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变化,把天山派的弟子全都看得呆了。不过他们虽然看不清楚,却也知道是本门长老业已“反败为胜”,呆了片刻,登时欢声雷动。

  白英奇、霍英扬双双抢上,喝道:“臭小子,束手就擒吧!”祝建明早已准备了一条绳索,递给白英奇,作为捆缚孟华之用。

  不料钟展忽地喝道:“不许动他!”钟展突加干涉,这一下更是大出众弟子意料之外。要知捆缚俘虏,乃是弟子辈份所应为之事,难道还要劳动本门的长老亲自动手么?何况这个俘虏,还是他们心目中的“奸细”。

  在众弟子惶惑之中,钟展和颜悦色他说道:“孟少侠,把你的宝剑拾起来!”

  “孟少侠”三字出自钟展的口中,众弟子是越发惊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仅“少侠”二字太过出乎他们意料之外,而且那个“孟”字,也使得他们惊疑。孟华亲口认杨炎为弟,众人都以为段剑青对他的指控是确实无疑的,但钟展还是称他做“孟少侠”,“难道钟长老竟然相信了这小子自称是孟大侠孟元超儿子的假话?”

  孟华也是惊疑不定,只道钟展叫他拾起宝剑是要和他再比,连忙说道:“多谢老前辈手下留情,晚辈情愿束手就擒,但求老前辈允许我有分辩的机会。”原来钟展以“弹指神通”的功夫弹飞他的宝剑,并未用上内家真力,否则他的手少阳经脉只怕也要受伤。

  钟展微笑说道:“你先让我一招,我也应该多谢你呢,谁说要擒你呀?你拾起宝剑,做我的客人吧,有什么话要说,慢慢和我说好了。”

  白英奇着急起来,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的规矩了,叫道:“师伯,你怎的就相信这小子?假如他不是奸细,难道咱们的段师弟和杨师弟都是说谎了吗?”

  钟展缓缓说道:“按理说,炎儿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他应该是不会说谎的,不过,我想其中或许另有原因,我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正在白英奇还要进言,而孟华也要替自己解释之际,忽听得当当当的连续不断的钟声!

  众弟子听见钟声,都着了慌,连钟展的面色,也有点儿变了。

  “你们还不赶快回去!”钟展挥了挥手,喝道。白英奇本来是要盘问孟华的,此时却是第一个先跑回去了。

  原来这是天山派报警的钟声,钟声一起,即是表示有强敌入侵冰宫,要召集门下弟子回宫应敌!

  钟展回过头来,说道:“孟少侠,本派有外敌入侵,你的事只好暂且搁下来。待这件事情过后,你再来找我吧!”

  孟华赶上了他,说道:“我虽然不是贵派弟子,贵派也用不着我来帮忙。但贵派有事,我袖手旁观,于心不安。请钟老前辈,容许我稍效微劳。”钟展无暇和他客气,嘴里只是吐出两个字来“也好!”便即加快脚步。

  众弟子的轻功赶不上他们,首先回到天山派众居之地的冰宫的,只有钟展、孟华、白英奇和霍英扬四个人了。白、霍二人是起步在前,而钟展也需要得力的弟子作为助手,途中稍微放慢脚步,等待他们,他们才能同时到达的。

  孟华将近冰宫,陡觉眼前一亮。只见山上建筑,如同宫殿,那些屋宇都是水晶、云石、晶盐或者坚冰所造,在夕阳返照之下,只觉霞彩夺目,闪闪生光,端的是人间罕见的奇景,胜似传说中的贝阙珠宫。

  原来天山派掌门唐经天的岳父是六七十年之前,有武林美男子之称的峨嵋剑客桂华生,桂华生远游尼泊尔,姻缘巧合,做了尼泊尔王的驸马,后来尼泊尔国中政变,公主已死,桂华生带了独生女儿回国,在念青唐古拉山隐居,后来她的女儿在国中请来巧匠,按照尼泊尔的宫殿形式,建造了一座冰宫,武林中人称她为“冰川天女”,冰川天女嫁了唐经天之后,在天山的南高峰也建造了一座冰宫。此时冰川天女已经死了将有十年了,她的建筑仍然沿用“冰宫”之名(冰川天女与唐经天结合的故事,详见拙著《冰川天女传》)。

  一近冰宫,果然听得里面传出来的一片金铁交鸣之声,似乎正在打斗得颇为剧烈。

  孟华诧异不已,心里想道:“天山派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这些人不知是什么人,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钟展神色更是吃惊,说道:“不好,他们已经侵入冰宫重地。”

  孟华所想知道的谜底,很快就揭开了!

  冰宫中最重要的所在是双华宫,天山派的规矩,每年一次,由掌门人在双华宫外的广场亲自主持,考核门下弟子的武功,“大比”过后,并由掌门人与四大长老轮流在双华宫开讲五天,阐扬本派的武学精义。唐经天的岳父是桂华生,岳母是尼泊尔的华玉公主,两人的名字都有个“华”字,是以冰川天女把这座宫殿命名为双华宫来纪念他们。

  在双华宫外那片广场上,此际正是剑气纵横,刀光如雪,敌我两方,高呼酣斗。钟展定睛一看,发现眼前的形势,有点出乎意料之外。

  在宫门外把守的并非本派弟子,反而是入侵的敌人。这班人为数不到十个,有僧有俗,看来都不是汉人。穿僧衣的大概是天竺和尚,作一般武士装束的似乎是西域胡人。

 

  这班人的本领都很高强,把守宫门,阻止天山派的弟子进去。

  双华宫内也传出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听在钟展这样的行家耳朵里,一听就能分明,那是他的两个师弟,正在和一个强敌交手。看这情形,对方已是反客为主,占据了双华宫,阻止众弟子入援。

  天山派两代弟子约有五十余人,出去捉拿奸细的将近半数,尚未赶得回来。留守宫中有二十多个,除了有特别职守之外,差不多都聚集在双华宫外了。不过,他们的人数虽然比对方多了不止一倍,却是无法冲得进去。

  最厉害的是一个手长脚长的中年僧人,他把守最后一关,独自站在宫门最后一级的石阶上,有几个天山派的弟子冲破了下面几重防线,到了最后一级的石阶时,都给他摔了下去。始终没有一个人能够踏入双华宫的大门。

  但奇怪的是,他似乎只是要阻止天山派的弟子入去,并未施展杀手。钟展来到之时,刚好看见他把一个第二代的弟子摔下去,那弟子只道这一摔最少也会头破血流,不料却似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提起放下一般,平平稳稳地落在地上,脸上不禁现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旁人莫名其妙,但钟展当然一眼就看得出来,那个手长脚长的天竺僧人用的是一股巧劲。

  不但这个僧人如此,他的同伴也像他一样。要拼命攻进去的反而是天山派的弟子,那帮人只是阻拦他们,似乎不愿随便伤人。

  钟展放下点心,却是惊疑不定了。这帮人是什么来历呢?他们是善意还是恶意?

  最令得钟展吃惊的是:他听得出双华宫内,是自己的两个师弟联手合斗对方一人。急切之间,他竟想不起普天之下,能有谁人有此功力?

  天山派四大长老,以钟展居首。其他三人,依次是:武成泰、甘建侯和李信尧。“联手抗御强敌的似乎是甘师弟和李师弟,不知武师弟是未曾赶来呢,还是已经受了伤了?”钟展心想。

  但此时已是无暇容他思索了。

  众弟子一见钟展到来,喜出望外,七嘴八舌的纷纷禀告。不过他们口中说话,手底仍是丝毫不缓。

  那手长脚长的天竺僧人用生硬的汉语冷冷说道:“管你什么师伯、师叔,谁都不许踏入此座宫门。”

  给这个僧人摔下来的那个天山派第二代弟子正是白英奇的师弟,白英奇大怒,和霍英扬便闯上去,他们双剑合璧,威力甚强,下面三道防线,拦他们不住,转眼之间,冲上最后一级石阶。

  钟展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到天山捣乱,都给我住手!”一面责骂敌方,一面约束本派弟子。

  天山派的弟子当然听长老的话,料想钟展必定会给他们主持公道,立即两边退下。

  那些人不过是要阻拦天山派弟子入内增援,天山派弟子不动手,他们也就不出手了。

  但钟展却未能及时约束白、霍二人,他们业已冲上了石级,当钟展发话之时,他们正在双剑合璧,以一招“横云断峰”,向那个天竺僧人拦腰刺去。天竺僧人似乎识得他们双剑合璧的厉害,不敢空手应敌,左手拿起了一根青竹杖,右手拿起了一个紫金钵。孟华在阶下一见,不觉心头一动。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当”的一声,白、霍二人的长剑刺入金钵,金钵竟似有一股无形的吸力,把他们的剑尖吸住。那天竺僧人竹杖一绊,白、霍二人只好弃剑跃避,跟踉跄跄地退了三步,险些跌落阶下。幸亏他们的轻功还算不差,足尖刚好点着最后一级石阶的边沿,身形兀自摇摇晃晃。

  钟展身形一起,俨如鹰隼穿林,掠波巨鸟,几个起伏,便掠上了最后一级石阶。阶下的那班人见他如此本领,不敢阻拦。

  把守宫门的那个天竺僧人又把竹杖绊他双足,钟展不闪不退,仍是大踏步向前,当他的竹杖就要打到之际,只是把大袖一挥。

  “当”的一声,天竺僧人的竹杖给钟展卷出了手。他这竹杖可和普通的竹杖不同,跌落地下,竟然发出金石之声。

  钟展见他只是晃了两晃,便即稳住身形,也是好生惊诧,“怪不得双华宫给他们侵入,和我那两个师弟交手的不知是谁,但只凭这个把守宫门的僧人,想来只是他们的弟子吧。我们的第二代弟子,除了唐加源之外,只怕已是没有第二个可以比得上他了。”原来钟展本是想把他也重重地摔个筋斗,好给白、霍二人出一口气的,哪料却是不能如愿。

  不过那个手长脚长的僧人,见面一招,就给他夺走了竹杖,他也不禁大吃一惊了。他举起金钵,正想上前拦阻之时,里面已是有人发话:“来的敢情是天山派长老吧,大吉师侄,不可无礼,请钟长老进来!”

  说话的是这个僧人的师伯,他巴不得师伯有此吩咐,立即闪过一边,说了个“请”字。

  钟展心里哼了一声:“他们倒好像是双华宫的主人了?奇怪,里面的那个知道我的人是谁?”但此际也不能计较这许多了,当下便即迈步踏入宫门。

  跟着来的是孟华,这个天竺僧人可又不肯放他进去了。但他看见孟华的来势,却也不禁有点吃惊。

  孟华是连闯三道防线,来到他的面前的。

  虽然连闯了三道防线,孟华可没有伤了一个人。他以闪电般的快剑发招,阻拦他的那些人,在同一时间都觉得对方的剑尖指到自己的要害,不觉也都是忙不迭的旁边一闪。

  把守宫门的那个僧人喝道,“休要逞强,过我这关,还得显点本事。”此时他已拾起了竹杖上前迎敌。

  孟华见他双手所拿的武器,早已胸有成竹,唰的一剑,径自刺向他的金钵,只听得当的一声,长剑反弹出来,顺势就削他的竹杖。天竺僧人见他的剑法如此古怪,情知已是挡他不住。不过孟华虽占先手,他也还未吃亏。

  那天竺僧人的师伯说道:“原来天山派还有第五位长老,我可还未知道。请进来吧!”

  他只道孟华是天山派的第一代人物,哪料竟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

  孟华抬头一看,只见在双华宫内的是两个年老的天竺僧人。一个肥头大耳,气度雍容,另一个却是枯瘦得像根竹竿。正是:

  四大未空仍好胜,远来中土两神僧。

 

 

 

第三十九回

  长老险途行险着

  少年神剑慑神僧

 

 

 

  那个枯瘦的僧人正在和两个天山派长老剧斗,打得难解难分。发话的是那个宽袍大袖的胖和尚,他背负双手,在旁观战,好像根本无须为师弟担心,意态悠闲之极。

  胖的那个孟华不认识,瘦的那个却是不久之前才和他交过手的。原来正是那个要强逼他做徒弟的天竺怪僧。

  钟展所料不差,联手御敌的是他的甘、李两位师弟。二师弟武成泰则是盘膝坐在地上,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一看就知他正在以本门的内功心法疗伤。

  那个枯瘦老僧也是右手拿着一根竹杖,左手拿着一个金钵。看来是天山派两个长老稍占上风,但双剑却是给他金钵所制,要想取胜,谈何容易。

  武成泰坐在地上运功疗伤,他倒好像相信得过对方不会乘他之危,丝毫不加防备。对周围一切,恍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个胖僧人袖手旁观,也不理他。

  钟展知道两个师弟不会落败,伸出右掌,按着武成泰的背心,以本身真气,助他推血过宫。过了片刻,武成泰“哇”的吐出一口瘀血,精神却爽利了许多,睁开眼睛道:“师哥,他们要找掌门人比试武功,小弟本领不济,栽给他们了。”

  钟展说道:“胜负兵家常事,何必介怀?待我会会这两位高僧。”

  那个胖和尚这才说道:“天山派的掌门人虽然还在自高身价,不肯来见我们,但也总算‘请’得到他们的钟长老来了。奢罗师弟,你别乱打一锅粥啦!”他说的汉语,倒是相当流利。

  吩咐过了师弟,那个胖和尚向孟华看了一眼,流露出少许诧异的眼神,随即把眼光移到钟展身上,哈哈一笑,说道:“钟大侠,可喜别来无恙,你还认得出老衲吗?”

  钟展瞿然一省,说道:“大和尚的尊师敢情就是四十年前曾经路过此地的龙叶上人。”

  那胖和尚笑道:“钟大侠记性很好,我就是跟家师一同来拜谒贵派老掌门唐晓澜唐大侠的那个小徒弟。时光过得真快,一晃就是四十年了。当年你们还未有这座冰宫,我也未曾有这位师弟。”

  钟展确定了他们的身份之后,吃惊不已,心里想道:“听说龙叶上人的两个徒弟,如今已是号称天竺两神僧了。想不到他们联袂而来,可是难以对付!”

  幸好武成泰的伤不算很重,得了钟展之助,真气运转全身,此时已是并无大碍了。但虽然如此,恐怕也还得调养十天半月,武功方能恢复。他站了起来,向那胖和尚怒目而视,原来他正是给这个胖和尚打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