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映星的气息变化,很是微弱。他是一点点在转变,本人却低着头,默不作声。厅中所有人,唯一能察觉到他这种不动声色杀气的人,只有杨清。杨清不怕江岩和原映星对峙,江岩不是原映星对手,原映星是要带望月走的,也不会跟江岩计较;但杨清怕原映星凶煞之气爆发!

这种性格敏感的人,怒起来,杀伤力太大。

杨清都不怎么跟他交流,就是不想惹麻烦。然现在

杨清站了起来,走向原教主的位置。斥道,“江岩,不要说了。”

江岩看向师叔,很是不解,“师叔,原教主给我们下毒”

他话才说一半,原映星忽地站了起来,眸中似有隐约煞气,抬起手臂。杨清反应很快,之前只是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当原映星向江岩伸出手后,白衣流云一样拂过,便与原映星对了一掌。

两人以极快手法对了两招。

此间变动,惊了众人。

望月惊叫:“原映星!”

江岩等少侠茫然无措中。

杨清落地,看着对面的原映星,淡声,“原教主,下毒的事,我一直不太想提,你知道原因。然你步步紧逼,我也不得不”

望月看着杨清,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要明说了?

恰在这时,一道冰雪般的女声,从外传入,清清冷冷的,“毒不是原映星下的。”

这个声音

众人齐齐回头。

原映星更是在听到女声后,怔愣了片刻。他僵立原地半晌,以极缓慢的动作,转了头。他看过去,与众人一同看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走开的洛明川重新回来,这一次,却不是在前引路,而是紧跟其后。走在他前方的,是雪一样玲珑剔透的丽人。

穿着云门白衣标配,乌发用玉环高梳,紫玉额饰下,眸子清清淡淡的。

她走得很慢,手上扶剑,从外缓缓进来。明明是七月天气,严寒难耐,硬是被她走出了冰雪交加的寒冷感。

腰背依然是挺得那么直,那么单薄。

她颜若舜华,又有月中仙子般高而清的气质。然而她的脸色却是苍白的,瘦削的,眼睛也是淡的。她走进来,有一种很孤独寂寞的感觉。似乎满天下都是别人的天下,只有她是独自一人。

姚芙。

这是被原教主最早下毒、却最晚醒来、还是原教主爱人的云门另一位年轻师叔,姚芙。

她进来后,云莹便在师兄的眼色下,给这位从没见过面的姚师叔行礼。姚芙只是点了点头,眼睛与原映星在空中短暂的对视。看到对方嘴角那嘲弄的笑意,她脸色更白了一分,然而面对杨清和一众师侄们时,她再次强调,“毒与原教主无关。”

望月皱了下眉,看着姚芙。她是很讨厌姚芙的,可现在姚芙,似乎是在帮原映星?

再看原映星。原映星讽刺地笑了一笑,却也没有反驳姚芙的话。

江岩皱眉,“姚师叔,你说什么?毒不是原教主下的,为什么我们都会昏迷,他却没事?”

“他也有事,他自己也中了毒,只是没告诉你们而已,”在一众子侄弟子的惊诧中,姚芙冷冷淡淡地说,“那毒,其实是客栈老板与某位同宿的客人有恩怨,我们被牵连了而已。”

望月:“”你这找理由,也找得太敷衍了吧?

尚淮说,“姚师叔,你的话我们当然会信啦。可是这也太蹊跷”

“是蹊跷,但世上巧合的事本就很多,”姚芙一字一句,“我是你们师叔,我中毒时昏睡得最晚,我知道的事情最多。你们不相信我的话吗?”

江岩滞了半天,才道,“姚师叔你亲眼见到不是原教主下的毒?”

姚芙依然淡着脸,“是。我亲眼见到下毒的人。我还可以叫他来与你们对峙。总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原教主无关。原教主是我请来相助你们的人,你们不该如此冤枉他。”

江岩和其余弟子们,很费解地看一眼姚芙。转头看向杨清。

姚芙也看向杨清。

望月也在看杨清。

杨清笑了笑,和气道,“既然师妹这么肯定,看来事情还有隐情。等查清楚再说吧。”

江岩微郁闷,实在是姚师叔表情太淡定,说的这么肯定。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怪了原映星。有没有错怪原映星他不知道,但是迁怒于望月,他还是知道的。姚师叔一来,以最直接的方式缓解了厅内压抑的气氛,江岩垮了垮肩,怔了片刻后,就过去与望月道歉了,“对不住啊杨姑娘,刚才情绪太激动,误会你了”

望月哼一声,转身出去。江岩想了想,追了出去。

杨清看着面色憔悴又疲惫的姚师妹,心情很复杂。他与姚芙太不熟,都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位师妹。她抢了望月的未婚夫,道义上该指责;她又杀了望月,情义上卑鄙,道义上相助了正道;她现在替原映星说话,又是情义上坚挺情郎,道义上也算反了正道。

这位师妹,整个人太矛盾。

一方面是正道,一方面是魔教。姚芙牵扯的,比杨清自己要深得多了。

杨清问,“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谈?”

“是,”姚芙低着眼,“师兄,我们谈谈吧。”

杨清嗯一声后,先行出了厅子。姚芙在原地呆了片刻,慢慢地跟出去。她走过门槛时,又回头,看向厅中再次坐下的原映星。她怔怔然看着这个人,想他、想他多么、多么的

原映星抬头,看向她,不言不语,眸中幽静。

姚芙想:我该怎么办呢?

她被他静谧的眼神看得心头若荒草,荒草杂生,她无法除掉。她趔趄着步子,逃离了他的目光。

姚芙与杨清去说话,却也没有谈多深的话。姚芙对杨清有保留,不敢什么事情都跟这位洞察一切的师兄说。而杨清,本来也就是只想听表面一层,他一点都不想知道深层次的东西。知道的越少,行事越是无顾虑些。

姚芙只求他,“师兄,原映星不是有意的,你莫要为难他。”

杨清看她,“他要杀你。”

姚芙说,“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杨清深深看她两眼,没有下定论。

姚芙出门时,才听杨清似是而非地问一句,“你说什么客栈老板才是下毒的人,江岩他们恐不信。你有安排好人来演戏吗?”

姚芙一顿,又是这样。她分明没有跟杨清直说,杨清依然知道真相。总觉得在这位师兄面前,她越来越透明。姚芙回头,低声,“没有。劳烦师兄了。”

劳烦师兄帮我处理撒谎后的后遗事件了。

杨清轻轻笑了笑,点头,算是答应了。

然杨清这边好说话,因他本人脾气就好,对姚芙的事情也不上心。姚芙怎么说,杨清都点了头。但姚芙的问题,又不是杨清。

她的问题,从头到尾,都是原映星。

在系统的要求与帮助下,她的攻略对象、研究对象,从头到尾都是这一个人;她每月提交给公司的研究报表,越来越不知道怎么写。公司一日日在系统中催着,问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她是否请求回去。

姚芙点“否”,一次次地点“否”。然而,继续这么消极怠工下去,公司迟早会强行召她回去。回去了,也许世界之门关闭、系统被摧毁,实验失败,就再见不到原映星了。

她心中背负的,比这里每个人都要多。可是她谁也不能说。道义,情义,她全是背叛者。

人人都在怪她,她却只能这么走下去罢了。

姚芙在后院花圃前寻到原映星。他站在廊下,侧影飒飒,负手而立,她过去站在他身后,他也没回头。原映星本就知道她会来,本就在等她。

她提了食盒过来,递给他。有肉有素有水,一层层打开,准备的很丰盛。

原映星靠着栏杆看她,心神略有恍惚:以前就是这样啊。在以前的圣教,他刚与姚芙认识的时候,姚芙就是这样。永远没什么表情,却默默地给他准备好他需要的一切。

她沉默地做了很多年。

但是现在原映星觉得自己并不需要啊。

好半晌,原映星听到姚芙垂着头低声,“对不住。”

原映星侧过头,看她,表情有些怪异。

他这个意识,对姚芙的感情,其实很淡,或者说没有。然丝丝缕缕,另一个意识给的,却是无法否认的。

两个意识无法统一,却又统一着。真是奇怪。

姚芙又说,“原映星,不要管白道魔教的事了。去找世上的通灵之人,身怀异能的人,先把你身上的问题解决了好么?你这样放着不管,会出大问题的。”

“哦,你是想见到另一个我,才这么说吗?”原映星深深看着她,轻笑,“你这么喜欢我啊?”

他一把掐起她的下巴,将她箍得脸色更加惨白,才温柔道,“你确定,我的问题能解决?你又确定,我的问题解决后,我还会喜欢你?真不怕我杀你啊?”

他贴着她的耳,多么的柔意绵绵,“阿姚,到这一步,你还要帮我?你不怕背叛了正道,被你那位杨师叔追杀吗?”

“你活得多可怜啊。正道那边难以接受你,我也要杀你。或者你确信,我不会杀你?”

姚芙低着眼,长睫颤抖,语气也凉凉涩涩,“你为什么要杀我呢?现在我对你有用,不是吗?”

原映星挑了下眉。

听姚芙安安静静道,“杨望月就是圣女望月。”

原映星没反应。

姚芙抬脸看他,笑容微惨淡,“果然,你已经知道了。”她的目光有些迷离,若有所失般喃喃,“是啊,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们,才应该是一对啊你看她一眼,比别人看十眼,都要敏锐的”

“说这些做什么?”原映星笑容发凉,抚摸着她的脖颈,似随时会下手,“另一个我,对你不也差不多吗?你对他,不也情深义重的很吗?”

姚芙心想:是么?

她沉默了许久,才道,“原映星,你与云门和解吧,好不好?我会帮你的。你也不想圣教一直这么乱下去,不是吗?你以前也答应了的”

原映星安安静静道,“我与云门和解的话,月芽儿就能嫁杨清了。”

姚芙看着他。

他对她笑,“而对于你,不管是哪一个我,到今天这一步,都不会娶你。你死心吧。”

他说,“你负的人是我。是原映星,是全部的原映星。哪一个我,都是恨你的。不管云门和魔教如何,你的一腔心意,终究没有回报。”

他似觉有趣,颇为恶劣地笑一笑,“阿姚,觉得自己可怜吗?”温声,“那你为什么还要活着,不去死呢?”

姚芙被他说得脸色煞白,然淡着脸,一声都没吭。她性格之坚定之强硬,从来都是让原映星甘拜下风的。

原映星以前想:她为什么还不崩溃?为什么还不被我气死?

后来不忍心欺负她了,开始对她好。

而现在、现在原映星看着天,心想:我该怎么办啊?为什么要这样?

我只想带月芽儿走,可是月芽儿心不甘情不愿;我还希望姚芙去死,可是另一个我不让我杀她,不杀她,只接受远离她。

他的头又开始疼了。

姚芙第一时间抬头看向他。

原映星一顿: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似乎意识开始混乱的时候,她总能第一时间知道?月芽儿都从来不知道我的这个问题,我却瞒不过姚芙?

姚芙看着他,有脑海中系统的提醒,她担忧地想:他的意识又开始互相争夺了?

然只是一瞬间,原映星就将另一个不太强烈的意识压了下去。他松开了钳制姚芙的手,对她微微一笑,“阿姚,就这样吧。我纵是不杀你,也不会给你好果子。你负我至此而我的事情,也不用你管。我是死是活,都跟你没关系。我只想,再也不用见到你。”

姚芙怔怔然,看原映星转身离开。

她苍白又虚弱,靠着栏杆滑落,双臂挡膝,神色木然地看着那青年的背影。

夏日这么炎热,绿荫深深浅浅,照拂在那个青年的背影上,将他拉得好长。青砖碧瓦下,花圃中花朵有的枯萎,有的盛放,小径通幽,砖上沾着泥土,落着花叶。偶尔有人经过,她躲在角落里,也没人看到。

都是通常的景物,都是没什么了不起的。

原映星也很快在她眼前消失了。

然而姚芙看得这么认真。

然而姚芙觉得夏天比冬天还要冷。

她是为什么,让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呢?只是一个任务而已,为什么要上心呢?不去动心,多好啊。可是现在,已经回不去了,是么?太久了,也太苦了。每个人都是开开心心的,只有她这么苦。而且还会更久,还会更苦。

姚芙垂下了头,埋在双膝间,沉默着。

心有所属啊

她心有所属。

然后之后呢?

她的心,是无处安放的。也没人想要。她自己都不想要。

花落一身,风声吹拂,刚才的艳阳躲到了云后,天阴了下来,有下雨之兆。变得有些冷。

姚芙没感觉到,她只是什么都不想了。

也想不起。

原映星走了一半,想到自己方才还有话没跟姚芙说明白,比如问她,她那些研究报表,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对自己的意识变化,到底有多了解。因为日后不想再和这个人打交道,希望断得干干净净,原映星便想问清楚。

原映星走到月洞门口,看到廊下抱着膝盖的女子。

一手抱着膝盖,另一手遮着眼睛。

幽静中,凉风中,原映星看到她的指缝间,缓慢持续地渗出眼泪来。眼泪不停地从指缝间流出,她双肩颤抖,因压抑感情,喉咙间发出呜咽声。困兽一般,挣扎着。

原映星一怔,就这么看着,没有走过去了。

他看她静静地哭着,看她肩膀抖得越来越厉害,然而咬着唇,硬是没有哭出声来。就维持着这个姿势,躲在没人注意的地方,掉着眼泪,却不敢让人知道。

原映星静静地看半天,闭了闭眼。他没有走过去,他转过身,就这样离开了。

原映星与姚芙说过话后,在院中晃着。大脑混沌,两个意识在打架。

睡着的那个说:你快受不了了吧?那就让我来。我帮你做决定。

原映星:不。

另一个笑:何必这么不痛快?你在输啊。同样是输,我输得起,你输不起。我们都是同一个人,你何必非要自己扛着呢?交给我不是更好吗?

原映星:

他抬头,看到了不远处的望月。

不只是望月,还有杨清。

他想:哦,这两人又在一起啊。

他没有走过去,就站得远远的看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也能听到那边的说话声。他能听到,杨清当然也能感知到他,月芽儿却是不知道的。

杨清是刚从书房那边过来,打算回房,被望月拦住了。望月拽着他的衣袖,说,“刚才和江岩打了一架,发现我有些招式没练好。你教教我呗?”

杨清说,“刮着风,多冷啊。不要练武了,回屋去。”

少女偏头看他,“你冷啊?”

杨清漫不经心,“是啊。”

话刚说完,他就被少女一把抱住。人被压在了墙上,腰被她两只手臂抱得紧紧的。望月太突然,杨清被压得后背撞上墙,疼得皱了下眉。

少女抬头就是笑脸,“冷的话,我用体温帮你取暖,好不好?”

杨清垂头看她,终是被她逗乐了,唇角久违的酒窝终于出现了。揉一把她的脸蛋,因她即将要走而阴郁的心情,略略展了些。

他抱了抱她,心想:这么个宝贝疙瘩,真舍不得她走啊。

然而舍不得,又有什么办法呢?

两人这边正抱着,望月笑嘻嘻地逗杨清笑。他笑一笑,她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说笑逗趣间,听到身后不太远的声音,“月芽儿。”

抱在青年怀中的少女转过头,看到自家教主在身后。

杨清搂着望月的手臂,稍微紧了紧,眸子也暗了暗。

原映星看着他们两个,轻轻笑了笑,对望月开玩笑般说,“你日日与杨公子在一起,不腻歪吗?过来吧,我有些事跟你谈。”

望月看眼杨清,杨清没反对,她便说,“好!”

即将离开杨清怀抱时,还怕他难过,跟他小声说,“我回来就找你,你给我留门好不好?”

杨清笑,“阿月妹妹这么厉害,还用我留门啊?你不应该是破门直入吗?”

望月眉目飞扬。

回头看原映星背过了身,她踮起脚,飞快地在杨清唇上啄了一下,对他眨眨眼。杨清靠在墙上,看望月像只花蝴蝶般飞了出去,飞去追原映星了。伸手抚摸自己的唇角,他眼中的笑意浅浅淡淡。

杨清并不是特别沮丧。

他心中想:也没什么特别大不了。就算望月回去,他要见望月,也有的是办法。办法总是比问题多,没什么特别困难的。对此期期艾艾幽幽怨怨,反而落了下乘了。

他开始琢磨更重要的事。虽然原映星一口拒绝与云门的和解,然而姚芙说,曾有一段时间,原映星是同意了的。杨清想,既然以前同意过,说明事情并非没有回旋的余地。虽然不太想跟原映星打交道,但还是得想一想办法

却说原映星和望月一起出了门。

两人在街上闲逛。

原映星才到这里,望月却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天。逛街的时候,就跟东道主一样,热心地跟原映星介绍。原映星看得漫不经心,敷衍点头。望月在与小贩交谈、在买东西,原映星跟在她身后,却从头到尾,都在看她。

最后望月买了一包袱吃的玩的,两人寻了靠水的高塔。登上去,用轻功飞上最顶层,坐在高处边沿,望月展开了自己的包袱,把买来的好吃好喝的,请原映星一起品尝。

原映星看着她笑:月芽儿总是这么开心,吃吃喝喝玩玩,就能接受。

他笑着接受她的好意。

两人分吃一只烤鸭,但并每有全吃完。在吃之前,望月就切了一小半包起来。原映星扬眉看她,望月说,“挺好吃的。我要带回去,给杨清尝尝。他肯定也喜欢。”

原映星顿了下,笑:“月芽儿,你这么喜欢杨清啊?”

“是啊,”望月嗔他一眼,“显而易见嘛。我都喜欢他很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说着,小心看原映星一眼,“所以你可以不封山吗?”

原映星没有回答她后面的问题,而是就着她很喜欢杨清这个问题,皱了眉,颇为费解奇怪地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杨清?你们一起女票过?只有这么过硬的交情,才能这么好吧?”

望月:“”

她说,“一起经历同生共死,也能感情过硬好么?”

原映星从善如流:“你们同生共死过?”

“没。”

“那你们一起经历过什么?”

“我们一起女票过,”望月又把话题绕了回来,在原映星愕然的眼神中,她娇羞了一把,“我们一起吃过花酒。不止一两次呢。他带我一起逛青楼!我们逛了好多家呢!”

原映星:“”

他笑了笑,不说话了,撕下一块肉丢进嘴里嚼着。望着前方水天一色,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

他静下来,望月却不愿意,问他,“干嘛不说话?一直吃吃吃的?你少吃点啊,我还要留给杨清的。”

原映星说,“还不允许我难过时吃东西缓解一下?”

望月很吃惊:“你还有难过的时候?!”

“”原映星咬牙,真是每多跟望月说几句话,他就想手痒得揍望月。从小到大,他们两个总是吵吵吵的。他一字一句,“你不会说话,能不能闭嘴?!”

望月嗤一声,不理他了。

他们两人彼此静静地吃东西,过了很久没说话。

静谧过了很长时间后,被望月打破。她低着头,看自己油腻腻的手指,低低道,“原映星。”

“嗯?”

“我真的很喜欢杨清,我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她说,“你帮帮我,好么?”

原映星隔了很久后,才说,“好。”

“!”

望月猛地抬头,看到他干净俊秀的侧脸。

他看着山水淼淼,水雾腾腾,慢慢说,“月芽儿,你留下来吧。”顿了顿,“不用跟我走了。留下来,去追你的男人吧。什么时候追到了,告诉我一声,我、我”笑了笑,声音从喉咙里费劲地发出,堵得嗓眼疼,听起来潮湿、低弱,“我给你备嫁。”

第74章 74|00114

望月转头,怔怔然看原映星。

之前一直在吵,一直在闹,情分都快消磨完了。

不过这次见面后,原映星一直挺包容她的。她不喜欢的话题,他也再没有提起过。就好像他们之间五年无休止的争吵和对立,不存在一样。但怎么会不存在呢?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望月都能清醒感受到彼此的争执。

她也不退缩,想你愿意这样,那就这样好了。凭什么是我后退,我认输?我才不认输!错的明明是你!

但是在重生后,将生活重心完全转到了杨清身上后,对原映星的那些不满,就消散了很多。原映星和杨清,在她心目中的定位很明确。一个是最重要的人,一个是最喜欢的人。以前最重要的那个人,在她少年时让她迷惑,弄不清楚自己的感情。但是现在不会了。人不要软弱,要坦然接受。原映星就是青梅竹马,就是自己的教主,其余的,也没什么了。

望月看淡了他们之间的问题,她跟杨清还说没什么。因这点有什么,不至于影响到她。她是多么乐观的人啊。

然,影响到了原映星。

他素来悲观,素来敏感。此次相逢后,处处对自己忍让,望月不觉想,他是在用行动跟我致歉么?说之前没拦住姚芙杀我,他很对不起?他多虑啦,我又怎么可能怪他呢

接着话题就偏到了要望月回去的地步。

望月听到原映星语气中的寥落,回过头,去看旁边的青年。她有微妙的心情变化,想:他的声音为什么听起来很伤心?他在伤心什么?就因为我喜欢杨清?这有什么伤心的?他不是早知道了么?

望月不忍心又不好意思道,“不用啦你只要不封山就好了,我不用留在杨清身边的。”

原映星觉得很累,他眼睛看着天、看着水,还要对这个姑娘笑一笑,笑得自己更加觉得无力,“你留下吧。因我突然觉得,跟云门达成和解,是很不错的主意。不瞒你说,此次离教,故意叛教,我本就有此意,只是后来”后来你的死,刺激到了我,让我放弃了这个想法,“我打算跟云门和解,近而跟整个白道和解,看他们都需要些什么,才能不这么敌对下去。比起整日跟白道打,我更想先统一了魔门再说。你是我教圣女,我信你会一直向着我教。就嫁过去云门,当作联姻了吧。我预感这方谈判不会很顺利,你在云门帮我看看,收集些情报也好。”

突、突然就说到正事了!

话题转的,让人猝不及防!

望月是很希望圣教能跟云门和解的,但是得说服原映星。如果原映星不同意,她也不会说什么。原映星现在同意的这么突然,望月都顾不上惊喜,还要矜持一下,“那你也得给我个圣女的身份啊,不然我在云门,以什么立场给圣教说话呢?”

原映星转头看她,“之前的圣女望月已经死了,被我杀死的。而你,我不会给你圣女的身份了。”

望月一怔。

“什么时候你回来我圣教,我才给你这个身份。现在,你就是一个普通的村姑,就是追慕杨清成痴的小姑娘,跟我圣教没有一点关系。”

望月继续怔怔地看他。

旁人这么说,可能意思是我为你着想,你要是顶着圣女的名号,就不好呆在现在的云门了,所以圣女的身份,你还是不要要了。

但是望月了解原映星,他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他就是堵着一口气。你不是喜欢杨清吗?那就别回圣教了,圣女的身份也别想要了。是我害死你的,我承担这个后果,我不需要谁来原谅。

原映星淡声,“月芽儿,对你和杨清之事,我退后,我永远退后。但是别的,你也别奢求太多了。除非你回圣教,不然我什么都不给你。”就是给你个嫁妆而已。

“我愿意回圣教的啊,是你现在不让我回的啊!”望月有些急了。

他的侧脸仍然淡淡的。他的意思表达清楚了,反正你回教,我就要封山;你要追杨清,就留下,但我圣教不认你。

两样选择,并不为难。原映星和望月都知道,望月肯定会选留下来。留下来,还有余地。回去后,望月大概真的就要失去杨清了。

只是望月看着旁边这个青年,看他许久。天边突有一滴雨滴溅在了她的额头上,伸手一拨,要下雨了。

江上笼罩着一层濛濛烟雾,两边酒肆人声相隔遥远,原映星平静地坐着。风吹衣袂,他的侧容雪白冰凉,眉眼秀致,却有凌厉之美。

望月伸出手,搭在他撑着地的手上。半晌,望月用很低的声音说,“原映星,我的死,跟你没关系,你不要这样。你不要放不过自己我很担心你的状态。”

原映星没说话。

他神思已经飘得有些远了。

放不过自己么他的头,又开始微微刺痛了。

望月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听得不是那么清楚。他只是突然想到昔日母亲跟他说的话,“星儿,不要像你父亲一样。你不要放不过自己,不要自己逼自己。”

已经两个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了。

然原映星什么都不想回复。

望月手搭在他头上,罩住了他。原映星仰头,看到她之跪起来,比自己高一些的明妍脸蛋。稀落的雨水落在她眼角眉梢,落在她的发丝上。她自己不曾擦一擦,却像小孩子一样,伸手给他挡住。原映星恍恍惚惚间,还听少女冲自己说,“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原映星说,“你回去吧。我还想再坐一坐,想一些事。”

望月立刻答,“那我陪你。”

青年失笑,伸出大手,揉了揉她的发。她明明跪的比他高,他却懒懒一抬手,摸上她的头,望月躲都躲不开,就被他压下去了。少女想躲开他的碰触,然原映星不肯的话,她怎么都挣扎不开。在望月不满的眼神中,青年的手慢慢抚摸过她的眉眼。

停在她的眼下肌肤上。

冰凉,湿润,还有少女的气息。

依稀间,好像又看到当年的望月,当年那个仰头看自己的少女一阵突突刺锐,头更加疼了。

“原映星,你怎么了?”望月伸手扶住他,看他手捧着额头,也不怪他了,焦急道,“你生病了吗?我看你脸色很差,你是不是头疼?”

原映星说,“是啊,我头疼。月芽儿,让我抱抱你你要是永远这么小,不会长大就好了。”

一个呼吸间,他就伸手,把少女拽到了自己怀中坐着。望月像森林里警觉的小兽一样,瞬间觉得自己被骗了,伸出手肘挡原映星的揉搓。她气得脸红,但一落到他怀里,他又抱又搂的,怎么都躲不掉。

自己的脸还被他掐了

骗子啊!

望月寻到机会,在他手掐着自己嘴时,忽地一低头,咬上他的手。以为他会吃痛放过自己,然他修长白皙的手停在自己眼下口边,就任她这么咬着,他一声都没吭。望月抬头,看到他睫毛轻眨着水雾,目中似有湿漉。

安静而沉郁,温柔而缱绻。

这种眼神,就好像眼睁睁看着什么东西离自己而去,从自己身边脱落。可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在这一瞬间,望月望进他的眼睛,心头重重一跳,感觉到了什么。

她松开了口,他也不再强硬地搂抱她,她跃身而起,从他怀里脱出去,离他三丈远。

少女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