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希望见到杨华,不过这次她希望见到杨华,却又和上一次在小金川和他分手之后的希望稍有不同,因为她已经知道了一些杨华的隐秘。

  这次她希望见到杨华,不仅仅是为了爱情,她还要拦阻他去做一件傻事。

  她想起了半个月前,在柴达木的一幕往事。

  她回到义军总寨,把此行的经过,除了隐瞒她与杨华结交一事之外,其他的都告诉冷、萧两位头领,然后就骗说她明天便要回家。

  在义军之中,金碧漪和宋腾霄的妻子平日最亲近。宋腾霄的妻子吕思美,性情活泼而又温柔,虽然她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仍不减其少女的本色。金碧漪和她的性情,可说得是相当接近。

  金碧漪到柴达木的时候,孟元超和尉迟炯早已在前两天离开,宋腾霄去送他们一程,顺便巡视边境的防务,当时也还未曾回来。于是那天晚上,金碧漪就与吕思美同宿。

  宋腾霄是孟元超最好的朋友,金碧漪是知道的。杨华为什么要杀孟元超呢?她希望能够从宋腾霄妻子的口中,探听到一些消息。

  许多话她不方便和冷、萧两位头领说的,和吕思美说却是无妨。

  吕思美少不免问她在小金川的见闻:“可有什么新鲜的事儿,说来听听。”金碧漪道:“新鲜的事儿没有,但却碰上一个行径颇为奇怪的少年。”

  吕思美道:“什么样的少年?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么?”

  金碧漪缓缓说道:“这个少年名叫杨华。”

  吕思美吃了一惊,失声叫道:“杨华。”她是不善于隐藏自己感情的人,这刹那间,又惊又喜的心情不觉都从脸上流露出来了。

  金碧漪连忙问道:“宋婶婶,你知道这个杨华?”

  吕思美定了定神,道:“不知道。但我听得你说他行径奇怪,我也不禁起了好奇心。”

  吕思美第一次对金碧漪说谎,心中颇感歉意,但因涉及他人的私隐,她却是不便但白告诉碧漪,她虽然没见过杨华,却是知道他的身世来历。

  金碧漪何等精灵,观言察色,便知吕思美定然有所隐瞒,却不说破,当下笑道:“宋婶婶,你要知道这少年如何奇怪吗?他在小金川曾帮过咱们的忙,贺铁柱夫妻险遭清兵捉去,就是他救了他们,可是他却又放过一个人,这个人是咱们的敌人。”吕思美道:“是谁?”金碧漪缓缓说道:“是暗中替朝廷作鹰犬的杨牧?”

  吕思美不觉一怔,说道:“真的吗?这少年也未免太糊涂了,但他们都是姓杨,说不定杨牧是他的亲人呢?”

  吕思美是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感情的,虽然不便回答这个问题,脸上已是显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气,忍不住说道:“杨牧怎配有这样的儿子?”这句话当然甚有毛病,父亲不好,儿子未必就是坏人,但因吕思美太过鄙视杨牧,一时间说出偏激的话来,自是无暇细思了。

  不过金碧漪听到这一句话,却是颇感意外了,要知金碧漪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杨牧和杨华可能是父子关系,她早就疑心的了,但现在听得吕思美这么说,却又似乎不是,金碧漪立即想到:此中必定是另有隐情。

  金碧漪讲了她在小金川的遭遇之后,忽地问道:“宋婶婶,孟元超叔叔是不是和杨牧有仇?”

  吕思美不觉又是一怔,心道:“这小鬼头敢情已知道了一些?”过了半晌,方始说道:“杨牧是清廷鹰犬,侠义道中人物,谁不和他有仇?”

  金碧漪道:“不,我说的是私仇?”

  吕思美道:“何以你这样猜想?”

  金碧漪说道:“在小金川的时候,孟叔叔每年春秋二祭,不是都要去给云紫萝女侠上坟吗?听说这位云女侠就是杨牧的妻子。”吕思美因为这是人所皆知的事实,便道:“不错,但孟元超是因为云女侠曾经救过他的性命,所以才每年给她上坟的。”

  金碧漪道:“不见得只是为此吧?宋婶婶,你莫说我好管别人的是非,我和你一样,也是忍不住好奇之心呢!”

  吕思美道:“你知道了些什么,这样说法?”

  金碧漪噗嗤一笑,在吕思美耳边低声道:“我已经知道啦,云紫萝是孟叔叔的旧情人,对不对?”

  吕思美吃了一惊,说道:“谁告诉你的?”

  金碧漪一听她这样反问,已知所料不差,心里暗暗好笑:“宋婶婶,这次你可给我骗出真话来了。”说道:“孟叔叔告诉我的。”

  吕思美道:“胡说,孟叔叔怎会和你这个孩子说这种事情?”

  金碧漪道:“去年清明,我见孟叔叔在云女侠的墓前哭得很是伤心,边哭边说,说是对不起云女侠,负了她的深情,害苦了她的一生,那天我恰巧在墓地游玩,一见孟叔叔远远走来,我就躲在树林里面,他没有瞧见我,虽然不是他告诉我的,也等于是告诉我啦。”

  其实,她看见孟元超在云紫萝墓前痛哭虽然不假,但后面的话却是捏造出来的。

  吕思美信以为真,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既然知道,我也不妨告诉你,不错,他们是一对曾经有过山盟海誓的情人。他们的相恋,远在云紫萝嫁给杨牧之前,因此,你不要以为你的孟叔叔是行为不端,勾引有夫之妇。”

  金碧漪道:“既有海誓山盟,何以后来又要分手?”

  吕思美说道:“这也怪不得你的孟叔叔,怪只能怪他们生逢乱世,造化弄人。”当下把孟、云这对情侣被环境所迫以致分手的事,简单的告诉金碧漪,当然最重要的一件事她还是不便告诉金碧漪的,那就是在孟元超和云紫萝分手之时,云紫萝已经有孕在身。

  “你明白了吧,云紫萝是以为你的孟叔叔已经死了,才嫁给杨牧的。”吕思美只能这样说道。

  听了这个哀艳的爱情故事,金碧漪也不禁深深为他们二人叹息,叹息过后,忽地心中一动,又再问道:“我在小金川碰上的那个杨华,是不是和孟叔叔有不寻常的关系?”

  吕思美不禁又吃了一惊,说道:“谁告诉你的?”

  金碧漪道:“杨华自己告诉我的。”

  吕思美半信半疑,说道:“他在放走杨牧之后,就和你谈及他的身世吗?”

  金碧漪道:“不是。是后来我又碰上了他,我责备他不该放走杨牧,打了他一记耳光。他剑法很高,却没反抗,只是叹气,后来就说了。”

  吕思美忙问道:“他怎么说?”

 

 

 

第二十回

  觅我情郎逃玉女

  阻他父子动干戈

 

 

 

  金碧漪说道:“他知道我是义军中人,便向我打听义军所在。我问他,你要找义军做什么?他才说出他要我的是孟叔叔。我当然就问他,他和孟叔叔是什么关系啦?”

  吕思美道:“你一问他就告诉你了?”

  金碧漪道:“不,他并没有爽爽快快的答复我,而是吞吞吐吐的好像有甚隐情。后来给我追问得紧,他才含糊地说,说是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孟叔叔是他师父的好朋友,就如同亲人一样。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盼望见到孟叔叔。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看这情形,我猜想孟叔叔和他的关系定然非比寻常,不仅师门交厚。”

  这番话又是半真半假,其实杨华说的是要找孟元超报仇,他告诉吕思美却把“仇人”变成了“亲人”了。这是因为她揣度吕思美刚才的口气,心中已经隐约猜着几分,这才特地改变杨华的说话,来向吕思美试探。

  在知道内情的吕思美听来,这番话却正是合情合理。吕思美不禁想道:“原来杨华果然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之所以放走杨牧,大概是因为要报答杨牧几年养育之恩?”正因她有这个想法,所以后来她和丈夫与杨华相遇之时,就当作杨华已经知道身世之隐,避免和他提及了。

  金碧漪道:“宋婶婶,你怎么不说话呀?你是孟叔叔的师妹,应当知道他的事情的。这个杨华究竟是孟叔叔的亲人,还是杨牧的亲人?”

  吕思美道:“你为什么如此关心这个杨华?”

  金碧漪面上一红,说道:“他若是孟叔叔的亲人,咱们就应该帮忙他,对不对?但他若是杨牧的亲人,我下次见他,可就要把他杀了!”

  吕思美给她一吓,果然就给她吓出了实话,心想:“她已然知道了这么多,那也不妨告诉她了。”于是说道:“我没有见过这个杨华,但听你这么说,我已经可以断定了!”

  金碧漪道:“断定什么?”

  吕思美缓缓说道:“他是孟叔叔的儿子!”

  金碧漪在清晨的草原跑了一程,朝阳已经冲出云海,风过处,草浪起伏,像是一片金色的海洋。

  她心乱如麻,“为什么还没有看见杨华呢?唉,他连自己的父亲是谁都未知道。我一定要告诉他,不许他去做傻事!”

  金碧漪是在杨华之前两天来到昭化的。不过她是女扮男装,一到昭化,就躲在帐幕里,日间并不露面。

  她来到这天,尉迟炯和孟元超刚刚离开;过了两天,韩威武这帮人也来了。她不愿意有第三者在场,杨华和韩威武住在一个地方,她当然不便立即露面找他。

  她知道杨华要去找孟元超“报仇”,当然她也料想得到,杨华在柴达木的时候,一定已经向冷铁樵打听清楚,知道孟元超的去处了。

  她在等待,等待杨华单独去追踪孟元超之时,她也才单独去追踪他。

  她住的那座帐幕正在骡马场附近,这一天听见外面的人哗然大呼“好快的马!”出来看时,邓明珠骑的那匹白马早已跑得看不见了,她看见的只是杨华骑的那匹红鬃马。她心中有病,不敢向人仔细打听,只道杨华一到昭化,知道了孟元超的行踪,便急不可待的与韩威武分手,马上去追赶孟元超了。

  一来白天不便露面;二来是因为白教法王和她父亲是老朋友,临走之前,她不能不去递个拜帖,以免将来受到父亲的责怪。故此她是在差不多午夜的时候,方始动身的。她估计自己这匹白马的脚力一定比杨华骑的那匹红鬃马快得多,不妨让他先走一天半天。

  她知道尉迟炯是要前往回疆,孟元超则是要往西藏。他们两人一离开昭化,便要分道扬镳的。杨华既然是去找孟元超,走的当然也是前往西藏的路了。怎料得到杨华是把邓明珠错作是她,而邓明珠前往天山,走的可是尉迟炯前往回疆的那一条路。两人是不会相逢了。

  太阳越升越高,是将近中午的时分了。金碧漪的心里也是越来越焦急,为什么还没有看见杨华呢?她仔细察视,草原上也没有马蹄的印痕。

  “难道他走错了路?”金碧漪终于起了疑,暗自思量。“反正只有两条路,我的马快,回头找不见他,再向西走也还不迟。”于是拨转马头,向前往回疆的那条路跑去,跑了两个时辰,在经过一座山岗之时,忽地听得有人“咦”了一声,随即叫道:“师妹,师妹!”

  金碧漪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只见树林里跑出一个人来,可不正是他的师兄江上云?这刹那间,金碧漪不觉呆了。

  金碧漪只知道哥哥要来找她,却想不到江上云比她的哥哥还来得快,突然陌路相逢,要躲也躲不了。不过,他们毕竟是自小一同长大的师兄妹,金碧漪虽然不想见他,但既然碰上了,金碧漪也就不能不停下来和他说话了。

  “师兄,怎的你也来了这里?”

  “你离家日久,师父不放心,叫我特地来找你回去的。对啦,你不是对冷铁樵说要回家的么?怎的却在这里?”

  江上云这么一问,金碧漪倒是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半晌,方始答非所问地说道:“你已经见过冷铁樵么?”

  “不,我还没有见到冷铁樵。但我日前经过柴达木,从义军一个头目口中,知道你的事情。你和冷铁樵告辞那天,他也在场的,想必他不会捏造你的说话吧?”言下大有责备金碧漪不该欺骗冷铁樵之意。

  金碧漪忍住了气,说道:“你既然打听到我的消息,为什么不回家等我,却跑到这里来了?”

  江上云笑道:“那个头目告诉我,说是有人见到你向西走,这可不是回家的路呀!”心里也是不大高兴,觉得金碧漪在慌话被拆穿之后,居然还要怪他,实是不该。是以他的笑容也就不觉带有几分嘲笑的意味。

  金碧漪小嘴儿一噘,说道:“我喜欢到这里玩,迟些才回家去,不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