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前半段在他意料之中,后半段却出他意料之外。杨华吃了一惊,说道:“找孟元超比武?为什么?”段仇世道:“我要你替我出一口气。”这话令到杨华更惊奇了。

  杨华问道:“二师父,你不是说孟元超是个抗清的大英雄么?那、那……”心里想道:“他既然是个大英雄,二师父却因何与他结怨?又为什么一再要我替他比武呢?”

  段仇世已知他的心思,说道:“不错,孟元超是我的朋友,但我们之间也曾结有一点小小的梁子,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为师的这口气却是非出不可。至于我和他结的是甚梁子,又因何要你代我比武,这些原因,暂时我不能告诉你。将来待孟元超和你比武之后,他自会告诉你的。你只须依照我的话去做。”

  杨华问道:“二师父要我怎样和他比武?”

  段仇世道:“你找到了孟元超,比武之前,不可说出是我徒弟。但必须用我和三师父教给你的武功,直到……”

  杨华未曾听完,便即说道:“我就只会你们两位师父教给我的武功呀。小时候,妈妈虽然传授过一些入门的内功心法,招数可是全没教过我的。”段仇世说道:“不,你若是用心练的话,一年之后,你就会把孟家刀法练得相当纯熟的了。”杨华诧道:“这是他的家传刀法,难道你要我用他的家传刀法对付他么?”

  段仇世笑道:“我当然希望你只用我所传授的武功,就能胜得了他。不过这可不是十年内所能做到的事,而你却必须在一年之后,就去找他,越快见得着他越好。所以依我估计,你还是胜不了他的。”

  杨华道:“那不是仍然不能替师父争气么?”

  段仇世道:“但我有一个法子,可以令你必然能够胜他!”杨华说道:“什么法子?”段仇世笑道:“你刚才已经说出来了,就是用孟家的刀法对付他。不过一定要等到最后三招才能使用!”

  杨华半信半疑,说道:“我用孟家快刀去和孟家刀法的第一高手过招,那不是班门弄斧吗?”

  丹丘生是个武学大行家,哈哈笑道:“这法子当真不错。这叫做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最后三招,你突然使出他的家传刀法,他一定错愕不已。高手拼斗,他心神一分,你就可以乘虚而入,大有机会取胜了。”

  段仇世笑道:“不是‘大有机会’,那是一定可以取胜的。”要知丹丘生只是从武学着眼,他还没有知道杨华是孟元超的儿子。段仇世则可以想象得到,孟元超一旦知道是他儿子和他比武之时,心情该是何等激荡!

  段仇世继续说道:“你这三招孟家刀法一使出来,孟元超必定不知如何招架。但你可不许伤他!”

  杨华道:“这个当然,他是抗清英雄,我怎能伤他?”

  段仇世道:“还有,最后一招,我还是要你用我所传的武功,就用那招请手式吧,将他摔倒!这样我的面子就更光彩了!”

  杨华唯唯应命,心里却有一点疑惑不定:“二师父说得好像一切都在他的胜算中,我可不敢相信便能这样轻易取胜。”当下问道:“二师父,你说有许多事情要告诉我,那么除了这件事情之外……”

  段仇世道:“对,还有一件事情你要紧记。孟元超和你说的什么话,你都要相信他!”

  要知杨华是孟元超的私生子,这件事情,段仇世可不便在丹丘生面前说出来,虽然他们是十分要好的朋友。甚至对徒弟也是碍难启口的。

  杨华不禁又是颇觉奇怪,心想,孟元超是个大英雄大豪杰,他说的话我还能不相信吗,何劳师父吩咐?

  丹丘生也觉得段仇世的行事有点诡秘,说道:“段兄你为了要胜过孟元超,花了这许多心思,这可不大像你平素的为人呀!”

  段仇世喟然叹道:“一篑难将余骨补,半途空托寸心盟。这是你刚才念给我听的,徐霞客哭好友的诗。我也有一位死去的好朋友。我要华儿做的事情,就是要完成我这两位一死一生的好朋友的心愿!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丹丘兄,请恕我现在还不能明白地告诉你。”

  杨华听得莫名其妙,心想二师父起初说是要出一口气,现在又说要完成好友的心愿,前后岂非矛盾?又为什么我去找孟元超比武,就可以替他的好友完成心愿呢?他怎知道,段仇世说的那个死去的好友乃是他的母亲,活着的好友则是他的父亲。他是藉比武为名,令孟元超父子相认。

  丹丘生料知他有难言之隐,心想自己也有类似的事情,不禁又生感慨,道:“段兄,请恕我怪错你了。我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你为朋友的苦心,我却是领略得到。来,来,来,咱们再来喝酒!”

  杨华说道:“师父,这坛酒都已经给你喝完了。要不要我替你再拿一坛。”忽见丹丘生“嘘”了一声,突然站起!

 

 

第二回

  家丑难言宁抗命

  门墙羞列岂寻仇

 

 

 

  杨华吃了一惊,说道:“师父,你怎么啦?”丹丘生淡淡说道:“也没什么,只不过酒是暂时不能喝了。”神色虽然不见慌张,眼睛却是全神贯注地望着剑峰入口之处。

  杨华尚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段仇世则已听出有人正在走进石林,而且不止一个。想道:“能令得丹丘生如此紧张的人,世上寥寥无几,莫非就是他那大对头来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一个冷峭的声音说道:“丹丘生,你想不到我这样快便会回到此处来吧!”

  丹丘生道:“我早知道你要来的,迟来早来都是一样。你请来的是何方朋友,为何还不现身?”

  只见一个鹰鼻狮嘴,额门狭窄,五短身材的怪模怪样的人走了进来,打了个哈哈,道:“何须急急,且让我交待几句说话也还不迟。”

  杨华低声道:“二师父,这人就是那姓阳的大魔头了。”段仇世仔细打量,只见此人虽然其貌不扬,但双眸炯炯,一看就知是练有深厚的内功。段仇世紧握杨华的手,悄悄地吩咐他说道:“华儿不用害怕,不管他们来了多少人,动手的时候,你跟着我就是。”杨华大声道:”我当然不怕,他是三师父的手下败将!”

  那姓阳的魔头对段、杨二人好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是朝着丹丘生阴恻恻地嘘了一嘘,说道:“丹丘生,你在这里倒是住得好舒服呀!”

  丹丘生沉声喝道:“阳继孟,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段仇世这才知道这个魔头的名字,心想:“他名叫继孟,想必就是要继承他的师祖孟神通的意思了。”

  阳继孟笑道:“丹丘生,你又不是糊涂蛋,还用得着我表白来意吗?我说你抢了我这洞府,享福也享得够了!”

  丹丘生道:“哦,原来你重新练好了修罗阴煞功,如今是要来抢这座石林了?”他对阳继孟的恢复武功,虽然并不害怕,但却也是始料之所不及。他本来以为阳继孟最少还要三年方能恢复的,想不到他现在非但内伤业已痊愈,而且从他精华内蕴的眼神和中气充沛的声音看来,武功似乎还胜从前。

  阳继孟缓缓说道:“你的眼力倒是不错,可惜我的来意你只料到一半。”

  丹丘生冷笑说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意欲如何?就划出道儿来吧!”

  阳继孟冷冷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抢了我的地方当然应该归还给我,理所当然的事情何须再说。但你还不仅仅是抢了我的地方呢!”

  丹丘生道:“不错,我还打伤了你。你要算帐,我就和你算吧!在这石林附近的土人,你伤了多少?”

  阳继孟道:“那是另外事情,我只和你算帐!”丹丘生道:“那也行呀,你要怎样?”针锋相对,眼看就要动手。

  阳继孟忽地打了个哈哈,并不动手,又再说道:“看在你曾经是过崆峒派弟子的份上,我对你倒不妨破例开恩。只要你给我磕三个响头,叫一声爷爷,我就……”

  话犹未了,丹丘生已是一声冷笑,陡地喝道:“放你的屁,你给我滚出去!”阳继孟好像有恃无恐,笑说道:“丹丘生,你今日还想恃强欺我,那可是做你的春秋大梦了!”

  丹丘生喝道:“你不肯走?”

  阳继孟道:“我要你给我滚!”

  丹丘生说道:“好,那我就和你再决雌雄,我倒要看看你重新练成的修罗阴煞功有多厉害!”

  阳继孟冷笑道:“丹丘生,你别以为你请来了高手助拳,便可以如此气焰凌人。我告诉你,我也请来了两位你所意想不到的朋友,你要不要见一见他们?”

  丹丘生道:“我只和你算帐,你用不着把我的朋友牵扯进去。至于你这方面,我早知道你有狐群狗党和你一同来了。”说至此处,突然朝着剑峰入口处一指,提高声音喝道:“你们既然来了,为何鬼鬼祟祟的不敢出来?”

  在他所指之处,乱石堆中,果然立即走出两个人来。走在前面的是个白须道士,走在后面的却是个中年军官。那道士气得面色铁青,指着丹丘生骂道:“丹丘生,你好胆大,竟敢目无尊长,辱骂于我!”

  这霎那间,丹丘生面色大变,不是恐惧,而是痛心。好一会儿才说得出话来:“师叔,我、我不知道竟、竟然是你老人家来了。”原来这个道士不是别人,正是崆峒派三个长老之一的洞玄子。洞玄子是掌门人凌虚子的师弟,即是丹丘生的师叔了。刚刚不久之前,丹丘生还和段仇世言道他不相信他崆峒派的人会同这姓阳的邪派妖人勾结,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阳继孟邀来的“狐群狗党”之中,竟然就有他的师叔在内。

  丹丘生固然吃惊,但段仇世比他还要吃惊。

  段仇世不但认识崆峒派的长老洞玄子,而且认识这个军官。这个军官名叫欧阳业,是前御林军统领北宫望的师侄,也是十年前曾经横行一时的一个魔头欧阳坚的儿子,欧阳坚与北宫望相继死了之后,他仍然留在御林军官中,如今已经做到御林军的副统领。

  阳继孟这样的妖人变作清廷鹰犬不足为奇,崆峒派的长老和御林军的副统领勾结可就大出段仇世意料之外了。“这是洞玄子个人的自甘堕落还是整个崆峒派都给清廷收买了呢?”段仇世不由得暗暗吃惊,只能希望仅是属于前者了。

  心念未已,只见洞玄子己在朝着丹丘生说道:“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不先出来吗?我是特地来考察考察你的行为的。哼,哼,丹丘生,你真是越来越长进啦!”

  丹丘生心头火起,但仍然尊敬他是本门长辈,强抑怒气说道:“不敢。这些年来,我这个做师侄的虽无寸进,但自问尚未有辱本门!”

  洞玄子冷笑道:“你还开口本门,闭口本门,你早已不是本门的弟子了!”

  丹丘生淡淡说道:“师叔既不承认我是本门弟子,那你老人家还跑来这里‘考察’什么呀?”

  洞玄子怒道:“你虽然早已被逐出门墙,你犯的罪还未受到应得的惩罚。老实告诉你,我就是奉了掌门师兄之命,将你拘回去问罪的。”

  丹丘生亢声说道:“我犯了什么罪了?”

  洞玄子道:“你是旧罪加上新罪,擅自作主,赶跑师弟,以致他死于非命,这是旧罪;霸占人家的地方,还要打伤人家,这是新罪。刚才这位阳先生和你讲理,只要你磕头认错,已是格外宽容。你却还要横行霸道,赶他出去。这都是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你还不认吗?”

  丹丘生道:“师叔,你说我的旧罪,我曾经和掌门师叔分辩过的,当时你也在场,我不想再说一遍了。你们不肯原谅,那我也没办法。至于说到今日之事,难道你不知道这位‘阳先生’是大魔头孟神通的徒孙?”

  洞玄子道:“是又怎样,你别节外生枝!”

  丹丘生道:“不错,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师祖徒孙,不应混为一谈。但可惜这位阳先生的所作所为却完全和他师祖一样,他走师祖的老路,这就不能说是两不相干了。他害过多少人,师叔,‘或许’你还未知道吧?”

  洞玄子冷笑道:“相骂无好口,你当然要说他坏话,我可没有工夫去查究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亲眼见到的只是你自恃本领高强,横蛮无理。抢了人家的地方,还要赶人家出去。连我这个被请来主持公道的人,也挨你一顿臭骂!”

  丹丘生强抑怒气,淡淡说道:“师叔,你既然摆明了偏袒这个妖人,那我没话可说!”

  洞玄子喝道:“你罪有应得,谅你也无可分辩!”

  杨华忍不住说道:“太师叔,你口口声声说我的师父抢了人家的地方,这座石林,难道就是他家的产业吗?”

  洞玄子盯了杨华一眼,说道:“这小畜生是不是云紫萝的儿子?”

  杨华怒道:“你虽然是我的太师叔也不该胡乱骂人!”

  丹丘生道:“华儿,别人不知道该当自我尊重,那是别人的事情。你看在师父份上,应该忍耐一点,别和你的太师叔吵嘴。”说了这话,这才回过头来,和洞玄子说道:“不错,我这徒弟是云女侠的儿子,这又怎样?”

  洞玄子道:“给你擅自处分的那个师弟,后来就死在云紫萝这臭婆娘的剑下,你知不知道?”

  杨华跳起来怒喝道:“你骂我犹可忍受,骂我母亲,我可不管你是太师叔不太师叔了,你这臭贼道……”

  洞玄子喝道:“谁是你的太师叔,我正要把你拿回去给本门弟子报仇!”

  丹丘生抢快一步,拦在师叔与徒弟的中间,洞玄子一抓之下,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道将他挡住,力道虽然柔和,他已是不禁退了一步。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个逆徒,武功比起三年之前又精进了。只怕真的要掌门师兄亲自出马,方能将他制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