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心想:望月脾气好?她脾气可从来都不好。

不过她还没有走,让他松口气。

这口气松的莫名其妙,让杨清自己不觉自嘲。

随即,云莹就忧心说道,“可我也快劝不住她了。她说师叔你一醒来,她就走了,她不想跟你照面。师叔你看?”

问清楚望月现在在哪,杨清起身,“我去跟她说,你不必管了。”

“嗯,”云莹的眉头仍不展,“还有师叔你的身子,也得当心了。另外路师姐到现在都没消息,也不知道怎样了。”

麻烦的事情一堆堆,云莹第一次出门历练,连魔教火堂主这种身份的都碰到了,真可谓经历丰富离奇了。不过若她知道,自己一直跟声名狼藉的圣女望月同行,恐怕才更吃惊。

杨清醒过来后,云莹就自去照应他们的晚膳了。他坐在原处打坐一会儿,恢复了些真气,有了精神,才去寻望月。望月只是不过来看他,却并没有离开他们。云莹在忙着照顾他,望月就接管了阿瞳,带着阿瞳去溪边捉鱼了。

走了不到一刻,杨清站在半人高的灌木后,看到了暮色深深重,白衣少女与粗布女童并肩坐在一起,溪流在她们脚下流淌。两人在低声说话,从杨清的方向,看到少女很是耐心和气,眉眼弯弯,精神很是不错。

她扮起正道弟子,倒是像的很。

杨清心想,她对小孩子,居然会很有耐心。以前住张伯家的时候,可并没有见到望月对阿瞳上过心。一直是杨清陪阿瞳说话,望月只看杨清,不看别的。

他是多么不了解啊。

杨清心中微涩,思索一会儿,先是走开了。

望月仍和阿瞳坐在溪边。她懒散而坐,阿瞳则照她的说法,双手伸到冰凉的水里捞鱼。

阿瞳抱怨,“杨姐姐,你就坐一边,不帮帮我吗?”

“我帮你了啊。我告诉你捞鱼的技巧了嘛。”

“这也算帮忙啊?!云姐姐让你照顾我的!”

“大言不惭,我一个弱女子,怎么照顾你?没听说过出门在外,要学会照顾姑娘家吗?”

“可我也是女的啊。”

“你才多大,算不上姑娘。该被照顾的,只有我一个人。快捞鱼!没有鱼吃,我就揍你啊。”

“”

好奇葩的逻辑,偏偏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听到旁边一声轻笑声,低凉,清润,望月身子酥麻了半天。

这声音

她一扭头,一金绿色的小虫飞向她眼中,望月不由“啊”一声。

她看到杨清的面孔。

“你”她才吐出一个字,又一只金色的虫子扑着翅膀,飞了出来。一瞬间明亮,一瞬间消失。

望月看到,那虫子是从他袖中飞出的。

“扬”她再次要张口。

数十个金色虫子飞向她,萤火微光,扑面而来,金光点点,绚烂美好。

“萤火虫!”阿瞳惊喜道。

下一刻,青年展开袖子,成千上万的萤火虫,从他袖中飞了出来,面向少女望月,可面向女孩阿瞳。金色细微的光点,包围着他们,一波又一波,在溪边小风中,飞入他们的眼底。

光辉漫漫,数以千万,在一片幽黑中,在暖暖金光中,望月看向杨清。

他的周身,也被点微萤火虫照耀。

发着光。

发着柔和的光。

惊艳得无以复加。

他温温和和,看着望月,“去玩吧。”

望月都忘了跟他的别扭:“啊?”玩什么?

杨清:“说的不是你。”

“谢谢杨哥哥!”一旁的阿瞳终于反应过来,欢呼了一声,就追着萤火虫跑了。

那群萤火虫,从杨清袖间飞出,包围着他们,在一阵风中,又向天边飞去,形成一道金色银河。小小的阿瞳,就追着那银河走了。

望月视线,不由跟着萤火虫。

杨清在她旁边道,“对不起,那天我不该那样说你。”

“”他道歉的这么快,让她一点快感都没有,半天,她才“哼”一声,转开了脸。

杨清心笑,也就是路萱萱现在无碍,他才能重新跟望月说上话。要是路萱萱当着他的面出事,他真没办法不过他自是不会触望月的眉头,也不再提那事。只顺着她的目光看那萤火虫,“阿瞳带火堂主找到了我们,虽是因她爷爷被胁迫,到底算背叛了我们。云莹不在意,没想到你也不在意。”

望月:“”

她其实不想跟杨清说话,她还想斩钉截铁地跟杨清发火。但是他温温柔柔的,声音玉石一样好听,脸也那么好看,她回头看他一眼,就不生气了。

再说,她本来也心虚。

不管是对路萱萱的事,还是对明阳的事。

她急于走,除了跟杨清吵架外,还怕杨清醒来,问她和明阳的事。那简直是另一桩更严重的争吵!可是,杨清居然没问哎。问的,居然是无关紧要的阿瞳的事。

杨清五感太强,能听到,少女轻轻地松了口气。

他低头忍笑。

望月说,“我其实对背叛,没有太大感觉。大概是我经历的太多了吧。再说,阿瞳,让我想到小时候的我。她跟那时候的我,可真像。”

“小时候的你?”杨清善于抓住重点,“善良,无邪,干净?”

“对啊,”望月迟疑着组织语言,“那时候,我舅舅比较忙,不在家,顾不上我,把我托付给别人照顾那家人,却对我一点都不好。把我和另一个小孩子关在一起,天天呆在一团黑暗中。像软禁一样。非打即骂,各种羞辱。还要跟一群孩子抢饭,稍微犹豫下,就是饿几天的命。一开始我就跟现在的阿瞳一样,什么都不懂,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就像阿瞳被明阳胁迫一样,我也被胁迫做很多我不愿意的事”

她的话,听在杨清耳中,翻译过来的,就是——

我小时候,魔教出了意外,把我关了起来。虽然我有圣女的头号在,但没人在意。抚养我的父母或长辈,死了或者走了,只能把我一个人留下。我在那里过得并不好,受尽各种委屈。我也善良过,也无邪过,在我满手染上鲜血前,我也挣扎过。但是魔教那样的地方,我软弱一点,就活不下来了。谁又不想活下去呢?我日日想要出去,想要出人头地,想要站在最高处。

杨清沉默着,听望月磕磕绊绊,跟他说一些她小时候的事。很多事,望月怕他察觉她的身份,说的很含糊。杨清却能自动翻译过来,想着她在魔教,曾经受过什么样的苦——

望月出生,便是在魔教。

她自出生,就有圣女的名号。日后,也是辅佐教主的。无例外,她与教主青梅竹马长大,两人也是有婚约的。

映星望月。

那时她与原映星出生,从一开始,名字就注定了他们的纠缠。

却是出了意外。

老教主走了,新的教主篡位,望月与原映星尚在襁褓时,就被关了起来。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在一片暗无天日中,与一群孩子们抢食,努力地想活下去。

那时真正称得上相依为命。所有孩子都欺负他们,魔教中长大的孩子,就没有天真善良的。

弱肉强食,家常便饭。再加上那时教主时不时给望月和原映星加餐,若非原映星护着她,她早就死了。

那样的日子,长达十几年。

孩子一天天长大,心性一天天成熟。明白的越多,便越是想爬的高。

原映星想拿回曾经属于他的教主之位,望月自然是跟她站一起的。他性格阴晴不定,天赋又高,有这么个人护着,前路虽是泥泞,却到底走了下去。

虽然日后两人情谊产生裂痕,近乎割袍断义的地步。但少年时的相依为命,望月却是一直记得的。

原映星少年时护她,帮她,拉着她。他保护她不挨打,抢食两人一起分,他还教她学武,手把手地教。

在黑屋子里,拉着她的手,摸索着教她。她天赋没有他好,没有他那般举一反三的能力,她都不知道他为什么看一眼别人的招式,就能推演出心法来。可正是他的帮助,望月才能快速成长起来。

就冲原映星少年时待她的好,即使日后,他因为姚芙,数次与她冲撞,又是独孤一掷,又是叛教。望月也不会怪他。

他们只会越走越远,但望月永远恨不起他的。

溪水边,听着少女寥寥说起少时的事情,杨清面有异色:他听了出来,在望月少时的黑暗生涯中,似乎有一个人一直陪着她?

虽然她没细说,但杨清确实能听出来。

那个人是原映星吧?

杨清垂下了眼,静静听着。

听望月托着腮帮叹息,“这个月底,就是我的生辰呢。以前每年生辰,还有人送我礼物,现在却没有了。人一长大,果然好麻烦。”

她边说,眼睛边往旁边瞥。

一眼又一眼的。

杨清“”了一下,笑问,“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望月几乎忍不住说“你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我无所谓啊”,但她控制住了,咳一声,认真道,“五月十五。”

杨清点下头,没有再说什么。

望月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下文。不由忐忑:他有没有听懂她的暗示啊?

“杨清,我们算和好了吗?”望月疑惑问。

杨清想了下,道,“有许多地方,我做的不够好,没有顾忌到你,是我的错。我们以后找时间,可以讨论下。现在,我不太想说这个。”

“那你想说什么,”望月始终对他心中有埋怨,当然她有不对的地方,但望月脸皮厚,素来觉得自己最对。杨清脾气好,他一认错,她就巴不得把错都推给他,让他一个人去烦恼好了。而望月自己则恼道,“总之你就是不信任我罢了。”

“并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不提火堂主的事?”少女追问,“你那时拦着我,不让我见我火堂主,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就是不相信我,觉得我这般心狠手辣,遇到火堂主,肯定里应外合,把你和云莹都留下来,杀了你们。你肯定这样想,才死活不让我见人!”

杨清窒一下,半晌后,说,“你这样想?”

“嗯!”

他眼睫颤了颤,好一会儿,幽黑的眸子抬起,才说,“为什么不想,我是觉得你更适合跟他在一起,怕你就此离开,跟他走了呢?”

“!”望月眼瞳瞠大,呆呆看着他秀雅的面容。

他他他他是在跟自己告白吗?!

杨清见她反应这样有趣,轻笑一声,伸手拂开沾到她唇角的发丝,温声,“你好好想一想。”

起身走了。

好好想一想?

望月疑惑:她要好好想一想什么?

心跳难以克制,美人却越走越远,少女眼巴巴望着,心痒难以自控。那被她强行压下去几天的酥软,再次跳了出来,烧得她全身颤抖,眸子湿润,咬住下唇。

杨清没走几步,后面传来少女的声音,“杨清,你站住——”

他还没有站稳,一个温热的身体,就从后扑上来,从后搂住了他的腰。

杨清身子僵了一僵,无奈。

少女声音甜甜的,“杨清,尊贵的你,能让我抱一抱吗?”

“”青年一声笑,拿开她的手,一本正经,“尊贵的我不能让你抱一抱。”

“”望月无语,手被他从腰上拿开。

他转过了身,看向她。

杨清一笑,唇边酒窝就露出来了,眼睛里藏着星星,好看极了。他说,“但我可以抱抱你啊。”

望月扑入他怀里,被他接个满怀。

满满的欣喜,米分红色包围,难以描述那种美妙的感觉。

杨清向她走了一步!他很含蓄地接受她的追慕了!虽然没表示他也喜欢她,可他开了口,两人关系突飞猛进了好么!

接下来一整天,望月都沉浸在这种醉醺醺的欢喜中。时而一个人抱着腮帮傻乐。杨清几次要跟她说话,都被她无视了过去。

杨清:姑娘你有时间开心,能关注一下让你开心的对象我吗?

阿瞳问云莹,“她疯了吗?”

云莹:“”

云莹觉得,自己被师叔和杨姑娘之间的米分红色,给闪的眼睛都快瞎了。心中暗下决定,赶紧找到路师姐的线索,赶紧离开,不能妨碍那两人!

却是望月的欣喜没撑多长时间。

当晚野营,望月主动说去打水,她才蹲在水边一会儿,感觉到四周过静。警惕一回头,看到黑衣青年沉默地站在她身后。

望月:“小四儿,你吓死我了。”

明阳说,“真的是您啊。”

望月点头,正要继续说话,明阳忽拉住她,将她护到身后,警惕地看前方。望月看去,见到白衣青年。

青年目光温润地看着他们。

望月:“”

明阳:“”

杨清平静道,“我出来看看,你怎么跟火堂主在一起呢?”

望月:“”得想个借口。

杨清轻笑道,“该不会火堂主就是你那位好了不起的舅舅吧?”

“!”灵光一闪。

对啊,舅舅!

她都忘了她还杜撰了个神通广大的舅舅呢!

杨清真是好人!

怕她找不出借口,把借口都送给她了呢!

望月正要开口应下,对上杨清似笑非笑的眼神,顿住——几日相处,她也算对杨清的蔫坏有点了解了。他要是真送她借口,不会是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像在等着她出丑一样。

啊是了,若是她的舅舅,怎么能一开始跟她喊打喊杀的

望月回头,看眼一脸沉默、实则茫然的明阳。郑重其事地把人拉过来,介绍给杨清,“杨清,其实,这位是是我的情郎。”

杨清眸子一跳:“”

万万没想到她想了半天,给出这么个答案来。

让他眼底的笑都有些僵了。

虽然望月立即讨好补充,“我以前的情郎!以前的!”

杨清:“”

他想:我该说点什么呢?

正常的人,这种时候,是该生气,还是嫉妒,还是伤心?

第42章 我绝不负你

望月居然当着杨清的面,给杨清介绍明阳,说明阳是她以前的情郎。

杨清不止是面上微僵,心头的哭笑不得,更是难以描述。可他也确实不知道魔教圣女望月以前在追慕他的时候,是不是跟别的男人纠缠。毕竟魔教的三观,向来是一次又一次地震撼他的世界。如此,虽然心中不信居多,看向火堂主的目光,却不由带出来疑问探寻的神情。

他本想看看正邪两立,望月怎么让自己信服。谁知望月好本事,带出了一段爱恨情仇。

而火堂主明阳他始终沉浸在一种懵懂迷惘的情绪中。

表现在面上,就是沉默是金。

半晌,杨清语气复杂地问,“你以前的情郎?之前并未见你们相认啊。”

望月等着的就是这个解释机会啊,迫不及待说,“因为以前,我觉得跟他性格不合,跟他分开了。他对我怀恨在心,一直想报复我。这次我,”望月羞涩着,冲杨清扬起巴掌大的雪白小脸,莹莹如玉,“我不是喜欢上你了嘛。他既不满你,也不满我。爱恨交加,就是现在的结果了。”

杨清尚算镇定。他的神经本就很强大,在遇到望月后,更是一日日强大。当望月冲他害羞笑时,他还礼貌地看着她,眼底的僵意已经消退,似在鼓励望月继续说。

明阳,他就是:“”

杨清把他当情敌看待了。

望月把他归类为“爱恨交加”的行列了。

但是明阳又有什么错呢?

他就是一个魔教火堂主而已,感情方面干干净净,实在无意卷入圣女的感情纠纷中去。他现在心情何等复杂:圣女大人追慕杨清时,向来眼底只有杨清一个人。现在居然为了博得杨清的信任,还给自己编造了一个身份真不知道该悲该喜。对了,为什么要博得杨清信任该不会杨清,还不知道眼前的望月,就是圣女望月吧?

火堂主审度地看一眼杨清:白道人的智商,好低啊。

杨清保持微笑,心想:我真是太辛苦了。

夜风徐徐,溪流清水,白衣青年面对着望月和她的旧情郎,温和道,“杨姑娘,你似乎喜欢我?”

“对啊。”望月莫名其妙,心想你昨天不是才回应了我么,这么快就失忆了?

“你看你连旧日情郎,说抛弃就抛弃,实在让我惶恐,唯恐成为你抛弃的下家。且你的旧日情郎都找过来了,我觉得他必然还很是爱你。你几次不与他相认,今晚却偷偷摸摸地与他相会,想来旧情难灭。既然如此,我还是退出好了。祝福你二人重归于好,喜结良缘,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他温温和和地说完,不光冲望月笑了一笑,还用特别“祝福”“欣慰”的眼神看着少女和身后的明阳二人。

望月傻眼,瞠目结舌:“”杨清你什么意思

杨清的意思,就是说完这段祝福的话,他叹口气,一副“我这个第三者就不打扰你们重叙旧情了”的神情,转身欲走。

望月忙追上两步,但是杨清步伐看似悠慢,实则很快。她去追他,实在不明智,连他飘飞的透着月华色的袖子,都抓不住。她觉得自己好像挖了一个大坑给自己,要是因为明阳,把杨清搞丢了,简直得不偿失。眼见杨清要走入深林了,她灵机一动,忽嘤咛一声,摔倒在地,“杨清!”

身后的明阳本能向伸手扶圣女,硬生生被圣女冷眼瞪回去了本已伸出的双手。

杨清脚步停下,听她身后可怜兮兮的声音。如果望月当面,会看到他眼睛如同被雨水浸过般,玉石生光,笑意带得眸子清亮无比。他低着头,调整了半天神情,才回头看她,“怎么了?”

“我心口突然好疼,好像喘不上气一样。你能过来帮我看看吗?”

杨清说,“杨姑娘,何必舍近求远呢?火堂主不就在你身后么?你心口疼,想来他素日也没少抚慰你吧?杨姑娘何必这般戏弄在下呢。”他叹息一声,再次抬步。

身后的望月:胡说!你才是在戏弄我!

一本正经地调戏她!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

他太坏了,总是这样玩她,时不时堵她一堵。往日望月偶尔也能伶牙俐齿地驳回去,可是今晚,她挖的这个坑实在太大了,都快把自己埋掉,爬不出来了。

眼见杨清真走远了,明阳才蹲下身扶一脸抑郁的圣女望月。声音冷冰冰的,“杨公子不知道大人您是圣女吗?”

他之前追杀他们时,叫“杨清”叫得很无情。现在在圣女面前,他则礼貌地喊“杨公子”。因为昔年,望月说,杨清不像大侠,身上一点都没有快意恩仇、行走江湖的气势,他就像名门公子一样,天天坐家里不出门。她就喜欢这种男人。

望月迟疑了一下,没回答。她觉得杨清有那个意思在里面,他似乎感觉到了,屡屡试探逗趣于她,好像就在逼她承认什么一样。可他这个人也是喜欢玩的,他从来不把她逼到尽头。只要她能给出一个明面上的借口,他都认了。

他似乎不在意她是谁。

他只是要一个理由。

就像当日,还在清来城的客栈时,望月与姚芙打斗,杨清对她说的——“杨望月,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哪怕一个能说得出口的理由!”

所以,望月也不肯定,杨清猜出来多少。

眼下,望月只能吩咐明阳,“他对正邪有偏见,你以前杀了不少正道人,他恐怕对你没好脸色。你先不要凑过来,免得惹了他,让我功亏一篑。”

明阳“嗯”一声,他太习惯圣女的这个吩咐了。以前圣女在追慕杨清时,见不到那个人的面,圣女都对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不准对云门之人出手。现在圣女好不容易得到杨清的一点关注,当然不会让他去坏她好事了。

望月略有点紧张,“你有没有杀云门的人?”

“没有,”火堂主平静道,“我本是要杀的,但运气不好,一直没碰到云门的人。这次才碰到了杨公子而已。”

望月松口气,这就好,尚有挽回的机会。明阳要是真杀了云门的人,杨清要是杀他的话,望月都不知道怎么求情。

望月叮嘱他,“继续执行我以前的命令,让你手下的人,以后碰到云门的人,就躲得远远的,不要跟云门的人交手。”

“嗯,”明阳又问,“那要是碰到姚芙呢?”

姚芙!

姚芙是杨清的师妹,更是他的未婚妻!

同时还是望月最讨厌的人!

望月一时心塞,小声吩咐明阳,“寻到机会,小心翼翼地杀了她,别让人发现。如果寻不到她落单的机会,就算了。”

明阳安静地应了下来,对于圣女的吩咐,她向来忠实接受。他心中甚至很欢喜,贪婪地看着圣女低头沉思的模样。在没有圣女的时候,他人生完全没有方向,只想跟正道的人同归于尽。但是圣女又活了过来,他的人生重新有了光明。

虽然不知道圣女大人是怎么活过来的,但应该是一些秘术,明阳也不在意。

他已经决定为了帮助圣女大人追慕杨清,日后自己等人要收敛再收敛。但是姚芙是不一样的,姚芙杀了圣女大人,自己一定要寻到机会,帮圣女大人解决了这个心头大患。解决了姚芙,说不定教主也会回来了。

这时,他们都不知道姚芙与他们的教主大人在一起。想在原映星眼皮下得手,也得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望月吩咐了明阳一些事,算是对火堂主这边堂下的安排。明阳对她的决定无有异议,她说什么,那就什么。望月久不做圣女,久没有这种“一言堂”的感觉,明阳的乖顺,真让她感觉怪怪的,又蛮高兴。

被人这么忠心地追求,总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安排完了,望月就挥挥手,示意明阳走吧,她还要追上去,挽回杨清的心。谁知刚才很听话的明阳,在这会儿却踟蹰了,半天不动。望月回头,奇怪看他。见比她高很多的青年低着头,整张脸孔隐在阴影中,看不到神情。在她明亮的眸光下,他低声,“我能跟着您吗?”

望月:“”

明阳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她。她在他高大的身形下,显得那么娇小玲珑。可是他看着她,却是仰视一样的目光。唯恐圣女不答应,唯恐圣女觉得自己妨碍了她,明阳语速有些快,“杨公子武功有损,似乎出了意外。观他气色,近日也无法恢复。我怕您跟他在一起,出了事,他护不住您。就像那天”就像那天,明阳又是威胁,又是武力镇压,杨清快撑不下去一样。

望月怔怔看着他,半天未有言语。

她以前没有过这种感觉,她世界里,只有那么几个人。除了那么几个人外,望月根本不关心别人的感受,她的眼里也没有别人。喜欢也好,厌恶也好,投诚也好,背叛也好,她都没什么感觉。然而自从重生,她为追慕杨清,一路跟杨清同行;她渐渐受到杨清影响,也开始停下来,看一看自己身边的人。

在魔教二十余年被打磨得刀枪不入的铁石心肠,在慢慢融化。

杨清没有教会她别的,他那慢悠悠的性子,让她不得不打起精神。他于无形中,先教会她睁开了眼——

以前都像是白活了一样,好多人现在才注意。

她都不知道明阳这般忠心她。

他在外,明明那也凶悍。却站到她面前,小心地收起了尖锐冷厉的爪子,唯恐伤到了她。

而他的愿想,不过是想跟随她罢了。

望月低头想了片刻,说,“杨清还是比较好说话的,我去帮你求一求他,他说不定就心软了。你先去处理你那边的事,杨清就交给我了。”

明阳:“是。”

他仍然淡淡的,少女却从他声音里,听出了如释重负。他是真的怕她不要他了吧。

黑衣青年在阴影中的脸,让望月看不清表情。但望月想,他大概在愉快地笑。总是有圣女大人的保证,明阳不再消磨时间,痛快地跃入黑沉夜幕中,行在树影丛林间,身影很快看不到了。

望月则忧愁地想:明阳这般喜欢跟随她,这可怎么办才好?难道她以后嫁给了杨清,还要把明阳打包过去吗?要威胁杨清,娶我就必须带上他?!

杨清大概一气之下就不娶她了。

呃,其实也不一定。杨清本就慢热的要命,等他喜欢她喜欢到了想娶她的地步,何止一个明阳呢,大概整个魔教,他都能接受。这个人太磨磨蹭蹭了,一点都不爽利,他能这么快回复她,都超乎望月的预期了。

在了解杨清性格后,望月一度以为,杨清打算跟她先熟悉个五六年,再谈婚论嫁呢。现在已经很好了!她要继续努力!

想要继续努力的望月,回去几人夜宿的地方后,就听杨清背着她,在跟云莹说话,“杨姑娘找到了情郎,大概不跟我们同路了。不必等她了,山地不安全,我们还是趁夜走吧。”

被拉起来的云小姑娘:“”

望月在他背后,气,“杨清!”

她就不信他五感那么强,她站到他背后,他一点感觉不到。他还这么说,分明是记仇,奚落她!

望月气得牙疼,扑过去,扑到他肩上,恨不得在他脖颈上咬一口。

青年扬眉,反手向后,托住她的后背,将她从自己背上拽下。他面容秀雅,眼若星辰,正噙笑看她,“杨姑娘,你跟你的情郎叙完旧了?你什么时候和他走呢?““你不能这样。你昨天还跟我你怕我跟他走,你舍不得我。你今天就催我跟他走。你不能这样!”望月被他虚托着,拽着他手臂,就是不肯松开。幸而杨清也没试图挣脱,手被她攀岩一般抓着,少女用力很大,几乎掐疼了他。他仍听着她说话,很是耐心的样子。

杨清解释,“你想来误会我的话了。我昨天那样说,并不是舍不得你的意思。而是他终归是魔教中人,我等好歹正道出身,怎能与魔教打交道呢?我怕你被他引去魔教,就此再不肯回来。任何一个人从正道堕落向魔教,我眼见之时,都会伸手拦一拦的。”

“”望月目瞪口呆,半晌后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复杂?!一句话,你给我弄出了三个意思啊。”

她心里恼怒,就不信掰不回来他了。望月低头吸口气,抬头时,便是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水光含在眼中,似落未落。一双清水眼湿漉漉的,流转间,勾魂摄魄。她这双含情目,扒在杨清身上,让青年滞了一滞。就听少女声音软软道,“我和你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你怎么能这么一下子否认了呢?不管我以前做过什么,经历过什么,你不喜欢什么,你都可以慢慢帮我改过来啊。全盘否认,那算什么呢?你不是这样的人,我才不信我喜欢的男人这么绝情无趣”

杨清心想,她说的对。不管她以前是什么样子,他都应该帮着她改过来。望月并非坏到不可拯救的地步,她也有原则,只是她的原则跟自己不一样而已。但那有什么关系,两个人相处,本就是一点点磨合的结果。

他倒是跟姚芙不存在什么磨合的问题。

因他本来也对姚芙不上心,正如姚芙对他一样。

二十多年,第一次经历感情,竟是在望月这里。

魔教圣女望月,就像是他人生的一道坎一样。迈不过去,就是怎么都迈不过去。

他躲了她五年之久,在她死之前,那道坎堵着他,让他根本走不过去。一辈子绕不过去,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他几乎能看到,即使自己武功一日日进步,他也无法达到一代宗师的成就。只因心中有憾,在圣女望月面前,在过往之事面前,他永远低一个头。

但是现在,她竟打开了他心口紧闭的那扇门。

例如他父母双亡的憾事,例如他对魔教的怨怒,例如他对望月的不肯回头杨清低头,温和地看着这个小小的姑娘。

她真是让他心生欢喜。

多么遗憾,以前从不知道。无意中,竟错过了她这么多年。

望月说了那么久,看杨清只是看着他,却不说话,就疑问地停了口。嗯,她得给杨清说话的计划。他这人太礼貌,很少打断别人的话。望月要是不停下来,他大概就一直听下去了。结果望月住口后,听到他说的话,恨不得自己根本没停下来。

因为他说,“你不是心口疼吗?说这么多,你心口不疼了?”

望月乖乖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