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漪喝道:“你干什么?”那人来得太快,她在急切之间,停不下来。眼看着就要碰上。那人双臂一伸,金碧漪正在疾驰的骏马,竟然给他的神力阻住,昂首人立,几乎把金碧漪摔下马背,那人的骑术精绝,陡然勒住。张开大嘴,向金碧漪呲牙一笑。

  金碧漪定睛一看,只见这人面如锅底,五岳朝天,相貌奇丑。令人一见,就不由得心里讨厌。

  这丑汉身披白狐裘,手提镶金嵌玉的马鞭,一身华丽的服饰,显然不是普通的牧民。金碧漪起初以为他是来参加“刁羊大会”的哈萨克人,但一想一般纯良好客的哈萨克人决不会欺负自己一个女子的。于是提起皮鞭,对这丑汉怒目而视,喝道:“有路你不走,为什么要来撞我,你是存心欺负我么?”

  这丑汉哈哈一笑,不答金碧漪的质问,却反问她道:“你就是那姓金的汉人姑娘吧?”金碧漪怔了一怔,说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这丑汉啧啧赞道:“我的段师弟说你可以比美罗曼娜,起初我还不相信呢,啊,他果然说得不错!”

  金碧漪吃了一惊,问道:“你的师弟可是名叫段剑青?”丑汉哈哈笑道:“不错。如此说来,你也果然是那位姓金的汉人姑娘了。好,好……”

  金碧漪喝道:“好,你要怎样?”

  丑汉笑道:“我是车居族王子,像你这样美若天仙的女子,别的人也配不上你,你嫁给我做王妃吧!”

  金碧漪大怒,举起马鞭,唰的就朝他劈头打下!

  那丑汉非但不躲,反而伸长了脑袋,迎接她的皮鞭,笑道:“我没猜错,你果然是欢喜我!”

  金碧漪这才蓦地醒起“刁羊”的规矩,如何还能让皮鞭打到这丑汉的身上?幸亏她近来武功大进,已练到了收发随心的境界,皮鞭在丑汉的头顶打了个圈,倏地收回,再发出时,长鞭已经换成短剑。

  “我欢喜你的脑袋!”金碧漪喝道。剑势斜飞,果然朝他脑袋削下。

  这丑汉虽然可恶,不过金碧漪还不是真的想要杀他。心想这一剑定然吓得他滚下马鞍,“先跌他个狗吃屎,再拷问他。”

  哪知这丑汉不但神力惊人,本领也委实非同小可,百忙中霍的一个凤点头,举起马鞍一挡,居然把金碧漪的快剑挡住,笑道:“你要我的人容易,要我的脑袋恐怕就不易了!”只听得咔嚓一声,火花飞溅,丑汉的马鞍给金碧漪一剑劈为两半。丑汉这才知道金碧漪拿的是把宝剑,剑法的迅捷奇幻,也大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这一下他可笑不出来了!

  金碧漪看出了他的本领,下手更不留情,唰唰唰立即又是连环三剑。那丑汉一个“镫里藏身”,刚好来得及躲开,但觉背上凉飕飕的,金碧漪的剑锋,几乎是贴着他的背脊横削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丑汉突然笔直的身躯倒下,金碧漪方自一怔,心想:“这丑八怪看来倒非庸手,怎的我还未刺着他,他就吓得摔倒了?”心念未已,但是丑汉的那匹坐骑已是飞快跑开,丑汉却并没有摔倒地上。原来他是双足勾着马背,以精妙的骑术,“倒挂雕鞍”的身法,逃避金碧漪续施杀手的。

  那丑汉好像荡秋千似的,腾身翻上了马背,气呼呼地叫道:“好狠的女娃子,幸亏没给你刺着!”不过他虽然不服气,却也不敢回来和金碧漪再斗了。

  他不敢回来,孟华却己从前面那个山坳,拨转马头,赶回来了。

  孟华一声长啸,扬声问道:“漪妹,出了什么事?”丑汉的耳鼓给啸声震得嗡嗡作响,不禁又是一惊。

  金碧漪道:“这丑八怪是段剑青的师兄,快去追他!”但那丑汉的坐骑,却比桑达儿特地为他们挑选的骏马还快,越追距离越拉远了。

  这晚月色明亮,孟华定睛看去,只见远处又有两匹快马跑来,已经和那丑汉会合了。

  金碧漪道:“他们说些什么,你听得见吗?”

  孟华道:“隐约听得见一些,但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说话之间,那三骑已是跑出了他们的视线之外。

  金碧漪定了定神,说道:“那丑八怪自称是车居族的王子,但赶来和他会合的那两个人却似乎是汉人。”

  孟华瞿然一省,说道:“不错,他们骑的马也似乎是短小精悍的‘川马’。”

  金碧漪道:“他们不向回头路逃,反向前面奔驰,莫非又是去找罗海的麻烦的?”说至此处,突然抽了孟华一鞭。

  孟华怔了一怔,说道:“咦,你为什么打我?”

  金碧漪噗嗤一笑,说道:“你忘了咱们是在玩刁羊的游戏么,如今游戏已经结束了。嘿嘿,是你送上来挨我一鞭,可不是我追你打的。”很是得意,她占了孟华的便宜,孟华这才省起,笑道:“对,先结束游戏,咱们才好回去。漪妹,幸亏你刚才没有鞭打那个丑汉。”

  金碧漪道:“我几乎打了他呢。可惜我换了快剑,也还未能将他制伏。他自称是段剑青的师兄,本领也的确比段剑青高明许多。”

  孟华吃一惊道:“这丑汉会使雷神掌的功夫么?”金碧漪道:“不会。不过他的掌力刚中带柔,却也似乎是一门上乘的武功。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孟华说道:“他的武功当然不会是我的二师父传授的,既然他自称是段剑青的师兄,故此我以为他是红发妖人欧阳冲的弟子。段剑青曾经拜过这个妖人为师的。不过,欧阳冲却早已在三个月前命丧天山了。”

  金碧漪道:“这丑汉的武功颇为怪异,看来不属中土任何一派。或许这小子早已另拜什么西域异人为师了吧?不过他倘若当真是去找罗海的麻烦,咱们就还有机会可以碰上他的,如今先不用费神猜测。”

  二人快马加鞭,赶回刁羊大会开始的那个草坪,未曾发问,罗曼娜已经和一班人迎上前来,说道:“孟大哥,我们正盼着你回来呢!”

  孟华说道:“是不是有个丑八怪来了这儿?”罗曼娜道:“不错,还有两个满洲鞑子的军官和他同来。”

  孟华吃了一惊,问道:“这三个家伙在哪里?”

  罗曼娜道:“他们以礼求见我爹爹,据说是要来和我的爹爹商量什么大事的。如今他们和爹爹在那座帐篷里商谈。桑达儿陪我爹爹。”

  孟华不觉更是担心,说道:“你爹可别上了他们的当才好。”

  罗曼娜道:“是呀,所以我们都盼望你快点回来。你现在赶快进去吧!”

  金碧漪道:“我可以和他一起进去吗?”

  罗曼娜说道:“在我们哈萨克,男女的地位都是一样的,你和孟大哥都是我们特邀的贵客,我想我可以替爹爹作主,请你进去。不过……”孟华忙问:“不过什么?”

  罗曼娜道:“我知道他们此来,定然不怀好意,不过他们声称是来给爹爹和我贺喜的,除非他们先有什么捣乱行为,否则好歹也还算得是我们的客人。我们的规矩……”

  孟华笑道:“我知道你们的规矩,对敌人要用弓箭和刀剑,对客人要用马奶和葡萄。你放心,我们汉人也有同样的成语:对文王,兴礼乐;对桀纣,动刀兵。只要他们不是恶客,我们也不会无礼的。”

  他们走近那座帐幕,刚好听得罗海道:“多谢贵客光临,但你们的厚礼我可不敢受。”

  罗曼娜首先在帐外扬声叫道:“爹爹,孟大哥和金姊回来了!”说的是瓦纳族的方言。

  罗海大喜说道:“快请他们进来!”亲自起身迎接。那车居族王子和陪他来的两个军官不知来者是谁,见罗海如此敬重来客。只好也都随着他站起身来。

  孟华揭开帐幕,和金碧漪大踏步走了进去。双方一见,大家的面色都变了。

  原来那两个军官正是清廷大内三高手中名列第一、第二的卫托平和叶谷浑,孟华和他们交手不止一次,深知卫托平的本领只不过比海兰察稍逊一筹,再加上一个叶谷浑,实是不可小觑。心里想道:“好在漪妹近来武功大进,我和漪妹联手,料想也不会输给他们。”

 

  卫托平哈哈笑道:“想不到孟少侠也在这里,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孟华冷冷道:“卫大人,你当真不知道我在这里吗?”卫托平道:“真的不知。”孟华说道:“真的不知?难道刘挺之没有告诉你吗?对啦,那位刘挺之刘大人,昨晚不请自来,怎的今晚又不和你们一起来呢。”见了卫、叶二人,他已猜到昨晚使快刀那人是刘挺之了。但想:“第二个蒙面人的掌力虽然刚猛,却不似叶谷浑的大摔碑手功夫。唔,多半是那个老叫化。”

  他没猜错,卫托平只好说谎说到底了:“怎么,刘挺之曾经来过么?对不住,我可是真的不知此事。孟少侠,咱们拉萨一别,不知不觉又是年余,难得今日又再相见,真是何幸如之!”口里说着客套话,伸出手来与孟华相握。

  以前他们曾数度交手,每一次彼此都是没有占到对方的便宜,不过只论功力,过去几度交手,却还是卫托平稍胜一筹的。故此他藉握手行礼为名,实是想给孟华来一个“下马威”的。哪知双手一握,他发出的内力竟似泥牛入海,一去无踪,丝毫也试不出孟华的深浅。陡然间只觉虎口一热,少阳经脉的三处大穴都隐隐感到酸麻。大吃一惊,连忙松手。也幸亏孟华不为已甚,没有乘机伤他。

  不过孟华虽然占了上风,也稍稍有点感到意外:“这一年来,我得了古波斯、和天竺那烂陀寺以及天山派的三种上乘内功心法,现今自信已能把这三种上乘内功心法熔于一炉,这厮居然经受得起,也算难得了。”

  那个丑汉和金碧漪相见,更是感到尴尬。罗海给他们介绍道:“这位是车居族的王子乌里赛,这位女侠是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金大侠的千金碧漪姑娘。”

  乌里赛倒也知道金逐流的名头,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原来这丫头是天下第一剑客的女儿,怪不得剑法那么了得!”

  金碧漪冷笑道:“不劳介绍,这位王子我已经见过了。”乌里赛尴尬之极,说道:“刚才不知是金女侠,失礼之处,请莫见怪。”

  罗海不知道他们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不便询问,说道:“既然大家都是相识的,那就更好了。闲话少说,言归正传,请大家不必客气,都坐下来谈吧。”

 金碧漪和孟华坐在一起,乌里赛见他们态度亲热,不觉又是心怀妒忌,暗自想道:“敢情 这臭小子就是她的情郎,怪不得她不睬我了。哼,我倒要看这臭小子有什么本领。”打下主意,只待一有机会,就要折辱孟华。

  卫托平说道:“我刚才说到哪里?对啦,我是说到送礼之事。还有一件最贵重的礼物,是要送给格老的!”

  孟华把眼一看,只见他已经拿出来的那两件礼物是一对玉璧和一串夜明珠,心里想道:“这两件礼物已经是无价之宝,不知他还要送什么更名贵的礼物?”

  卫托平把那件礼物拿出来了。

  他拿出来的是个锦盒,未曾打开,却先说道:“格老,请恕我啰嗦,再说一遍。这次会议,我不希望有外人参加。这件礼物,我也不便当着外人送与你。”

  车居族王子乌里赛接着说道:“对啦,我也想要知道,这姓孟的小子是什么人,他凭什么资格参与此会?”

  罗海怒从心起,当下勉强抑制自己,保持一点待客的礼貌,冷冷说道:“你们三位是我的客人,这位孟少侠也是我的客人。在我的眼中,你们的地位都是一样的。卫大人,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自话自说,我可没有答应你呀。我只是按照我们哈萨克族的规矩招待客人,并不认为这是什么会议,我们绝不稀罕客人的礼物,盒子不必打开了,这两件礼物,你也一同收回去吧!”

  卫托平见他发怒,不敢再摆架子,只好赔笑说道:“格老请莫动气,既然这位孟少侠是你的贵宾,那就请他作个见证也好。这件礼物,并不是我送给你的,你想知道是谁送给你的吗?”

  罗海哼了一声道:“我不要知道!”

  卫托平笑道:“我还是要告诉你的,待你知道了是什么东西,那时你的主意说不定就会改变了。”

  桑达儿好奇心起,说道:“格老,就让他告诉你吧,反正咱们不要他的,听听何妨?”

  卫托平说道:“对啦,你听听何妨?”心想:“孟华这小子一定会从中作梗的,不过,这是天大的富贵,罗海怎肯不要这件礼物?”他打着如意算盘,把那锦盒摆在桌子上,自己先跪下去恭恭敬敬地对锦盒磕了三个响头,这才一脸庄重的神色将它打开。罗海、孟华等人只当看戏,瞧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锦盒里藏的是件黄缎裱面的册子,卫托平恭恭敬敬的捧着册子,说道:“贺喜格老,这件礼物是大清皇帝送给你的,皇上册封你为哈萨克藩王。请你择个吉日,摆香案接受册封。依我之见,就在你举行接任格老大典那天同日举行,好么?”

  罗海暂且不动声色,淡淡说道:“哦,原来是要封我为王,多谢你们的皇帝这样看得起我。不过,我知道你们汉人有句成语,叫做:‘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请问你们有什么条件?”

  卫托平说道:“格老,你这话有点欠思量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富有四海,夫复何求?”

  罗海说道:“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此说来,我若是接受你们皇帝的册封,做了什么藩王的话,我们的土地,也就是属于你们皇帝的了,对么?”

  卫托平想不到他的词锋如此锐利,勉强笑道:“这不过名义上的转换而已,你接受了册封,你们的土地,名义上虽然属于皇上,但皇上裂土分封,仍然是把你们原来的地方,赏赐给你的。这又有何分别?”

  卫托平道:“你接受册封,不仅可以世袭罔替,目前就可以为你免除灾祸!”

 罗海说道:“哦,有何灾祸,倒要请教!” 

  卫托平傲然说道:“实不相瞒,我们的大军已经开到,我们的皇上也不会让你们永远做化外之民的!”

  罗海道:“哦,我明白了,我要是不肯归顺你们,你们的皇上就要派兵来打我们了。不错,这确实是个灾祸!”

  卫托平只道恫吓成功,又换过一副口吻说道:“趋吉避凶,人之常情。格老是明白人,想必是有所抉择,不用我来饶舌。你做了藩王,非但可以免祸,我们的皇上还会保护你们,让你永保尊荣,你们各族也得享太平。”

  罗海道:“这我又有点不大懂了,只要你们不派兵来打我们,我们还何需什么保护?”

  卫托平说道:“有一股反抗朝廷的强盗,早已流窜到柴达木,难道你不知么?”说至此处,狠狠盯了孟华一眼。

 

  罗海说道:“知道。我也知道他们绝计不会来打我们的!”卫托平忙道:“你可千万不能相信他们的说话,现在我暂且不问你和他们是否已经有了往来,但我必须警告你,切莫上他们的当!只有我们的皇上才可以保护你不受强盗侵扰!”