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做需要极大的勇气,洞妙真人可还没有这个勇气!

  这是把崆峒派的传统根本改变的做法,除了极大的勇气,还要有极大的魄力,洞妙真人也没有这个魄力!

  洞妙真人于公于私都有顾虑,除了于“公”方面这两个顾虑之外,他也不忍令自己的师弟洞玄子身败名裂。

  这里面有个因由,原来他是曾奉师父的遗命,必须善待这个师弟,一生都要照顾这个师弟的!

  他的师父玉鼎真人和洞玄子的父亲是最好的朋友,有一次他们碰上强敌围攻,洞玄子的父亲为了掩护玉鼎真人,以致重伤不治。玉鼎真人抚养故友的遗孤,自是难免过分溺爱。洞妙真人比洞玄子年长十几岁,他接任掌门之时,洞玄子尚未成人。是以玉鼎真人在临终之际把这个小弟子郑重付托给他。

  洞妙真人把自己的顾虑,把自己的难言之隐,都和丹丘生说了后,不觉流下泪来,道:“你是我最疼爱的徒弟,我本是不该也不忍让你受到委屈的,但如今我却求你原谅我了!”

  请问丹丘生还能有什么话说,他只好跪了下来,含泪说道:“师父言重了。师门声誉要紧,一己荣辱算得什么。弟子一切愿听师父吩咐。”

  洞妙真人想了好一会儿,这才说出他的安排。

  洞妙真人说道:“洞玄、洞冥要我处你以‘谋害同门’之罪,我当然不能依从他们。但为了顾全大局,我只好含糊其辞,就说你是应负‘处事不当,照顾同门不周’的罪名吧,名义上你是被‘逐出门墙’,但在我的心里还是永远把你当作我的最好的徒弟的!”

  丹丘生要被逐出师门,心中难过之极!但还不能不反过来劝慰他师父不要难过,说道:“师父,得你老人家这句话,弟子就算受再重的处罚也是心甘。但只怕一众同门,可能还会认为师父判得不公,太过偏袒弟子了。”

  洞妙真人苦笑道:“我既不能说明真相,也唯有这样故作糊涂了。不错,这样糊涂的判决,门下弟子是会窃窃私议。所以我打算在这件案子用我的糊涂办法‘了结’之后,我也要退位让贤了。我这样做别人会以为我是因‘管教不严’而负疚让贤,但你会明白,不错,我的确是内疚于心,但这是对你的负疚!”

  丹丘生道:“师父别这样说,我连累师父也受委屈,该负疚的还是我呢。但不知师父要把掌门之位让给谁人?”

  洞妙真人道:“你放心,我不会让给洞玄子和洞冥子的,我准备让给二师弟洞真子。他虽然才干平庸,但却比较忠厚,料想不致胡作非为。

  “我会告诉洞玄子,我已经知道他的秘密,我也会把本案的真相约略告诉我准备让他接任掌门的洞真师弟。

  “我在生之日料想他们不敢胡作非为,但我会告诫他们,在我死去后,要是他们不遵遗命,有谁重犯洞玄子所犯过的错误的话,我会允许你把这件案子公诸天下的。我所说的‘他们’,特别说明,是包括洞冥子在内!”

  丹丘生心存忠厚,把师父针对洞冥子和批评洞真子的一些说话省略了去。但虽然省略了这些话,众人却已知道,原来现任的掌门人洞真子其实并非是完全不知本案真相的了。洞真子自己也感觉到这一点,暗自想道:“洞冥师弟这次定必自身难保,过去我一直受他挟持,如今可不能再受他连累了!”

  正当他踌躇未决,要不要立即把他已知的洞冥子的罪恶和盘托出之时,只听得丹丘生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想不到在我的师父和洞玄师叔相继去世之后,今日我还是被逼要回到崆峒山来,说明此案真相,如今我要请掌门追究:重犯洞玄师叔的错误,和海兰察勾结的乃是何人?”

  洞冥子忽地冷冷说道:“丹丘生,你如今还未曾是掌门,待你做了掌门,再行自定门规吧!”按照崆峒派原有的门规,门下弟子是可以和官府中人做朋友的,“和海兰察勾结”这可不能算是一项罪名,既然不能算是罪名,“追究”也就无从谈起了。

  丹丘生怒道:“海兰察害了本派的玉虚长老,难道咱们不该追究?”

  洞冥子道:“这可就是两回事情了。玉虚长老是否海兰察害死,目前还不能断定,充其量只能说他是嫌疑最大的凶手。再退一步,即使证实了他确是暗算玉虚长老的凶手,那也只能找海兰察报仇,崆峒派的弟子即使有人与他往来,也非犯了什么门规。何况还未必真的有这个人呢。你要掌门追究什么和海兰察勾结的人,那不是有意株连,无风起浪么?”虽然强辞夺理,但按照原有的门规,却也委实难以驳他。

  许久没有说话的洞真子忽地朗声说道:“你们不必争吵,我有话说!”神态严肃,看来他已是要重新执行掌门人的职权了。

  丹丘生道:“弟子遵命,请掌门示下。”洞冥子木然毫无表情,却不知他想什么。

  洞真子咳了一声,缓缓说道:“今日的同门大会,本是要决定两项大事,一是有关丹丘生应否予以‘清理门户’处分的案件,一是推选继任的掌门,如今丹丘生一案真相已白,他的罪嫌亦己洗清,理该让他重归本派,我这判决,众人有异议么?”

  崆峒派弟子十之八九鼓掌欢迎,没人表示反对。在这样情势底下,恨极丹丘生的洞冥子也不敢说话了。

  洞真子请众人静下来,继续说道:“既然没人反对,丹丘生重归本派,他是有权做继任的掌门人了,我在开始的时候,曾提议由洞冥师弟继任掌门,后来玉虚长老又提出了丹丘生作为继任人选,有没有人提出第三位人选。”

  过了约半炷香时刻,没人说话。洞真子道:“好,那么现在就请同门公决,决定继我之任的掌门人。我自愧德薄能鲜,有关本派应兴应革的大事,要等待新任掌门选出之后,由他来处理了!”

  用意十分明显,他是要把责任推卸给后任掌门。

  可笑那一心想做掌门人的洞冥子,此时却是有如待决的死囚。尽管他力持镇定,留心的人还是可以觉察得到他那充满怨毒的眼神。此时他正在心里想道:“你这老狐狸倒是狡猾,表面充当好人,其实分明是借丹丘生之手来杀我!”

  开始进行表决了,结果是众人都可以预料到的,也是洞冥子预料到的。

  洞真子叫众人腾出当中一块空地,朗声说道:“本门弟子,拥护洞冥子做继任掌门人的请站出来。”

  崆峒派弟子谁也没有移动脚步,甚至连洞冥子的心腹弟子大石道人也变作了缩头乌龟。

  洞真子继续说道:“本门弟子,拥护丹丘生做继任掌门人的请站出来!”

  这一下可热闹了,洞真子话犹未了,崆峒派的弟子已争先恐后的站了出来,把那块空地都站满了。不好意思站出来的只有洞冥子门下,寥寥几个。

  洞真子吁了口气,说道:“丹丘师侄,恭喜你得同门拥戴,接任掌门。从现在起,你就是本派的掌门人了。”

  丹丘生道:“我得重列门墙,于愿已足。掌门大任,实不敢当。师叔,你的年纪还不算老,我希望你多做两年。”

  洞真子连忙摇手,说道:“这是一众同门的公决,怎么可以私将授受?”

  雷震子道:“丹丘生,你是众望所归,不必谦辞了!”

  丹丘生还想退让,牟丽珠忽他说道:“丹丘生,你不做掌门不打紧,难道你师父的仇,你也不想报了?”

  丹丘生大吃一惊,说道:“你,你说什么?你是说我该为玉虚太师叔报仇吧?”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牟丽珠道:“不,我不是说你的玉虚太师叔。我是说你的师父洞妙真人!玉虚子固然是死得不明不白,但你的师父也是一样!你知道你的师父是怎样死的吗?”

  此言一出,台上台下无不惊愕!丹丘生失声叫道:“我的师父是怎么死的?”

  牟丽珠道:“是给人毒死的!”

  洞妙真人在把掌门之位让给师弟之后,不到两年便即身亡,当时他不过年近六旬,对一个武功精纯的人来说,这个年纪死亡,纵然不能说是“短命”,也只能说是“中寿”。故此死讯传出,武林中人都是深为悼惜,觉得他的死未免来得突兀了些,但也没人疑心他是死于非命。

  在他死前一个月,雷震子是曾经见过他的。那次他们还曾切磋武功,洞妙真人丝毫没有身体衰弱的迹象。此时雷震子听了牟丽珠的话,想起了和洞妙真人最后一面的情形,不由得半信半疑,连忙问道:“牟姑娘,你怎么知道?”

  牟丽珠道:“我已经来过一次崆峒山了。那次来到崆峒山之时,恰好是洞妙真人被害之夕!”

  洞冥子冷笑道:“我们崆峒派弟子并非都是饭桶,牟姑娘你一个人就能潜入清虚观,这话未免令人难以置信!”

  牟丽珠说道:“在我和丹丘生分手之后不久,我遇见了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张。他教给了我改容易貌之术以及腹语的功夫,我是扮作你们清虚观的一个小道士偷进去的。”众人曾见过她的这两样本领,刚才她混在崆峒派弟子堆中,用腹语数次发言,都没被人察觉。比较之下,当年她能潜入清虚观,那是毫不稀奇。

  牟丽珠继续说道:“也并非没人发觉我,有两个人是已经看见了我而且知道我是冒充崆峒弟子的。一个是下毒的人,另一个则是想要制止那人下毒却没成功的人。”

  雷震子道:“那个制止下毒的人想必是崆峒派的了,他是谁?”

  牟丽珠想了一想,说道:“我希望最好还是他自己说出来!”

  但那个人却迟迟不见出来说话。

  丹丘生惊痛未己,喘着气问道:“请你先告诉我,那下毒的人是谁?”

  牟丽珠抬眼一看,忽地用手一指,说道:“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喏,她已经来了!”

  众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丁兆鸣和沧州老拳师赵一武正在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进场。

  金碧漪叫道:“爹爹,欺负女儿的正是这个妖妇!”原来丁兆鸣和赵一武得到牟丽珠的指点,到断魂岩下寻找,果然找到了受伤的辛七娘。

  牟丽珠缓缓说道:“下毒害死洞妙真人就是这个妖妇,那次请她来的人也就是这次请她来的人!”

  丹丘生道:“那人是谁?”

  牟丽珠道:“那人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话犹未了,忽听得洞真子闷哼一声,接着是洞冥子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原来他站在洞真子的后面,趁着众人都在注意刚被押进场中的辛七娘时,快如闪电的突然出手,一把抓着洞真子的后心。

 

  牟丽珠早已预防到他会暗算丹丘生,但想不到他却是暗算他的掌门师兄。丹丘生又惊又怒,唰的拔出剑来,喝道:“洞冥子,你敢作乱犯上?快快放手!”

  洞冥子冷笑道:“谁叫你们逼得我无路可走?嘿嘿,丹丘生,你听着,你敢再踏上前一步,我马上就要洞真子的性命!掌门之位尚未正式举行交接大典,洞真子如今还是掌门,你若不顾他的性命,你就要负上害死掌门的罪名!”

  投鼠忌器,丹丘生在他恫吓之下,双眼几乎要爆出火来,但却还是不能不停下脚步,把宝剑重又纳入鞘中。

  洞冥子把手掌按在洞真子的背心大穴,自己的背脊贴着一根柱子,说道:“雷老前辈,金大侠请你们两位包涵点儿,我知道你们一举手就能要了我的性命,但在我丧命之前,洞真子必定先我而死。嘿嘿,这点本领,你们应该相信我洞冥子是还有的吧?”他的手掌按着洞真子的背心大穴,只要内力一吐,洞真子定必命丧当场。金、雷二人自是看得出来,确实不是虚声恫吓。

  雷震子气得须眉怒张,骂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阴毒卑鄙的小人,有你这样的人,真是武林之耻!”骂是尽管骂了,可还真的没奈他何。

  洞真子气愤填胸,叫道:“你们别顾我的性命,我宁愿与他同归于尽!”虽然他愿意如此,但有本领能够杀洞冥子的侠义道却怎忍玉石俱焚?

  洞真子接着叹了口气,说道:“我真后悔没有早点揭露他的罪恶!”

  洞冥子冷笑道:“如今你说也无妨了!”

  洞真子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丹丘生是冤枉的,当年洞玄子把他儿子的尸体搬了回来,我和洞冥子是最先见到何洛尸体的人,何洛致命之伤是背心一剑,这证明牟姑娘刚才所说是她所杀不假。但第二天公开验尸的时候,何洛身上却添了七个窟窿,让人一看就知是崆峒派连环夺命剑中那招‘七星伴月’造成的伤痕!”

  这是丹丘生受嫌的主要证据之一,案情虽然真相已大白,但在几个人的证供中,这一点却还是未有解释的。刚才牟丽珠自认杀了何洛,好些人也曾不免怀疑,以为她是有心“代人受过”,但因大家都同情她和丹丘生,大家也都觉得何洛死有余辜,是以对何洛究竟是死在何人手上这一点,也就不愿枝节横生,细加盘诘了。此时,众人方始恍然大悟:“原来在尸身上造成这招‘七星伴月’的伤痕,乃是洞冥子干的好事。我真糊涂,怎的想不到是他!”

  洞冥子阴恻恻笑道:“不错,这件事是我干的,崆峒派只有我和丹丘生会使这招,料想没人怀疑是我!当时洞玄子本不愿意儿子的尸体多受毁伤,但为了要冤枉丹丘生,他还是给我说服了。掌门师兄,我也知道你会知道是我,多谢你替我隐瞒了这么多年!”

  洞真子气到极点,说道:“这都怪我私心太重,在他们威胁利诱之下,我竟然昧着良心做人,如今悔也迟了!”虽没详加解释,众人亦已明白,所谓“威胁”乃是指洞玄子、洞冥子狼狈为奸,在崆峒派的势力远胜于他;所谓“利诱”,当然是指他们以“掌门”大位为饵了。洞真子既怕他们加害,又想当上掌门,自然唯有听从他们摆布。

  洞真子继续道:“我当上掌门,实际等于是他们的傀儡。但我还想不到,洞冥子,他,他竟是如此心狠手辣,嫁祸给丹丘生还不算,他还竟敢勾结妖人,谋害我的师兄——前任掌门洞妙真人!

  “他偷偷把辛七娘请来,藏在清虚观里。那天晚上,给我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这妖妇请来?我虽糊涂,也可猜想得到,定然是要这妖妇下毒害人了。我赶忙跑去找他,阻止他们害人。想不到已经迟了一步,我苦苦劝他之际,正是那妖妇下毒之时。我话未说完,那妖妇走了进来,狞笑着对我说道:‘倘不是洞冥子说你这个人还有用处,我早把你也毒死了。哼,哼,你既这样好心,那就由你去收尸吧!哈,收谁的尸,这还用问?当然是你的师兄洞妙真人了!’

  “我慌忙跑出去,忽见一个小道士身法奇快,我还没有看清楚他,他的背影已是消失。不过我还是听到他说的两句话:‘祸福无门,唯人自召。你还不算太坏,为善为恶,全在你的一念了!’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这位赠我以金玉良言的是牟姑娘。”

  牟丽珠道:“我偷入清虚观,本来是想见洞妙真人禀告真情的,谁知我来迟了一天,洞妙真人已经被那妖妇所害,我只有把希望寄托给洞真子,希望他能主持公道了。”

  洞真子愧悔交迸,说道:“我非但不能主持公道,反而同流合污,十八年来,甘心被这奸徒利用。我实是死有应得,但不该死在这奸徒手上!”

  洞冥子忽地皮笑肉不笑的打个哈哈,说道:“掌门师兄,你现在才想到一个‘死’字,不嫌迟了点么?你该知道,小弟可舍不得你去死啊!”

  原来洞真子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已经打定主意,要想暗运内力,自断经脉而亡。哪知却给洞冥子识破他的心思,听他话一说完,赶紧便即点了他的麻穴。

  丹丘生说道:“洞真师叔,你也不用太过责备自己。不错,你是曾经做错许多事情,但这十八年来,你总算没有把本派带上歪路。就凭这一点,你已是功可掩过了。别人怎样想我不知道,我还是把你当作长辈尊敬的。”说至此处,陡地喝道:“洞冥子,按你应得之罪,你是死有余辜。如今我给你一个最后的机会,你把洞真师叔放开,我让你走。只要你今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你虽然被逐出本门,但也可以安度晚年!”

  金逐流说道:“这样的条件,对你来说,实在是好到不能再好的了。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如今就看你了!”

  哪知洞冥子竟然冷笑说道:“哪有这样便宜的事,要我放人,还要把我逐出门墙!”

  雷震子大怒道:“那你到底想要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