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久违的江岩江少侠的声音。

尚淮等人的声音不甘示弱,“师叔我们被大魔头追!师叔救我们!”

几个女弟子也急急道,“师叔我们快离开这里!那魔头太难缠了!”

杨清扬下眉:怎么了?

白衣若云鱼贯而入,云门的弟子们齐齐过来,将杨清包围在了中间,七嘴八舌。

杨清的头有些疼了。

第72章 72|10043

十几个少年人围着杨清说话,杨清的头一下子就大了。像是十几只苍蝇一起嗡嗡嗡他挺受不了人过度热情的,尤其是一群人的热情。

杨清说,“停下。”

他的声音不算高,被埋在人群中都不太容易听见。然而在发声时,众人似感觉凛凛寒风以师叔为中心,向周围散开,向自己刺来。惶惶后退两步,盯着师叔看,不敢再说话了。

杨清先对江岩说,“你看看你身后是谁。”

江岩迷茫回头,心想我身后是谁啊?不就是师弟师妹们吗?师叔指的是什么啊?

他一回头,看到斜后方花丛边站着的持剑少女。少女娇小玲珑,面容娇俏,正红着脸垂头,却时不时眼皮抬一下,往这个方向看一眼。这一次抬眼看时,正好与江岩回过去的视线对上。

四目相对。

轰的一下,江岩的脸也红到了脖子根。

说话开始结巴,“云云云云师妹!”

站在花前、原本练剑、现在拿着剑划地的云莹也红着脸结巴,“江江江江师兄。”

云莹是江岩的未婚妻嘛,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但洛明川带着一群人气势冲冲地过来时,云莹一下子就飞身躲开,没让人第一时间看到。现在杨清提醒,众人才回头,一起看到云莹。在江岩和云莹的互相结巴后,云门的弟子们都开始打招呼了:“云师妹,你也在这里啊。”

“云师姐,好久不见了!”

云莹小声地跟众人回了礼,然后继续与江岩互相看着,继续脸红。

杨清又对尚淮说,“你们身上的余毒不知道清的如何了,之前有跟洛师侄说过此事,你随他去镇上请位大夫回来,帮你们重新诊断下,我也好放心。”

尚淮一脸感动,“师叔,你真关心我们!”

杨清唇角露出酒窝,温柔的笑,让众人更加信服他的善心。

然而在杨清笑容刚露出来,临走前,尚淮忽然又扭过头来,一脸认真又生气,“师叔,我听说你在密云林里那惊险一战了,当真了不起。魔教的人当真可恶,师叔你下巴上的伤,就是魔教人留的吧?”

杨清唇角的笑僵了僵,“确实是魔教人留的”

还是圣女望月亲口咬的。

尚淮更加义愤填膺,“我说什么来着?魔教人都不是好人,江师兄还总说我偏激!师叔你下巴上的伤,都跟新的似的,可见魔教的心狠手辣!一会儿我请来大夫,也为师叔你看看伤”

杨清:“我的一点小伤,不值得大动干戈。你还是快点走吧,为你们看看伤。”

心想师叔真是舍己为人,性格耿直一根筋的尚淮,怀着感动的心情,跟随茗剑派的洛师兄走了。

与他同行的洛明川则在想:咦咦咦,我听到了什么?杨师叔下巴上的伤,居然是魔教人弄的?前几天还没有啊。今早才有啊。我还以为是杨师妹我真是太龌龊了,居然误会杨师叔和杨师妹了。真是该死!

无辜被甩了一脸锅的魔教弟子若有知:关我们什么事?!我们不是说你眼瞎,是说你们白道人全部眼瞎——杨清下巴的伤一看就是被人咬的啊!这都怪到我们头上?

尚淮与洛明川走后,杨清依然镇定如初,又吩咐几个女弟子,“杨姑娘在后院灶房做饭,她经验不足,恐生事端,你们去帮帮她。”

几个女弟子应了声后,相携着去后院了。

如此,半斤拨八两,把师侄们都分散了开。他说话语气向来悠缓又沉静,给人一种“万事不用怕,反正有师叔在”的感觉,众弟子们寻到了主心骨,也不再慌乱,安心听师叔吩咐。等后来,还围着杨清的,只剩下两名弟子。

杨清这才问,“出了什么事?你们这么慌张干什么?”

两个师侄乖乖答,“我们一共十八个人,现在剩下姚师叔没有醒过来。江师兄要带我们来找您,就留了三个师弟在照顾姚师叔。我们说好与那魔教教主分道扬镳的,对方却不答应,要挟我们师兄弟,抢走了姚师叔,一直跟在我们后面,甩也甩不掉,打也打不过。我们实在没办法。”

姚芙还没有醒?

杨清想,原映星给姚芙下的毒,是有多深啊。师侄们都醒了,武学修养更好的姚芙,居然还没有醒过来。

之后又想,唔,原来是原映星啊。

原映星一路跟着江岩他们,江岩这些小孩子以为对方是图谋不轨,但杨清知道,原映星只是跟来带走望月的。原教主对江岩这帮孩子没什么兴趣,实在不必担心。

然说话间,两个师侄仍一脸期待地看着冷静自持的青年,眼睛在说话:师叔,那个大魔头追来了,我们好忧愁啊。

杨清笑一声,声音又低又慢,“你们忧愁什么?更忧愁的人,明明应该是我。”

随着原映星的到来,跟望月的相处,是少一天,短一天了。

他说的两个弟子迷惘,等待师叔解惑时,师叔却转过了身,绕过了这个话题。杨清嘱咐他们去休息,两个弟子当然听是。等杨清走的时候,江岩终于和云莹走到了一块儿,两个人站在一起小声说话。

面上也带了笑意,语气活泼——

“江师兄,你才过来这边,我带你出去逛逛吧?”

“哦好啊,劳烦师妹带路了。”

“呃,师兄你不用歇一歇啊?”

“不用不用,我一点都不累。”

眼见江岩一脸淡定的表情,云莹想到什么,抿嘴一笑,“那我们走吧。”

少年人真是精力充沛,都不急着去休息,先跟妹子聊天聊得出去玩了,也不记得有什么大魔头在后面追了。两人就这么说说笑笑地出门去了,杨清在背后默看,笑了一笑。

他想到灶房待着的望月,好奇他都跟人打交道聊了这么久,望月的这顿饭,怎么还没出笼?怀着一腔疑虑好奇心,杨清晃悠悠地逛去后院,往灶房那边去,赶去围观了。

杨清过去时,灶房远远就烟火缭绕,有两个女弟子站在门外咳嗽,见到他过来,一脸希冀,指着身后的屋子,“师叔,杨姑娘她”

杨姑娘她快把灶房给拆了。

杨清站在门口,见屋中还有一个女弟子在坚持切菜,而蹲在火前忙碌的少女,又是扇风,又是跳起来看火的,手忙脚乱,效果却并不好。那位云门女弟子不停地惊叫,“杨姑娘,火火火烧起来了!”

“杨姑娘,不能添菜啊现在,菜焦了焦了!”

“杨姑娘,火没了!”

望月抹把脸,恼道,“知道知道,闭嘴!”

女弟子委屈想:我闭了嘴,我担心我和你被烧死在灶房里啊杨姑娘。

望月也是恼怒,以前看杨清做饭,明明很简单啊。他那么慢的一个人,慢腾腾地烧油、切菜、浇水,整个过程一步赶一步,却硬是被他弄出行云流水的悠然感来。看杨清做饭,完全是一种享受,觉得烹饪这么简单的事情,那么慢的人都能做到,我比他快多了,凭什么我就做不好呢?

而事到临头,望月是真的做不好啊。

她连火候都把握不好。火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她连堆在门口的柴火都快用光了,也没烧成功自己想要的火候。然后想着大火就大火吧,小火也随意了,把菜扔进去炒,那油飞溅的,又太过吓人

望月正忙得满头大汗、也无法成功端出一盘菜之际,她握着木铲的手,被一只长而均匀的手从后握住。

回头看,眉毛清淡嘴唇嫣红,下颌线条流畅,脖颈修长清净,衣襟领口严实整齐,肩平腿长,细腰窄臀,可不正是望月的心头朱砂吗?

她的心头朱砂长得真好看。

长得好看的心头朱砂眉眼淡淡,握着她的手,不给她寻机会告白的机会,就把望月推出了灶房,而自己转身接过望月闹出的灶房惨状来。

有师叔上手,先前被吓得不敢接近灶房的几个女弟子,都乖乖进去帮忙了。

望月却被赶了出来。

望月却也不生气,扒在门口欣赏了番杨清在灶台前忙起来的背影。他动起来,后衣线条流动,时不时拖出他的腰线来。想到早上起来时,看到的美景,望月多么心痒。

现在她看着杨清,真是饿到了极点。什么时候可以吃下去呢,越是跟他待着,越是想念啊。

要是杨清是没有感情的木头人就好了,省得整天跟她婆婆妈妈这不行那不行。他要是木头人,她也不在意啊,她一定会好好保养这个木头人的然而他不是。

真可惜。

跟一个高水准男人谈恋爱的感觉就是这样。因为对方太优秀,喜欢的人太多,你的喜欢,就显得不那么值钱。高不可攀的男人,通常被捧惯了,还很难追。追到手了,在没彻底得手前,还不敢放松。只有优秀的人才配得起优秀的人,自己不提升自己的话,好男人还是容易被人抢走的。

尤其是杨清这种注重精神超过肉体的男人。

望月心想,跟杨清谈感情,比跟十个人谈还累啊。

不过也是甘之如饴。

特别愿意养着他,惯着他。

望月火热的眼神盯着美男半天,终是被烟火给熏了出去。她在屋外站半天,看到一边看了一半的木头,心想我就算没法做饭慰劳杨清,砍个柴什么的,总是不成问题吧?要是什么都不做,等着杨清一个人做,我凭什么得他喜欢呢?

说上手,望月就上了手。

望月之前一个人把灶房弄得像战场一样,杨清当机立断接手,好容易把菜啊火啊给整上了正轨。锅里熬着粥,吩咐几个师侄切菜,他才想到被自己赶出去的望月。回头一看,望月并不在门口痴望他。

杨清心中一动:被他赶出去,她是不是生气了?

他之前一句话没说,望月会不会误会他?

杨清出门,脚步一顿,看到门外院中坐着砍柴的少女。她坐在木墩上,一手扶着木桩,一手挥着木工斧劈柴。普通人家的姑娘肯定没力气劈柴,但望月自然不是普通小姑娘。她使刀使的惯,现今稍微一调整,砍柴也砍得特别的顺利。

不光是砍柴,小姑娘还在自得其乐。

一边砍柴,一边数着劈好的柴的大小,斧头划过的弧度。想着每一块劈下去,都要一模一样的长度大小。

砍得满意了,心中得意,面上露出笑;喊砍得不满意了,蹙下眉,嫌恶地看一眼自己劈好的柴。

杨清靠在门上,眯着眼,透过刺眼的阳光看劈柴劈得面部表情丰富的少女。他表情淡定沉稳,心中笑得不行,想:怎么这么可爱呢?劈柴都劈得这么欢快,这么自娱自乐。她一个人,就玩得特别开心啊。

太有趣了。

小姑娘还不光在欣赏自己劈好柴火的长短,她得意之余,嘴里开始哼戏曲,“你织布来我耕田,你浇园来我挑水,你做饭来我劈柴”

她没有把自己瞎改的小曲唱完,因为忽然间,便被后面的人抱住了。

杨清手拂过她的鬓角发丝,在她眼睛上亲吻了一下,笑道,“真是我的宝贝疙瘩。”

不太懂杨清为什么突然出来抱她,还亲她,还跟她说情话。被杨清突然的主动亲近弄得莫名其妙,但是望月从不纠结这些,她很高兴回答,“你也是我的宝贝疙瘩啊。”

杨清轻笑,在她身后俯身搂抱她,在她身上揉了揉,又耐不住心中欢喜,再次亲了亲她的脸。少女的清香气味围着他,杨清低着头看她,对她喜欢得不得了,心中想着这么可爱这么好玩儿,他都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

心中庆幸,幸而他在一开始的无动于衷后,还是被她所好奇,还是没有错过她。

常觉得情爱不过如此,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没有太大的区别,忍一忍就过去了。

杨清想,那是因为没有碰到啊。

碰到了,再清冷的感情,也会沸腾起来。

一名女弟子出门,想问师锅中水沸了、接下来做什么,竟看到院中青年从后搂着少女,亲昵地俯身与她说话。少女被逗得眉飞色舞,仰起脸来,青年就在她翘起的唇上亲了一下。

女弟子:“”

天啊!

师叔竟然如此放得开!

一直以为师叔清心寡欲准备孤苦终老呢!

杨姑娘居然真的把师叔拿下了啊!

大家受到了冲击,但是长辈嘛,他们只能忍着,也不好评价,只回去,在几个师兄师姐间传流言。次日,众人正式与杨姑娘见面时,都深深敬佩她。

江岩也很高兴:虽然他知道杨师叔和姚师叔是未婚夫妻。但是现在他还是更喜欢杨师叔被杨姑娘拿下。

只是当云门弟子们正式跟望月见面后,无意间,也告诉了望月一个消息,“那个大魔头就是魔教教主啊,一直追着我们。我们跟师叔说,师叔还不放在心上,说没事,让我们不要多想。怎么能不多想呢?杨姑娘,我觉得他一定会登门的!”

他们这么说时,杨清坐在一边喝茶,留时间给师侄们与望月联络感情。当提到原映星时,杨清抬目,看向被围在中间的望月。

望月心里知道杨清肯定在观察自己的反应,那种心思细腻的人,万万不能给他错觉。稍微自己做的不好,杨清口上不说,心里肯定要多想。所以,虽然听到原映星的消息,望月心里是又高兴又不舍,但表面上,她就是淡定地哦了一声,“原教主吗?不用理他。”

她强硬地转了别的话题,“怎么觉得你们人数变少了啊?”

她就是随口一说。

江岩却苦着脸,“因为姚师叔还有两个师弟,被那个大魔头挟持走了啊。我们正是为这事担忧的啊。”

望月:“”得,话题又绕回去了。

望月再转话题,“江岩,你和云姑娘什么时候成亲啊?”

江岩:“”脸瞬间涨红。

话题成功转移。

总是与云门弟子重逢后的第一次见面,望月一点都没有把话题往魔教教主那里扯。江岩等人虽然觉得师叔和杨姑娘对待原教主这么重要的事,反应都是怪怪的。然而望月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这棒教养良好的少侠,也不去触人霉头,顺着杨姑娘的话,说了些别的事情。

说起来,这真是望月难得的绞尽脑汁,跟不熟的人友好相处。

她看着云门弟子们的眼神,特别的慈爱,心想: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啊。我万万不能让他们对我产生不好的印象。

云门的弟子们以为望月不喜欢谈论关于原映星的事,也就没有多说。但是当天晚上,尚淮的门被敲起,门口站着偷偷摸摸的少女。少女抢进屋,拍拍胸口,问尚淮,“你武功比我高,帮我看看,外面没有你师叔跟着我吧?”

“没有啊。”尚淮莫名其妙,又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因为杨姑娘竟然来找他说话!

师兄弟间,杨姑娘和江师兄的关系最好。平常说话时,那两个人总是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对待其他弟子呢,杨姑娘都是随意扫一眼,就过去了。即使这次见面,杨姑娘对他们态度友好了很多,尚淮也没有想过杨姑娘会主动找自己啊——这通常是江师兄的待遇呢。

尚淮心里高兴:莫非我的人格魅力,终于大过人人喜欢的江师兄了?

对了尚淮往屋中屏风后扫一眼,心中疑惑:杨姑娘怎么好像在躲师叔的样子?云师妹不是说,两个人现在是情人了么?

望月进了屋后,关上门,便问尚淮,“白天时人太多,我不好多问。我知道你人好,逻辑清晰,你来跟我说说,原映星、原教主怎么样了啊?”

尚淮再诧异:白天时一副对原教主不感兴趣的样子,夜里却偷偷摸摸来问,这行迹也太可疑了。

但尚淮素来脑子直,没有弄明白前,也是直言道,“没怎样啊。原教主那么厉害,我们又打不过,人家远远吊在后面。一路上我们走得快了,原教主就出手教训我们。我们没人是他的对手可恶!”

“你们讨厌他啊?”

“因为他欺骗我们啊!”尚淮愤怒道,“杨姑娘你之前和师叔不在,你不知道,那位教主,把我们所有人骗的团团转。还说什么改邪归正归入正道,我们居然相信了啊!然后他给我们全都下了毒,差点害死我们所有人!”

望月看着说起来就满目赤红的尚淮,眉头一跳,“你怎么知道是他给你们下的毒?他亲口承认了?”

原映星真要跟云门势不两立啊?

这就糟了。

口若悬河的尚淮突然沉默,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望月。看得望月很奇怪,才听尚少侠幽幽道,“杨姑娘,你真的把我们当傻子看吗?已经上过一次当,难道他不说,我们就反应不过来了?这种事,还需要问么?”

望月一滞:“万一你们误会人家了呢”

尚淮平静地看着望月。

望月转过脸,好吧,因为尚淮等云门少侠们江湖经验不足,她常把人当傻子玩弄。但人家只是心善,不是真的傻瓜。事情都这么明朗了,还非要说跟原映星没关系。望月也不太好意思。

了解清楚了事情经过,望月低头思索半天,就准备告辞了,“行了,我知道了。对了,我来找你问原映星的事,别让你们师叔知道啊。”

转个身,就准备出门。

身后的尚淮看她半晌,摸了摸鼻子,再往身后的屏风看一眼,慢吞吞道,“可是师叔他,已经知道了啊。”

望月正要开门的身影僵了僵,因为就在尚淮开口的同一时间,她忽然感应到屋中的另一道呼吸声。有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杨清武功好,他要隐住呼吸、坐在屏风后,只要他愿意,别人都不知道他在那里。当他愿意现身时,望月才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扶着门的手,一下子就出了汗。

望月回头,对从屏风后走出来的青年嫣然一笑,背靠着门,打招呼,“杨清,没想到你在这里啊。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啊。”

杨清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说,“我也这么觉得,都是过来问原教主的行踪的。”

望月:“”

她说了一句话,是用苗疆语言说的。声音软软糯糯,像唱歌一样说了一句话,尚淮没听懂。

杨清看着望月:“你在用别的语言骂我么?”

望月:“没有啊。”她心想,故意装作不在,我不敢当面骂,还不允许我用别的语言骂一句啊。

杨清用审度的语言看她一会儿,侧头跟尚淮说,“帮我去镇上请一位会本地方言的先生来。”再看一眼望月,微笑,“起码下次有人骂我的时候,我听得懂。”

尚淮:“好。”

望月干笑:“清哥哥,何必这么麻烦呢?”

杨清笑不露齿,温和道,“不麻烦啊。你一个人骂,我又听不懂。你骂的多寂寞多孤独啊。哥哥陪你,不好吗?”

望月木着脸:“好的清哥哥,你说了算。”

杨清一笑,走过门口时,揉了把她的额发,开门出去了。

望月捂着自己被摸的额头,感受到他手中的温度。心想:杨清还跟我开玩笑,看上去并没有特别的生气。让我试一试他。

她扒在门上,身子露出半天,冲着走下台阶的杨清喊一句,“清哥哥,我漂亮吗?”

杨清回头,心不在焉地看她一眼,“漂亮啊。”

他这种无动于衷的冷漠,将望月一下子逗笑。

还跟她说话,还用这种态度对待她,看来杨清真的没有太生气。他要是真的生气,都是自己去调整的,很少给她摆脸色。摆脸色,会开玩笑这样的杨清,让望月放下了心。

又恢复了热情张扬的日常。

却是某一日,望月被云莹拉出门,说他们借住这么久,很不好意思,要帮民宅主人买菜。望月想给银子多划算,但云莹非要拉着她走,她也可有可无。然这次出门,一回来,洛明川在门口团团转,看到二人就把他们拉进去,“快快快!里面快要出事了!小师妹你快过去!”

哎?为什么是拉云莹,而不是拉望月呢?

两个人跟洛明川走,一路感受到民宅中的紧张气氛。路上,洛明川告诉他们实情,“刚才,那位魔教教主到了,因为有杨师叔提前吩咐过,我虽然觉得奇怪,却还是领着这位原教主去正厅,见杨师叔了。之后他二人面谈,我自然退了出来。”

“之后云门的师弟师妹们听说了,对师叔此举很是想不通。江师弟就冲进了正厅,拿剑指着原教主,说原教主给他们下毒,要杀原教主呢。江师弟又哪里是原教主的对手,我看杨师叔被卡在中间,似很为难”

果真为难。

望月心里叹气。

这要杨清怎么办呢?

唯一能跟原映星打的,是他。然因为自己这层关系,杨清现在又不好动手。原映星自然是大大方方地登门,也必然不是抱着跟杨清为敌的目的。可是云门的弟子们,又确实被原映星所害。

望月心头堵住:都是我的原因,才让杨清为难的。

望月和云莹到的时候,先环视厅子。看到杨清坐在一边喝茶,看上去还很淡定。她心中稍松:真的,看他这副样子,就给人很可靠的感觉。杨清必然是有办法的。

然而确定了杨清那边无事,将注意力放到该注意的地方,望月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江岩居然真的拿剑指着原映星!

江少侠你怎么敢啊!

原映星是背对望月,闲闲坐着的。他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盯着江岩指控自己,嘴角露出一抹讽刺慵懒的笑。而这种笑意,让江岩指着他的剑尖颤抖,更为愤怒,“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原教主,是你给我们师兄弟下的毒吧?枉费我们之前如此信任你!”

原映星侧过头,挑了挑江岩对自己来说毫无威慑力的剑,对门口站着的少女,露出温柔的笑意,“月芽儿,你回来了啊。”

“杨姑娘”江岩也侧头,看到了门口的望月。

望月对他回以笑容,“原映星!”

原映星眸中的笑意便更深了:果然是他的月芽儿。

当着杨清的面,当着这么多正道弟子的面,一般在心上人面前,很少有人敢承认自己和魔道人有牵扯。

然而望月并没有让他失望。

当他对她微笑时,她便回他微笑。

望月是认他的。

即使四面寒剑,即使四面埋伏,即使有可能万劫不复,望月站在门口,依然回应他。

果然,在望月开口的一瞬间,屋中所有人,除了杨清和原映星,脸色都变了,警惕地看向她。

云莹手中的剑,突地握紧。

杨清垂下了眼,默然不语——风雨将来啊。

和望月的分道扬镳,必须以如此激烈的方式开始吗?

第73章 73|00114

正厅中气氛很是僵冷,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杨清的目光、原映星的目光,望月都能坦然接受。因她早在心中预想过事发后,他们两人会如何看待自己。她无数次设想今天这一幕,想到自己该如何选择,想到自己该走向谁。她与杨清都有过默认的,你看他现在根本不说话,只低着头喝茶,就知道他也不想说什么。

这些都是早有设想过的,早有准备过的。

临到头来,不难接受。

独独江岩,望月是没把他考虑在内的。

然现在,江岩看着她的目光,利剑一样。不,不只有剑的锋利冰冽,还有冬日的寒气刺骨。他握着剑的手,指节在微微发抖。

颇为不可置信地看着望月。

少年纯真干净的眼睛,信赖真诚的眼睛,终有一日染上了尘埃阴霾,对着她的目光,不再是那么一如既往的信任了。

让一个人改变,让少年长大,是很难过的一件事。

望月早就想过,江岩被他们云门的长辈们保护得太好了,江湖世界会教他长大。这是无法避免的。他在谁手里成熟都无所谓,自己也不在乎。然而、然而他现在看着自己的眼神,望月忽然有些不忍对视。

她心中有些软,有些想叹气。她想:我是被杨清传染了吗?江岩跟我什么关系啊,我竟然会不忍心。

是啊,不忍心这种心情,距离她是多么遥远。她的心,向来是很硬很冷的。

却是从重生开始,跟杨清呆的越久,心就越软。这是无法避免的。她要追杨清,就要审度自己无所顾忌的行事风格。收着久了,心境也就发生改变了。杨清无意中改变了她很多,她也学会了关心别人。

而江岩算得上是她重生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对她好、向着她的人。

是啊,这种真诚,连杨清都没有。江岩却是有的。

江岩待她,最开始,其实比杨清待她,要好得多。因为很多原因,江岩对魔教也不反感,还抱有一定程度的好奇与好感。这也颇为望月喜欢。然一切改变,从原映星下毒开始魔教无法再得江岩信任,与魔教教主原映星相识、且看上去关系不错这种事,更是让江岩难过了。

杨清起了身,有些想打破这种境况。他自然有这种能力,不然也不会只是闲闲观望。但是望月向他摇了摇头,并不打算靠杨清的帮忙。冲江岩待她的这份心,望月也不想回避。

江岩问,“杨姑娘,你与原教主相识吗?”

“没错。”

“你们关系很好?”

“嗯。”

江岩看着望月,下句话已经到了口边,却很难问下去。他想问“你是不是魔教的人”,但是这个厅子里,这么多的人在。望月如果回答“是”呢?她就要和一屋子的正道人划开界面了。她如果回答“是”,他又该怎么办?杀她?不

江岩垂下眼,几分涩然道,“原教主给我师兄弟下毒,我才知道以前的信任多么可笑。师叔说得对,魔教的人,我怎能抱以好感?是我害了师弟师妹们。我身为大师兄,却没有护好大家,让大家跟着我一起受罪。如果不是师叔找解药,也许师弟师妹们都要折在我手中”

“师兄别这么说!”

“师兄我们没怪你啊。”

“我们也有错的”

江岩这么说时,云门的弟子们纷纷出口安慰他。声音纷纷,盖过了江岩自己的声音。

洛明川身为茗剑派的大师兄,敏感感觉到这似乎是云门和魔教内部的事,自己这方插手不合时宜。他强硬地拉开云莹,站在门口围观。看下云门师兄弟们互相抚慰,他心中有种微妙的羡慕感:同样是门派大师兄,江岩得到的师弟师妹们的爱戴喜欢,明显要高过自己。

洛明川想,若有朝一日,我犯了大错,茗剑派的人,都不一定如此齐心为我开脱。

是江岩的个人魅力强大,还是云门教养弟子教养的好?

唔,应该是云门会教弟子的缘故吧。江岩如此年少,处事青涩,他能有什么个人魅力啊。

这番变动,原映星原教主一直看着。他倒并没有如往常般,露出看戏般的眼神来。他一直在看望月,看望月的每一个神态,看望月对此的任何一点反应。小姑娘站得笔直,目光却有些散。她咬着唇,唇瓣被咬的中段嫣红,两边苍白。她看着江少侠的眼神,有些难过。

她再偶尔瞥向杨清的眼神,有些窘迫和抱歉。

深吸一口气,她想承担这一切。

原映星漠然地看着,从她一眉一眼的波动中,就能看出望月在想什么。两人实在太熟了,她在想什么,他都能看出。原映星心中笑了笑,笑得自嘲:唔,月芽儿喜欢云门的人,是吧?

她觉得她连累了杨清,她不敢面对她的心上人,是吧?

她的眼神中却没有我。

理所当然的没有看我。

明明造成她这种现状的人,是我。她却不来指责我。

我倒宁可她骂我“你这个狼子野心的贼子,我与你势不两立”,也不想看到她现在这样。会对他打骂,说明无所顾忌,自信没什么可怕后果;对他不言不语,只一心顺从,只能说明她在承受后果,不管他给她带来的厄运有多厄。

原映星的心口破了大洞,持续地往外淌血。

他坐在这里,明明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就是杨清,他想走的话,杨清也拦不住。然他觑着这个少女,力气一点点被抽空。

觉得一切多么可笑:我让她为难了是么?让她为难的人,居然是我!

而我从小到大,都没让她这么拔剑四顾心茫然过!

原映星眸中血丝开始漫上,搭在桌上的手慢慢屈起。胸臆中邪性阴冷的那一面,在双方对峙中,渐渐的开始控制不住。心想:凭什么呢?凭什么是这样呢!

你是我圣教圣女,你是我的月芽儿!你却不看我!不问我一句话!你心里,是不是也在恨我?

恨我为什么要这么极端,不给你和杨清交好的机会?

我挡着你嫁给杨清的路了,是么?

那你问我啊!跟我说啊!你焉知道我非要你二选一吗?

毒是我下的,路是我给的。似乎我一切行为,都在逼你。都在说我是棒打鸳鸯的那个人。可谁又知道、谁又知道本来你我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