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问道:“什么缘由?”那手下道:“这个江布场主是西藏一霸和咱们以前的格老互通声气,曾经有过信使往还的。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那个来禀报的下人说道:“不错,他似乎尚未知道咱们这里发生的事情,他是来见格老的。”

  苏合笑道:“原来他不是来拜访我的,你没告诉他我已接任格老之事吧?”

  那下人道:“我是来请格老赐示的,当然还没有向他们说明。”

  苏合道:“他们?那么来的不仅江布一人了?”

  那下人道:“还有两个喇嘛僧和他一起。”

  苏合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老远的跑来,一定是有所求,只是不知他求的是什么?对啦,你说你知道缘由,你还没有讲出来呢。”

  那个本来是“格老”的亲信继续说道:“前两天我无意之中听到那个姓叶的汉人和前格老说起江布,说是他近日碰到一些麻烦,说不定会到咱们这里避难。我不敢偷听下去,他要避的是什么难我就不知道了。”

  孟华说道:“我知道。”这才把江布如何与清廷勾结与义军的人为难,如何囚禁金逐流的女儿,如何在雄鹰阁设伏,以致令得他们父子误伤对方之事一一说了出来。

  苏合笑道:“原来他是老弟的仇人,那他可来得正好了!”

  本来是前格老的那个亲信说道:“还有一件来得正好的事情呢,咱们可以不必替孟小侠挑选坐骑了。”

  苏合道:“为什么?”

  那人道:“这个江布是西藏一个最大牧场的场主,他平生最喜欢名马宝刀,我想他的坐骑一定比咱们这里最好的骏马还要好。”

  那下人道:“一点不错,他们骑来的三匹马都是骏健非凡。”

  苏合微笑道:“很好,难得他自己送上门来,我正好借花献佛了。他见过以前的格老没有?”前格老的亲信说道:“没有。”苏合道:“好,那马上请他们进来。”

  苏合冒充前任的格老和江布以及那两个喇嘛见面,尉迟炯和孟华躲在屏风后面。

  孟华识得这两个喇嘛,正是曾经在雄鹰阁下和他交过手的那两个密宗高手——释空和释湛。

  江布坐定之后,抬头一看苏合,却是不觉一怔。

  原来江布虽然没有见过以前的酋长,但却是曾经派遣使者来过天狼部的,苏合的年龄相貌,和使者给他描绘的那个酋长,并不相符。是以他见了苏合后,自是不禁有点思疑:“听说天狼部的格老不过是四十多岁的壮年人,怎的这位格老看起来总在五十开外?”

  幸亏苏合体格魁梧,两鬓虽然微斑,精神甚为健砾。曾经见过以前那个酋长的使者也没有随来,故此江布纵有些小怀疑,却还不敢怀疑他是冒名顶替。“回疆的各个部落要联盟抗清,他却是朝廷的人,这些日子来,一定是应付为难,以致心力交疲,显得衰老了。”江布心想。

  苏合招呼他坐下,便即说道:“咱们虽是初会,神交已久,两年前贵使到我这儿,我曾请他代邀场主光临敝地,等了两年,想不到场主今日才践约。”

  江布见他说得出这个秘密,心里疑云消散,但仍是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听说叶谷浑大人和天泰上人正在贵部,不知是真是假?”

  苏合说道:“不错,但可惜你来得不巧,他们昨天刚刚离开此地,到大熊部去了。”江布大为失望,苦笑说道:“那可真不巧了,我还以为可以见得着他们呢。”

  苏合接着说道:“不过叶大人也曾向我提起过场主的事……”江布忙问道:“他提起什么?”

  苏合说道:“他说场主碰上一些麻烦,是不是和柴达木那伙反清的汉人结了怨?”

  江布听他说出此事,哪里还敢怀疑,叹了口气道:“而且是和两个最厉害的人物结了怨呢!”

  苏合说道:“是什么样的厉害人物?场主在西藏财雄势大,怎的也要害怕他们?”

  江布说道:“一个是柴达木那伙强盗的头子之一,名叫孟元超;一个是人称天下第一剑客的金逐流。也是我合当晦气抢了一个小姑娘,却不知这个小姑娘正是金逐流的女儿。我得罪了这两个人,如何还能在故乡立足?即使躲在拉萨的宣抚衙门之内,恐怕也是难以保得平安。后来我和宣抚使衙门的卫参赞卫托平大人商议,他叫我索性逃得远些,左思右想,只有跑来这里,托庇格老了。”

  苏合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你是到这儿避难的。”

  江布不觉又是一怔,心想怎的他用这样口气说话?但有求于人,只好低声下气的说道:“但盼格老收容,有点小小的礼物请格老笑纳。”

  江布呈上一个匣子,特地在苏合面前打开,里面装的是一对玉狮子和一百颗又圆又大的珍珠。登时宝光外露,耀眼生辉。江布得意洋洋他说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但望格老收容我们,这两位大师都是大有本领的人,或许他们也可以帮格老一点忙的。”江布由于感觉到苏合的态度颇为冷淡,故此在献出重宝之后,特地再说这番说话,提高身价,暗示并不是我单方面求你帮忙。

  不料苏合正眼也不瞧瞧他的珠宝,仍是淡淡说道:“你们既然来了,我当然是要留下你们的。不过,这些礼物嘛……”

  江布只道他来说几句客气的说话,抢先说道:“如果不嫌我送的礼物太过菲薄,务必请格老赏面收下。”

  苏合打了个哈哈,说道:“多谢你的名贵礼物,不过请恕我得陇望蜀,我可还想请你送一样东西。”

  苏合此言一出,江布不觉为之一愕:“此人怎的如此贪得无厌?”只得问道:“不知格老想要什么?”

  苏合说道:“这东西其实不是我要的,是我想送给朋友的。”

  江布说道:“贵友在这里吗?可否请他出来一见?”

  苏合笑道:“对,对,还是让他出来自己说吧。”

  话犹未了,孟华已是从屏风背后出来,朗声说道:“你的脑袋像个西瓜,我很喜欢。我要你的脑袋!”江布做梦也想不到孟华突然在此出现,不由得吓得呆了。

  就在这瞬息之间,双方同时发难。孟华把吓得呆了的江布一把抓着。释空、释湛二人却扑向苏合,他们听苏合和江布说话,听到一半,知是不妙,早有准备。两人同时脱下袈裟,向苏合当头罩下来。只道定然把苏合生擒,作为人质。

  强中更有强中手,一道白光,突然飞来,闪电般的当空一划,登时红霞消散,两件袈裟都给尉迟炯的快刀划破。说时迟,那时快,尉迟炯唰唰几刀,左斫释空,右斫释湛。他只是一个人,但释空、释湛都是同时感觉对方的刀锋招招指向自己的要害砍来,登时给他砍得手忙脚乱,几乎透不过气。

  天下使刀使得这样快的人,只有尉迟炯和孟元超,他们认得不是孟元超,当然知道是尉迟炯了。

  他们知道是尉迟炯,如何还敢恋战?释空把那件穿了窟窿的袈裟一抖,振臂抛出,只听得声如裂帛,转瞬之间,那件袈裟已是给尉迟炯的快刀绞碎,化成片片蝴蝶,但释空却已冲出大门去了。原来他这一招名为“金蝉脱壳”,正是他仗以脱身的独门绝技。释湛也同时使出这一招“金蝉脱壳”,只是他的功力却是不如师兄,袈裟固然是化成了片片蝴蝶,左臂也给刀锋划开了一道伤口。

  这两人能够在尉迟炯的快刀之下逃生,倒是尉迟炯始料之所不及,心里想道:“怪不得孟华在雄鹰阁也着了道儿,这两个番僧果然有点本领。”追出大门,释空、释湛正跨上他们的坐骑,尉迟炯迟了一步,哪里还能追得上他们的骏马?

  尉迟炯走回客厅,说道:“惭愧得很,我让那两个秃驴走了。好在还留下江布的那匹坐骑,不至于全无所获。”

  苏合笑道:“江布的坐骑料想是最好的一匹,孟兄弟,我就借花献佛,送给你吧。不过处置了马,如何处置它的主人,可还得请孟老弟出个主意呢。”孟华抓着江布用力一捏,只听得江布一声惨呼,琵琶骨已给捏碎。多好武功,琵琶骨碎了也要变成废人,何况是本领平凡的江布?痛得他只会哀求:“好汉,我求求你行个好,你就一刀杀了我吧!”但孟华却给他敷上了金创药。

  尉迟炯道:“他说得也对,何不把他一刀子杀了干净?”

  孟华说道:“我废了他的功夫是为我自己报仇,但另外还有个人受他的欺侮,与他有血海深仇,比我还要恨他。所以我要把这个坏蛋留给他的仇人处置。”

 

  尉迟炯道:“那人又是何人?”孟华说道:“是一个名叫吉里的老藏人,我和爹爹前些时候就是躲在他的家中养伤的。”当下把老吉里的故事说给苏合和尉迟炯知道,并且把老吉里给江布毒刑拷打所留下的那块血布也给他们看了。

  苏合说道:“这狠毒的坏蛋的确是不该便宜了他。好,我替你把他关起来。待你回去的时候,通知那位老藏人,就叫他拿这块血布为凭,到我这里来处置他的仇人。”

  他们已经从江布口中知道,清廷设置在拉萨的宣抚使衙门,除了叶谷浑之外,并没再派人来,尉迟炯固然是可以放心往大熊部,孟华也可以放心离开他们独自前往天山了。正是:

  荆棘满途何足惧,冲风冒雪又前行。

 

 

 

第三十五回

  苦斗番僧破金钵

  忍看同道困蛮牛

 

 

 

  江布这匹坐骑果然比罗海送给他的那匹骏马还好得多,孟华骑上了它,但觉两胁生风,好像插上翅膀一样,两旁景物,好像退潮似的闪开,让他疾驰而过。

  但在这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却似有赶不完的路。草原并不平坦,它是属于高原地形的草原。上坡下坡,过了一片草原又是一片草原。哈萨克人有句俗话形容他们的草原:“远看是山,近看是川。”在这种草原上驰骋,极目所及,只是苍苍茫茫的、起伏不定的丘陵和片片接踵的草原,看来此山不比那山高,而山也并不耸入云天,但实际上却是越走越高的。

  孟华的骏马疾驰,跑了三天,仍然是在上坡下坡,从这片草原到那片草原。走了三天,草原上已是难得一见人迹。不过,却也并不寂寞。天上有盘旋的苍鹰,歌唱的云雀;地上常常会发现成群的野马、黄羊、长颈鹿和青狼,还有一种庞然大物的野牛,比骆驼还大,更是孟华从来没有见过的。

  这一天孟华骑马走上山坡,正在经过一个地形险窄的隘口之际,忽觉劲风飒然,有个人突然从他头顶上方的一棵树上向他扑下。

  一来是草原难得一见人迹,孟华根本没有想到这里会藏有敌人,二来这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横卧树上,好像一根黑秃秃的树干,倘非走近处仔细察视,根本就不会知这是一个人。是以孟华稍为大意,这就着了道儿。

  这个突如其来的袭击,事先毫无预兆,幸而孟华的武功造诣不凡,虽然未到炉火纯青之境,亦可应变随心所欲。一觉劲风扑面,立即霍的一个“凤点头”,侧身抬臂。一招“白鹤亮翅”,把那人的掌力卸过一边。

  不料这人的掌力竟是大得出奇,孟华使出了四两拨千斤的上乘武功,竟也不能尽数化解对方的劲力,陡然一震之下,坐不稳雕鞍,只能一个“鹞子翻身”,跳下马来。

  那人哈哈笑道:“这匹马不错,给了我吧!”谁知话犹未了,他也是一个栽葱跌下马背来了。原来孟华虽没能够全部卸开了他的掌力,但也卸了六七分。他这招“白鹤亮翅”是柔中带刚的,那人给他借力打力,轻轻一带,亦是始料之所不及。

  孟华喝道:“你是何人,为何对我下此毒手!”那人栽了一筋斗,老羞成怒,却是没有回答,又扑来了。

  孟华曾经有过好几次相同的遭遇,除了给藏僧目击的那次之外,另外几次碰上的却是自己人。

  “难道这人也是像快活张一样,说是要抢我的坐骑。其实却是和我开个玩笑的么?又或者是像唐大侠那样,特地来试我的武功么?”孟华心里想道。心念未已,那人已是下手毫不留情,再度扑来又是极其强劲的一掌了!

  孟华登时发觉,似乎相同的遭遇,其实却是大有不同了,这个人是事先毫不打话,从树上扑下来的时候,就对他施展杀手的。如今又是接连杀手,而快活张与唐加源试他本领却是点到即止,绝非如此。

  他接了对方两招,又发觉这人的掌法似曾相识,所用的这种霸道掌力,对他也不陌生。孟华蓦然一省,陡然地喝道:“你可是北派大摔碑的掌门人劳超伯么?”

  原来这个劳超伯乃是大内三大高手之一的叶谷浑的掌门师兄,孟华曾经听得父亲提起过他的名字的。那次他从拉萨回来,告诉父亲,他曾与大内卫士中坐第一把、第二把交椅的卫托平和叶谷浑交过手,他的父亲说道:“这两人功夫是很不错,但以你的剑法,我想是不会输给他们的。我也还未曾将他们放在眼内。不过,要是你碰上了叶谷浑的掌门师兄,那可得特别当心了。他名叫劳超伯,乃是当今之世练大摔碑手那门功夫的功力最高的一个人。多年前曾硬接过冷铁樵的三掌,我也没有把握准能胜他。”

  不过三天之前,孟华才和叶谷浑第三度过手,是以他此际一接对方两招,便能揭破对方的来历。

  劳超伯怔了一怔,随即哈哈笑道:“好,算你这小子还有一点眼力。你既然知道我的大名,还不束手就擒?”

  孟华一声冷笑,宝剑已是出鞘,喝道:“原来你是给你的师弟报仇的,我倒要看你能够比他强了多少?”

  劳超伯喝道:“好个狂妄小子,你莫以为能够打败我的师弟就妄自猖狂,我叫你见识什么才是真正大摔碑手的功夫!”

  声如掌发,掌势如环,来势表面柔和,而大摔碑手却是一种以刚猛见称的掌力,他这样发掌,似乎是和拳理不符。哪知一接之下,方始知道他的内力沉雄实已到了化境。

  掌势如环,滚滚而上,丝毫不带风声。但在身受者的孟华,却是感到一股好像汹涌暗流的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