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感到难以启齿详告杨华,一听杨华说是“已知真相”,不由得如释重负,大喜道:“你知道那就好了,那么你自己去找他吧,用不着我多事了。不过……”

  杨华心里想道:“你当然以为我打不过孟元超,乐得置身事外。好,你不插手,我正是求之不得。”说道:“不过什么?要是你不方便带我去见孟元超的话,我自己也会找得着他的。用不着叔叔你费心了。”

  宋腾霄不觉眉头一皱,暗自想道:“怎么他还是呼名道姓,不肯把元超唤作爹爹?”但随即自己又想出理由来替杨华解释:“哦,对了。年青人面皮嫩,他在父子相认之前,不好意思就唤爹爹。”心想杨华既然目前不好意思认父,自己也就暂且当作不知其事吧。于是说道:“不过可惜你来迟了两天,孟大哥已经不在这里了。”

  杨华在失望之中,却也不觉的松了口气。原来在他的心底深处,为报私仇,要和一个义军的首领拼个死活,他还是感到心灵不安的。虽然这私仇他是决定要报。

  “他去了哪儿?”杨华问道。

  “三天之前,孟大哥已经去了拉萨了。现在你跟我们去见冷铁樵和萧志远两位头领吧,他们会详细告诉你的。”宋腾霄说道。

  到了义军的营地,天色已经大亮。宋腾霄带领杨华走进一个帐幕,冷、萧二人正在和一个中年汉子说话,这中年汉子一见杨华,大喜道:“小兄弟,你也来了!冷大哥,萧大哥,这位小兄弟就是我说的那位曾经帮了咱们大忙的小英雄了!”

  原来这个中年汉子不是别人,正是震远镖局的总镖头韩威武。宋腾霄替他们介绍之后,萧志远道:“韩总镖头,这位杨兄弟有件事情,恐怕你还未曾知道呢。”韩威武道:“什么事情?”

  萧志远回过头来,笑问杨华:“杨兄弟,前几天你是不是曾经和关东大侠尉迟炯打过一架?”

  杨华面上一红,说道:“晚辈不知天高地厚,当时双方稍稍有点误会,晚辈无知,冒犯了关东大侠的虎威。”

  萧志远哈哈一笑道:“这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尉迟大侠说,他平生和人交手,以这一次和你拼斗快刀,最为畅快。他和你不打不成相识,盛赞你英雄了得呢!”

  杨华听他口气,尉迟炯似乎未曾把他和金碧漪同在一起的事情说了出来,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说道:“这是尉迟大侠奖励后进,给晚辈脸上贴金。”

  冷铁樵笑道:“当今之世能够和尉迟炯打成平手的,恐怕还没有几个人呢!可惜孟元超不在这里,他的快刀和尉迟炯并驾齐名,要是他在这里,你倒不妨和他比试比试。”

  杨华趁机说道:“比试不敢,晚辈只希望能够有机会向孟大侠讨教,不知孟大侠去了哪儿。”冷铁樵道:“他和尉迟炯前往拉萨,要是你早来两日,就可见着他们。”

  杨华正在有点担心在这里碰见尉迟炯,难免尴尬,听说他也走了,倒是松了口气。但想他和孟元超一起,自己要找孟元超算帐,却是恐怕更加难了。问道:“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冷铁樵道:“这可说不定。要是他们的事情办得顺利的话,最少也得在半年之后。”

  萧志远道:“咱们一面喝酒,一面谈吧。酒席已经准备好了。”

  冷铁樵笑道:“这本来是给韩总镖头准备的饯行酒,现在可又正好可以兼作接风酒了。尉迟炯大侠把碰见你的事情告诉我们之后,我们就料到你会来的,不过却想不到你来的这样快。”

  酒过三巡,菜添两道,喝得兴酣之际,冷铁樵道:“杨兄弟,咱们虽然是初次见面,你却不是外人。我们这里的事情不必瞒你,你来得不巧,我们这里,目前正是处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夕呢。我们已经决定放弃现在的营地,叫兄弟们化整为零,再找隐蔽的地方了。”

  杨华说道:“可是已知消息,清兵要来进犯么?”

  冷铁樵道:“正是。据我们探到的消息,清廷准备笼络回疆的几个大部落。第一步是叫他们不要供给我们粮食,第二步是利用他们出兵攻打我们。你知道打仗是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天时不如地利要紧,地利又不如人和要紧。清兵远道而来,不熟悉地理,当地百姓又不和他们合作,他们是很难‘进袭’我们的,所以必须利用回疆的各部酋长。”

  杨华说道:“天下老百姓是一家,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就给清廷利用吧?”

  萧志远道:“你的话说得不错,不过各部落的酋长却难保不上清廷的当。”

  冷铁樵接下去道:“所以我们才请尉迟大侠去说服各部酋长,他曾在回疆多年,和许多酋长都有交情。”

  萧志远说道:“鄂克沁旗的白教法王是支持咱们的,但白教和黄教牵涉进西藏的政教之争,在西藏当权的是黄教喇嘛,白教这支喇嘛则在一百年前便已给黄教逐出西藏,如今仍然在青海,不能回去。清廷也想利用黄教来消灭白教。我们叫孟元超到西藏去,就是希望他能够替白教和黄教作鲁仲连的。我们曾经帮忙过西藏喇嘛抵抗天竺外族的入侵,是以和他们两方面都多少有点交情。”

  杨华想不到这支义军牵涉及这许多错综复杂的关系,暗自想道:“我该留在这里帮他们呢,还是到拉萨去找孟元超算帐呢?听他们的说法,尉迟炯虽然是和孟元超结伴同行,但出了青海之后,却还是分头办事的。我可以少了一层顾忌,不过,孟元超办的是大事,我要找他算帐,当然也还得等到他的事情办妥之后。”

  韩威武道:“可惜我明天就要往鄂克昭盟送药,不能留在这里帮忙你们了。”

  冷铁樵道:“你己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了,再说我们的目前问题也并不缺乏人手,而是要打破敌人的阴谋,你不必为了不能留在这里而表遗憾。”这番话给杨华解开了心头的一个结:“如此说来,我留不留在此地倒也无关紧要。”

  韩威武笑说道:“说到帮忙两字,这位杨兄弟才是帮忙咱们最大的人。来,杨兄弟,我敬你一杯。”

  杨华面都红了,说道:“韩总镖头,你这样客气,我怎么担当得起,其实我也并没有功劳!”

  冷铁樵笑道:“韩总镖头并非客气,我也要敬你一杯。你大概还未知道你帮了我们多大的忙吧?我告诉你。”

 

 

 

第十七回

  陌路相逢情未了

  芳踪难觅意如何

 

 

 

  冷铁樵喝过了酒,说道:“韩总镖头给我们保的这支暗镖,不知怎的,给曾经在震远镖局卧过底的闵成龙得知消息,他向御林军统领和大内总管两处地方都告了密。”

  韩威武接着说道:“御林军海兰察和大内总管萨福鼎是面和心不和,为了争权夺利而勾心斗角的,他们得知这个消息,便即各自进行,派遣手下,图谋劫夺我保的镖。铁琵琶门的尚铁宏其实是为海兰察暗中效力的,海兰察请他出来,和闵成龙一道,抢先劫镖。幸亏杨老弟你暗中助我,否则我的面子和那批药材只怕都不能保全了。那天晚上,你又帮忙我引开那两个御林军军官,我更是感激不尽。对啦,我还没有问你,后来那两个家伙怎么样了?”

  杨华笑道:“我把他们打了一顿,马崑还不怎样,周灿滚下山坡,可能伤得很重。”说到这件事情,不由得想起了金碧漪来。因为那晚金碧漪先和那两个军官交手的,可是他却不便在冷铁樵等人的面前,提起金碧漪了。

  冷铁樵继续说道:“后来你碰上的那两个大内卫士……‘蟠龙刀’刘挺之和‘摔碑手’叶谷浑则是萨福鼎最得力的手下,按照萨福鼎的计划,是叫他们会同小金川调来的那个邓中艾,乔装大盗,中途劫镖的,好在他们给你赶走。大概他们自忖没有足够力量劫镖,于是只能再邀帮手。但我们已经抢先一步,把韩总镖头接回来了。”

  杨华这才知道韩威武这一行人,能够先他抵柴达木的原因,想必是中途换上了义军送来的快马,故此自己始终追赶不上。但杨华想起那晚的情事,却又是不禁面上一红了。说道:“这桩事情,可并不全是我的功劳,还有一位朋友帮忙……”

  话犹未了,萧志远笑说道:“杨兄弟,你还未知道那位朋友是谁吧?他就是金大侠金逐流的儿子。”

  其实杨华早已知道,但见萧志远笑得似乎有点古怪,料想他一定还有话要说下去,便不作声。心头止不住卜通通地跳。果然萧志远跟着就往下说道:“你和那两个大内卫士交手之时,金少侠尚未出现吧?”

  杨华说道:“不错,我是后来才见着他的。”

  萧志远笑道:“怪不得他对你有点误会。但这点小小的误会也不打紧,过几天金少侠就会到这里来的,那时大家当面一说,他这误会就会冰消了。”

  杨华只道萧、冷等人业已知道了他和金碧漪的一段情事,不由得又是害羞,又是吃惊,暗自想道:“在他看来,这是小事一件,他哪知道,在金碧漪的哥哥看来,却是把我当作了侮辱他们金家的仇人,而且这种误会,却又怎能解释?”

  冷铁樵哈哈一笑,接着说道:“这位金少侠剑法高超,可惜入世尚浅,却无知人之明。你扮成一个小厮模样,本领又好得出奇,他大概因此觉得你‘形迹可疑’,竟然误会你是奸细。他托人带话给我,说是有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假如来到柴达木,叫我将你留下。但又叫我们不要将你难为,待他来到,亲自向你问个明白。他说半个月之内就会来的,算来也该是这几天到了。”

  杨华这才松了口气,暗自好笑自己的瞎疑心,想道:“俗语说家丑不外扬,金碧峰疑心我勾引他的妹妹,怎好意思说给外人知道。是以他自不免要制造一个藉口,才好叫冷萧两位头领扣留我了。不过他只说我是可疑,并没一口咬定我是奸细,也还算不得是陷害我。唔,看来他是想亲自和我算帐,不准我和金碧漪来往,同时兼报那一剑之仇了。”

  萧志远笑道:“他不知道你曾经帮过我们这样大的忙,一知道了,恐怕他向你赔罪都还来不及呢。你们都是年少英雄,相识之后,我想也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杨华心中苦笑:“金碧漪又不在这里,这误会叫我如何解释?与其见面尴尬,不如避开还好,不过,却怎么找个避开他的藉口呢?”当下勉强笑道:“我在小金川,曾经冒充过清廷的御林军军官,也难免他误会我是奸细。”

  冷铁樵说道:“你在小金川救贺猎户夫妻之事,我们也知道了。对啦,杨兄弟,你的本领这样高,不知尊师是哪一位?”看来他对杨华的来历,也是有点好奇。

  宋腾霄代他答道:“他是段仇世和丹丘生的弟子,孟大哥和段仇世是好朋友,段仇世收他为徒之后,曾经和孟大哥提过,很高兴收得佳徒。孟大哥当时还曾答应,要是有机会见到他的徒弟的话,要把孟家刀法当作见面礼呢。”宋腾霄这段话半真半假,因为杨华的身份还未到公开的时候,是以砌辞为他掩饰,同时也是证明他的来历并非“不明”。

  冷铁樵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两位名师之徒,怪不得本领如此了得。可惜孟元超不在这里,这份见面礼却是要留待他日才能到手了。”韩威武笑道:“想当年,我和孟元超也是不打不成相识。他的快刀当真是瞬息百变,迅如骇电。我虽得侥幸和他打成平手,及今思之,犹有余悸。杨兄弟,你武功本来就已很高,如果得到他的这份礼物,那更是锦上添花了。”

  杨华说道:“孟大侠对晚辈如此厚爱,晚辈真是意想不到。我但愿能够早日识荆,倒并非贪图他的厚礼。”

  他说意想不到,确实并非虚言。在此之前,他虽然亦已有了几分疑心,疑心孟家刀谱可能是孟元超自动交给他的二师父段仇世的。但由于当时段仇世命在垂危,未能说明来历,却是令他难以证实。何况段仇世又曾有言要他用孟家的刀法去打败孟元超,为他出一口气,他更是疑心不定了。是以他又有另一方面的猜疑会不会是他的二师父从孟元超那里偷来的呢。

  如今他听到了宋腾霄等人的说话之后,已经可以证明,的确是孟元超有意托他的二师父段仇世把刀法转授他了,“按说他对我即使并无仇视之心,也不应如此慷慨,把他的家传刀法送给我的,他不怕我向他寻仇?真是奇怪!难道是他因为做了亏心之事,觉得对不起我的父母,故而藉此补过?又或者是因为他,他……嗯,我怎能有这个想法,总之他不是好人!原来他在心底深处,隐隐猜疑,是由于孟元超对他的母亲余情未了,故而推屋乌之爱。如此一想,对孟元超更增恶感。

  宋腾霄道:“你虽然没有见过我们的孟大哥,孟大哥早已把你当作子侄一般了。他是你二师父的好朋友,当然希望你能够成材。”故意点出“子侄”二字,“子”是实,“侄”是陪衬。以为杨华一听便会意,杨华却是不明其意,心中还在冷笑:“我可不信孟元超有这样好心。”

  韩威武继续道:“我和元超一别十年,满以为这次可以和他畅饮叙旧,哪知还是见他不着。”

  冷铁樵道:“说不定你在鄂克沁旗还可以见着他,因为他在那里可能逗留几天的。”

  杨华忽地说道:“冷头领,韩总镖头,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们可肯应允?”冷、韩二人同声说道:“何事请说。”

  杨华缓缓说道:“我想和韩总镖头一起前往鄂克昭盟。”

  韩威武怔了一怔,随即哈哈笑道:“有你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好手和我同行,我是求之不得。不过,你不是要在这里等待金少侠吗?”

  宋腾霄道:“他是奉了师父之命,特地来找孟元超的。去年他的两位师父在石林遭遇意外,至今生死未卜。”他自是急于要去禀告师父的好朋友。”韩威武道:“原来如此。”

  杨华故意笑道:“我是希望能够和这位金少侠结交,但将来总还有机会见得他的。我想他大概也不至于因此误会我是‘作贼心虚’,有心逃避他的吧?”

  萧志远哈哈笑道:“杨兄弟言重了,金少侠即使怎样不通世故,怀疑老弟,他也应该相信我和冷大哥的说话的。你在这里固然最好,不在这里,我们也可以和他说个明白。”

  萧志远哪里知道,杨华其实真的是有点“作贼心虚”,而且杨华也知道,金碧峰一定会认为他是“作贼心虚”。不过料想金碧峰却也不敢向萧冷二人揭发。

  冷铁樵想了一想,正容说道:“对,事有缓急轻重,杨老弟陪韩总镖头去鄂克昭盟,这正是最好不过。一来可以帮忙韩大哥保镖,二来也可以有机会早点见得着孟元超,我刚才倒是一时粗心,没有想得如此周详。”

  事情就这样算是说定了,杨华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冷铁樵等人也更加高兴。

  冷铁樵好像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说道:“韩总镖头,你此去鄂克昭盟,我还有一件私人的事情拜托。”

  韩威武道:“冷大哥不用客气,尽管吩咐。”

  冷铁樵道:“这是关于我的一位世侄女的事情,你没见过她,但她也曾暗中帮过你的忙的。”

  杨华心头卜通一跳,想道:“来了,来了,他说的一定是金碧漪了。”

  韩威武好奇心起,连忙问道:“这位姑娘是谁?”

  冷铁樵道:“她就是金大侠的女儿,芳名叫做碧漪。”果然给杨华猜着。

  冷铁樵接着告诉韩威武道:“从你们踏入玉树山开始,她就暗中跟踪你们的镖队,以防有不测之事,你不便还手的,她可以替你打发。”

  韩威武叫了一声“惭愧”,说道:“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冷铁樵笑道:“不过她也想不到,你竟有能人暗中帮忙,根本就用不着她出手。”

  杨华一听,就知金碧漪并没说出真相。真相是金碧漪早就知道他在暗中帮韩威武的忙,而且曾经和他联手退敌,不过她不愿意给人知道她和杨华有过这段交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