出来的场子,若有所思半天,漫不经心道,“不必担心。单比招式,明阳不是她对手。”

是啊,堂堂魔教圣女,就算武功不是魔教最好的,有原映星在一旁指导,她的见识也是魔教最好的。

她能随手给出一份魔教心法来,想来下属们的招式,她都心中有数。

杨清只是不愿意她跟明阳扯上关系而已。但望月落在明阳手里,杨清却并不担心她的安危——甚至,也许在明阳身边,比跟在他身边,望月更安全。

想到此,心中有一声叹息,若有若无。

有又一根针,刺了那么一下,陡然吃痛。

天色昏暗,远有月色,近有魔教人手中的火把照明。青年站在火光处,定定地看着场中的少女。

望月忽然回头,看到他,愣了一下,手上的刀松了下。他乌发雪衣,秀颀温润,看着她,安静地看着她。那一瞬,他身边明明有云莹陪着,望月却觉得他孤零零的,不言不语,眼中有些伤感的情绪。

心脏停跳一下。

望月愣住,却是再看时,青年的神情又那么平静。搞不清楚状况,那边明阳已经在跟她说话,她只能转身——

一定是错觉!

杨清已经跟她翻脸,万万不可能在乎她的。

同时,云莹不解杨清的意思,却也没时间问了,因为场中,划开了道,那青年和少女,二人徒手,已经交上了手。

众魔教人疑惑,这个姑娘这么信任他们啊?说比试后放人,她就相信了?也不需要凭证什么的?要知道,圣教人可是说反悔,就随时能翻脸不认人,小姑娘就这么自信?

望月当然自信。

她也不需要凭证,也不怕明阳翻脸无情。

她要用自己的武功套数,向他说明,自己到底是谁。要让他看到,他到底在跟谁打斗。

也许怪她自恋吧,但是望月真觉得——明阳好像很依赖自己啊?

其实这场比试,在会武功的人眼里,根本没有可看性。不用真气,只走招式,说到底,就连白道中的“点到为止”都算不上,十足枯燥乏味。可是火堂主都答应了,众魔教人也只能干看着了。

看着看着,他们眼睛就直了——咦,那个姑娘出的招,怎么和堂主的好像是一套?

咦,好像一套?又好像不是一套?

杨清跟云莹解释,“是变招。”

“哦。”云莹茫然点头:完全想不明白杨姑娘怎么会变招。

这是一套成熟的武功招式。

明阳出上一招,望月就能用这套武功中克制他的下一招回复。为顾着望月,明阳出的招式很慢,也没有使出力,越打,越怕伤到她。望月的招式,看上去跟他出的不一样,实则是一样的。

剑术上有一剑化万剑之说,用在别的武功上,也一样。乃是“一生万物”的套数。

同样的一个招式,在望月手中,能有数十种不同的演化法。

明阳学这套武功多年,这套武功,是圣女传给他的。别人看不出来的东西,他越是心中顿起惊涛骇浪。

昔日,望月教他这门武功时,说道,“你也别觉得这门武功一般,真正掌握时,熟能生巧了,会发现我们魔门的大部分武功,你都能推演出来。因为我们的心法,基础是一样的,你完全能学会。”

“但是这一共只有十招啊。”那时初入武学的明阳很疑惑。

望月笑,当即拿过一旁的长刀,挑、刺、撩、掠、横,一个招式,在她手中变化许多。风声赫赫,少女眉目鲜亮,带动四面草木低伏,看得少年满是惊艳。

“你看这一招,只说向上挑。却是挑几分,挑的力度,没有明确说明。这就需要你自己去想了,自己去把握了。不同情况下,这个挑,能变出很多路子。这些你有空可以问问教主,他天赋远比我高。我的武功,还是他教出来的呢。”

“我不敢。”

“哈哈哈,你怕他再杀你?”少女被逗笑,拍了拍他的肩,“好吧。小四儿,你就来请教我吧。问我,我再问他,都一样的。”

望月学的是刀法,她也不练明阳的武功。但是她那时候,觉得养一只狼崽子很有趣,慈母心泛滥,就手把手地想把明阳这个底子不错的少年领进武学大门。望月习武天赋只能说一般,若非原映星手把手教她,她也不会水平那么好。但是明阳,显然就不可能得到原映星那般看中了。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明阳请教望月,望月不懂了,再拿同样的问题问原映星。一来二去,明阳的武功和心法,圣女望月,恐怕比明阳自己还要熟悉。她不练,可身边有人跟她讲,她底子当然好。

那时望月也曾可惜,多了一个中间人,对明阳的指导到底多了阻碍。如果明阳能直接向原映星讨教的话,武学肯定进步得更快。对此,明阳也无法——他实在怵那位教主。

再后来,就这么一年年过去。

原教主喜欢上了姚芙,跟圣女一天天离心。再没有跟圣女日日相随的时候了。

圣女也喜欢上了云门的杨清,常夸杨清是武学天才,幻想什么时候能拿下杨清。再面对教主的时候,也是冷笑挑眉,时时挑衅了。

几个堂主之间的罅隙越来越大,有合作的,有相斗的。暗藏鬼胎,让人心生厌烦。

可是那都没有什么关系,明阳不在乎那些。外面的人自是相斗,他自是跟随圣女。她便是要去找杨清,要去白道,他也会跟随的。他日日最担心的,不过是她不要他而已。

他去问过圣女,“我能一直跟着您吗?”

圣女诧异,抿唇笑,“当然啊。”

多么简单的要求。

然而圣女死了。

教主走了。

圣教成了一盘散沙。

带给明阳的温暖骤然而逝,四周所有的鲜明荡然无存。他身前空空,身后漆黑,四顾茫然,再找不到那个领着他前行的人了。

他真是恨,真是恨

“火堂主,你输了。”

噙着笑的声音,将明阳拉回现实。他看到对面轻笑的姑娘,她不知何时绕到了他身后,手扣在他肩上,虽没有用力,却是实实地控住了明阳的身体。明阳沉下眉,脸上阴晴不定,低语,“幻术?”

竟让他神思恍惚这么久,都没发觉。

望月咳嗽一声,“哪里,一点小把戏,有催人入眠的效果。街头卖艺的人,也有会用的。”

明阳看着她,久久不语。

街头卖艺的人会不会用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有一个人会。

木堂主丛黎。

丛黎是苗疆人,会蛊术。各种毒虫,都在他手里捏着。明阳曾被圣女望月带过去,向丛黎讨教,为防止以后在江湖上遇到这种旁门左道的邪术,他们身为魔教,却中了招。临走时,明阳学了不少经验,圣女更是由丛黎手把手,教会了几个简单的蛊术。

一桩桩,一件件。

全部都指向一个答案。

明阳向前,口上已经有“圣女”的称呼要起,更是向下跪去,被一直紧盯他动作的望月伸手虚托住,不让身后的人群看到。望月向他眨一眨眼,手抵在唇上,做一个“嘘”的口型。

明阳的满心激动,就被堵住了。

望月咳嗽一声,“既然你输了,就领着你的人走吧。”

“呵,你这女娃娃,好大的口气!”

“我们堂主怎么可能输给你?分明是让着你!”

“堂主,需要我们动手吗?”

明阳没说话,他身后的魔教弟子们却炸了,嚷嚷着,要让这个小姑娘吃点苦头。毕竟刚才,大家都看得哈欠连连,别的没看出来,起码能看出堂主就在让着这姑娘嘛。

谁想他们叫嚷半天,而他们的堂主平声静气道,“走吧。”

“”众魔教弟子哑然。

见火堂主一脸煞白,神思恍惚,一步三回头,一摇一晃地带头走了。众人一下子吃惊:堂主这、这那小姑娘有那么漂亮么,就把堂主迷成这样?

就见他们的堂主大人满脸的欲言又止,不停地回头看那个负着手的白衣少女。小姑娘乌发雪肤,还冲他们挥了挥手,气得一众人黑了脸,再看堂主堂主更是晕晕然了。

众人担忧:这得多没见过女人,多没见过世面,才会被迷成这样啊?不若回去,帮堂主找几个女人泻泻火?

总之不管他们怎么想,火堂主一路沉闷,把他们拉了回去。而一提起那个姑娘,堂主更是把他们统统打发,说要自己行动。再说杨清这边,在望月的帮忙下,他终于可以松了那口撑着的气,晕了过去。

倒让云莹手忙脚乱一阵。

杨清再次醒来,还是在野外山上。旁边一堆篝火,食物香气扑面,守着他的,还是只有云莹。见到他醒来,云小姑娘忙端水给他。却被青年一把握住手腕,沙哑着声音问,“杨姑娘呢?”

“师叔放心,我死命拦着,还没让杨姑娘走,”所以说,云莹真的很善解人意啊,她羞涩一笑,“我知道师叔你醒来,一定想见她的。所以一直在拖着她。好在杨姑娘脾气好,没有生我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