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云道:“不是不可以,不过……”

  金碧漪道:“不过什么?有话直说!”

  江上云道:“江湖上人心险诈,师父师娘在担心你年纪太轻,容易上人家的当!”

  金碧漪道:“不是爹娘担心我,是你担心我吧?哼,你的伎俩我还不知?你是抬出我的爹娘来压我。”

  江上云苦笑道:“我是你的师兄,当然也是不能不担心的。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金碧漪道:“我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你替我操心!”

  江上云把心一横,想道:“索性我就和她打开天窗来说亮话!”当下便道:“师妹,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我只想问你,你认不认识一个名叫杨华的人?”

  金碧漪道:“认识又怎样?不认识又怎样?”

  江上云道:“不认识最好;若然认识,你可就得当真要小心了!他是杨牧的儿子,杨牧是什么人,你应该知道!”

  金碧漪沉下了面,说道:“他是什么人的儿子,和我有何相干?”

  江上云道:“本来是毫没相干,假如你和他并不相识的话!”

  金碧漪不由得气了起来,说道:“师兄,你既苦苦的要套取我的口供,那我也不妨老实告诉你!我和杨华不仅相识,而且,我知道他的来历,比你知道得更加清楚!”

  江上云怔了一怔道:“那你还要把他当作朋友?”

  金碧漪道:“我喜欢和谁交朋友就和谁交朋友,用不着你管!”

  江上云道:“你既然知道他的来历,话就不能这样说了。他是杨牧的儿子呀!”

  “他不是杨牧的儿子!”金碧漪终于冷冷地说了出来。

  江上云不由得为之一愕,说道:“他不是杨牧的儿子是谁的儿子?”脸上摆出一副分明不肯相信的神气。

  金碧漪道:“别人的私事,我可不能告诉你。虽然你是我的师兄。”

  江上云惊疑不定,心想:“莫非师妹喝了那小子的迷汤,虽然知道他的来历,还要说假话替他辩护。”当下说道:“师妹,不是我爱管闲事,但兹事体大,不能不管。你想想看,如果给一个骗子混到侠义道中,将有多大祸患?杨华是杨牧的儿子,我和你的哥哥已经查得清清楚楚,决不会假!你的哥哥现在正是往柴达木去告诉冷、萧两位头领,我怕你上当,就来这里找你!”

  金碧漪道:“多谢你关心,但我也知道得清清楚楚,他不是杨牧的儿子!退一步说,即使他当真有那么一个坏透了的父亲,和他没相干。因为我知道他是好人。”

  江上云不禁又是为他担忧,又是起了几分妒意,说道:“师妹,你这样相信杨华,我也没话好说了,你来到昭化,为的就是要找他吧?”金碧漪道:“是又怎样?”

  江上云缓缓说道:“没怎么样。不过假如你要找他,我倒可以帮你个忙。走这条路,恐怕你是不会碰上他的!”

  金碧漪道:“你知道他的消息?”江上云淡淡说道:“昨晚我已经和你的这位好朋友见过面了。”

  金碧漪又惊又喜,说道:“啊,你已经碰上他了?你们没有、没有……”她想问的是江上云有没有和杨华吵架、打架,话到口边,可又不便说出来。

  江上云道:“很是抱歉,我和你的好朋友不但有吵架,也有打架。但你别误会,可并非为了你的原故!”

  金碧漪很不高兴,冷冷说道:“我知道,你是要扮演大侠的角色。在你心目中,杨华是杨牧的儿子,当然也是个歹角了。”江上云道:“你别奚落我,我也还不至于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在未曾得到确实证据,证明他们是父子同谋之前,就非要杀他不可的。”

  金碧漪松了口气,心道:“这几句话说得倒还有点理智。”问道:“那你昨晚为什么要和他动手?”

  江上云缓缓说道:“因为我亲眼看见他行为不端!加上他是杨牧的儿子,我不能不从坏处着想,非得揭破他的阴谋不行,以免别人上当!”

  金碧漪吃了一惊,说道:“他的行为怎样不端?”

  江上云道:“福州龙翔镖局邓老镖头有个女儿,你知不知道?”

  金碧漪道:“听人说过。这位姑娘名叫邓明珠,才貌双全,很是不错。我还听说你在川西帮过他们父女很大的忙,邓老镖头很看得起你呢。”

  江上云皱眉道:“那次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别扯到不相干的地方去,咱们现在说的是杨华的事情。”

  金碧漪在柴达木那晚,也曾听过吕思美谈及江上云拒婚邓家之事,吕思美还曾这样的和她开玩笑,说是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认为江上云是为了她的缘故才拒婚的,恭喜她有个爱情专一的师兄。金碧漪不愿多谈此事,便即径自问道:“这位邓姑娘和杨华又有什么相干?”

  江上云似笑非笑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有甚相干,不过昨晚我却是看见他们同在一起,亲热得很!”

  金碧漪虽然心里在想:“杨华决不会是这等轻薄少年。”但神色之间,已禁不住表露出很不自然的神色。

  江上云大为得意,说道:“看来你这位好朋友对你,似乎没有你对他好呢。转过身他就把你忘了。不过我恼恨他的还不仅他是行为不端,而是我敢判断他的心术不正。他先和你拉上关系,如今又去和那位邓姑娘勾勾搭搭,这不是千方百计想要混进侠义道吗?”

  金碧漪怒道:“江师兄,请你别说得这样难听!我和他是光明磊落的朋友,他与那位邓姑娘结识,也未必就如你想象那样。”

  江上云道:“好,你既然还是这样袒护他,那么我倒似乎应该向你道歉了。因为我和你的好朋友打了一架。”

  金碧漪忍住气说道:“师兄言重了,是小妹应该向你道歉。”江上云淡淡说道:“你并没有得罪我啊。你似乎应该说是替你的好朋友向我道歉吧?”

  金碧漪双眉一扬,几乎就要发作。但结果还是忍住了,冷冷说道:“是好是坏,日后自知。不过好在他也没有伤了师兄。”言外之意,似乎早已料想到他们两人交手,必然是杨华手下留情。

  江上云心中当然很不舒服,但却想道:“师妹骄纵惯了,我又不想和她闹翻,何苦与她斗气?只要她肯听我良言,目下不妨顺着她点儿。”于是说道:“谁是谁非,暂且别管。过去的事,如今也莫再提,咱们还是回家再说吧。”

  金碧漪道:“你说要告诉我的,可是还没有告诉我呢。后来怎样?”

  江上云心里一凉,说道:“你还是要知道杨华的下落?”

  金碧漪低下了头,给他来个默认。

  江上云涩声道:“你的朋友,剑法的确不错。本来他可以和我打个平手,或许是因为他做了亏心之事,似乎有点心神不属,输了一招,他就跑了。”说至此处,不由得脸上一红。

  金碧漪道:“那位邓姑娘呢?”

  江上云道:“邓姑娘是为了镖局的事,前往天山找她的师叔的。事情过后,当然也是走了。”金碧漪道:“她一个人走?”

  江上云这才知道师妹的真意所在,淡淡说道:“你放心好了,你的好朋友并没有与她同行。不过我可不敢担保,他逃跑之后,会不会回过头来,再找那位邓姑娘。”

  金碧漪冷笑道:“你对这位邓姑娘也很关心啊,为什么你又不陪她前往天山?”江上云苦笑道:“师妹,你我一同长大,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金碧漪抢先说道:“当然知道。我知道你一向把我当作妹妹看待。”江上云这次苦笑也笑不出来,只能顺着她的口气说道:“是呀,你知道就好。咱们是兄妹,那也是因为他的父亲也算得是同道中人而已。我已经把自己的坐骑送给她了。师妹,我当然还是要回来昭化找你的。”

  他以为师妹会感激他的好意,哪知结果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金碧漪本来已经下了坐骑和他在路边说话,此时忽然又跨上了白马。

 

  江上云吃了一惊,失声叫道:“师妹,你……”

  骏马嘶风,转眼间已是去得远了。金碧漪远远的扬声答道:“师兄,请恕我现在还不能和你回家,你也不必问我前往哪里。我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旁人替我操心。”

  日影西斜,寒林寂寂,江上云但觉一片茫然,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他目送师妹的背影,在无边无际的大草原里消失。良久,良久,方始叹了口气。“原来在师妹的心中,杨华这小子竟然是比我重要得多!”

  他用不着师妹告诉他,已经知道,金碧漪定然是走另一条路,去找杨华去了。

  “奇怪,一母所生的同胞,碧漪和她的哥哥性格竟是相差得如此之远。我和碧峰在一起的时候,远不及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多,但我和碧峰样样都谈得来,和碧漪却总似格格不入。唉,她的脾气也真是太难伺候了。杨华这小子也不知是用什么手段才讨得她的欢喜。”江上云颓然举步,独自下山,心里不停的在想。

  一阵寒风吹来,江上云也好像给清醒起来,忽地想起一个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家里的人都希望我能够和师妹进一步结成夫妻,他们都认为这是再也美满不过的良缘,我自己也曾经是这样想的。但真的是美满良缘么?不,我还应该问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师妹呢?”

  他在探索自己心底的秘密,接着想下去:“不错,我是喜欢她的。不过,也正是好像她刚才所说那样,我似乎只是把她当作一个不懂事的小妹妹看待。假如她真的变成我的妻子,噢,恐怕我就不会像从前那样喜欢她了吧?不过,不过,她总不应该把杨华这小子看得比我更重!”

  他是在妒忌杨华么?或许也有点儿。但这种妒忌却是另一种妒忌了,他是由于自尊心受到损害而引起的妒忌,并非因为杨华“横刀夺爱”。

  不过,不管是哪种妒忌,他的心里总是不能释然,就像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垂头丧气在草原漫无目的的信步所之,也不知自己应该走向哪里。

  忽听蹄声得得,江上云瞿然一省,抬起头来,未看清楚人先看清楚马。大草原上一匹白马跑得飞快!和金碧漪那匹白马甚为相似,江上云还以为是师妹又再回来,不觉冲口而出,叫道:“师妹,你,咦……”一句话尚未说得完全,骑在马背上的人已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是他父亲的老朋友白教法王。

  白教法王哈哈一笑,跳下马来,说道:“上云,你都长得这么大了,我都几乎认不得你了。你还记得老衲么?”江上云小时候曾经和父亲一起见过法王,距今已有十多年了。

  江上云慌忙施礼,说道:“晚辈路经贵地,本来应该拜谒法王的,只因有点小事……”

  话未说完,白教法王已是笑道:“不必客气,我知道你是来找师妹的,是么?”

  江上云说道:“不错。”想起刚才还未看得清楚,就大叫“师妹”,不禁面上一红。

  白教法王道:“你已经知道她来了这里,但还没有见着她,对不对?”接着笑道:“刚才我听得你好像在叫师妹,我还以为你们在一起呢。”

  江上云不愿意把和师妹闹翻的事情告诉法王,是以法王猜想他没有见过碧漪,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为刚才的事情解释,说道:“你老人家骑的这匹白马,和我师妹骑的那匹白马,很是相似。”

  白教法王笑道:“也怪不得你认错,昨天杨华看见这匹白马,也把骑在马上的那位邓姑娘错当作是你的师妹呢。昨晚我碰上他,他又为这匹白马和我打了一架。”

  江上云吃了一惊,说道:“杨华这小子如此大胆?”吃惊之中,又不禁有几分欢喜,心里想道:“原来法王也知道这小子是坏人了。”

  哪知法王却说道:“不是他大胆,是我有意试试他的功夫,故而未曾把我的身份告诉他的。他以为我是吉鸿的同党。”当下把昨天的事情说给江上云听。最后说道:“听杨华说,他昨晚已经见过你了。”

  江上云道:“是的。但不知他还说了一些什么?”

  白教法王道:“他只告诉我碰见了你,说是有你保护那位邓姑娘,他可以放心回来了。嗯,这位杨少侠人品武功都很不错,你经过柴达木,想必已经知道他这次曾经帮了我们大大的忙吧?”

  江上云道:“柴达木我是匆匆路过,未曾谒见冷、萧两位头领。”白教法王道:“啊,原来你尚未知道。”于是把杨华帮忙韩威武把药材送给义军和昭化之事告诉江上云,当然又是少不免称赞杨华一番。

  江上云听得法王如此称赞杨华,心中又是疑惑,又是不安。疑惑的是不知杨华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不安的是昨晚自己和杨华曾经大打出手。

  “好在法王并不知道,否则只怕我是要更为尴尬了。”江上云心想。他并不后悔自己曾和杨华交手,虽然他亦已开始有了怀疑,不敢像从前那样断定杨华必定是个坏人了。不过没有后悔是一回事,法王这样称赞杨华,他当然也是不敢在法王面前再说杨华的坏话。

  “听杨华说,这匹马是那位邓姑娘的坐骑,那位邓姑娘呢?”法王问。

  “她前往天山去了,我把自己的坐骑给了她。”

  “杨华已经替我去找你的师妹了。”法王继续说道:“这匹白马是从那贼和尚手中夺下来的,本来想找寻你们,找着了顺便交还她的。但现在我却有了另外的一个主意,你肯帮忙我吗?”

  “但请法王吩咐。”江上云当然是这样回答了。

  “你定然是急于见着你的师妹了,是么?”法王微笑说道。江上云已经表明是来找寻师妹的,怎好意思否认?当然又是只能点了点头。

  “那就好了。”法王接着说道:“那位邓姑娘已经前往天山,今天我恐怕是追不上她。韩总镖头如今在昭化,今晚我和他还有一个约会。所以要请你帮一个忙。”

  江上云说道:“好的,我把这匹白马送还给那位邓姑娘就是,顺便我也可以换回我的坐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